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读者往往举李逵和武松为嗜杀、残忍之例。李逵视杀人为儿戏,乱砍乱斩之例俯十皆是,自不必代辩。但李逵漤杀每给人其不知何所为而为的印象。至于武松的残忍,大家恒举鸳鸯楼事件,斩瓜切菜般一口气杀了十五人以为例。其所为固不应谅,但还可理解,那是盛怒掩眼之所致。李逵和武松的杀戮无辜止于杀戮,并没有在尸体上玩把戏,更没有涉及私利。
他们二人的所为还算温和,祇要看看孙二娘的兼备上述两种特征便不难明白。这个名副其实的母夜叉所经营的是黑店,杀人就是职业。这样去杀人与深仇大恨,与受人指使,与怒火中烧全沾不上边,更不能循例性地赠以“劫富济贫”的挡箭牌(且不说难期望沃尓沃光顾这种不起眼的店子,书中根本就无讲张青、孙二娘夫妇如何藉黑店去劫富济贫)。不管选择地还是不选择地谋害顾客,黑店始终是专为谋财害命而设的勾当。因谋财而长期冷血杀人,凶残程度比李逵、武松等一时冲动的行径不知恶毒多少倍。
谋财害命孙二娘尚嫌不够,还要废物利用地卖人肉,制饱馅,再发一次财。在店内买人肉馒头吃的(堂吃外还有外销,见后),又大有可能中蒙汗药的招,复沦为“牛肉”和饱馅,于是小本生意(说实在的,也确要面粉、水酒等本钱)得以循环不息,愈赚愈有。其夫张青虽原先务农,得菜园子绰号,在剪径生涯中娶得此妻,也就无意重返本行,仅不时轻轻松松地挑些人肉馒头去村里卖。真个是好一对“妇唱夫随”的佳伴侣。
生意既然是这样子的就带出一个很少人注意到,却绝对重复发生,且比任何恐怖影片还要吓人的镜头--由尸体变成“牛肉”和饱馅的过程。赤条条的尸体不分男女老幼地放在大切板上,胖子的肉割下来当黄牛肉卖,瘦子的卖作水牛肉,碎肉剁为饱馅。这过程不是做得很小心的,连不便处的毛有时也混入饱馅里去,故切割斩剁之间必血肉横飞。剁饱馅的情景尤祇该是地狱始有。那时尚未发明刮肉机(现在的国际汉堡包包连锁店用特制的刮肉机,全牛无废料,连骨的外层都刮下来),备碎肉先要逐小块地慢慢切割,待有所积才能剁。那时没有磨肉机,剁肉就祇能像电视烹饪节目中师傅表演右右手双刀剁肉的样子。有丝毫恻隐之心者连参观这种制作过程都绝对受不了,更遑论亲自动手剁。孙二娘却处之泰然,日日为之。这个黑店老板娘祇配当禽兽!
仅该在《醒世姻缘传》那类畏内小说中亮相的张青也不是好货。因娶了此“眉横杀气,眼露凶光”的夜叉精而得吃安乐茶饭的他祇用些不害云游僧道、行院妓女、充军罪犯的假惺惺语来劝老婆收敛一点(难道上路应试的读书人就该杀?姑举一例便足见其荒谬)。这个丈夫本来就是入赘式的,此话又说得轻描淡写,全无规限性的约束,理他才是多余,祇要老娘喜欢还是照杀,照做“牛肉”生意不误。在张青多次说过那些劝戒后,鲁智深还不是险些变了饱馅,武松装扮行者所用的道具仍不就是这样来的!这个禽兽当人妻子,就是目中无夫的泼妇。
在盲目吹捧《水浒》者的眼中,孙二娘却是女中豪杰。某电视台花了三年拍摄,在一九九八年初首播的四十三集《水浒》连续剧尽量给孙二娘这个在《水浒》书中出场时间有限的人物有戏可拍的镜头,极力树立其正义不屈的形象,就是从这种立场出发的,颠倒乾坤弄出来的笑话,不可能找到更胡闹的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