@·时光 我马上放水

时光就位

就要点进来

寒风朔冽，吹开了层层叠叠几枝红梅，其中一枝正被我捏在手里，轻轻拨弄着水面，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满头乌发用一根青翠的碧玉簪挽起，水面上露出一对圆润的肩。掩在水雾里偷偷打一个呵欠，整个人都松散下来，眼里带着懒散的笑意，给白露讲故事：
“传说当年始皇游骊山，在娘娘庙见女娲神像，见之忘俗，不由神往。近前观摩时，却听‘呸’的一声，只见神像唾其面。”
说到这儿，自个儿却先摇了摇头，评价一句：
“色字一声呸呀。”
正感叹始皇与神女之时，哪还顾得上她催着问然后呢，眨眨眼，只一句：
“然后？啊，他脸烂了。”

【长安丨大通坊丨温泉】水裹汤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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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冬雪悄无声息地逼近了长安，不过一夜之间，满城都被叠笼了层皑皑霜色。这样的天气若是从前我定是缩在屋中，任由谁唤都不会踏出房门一步，得将炭盆燃得旺些，将四方空间里最后一点子寒意都尽数驱散了才好。
可如今不同，我在冬日里虽仍有畏寒之态，这幅身骨却已远非从前可及。
水雾叆叇腾起，将面前的一景一物都模糊了泰半，以汤浴去求活血通络之效于我而言实在微渺，可若只当做是冬日里的一份闲情，确实不错。
神思游移，在某一瞬阖了眸，再被唤醒时，汤浴那头传来絮絮叨叨的女声，——似乎并未发觉藏身在一旁的我。
“既然是神像，自然该远观才好。”
纤指拨划出一圈圈涟漪，往她那侧近了些，“这冒冒失失地上前去，也无怪神女恼了。”
“好久不见呀，小百娘子。”

我的好白露气得要往我面上泼水，大抵说怪我这狗尾续貂式的讲故事，然而她到底没能得逞，我转头循声望去，是那日玄都观共赏桃花的小娘子。
“娘子说的是，若我是那神女，是断然不会赐他温泉疗愈的，这才叫长记性。”
是以，我没神女那个觉悟，也无怪乎只能做个自在人间的俗人。
“好久不见呀。”
很自然地将手里那枝梅花递予她，上次是春桃，这次是寒梅，或许我与她从前某一世也是花神座下仙灵，修到这一生才有这样的“艳福”。
“我的故事讲得怎么样，倘若去八方来客说书去，能维持生计吗？”

正是最宜赏梅的季节，只看来时一路上道边绵延不绝的红霞，便知此处的梅定不会逊色。
“若结局没那么潦草，堪堪也还够吧。”
接过她抵来的梅枝，倚靠着温石壁，我如是回答。但我没有告诉她，我不曾去听过八方来客的说书人讲述的绝伦故事。
“这样的好时节，好花，好景，值得一个更好的故事。”
不急着往她身边凑得更近些，探出水面的玲珑指把玩着那支灼灼丽色，微一偏头，“要圆满，尽美的才好。”
“小百娘子，能讲给我听听吗？”

那，那不是我累了嘛，况且我又是刻意逗弄我的好白露的。然而这话是不能拿出去辩驳的，只敢在心里偷偷回嘴，眼里还要余一点纯然无辜神色。
她要一个圆满、尽美的故事，问我能与不能，我自然应允。稍稍蹙起眉梢，搜罗着她喜欢的好故事。
“戏台子上多得是痴男怨女，说书场上又不乏鬼神精怪，再艰难曲折，到头来总会是个圆满结局，听着就虚，倒是少了这‘尽美’的韵味。”
唇角一弯，同她道：
“还是近边有人眼见为实的有意思，我听说前几日永嘉公主携驸马回宫省亲，倒是很美满的一桩事，圣人也高兴，赏了好些东西呢。”

“是呀，这我也听说了。说起来，我还去过永嘉殿下的婚宴呢，一转眼都到她省亲的日子啦。”
梅枝在水面上绕开层层波澜，微一偏头，这会儿隔得近了，再是弥散缭绕的水雾也不会遮掩住她的面容。
“圣人钦赐的姻缘，他自然高兴了。”
可我总不认同将这样的故事赋上所谓的圆满，掬一捧水自肩胛往下倾去，我问她，“虽说痴男怨女，鬼神精怪的故事曲折坎坷，但总是有些经历在里头，虚是虚了些，却也能供人闲时回味。”
一顿，倒是真的为这样的问题思虑起来，“可皇家的姻缘，向来都悉听天子一人之言，每一桩，每一件都能看似圆满，可无征兆的安排，全然陌生的枕边人——事实上也能如此吗？”

