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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负心旧文】红豆+还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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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负心
  • 玉鸿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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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负心
  • 玉鸿渐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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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
一、戒指与项链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小歌女说完酒令,却不忙着喝酒,一双灵气的眸子专看丁孝蟹。
     ——忠青社面子上漂白后生意越大,连胡闹也这般风雅了。在座的别的帮会的师爷、老大们只有诧异艳羡。
     不知道哪个妈妈生网罗了这么个尤物来?
     丁旺蟹在一边却暗擦冷汗。
     明天就是方婷死祭。与昔日江湖朋友聚会的事大哥偏偏订在今夜。这是否解酒浇愁、权作冲喜呢?盛宴之上,大哥忽地神色落寞,人人任他这样片刻,装看不见,也就是了。这小歌女偏要把事情揭起来。
     就算她欺忠青社是群流氓,大名鼎鼎的丁孝蟹不过少年失怙、早早失学……大哥不知道她这典故,也没道理连她的意思都听不出来了。
     何况,也有附庸风雅的别派师爷听了之后不尴不尬地笑呢。
     这小歌女目光流转,又落在杯盘之间,几颗桃核上,嘴角翘着,眼中却有点挑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合欢桃核终堪恨”,七年前,多少人在法庭上听见猛料:昔日股票大亨的女儿与杀死他的仇人的儿子苦恋,结果对簿公堂。
     灭门惨案后,香港又有谁人不知那就是“苦恋”的主角之一给另一个大笔注下的了局?
     任耳畔新歌旧曲,有人终不肯一顾,自然是存了那段心事。
     但小歌女却骄傲得很,要他记得“里许元来别有人”。她暗指方婷已死,人人都知是谁害死,那害人的大可不必忧郁得昏天暗地。
     ——早知眼前掷骰子喝酒都要伤心,不如当初别存周至的机心去杀人。
     人生苦短,不如及时享乐。方婷也不见得了不起,“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一众帮会人物,虽不明她这曲曲折折、似是而非的意思,看表情都猜到几分。
     “阿孝”,“孝哥”,“老孝”,称呼不一,趁着酒劲,斗胆起哄。
     “大哥……”丁旺蟹担心道。
     “咳,”丁孝蟹侧身,真是醉了,眉毛一皱,有些狼狈。
     大家尴尬,也不好替他拍肩抹背——枭雄虚弱时你最好装看不见,否则他又强起来时有你好看。
     丁旺蟹更急,要去扶自家大哥,丁孝蟹却已站起,一推椅子,大步出去。
     数十名人客,百余名歌女,三四名妈妈生,面面相觑,不敢动弹。带那放肆歌女的妈妈生迟疑片时,却给了她一个眼色。歌女咬咬下唇,当真跟出去。
     大家吃惊,又觉好笑,渐渐换上暧昧神色。
     丁旺蟹推推眼镜,竟有些失落。
     许久,他不见丁孝蟹回来,但阿龙众人去看,回来的只是笑,想必也留了人在什么包厢外守门。
     “井底点灯深烛伊,”别家社团一名师爷轻声吟哦。“这女人有趣。”
     足有一个多钟头,那歌女明眸闪动,这才回来,粉褪妆残,罗裙翻着酒污,风姿却更冶艳。手袋鼓鼓,自是塞满钞票。
     丁旺蟹不愿再看,却觉得金光一闪,一枚式样简单的戒指分明晃在她尾指上。
     旁人再不敢拉这歌女嬉笑,她独自跳上台,慢摇纤腰,轻声唱歌。
     丁孝蟹却还不见回来。
     玲珑骰子……丁旺蟹苦笑一声,抓了落在桃核中间的四粒骰子,豁地掷去。
     “三少输了!”便有七八个小歌女有样学样,贴身过来,拍掌娇笑。
     “喝酒喝酒!”老四对着那枚戒指瞠目了片刻,也起身,擎杯硬灌。
     老益早伏在桌面,醉倒多时。



2025-11-27 23:3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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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负心
  • 玉鸿渐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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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廉洁可辱,丁孝蟹也就得咬紧牙关,“杀了就杀了”。
     没人管得到他,但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就够人受。何况丁孝蟹手下数万,仇人也抵得此数。
     并非他生就无情无义,可惜情义之间,有时偏得取舍。于情义都不放手,又很难活得下去。
     所以他杀人,他笑,谈笑风生。
     六年来,他的心事,都若有若无。
     就是方婷,从未得他坟前献祭——或者他背人独自去,大家不知道。
     他不结婚,谁敢说他什么?
     一个人亲自下令杀掉心爱之人,事后要不要心理治疗?
     若你是咨询师,你也不接手。真听丁孝蟹的实话,没治好他,你先疯掉。
     既这样,他就“很好”,人人都当他很好。
     跟一个小小歌女的意外,也不至让他愧疚。
     他连最爱的女人都已经辜负了!
    
