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日，来的比往年要早一些，不过才入了十二月初，旧金山这边竟下了场雪，雪花扑簌落在地上，半个时辰便将四处房屋点缀的银装素裹。
窗户半开，冷风灌进来，吹动了桌上压在砚台下的纸张，哗啦啦的响着，而靠近窗边，小木马上已然落了薄薄的一层。
“妈妈，我要出去堆个面娃娃，”稚嫩的声音，蓦的打破这份安静。
小孩子纯真的笑脸，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满眼的期待，那酷似萧北辰的眉眼间，一时让她有些怔仲。
“妈妈？”萧南归拽着妈妈的衣角，轻轻的晃了晃。
在他的记忆里，从没见过这样盛大的场景，原来厨房的那些面粉都是天上落下来的啊。
林杭景混沌的意识清醒过来，她蹲下身去，摸着儿子幼嫩的小脸，笑着说，“我们的故乡，每到冬天都会下一场大雪。”
说着，她便握着孩子小手，走到窗边，将木马上落的雪花沾到指尖，再点上他鼻尖。
南归一愣，对这冰凉的触感很是好奇，他也蹲下身去，试着摸了摸，大声道，“这是雪？”
紫禁仙舆诘旦来，青旂遥倚望春台。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林杭景教子学过的诗句里，满篇白雪，却从未叫他见过一次，今日，倒是正好应了他那些好奇。
她带着南归堆雪人，手上初凉，后渐渐滚烫，直至那烫意深抵心里，她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奔来，在不远处停下后，再没有半点声响。
“萧夫人……”是沈宴清，兴许是来的匆忙，他不知在何处剐蹭了些污泥，连着裤管都是一片泥泞，但见着林杭景，却顿了顿，平缓了情绪才继续说道，“有人要见一见萧夫人。”
她目光落在他裤管，轻声吩咐了佣人去打热水，让他擦洗一下脏污的裤管。
“这个人，萧夫人早已想见了。”沈宴清笑笑。
林杭景手里还握着团雪，当下骨碌碌的滚在了地上，她慢慢的起身，嘴唇微微颤抖着，出口的话不成调子，“是……是他麽？”
沈宴清点点头。
她眼前瞬间腾起白雾，雾气蒙蒙里，连路都看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将南归交给了佣人，步履踉跄的随着沈宴清绕出走廊。
这一路，她记得并不算长，可现在像是走过了半生一样久远。
她听不到心跳，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好几次差点将自己绊倒，沈宴清见状，满心酸涩感慨，心中却知晓蹉跎半生才可再次相见的两人，便如跨过千山万水般艰难。
天还未黑，屋外掌灯，灯火阑珊里，她先是看到书房的那扇雪景小屏风上，屏风后，映着的剪影，高大挺拔，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她几乎心跳要停止了，手臂都是木的没了知觉。
她只得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钻心的疼袭来，眼底凝聚的泪便再控制不住的簌簌而下。
她没有近前，只在屏风这边看着，哽咽声，传到屏风后那人的耳中。
他也顿住，僵硬的转身，隔着屏风，与她对视。
四目相接，是跨过生死的相望。
“三哥？”林杭景抖着嘴唇，轻声询问，这一声，竟是让他连动都动不了。
这样近在迟尺的距离，怎么就不敢走过去了呢？
林杭景闭着眼，任由眼泪滴落，她只感觉窸窣的脚步，一下下跟踩着她心跳一般，她根本不敢睁开眼，生怕并不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
微凉的气息拂面，接着是指尖捋着她颊边的碎发。
“下了雪，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手冷不冷？”恍如隔着梦境，他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下颌的胡渣扎着她手心。
他这话，说的倒像是他们从未分别过，他不过是出了趟远门，如今，已至归期而已。
“杭景，你睁开眼，看一看我，”他继续低低说着，目光片刻都不离她，这个人，占据他全部身心的姑娘，占据他一生的时光，让他每次想起来都像是被人挖了心脏一般疼。
在过去短短的几个月，他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她了。
他们那些相守相知相爱的日子，何其短暂。
林杭景抬起眼眸，雾气朦胧中倒影着他磊落英挺的面容，乌黑深邃的眉眼间，满是柔情。
她一时就想起了初次见到他，也是这样亮的眼，让她余生深陷。
纤长的睫毛一颤，便滴下泪来。
那眼泪如珠晶莹，顺着她白皙姣好的面庞滑下，萧北辰就觉有只手软软的揪着他的心，让他只恨不得更早些来到她身边。
“不要哭，杭景，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你掉眼泪。如果能让你不流泪，我情愿死了，”他倾身，唇角抿着她的泪，语气沙哑的厉害，而拥抱着她的双臂，却是那么有力。
林杭景的泪落得更凶了。
正适时，身后有人着急的道，“你惹我妈妈哭了……”
萧北辰侧首，林杭景却是埋首在他胸前，直等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双手叉腰瞪着乌黑大眼睛的萧南归。
“南归，过来看看爸爸。”
林杭景微微一笑，朝门口的孩子招了招手。
这一日的相守，总算让她等到了，还好，并不算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