温泉汤池虽好，呆久了总觉得昏沉窒闷。捞过闲置一旁的团扇，又不敢使力，怕着了风寒，只好轻轻地摇送。且喘上两口气，才能安下心思细想她的话来。
“且不说皇家姻缘，纵是寻常百姓家，自古以来不也尽是如此？父母之约，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圆满与否要看能忍到哪一步。”
隔扇观物，透过轻薄的轻纱面仍可窥得几分朦胧的轮廓，抚过细滑扇面，又续上未完的话：
“这样看来，如今已是放宽许多了。平日里见得到许多人，不至于再最后选与被选里都是被蒙在鼓里，等着大婚之日再盖棺定论，哭都没地方去。”
当然，了解得再多最后也未必能自己做主，若是真遇上家里强硬着摁头定约，又能怎么样呢？当年我敢从凉州偷跑到长安来，无非也是自恃我阿兄总不会逼我，阿娘气过一阵也就罢了。倘若他们当真定了心要把我嫁出去，我还会有如今这般自在吗？
思及此，又落下一叹：
“你们行走江湖的自然要更自在些，但是这些勋贵侯爵家的娘子们，就没有这样幸运了。嫁与不嫁，嫁与何人，从来都不是一两个人的事。”
移开团扇，又清清亮亮地对上她的眼：
“左右我若是你呀，才不要早早谈婚论嫁，定是要天南地北玩个痛快，多遇到一些人，再慢慢地相看。一辈子这样长，有什么好急的呢？”

我实在离家太久了，久到广陵的山川在我印象中日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历练与四方游走。
若未曾离家，我现在会是如何模样呢？也还不到家中催促婚嫁的年纪，可或许改准备着，会有人上门提亲吗，又是哪家的郎君呢？露出水面的半截玉颈往后枕着，微微阖眸，顺着她的话去想，到后来心中又无声地落下一叹——若非师父将我带走，传我昆仑功法，再以百药滋养，我哪能平安长到今日呢。
“可再是宽松，”敏锐地从她的话中挑出不认同来，“就说长安罢，长安这么大，你只肖在朱雀大街上站上半日，百千人就这样和你擦肩而过了，那么多的人呢，更莫说和你相识，延续下更深一层的缘分。”
梅蕊含珠，被我拈在指尖把玩，目光凝在枝上，也未抬头，“这么多的人呢，哪能就轻易遇见最后的那一位，若当真有，岂非太巧，那可真是月下老人亲手牵成的缘分。”
我确实自在，无牵无挂地，逍遥快活，也不必有人操心所谓的姻缘之事。那她呢，她可是世家娘子，也能如我一般吗？如她所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能从凉州逃到京城，那将来呢，总不能在哥哥的庇佑下住一辈子呀。
“不过是说到这事上了，小百娘子怎么有这么多的感慨呀？”
轻轻巧巧一声笑，将头一偏，软了眼角，“还没问你呢，你有心上人吗？”
（435）

“所以说——缘分可遇不可求呀。”
我偏是期许极了这样虚妄飘渺的东西，骊山晚照一片银素里踏雪而来的足迹、芦花飞雪片片抖落间潇洒舞刀的身影、深宫禁苑的一枝花、木樨树下的一方糖盒……这都是我在长安的百千人中遇得的惊鸿一瞥。萍水相逢亦或是长久相依，怎样都好吧，我只要今日欢喜，也愿你不留遗憾。
“倘若那百千人个个都要与我相识一番，我可要累死了，还哪有功夫跟你们好好玩呀。”
歪了歪头，扇面抵在下颌处，低垂的眉眼自水面上扫过去，显出些慵懒的意味。
不料把这话头牵引到自个儿身上，有片刻怔愣，转而又浑不在意地笑开：
“或许是近日听闻我在凉州的故友约婚定嫁，又或许是我自身‘虎口脱险’。倒谈不上慨叹，若是遇上心意合契的也属良缘一桩，只是我若不愿，我定是不会嫁的，谁能管住我呀？”
水葱一般的指探进水里，这厢闲说着话，却趁人不备地掬起一捧水朝她身上撩去，轻快顽笑道：
“我若是有心上人，还跟你在这儿泡温泉长吁短叹呀——我可得赶紧绑人去！”
于是浑然不觉自个儿方才做的“好事”，又予她两扇风，揶揄道：
“怎么啦，我们的好时光是不是有相中的郎君啦，还是有什么苗头呀？”

缘分二字实在缥缈极了，即便那些美满的故事中如何为这两个字添附再多的缱绻浪漫，也仍改变不了它的虚无难测。并非不信缘，可也不能事事都随缘。
一捧水猝不及防地被她掬起，零零朝我溅来，来了精神，反手朝她泼去，嘴上不甘示弱，“好呀，小妮子重色轻友，这会儿便念着了，还指不定以后如何呢！”
与她有来有往地闹过，好一会儿才作罢，收了手重新往后倚去，伸手隔开她手中的扇。
“师父游历去了，我可打算等他回来，送个惊喜给他，化境至大星位就很不错。”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我可忙着呢，又不比你总爱四处游玩，连识人的机会都少了些。”
并没有直面她的问，轻巧地拨开，“更何况，小百娘子，我身边危险的事太多啦，不是所有的江湖人士，都和我一样好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