     阿龙有阿龙的想法:能在方婷忌日之前发生的意外,也就不是意外。“孝哥心里是想摆脱方婷的阴影的。”
     就算再伤心,孝哥绝不是受得牵制的人,恰恰因为眷恋得深,他才下意识背叛,不管是对活着的方婷,还是根本不存在的冤魂。
     今后能扶上位的女人不可不特别——否则如何衬得起孝哥?
     但她却不能试图牵制孝哥。
     不是怕孝哥又杀了她而伤心……只是因为,那样未免很麻烦。
     阿龙要看那歌女能不能找到自知之明:等到她明白自己的特别只在于取悦,而非武器,大家倒可以推她一把。
     毕竟她是从前现在唯一的意外,让孝哥留了点印象,似是可造之才。
    
     就这样,有过得多少日,就是阿龙,一念闪过,仍有男人的事要做,也快丢开了。
     再见面,仍是那间歌舞厅,仍是约了前次那个客人谈生意。歌女却给消磨掉许多志气,亲来陪酒。
     因为是那客人点她名,连妈妈生也不知道到的有丁孝蟹。
     不过是对方钱多,有些“尊重女性”的美名,妈妈生就苦劝得“女儿”进去坐坐。
     既然鹤立鸡群,又得妈妈生偏宠,歌女连在同侪中也渐渐没人缘了,这样下去,就是在热闹场中受天寒地冻。
     也是凑巧,丁孝蟹仍是后到,一行人刚坐下,听人推门,娇声招呼,他也不觉望了眼。
     这么打个对脸,门口那人怔怔地,神色煞是好看。
     阿龙在旁,暗叫,“火候到了”。
     丁孝蟹倒不在意,只略略吃惊:怎么这人不是一向只唱歌的?
     客人促狭,便问道:“丁先生,这个怎么样?让与你?”
     丁孝蟹但笑摇手。
     客人真就拖手将歌女拉近身坐了,歌女竟无颜面挣脱——丁孝蟹出声罩她,她不是自己愿意,没人逼她陪酒。就有多少身世委屈,高过几次姿态,此刻如何让人说她不是自甘堕落?
     ——并不是嫣然一笑就能飞上枝头,苦海煎熬,不到满身污泥,不算完的。
     十七岁,就算在学校国文好些,也还是糊涂懵懂。她走这一步,那天跟丁孝蟹进了包厢去,何尝只因奶奶住院缺钱?还是游戏心重,以为世间万物轻轻都能送到手里。



  • 沈负心
  • 玉鸿渐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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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人命就这样断送了。阿龙只觉得有些意外,心里难说什么滋味。
     他竟猜不出什么人会用这些孩子,害他们连命都保不住,细听去,原来那些十几岁的孩子还没给杀死,给羁押起来,要他们供出主使人,他们还不招认。
     这是闲事,阿龙收敛心神,仍去见丁孝蟹。他进了书房,笑着说些家常话,再料不到情势陡然一转。
     “阿龙,你跟了我多少年?”丁孝蟹伸手去抚平阿龙领口——其实哪用抚平?领口本来极平整,阿龙心中一凛。
     “孝哥,你十七岁管了尖东那边一个街口,那时我就跟着你了。”阿龙见丁孝蟹还平静,也便陪笑。
     “是啊,”丁孝蟹感慨说。“十七岁,那时候七九年末,八零年初,到现在也有十四年了。”
     “十三年零七个月,孝哥。”阿龙有预感,便有些话到沧桑的意味。
     “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丁孝蟹站开些,惋惜的神色,仍做得冷冷的。
     阿龙不曾低头,心里却忽地明白。
     小歌女的事,他自作主张、欺上瞒下,就算为了孝哥也未免逾矩,孝哥不容他这样。
     “阿龙,阿益他到底是我弟弟。你们心里怎么看他,不服他也好,我既然要他话事,就没有人可以拿他当猴子耍、骗他做任何事。”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阿龙汗如雨下。
     ——这几年日子好,大家渐渐没大没小起来,孝哥冷眼旁观,杀威棒打在了他身上。
     他仗着孝哥对他亲厚,早把“兄弟”这两个字在自己身上作实了,可他到底只是个手下,丁益蟹却是丁家人。
     孝哥不在乎什么女人,他在乎的是一个手下竟然玩到他指派的忠青社老大头上。
     当时那一耳光,打得哪里是小歌女?
     阿龙再站不住。
     “孝哥。”
     他还笑那歌女自以为是,他自己怎样?居然忘形到这个地步。
     “你出去吧,”丁孝蟹说。
     且未论如何处置。
     “龙哥,”小弟们不知道,候他出来还嘻嘻笑着。“孝哥又赏了你什么吧?最近生意做得好,是车呢?还是海景住房?”
     阿龙不出声,一转头,寻着打探消息那人。“你说那小歌女怎么样了?”
     对方连忙答话。“说是闹得大,她本来有个奶奶住在医院,被她偷偷运到汕头去了。”
     她奶奶最近被诊出患了肿瘤,需得手术。在公共医院只能排期,怕的是不等排到人就没命,所以她要筹钱换私立医院手术。
     这些事,阿龙听了没多久,自然还记得。
     她能送奶奶去汕头正说明先有人给她钱,数目还不小。她几个高中生不是自己突发奇想,而是收了一半佣金,有幕后主使人。
     “本来呢,那几个小子也不老实,整天偷鸡摸狗,因为看小女孩是块材料,已经几次拉她入伙——偷窃抢劫绑架敲诈,有个女人在前台打掩护到底容易下手嘛。”
    
     胆子大,十七岁敢出来做歌女——什么事又做不出?
     因为被骗,她自觉受辱,不再对黑社会卑躬屈膝,索性自己也作黑社会。
     道理竟说得通。
     阿龙点头。
     阴差阳错。
     假如她遇到的是别人,或许此刻金屋藏娇,日子又好点;偏偏她遇到孝哥又放不下,又不肯低头,硬是自己闹到这样。
     “龙哥,要不要去看看?”小弟们顺杆爬,至今弄不清状况。
     阿龙摇摇头,却不觉叹了口气。
    
     当晚,几个忠青社手下却悄悄送了一个人到丁益蟹别墅里。
     丁益蟹左拥右抱进门,开了灯,惨叫一声:“你,你是谁?”
     客厅一角,浑身青紫的小歌女只裹着条毛毯,却是绑得紧紧,像件货物丢在那里。
     “老益,”丁孝蟹这时打电话来。“在哪里?”
     “在,在别墅。”
     “看见礼物了么?”
     “啊?”
     “不是什么好东西,试过一次就算了。”唯恐这弟弟听得不明白,丁孝蟹更补上一句。“我想,你记得随身带枪吧。”
     他嘱他事后杀了这小歌女,真是好狠的心肠。
     丁益蟹大吃一惊,等老大收线,先拨电话给丁旺蟹,“老三,我有问题啊,你一定要帮我研究一下。”
    
     闲话少叙,丁益蟹和丁旺蟹谈了半天,将眼睛瞪得几乎横过来,绕着小女子左看右看,终于一摆手,对跟来的两个女子说,“给她洗个澡换身衣服,叫她走。”
     背对着上述光景,丁益蟹一边吸烟一边叉腰骂,“妈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你还是走吧。”



  • 沈负心
  • 玉鸿渐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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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青社要从别的堂口弄个“重犯”出来,自然要有交待。
     丁益蟹并非全是昏庸,给丁旺蟹提点着,也赶紧问明了哪个送歌女来,再去与别派接洽。
     电话一通,对方嘻嘻哈哈巴结。“益哥,人看到了?这种事何劳您大驾呢,阿鹏已经说过了,不过是个女的么!”
     “哎,你别客气,”丁益蟹尽会周旋。“我问了老三啦,幕后主使人嘛——我老益跟你保证,一定帮你查出是哪个混蛋。”
     “是,是,”忠青社财雄势大,对方巴不得他们出力。
     “啊,”丁益蟹笑,粗中有细,问了句这个。“那小妞儿……你手底下兄弟没碰过她吧?”
     “哎呀,”对方在那头汗流浃背。“益哥啊,你说哪里话?本来呢,对女的也不过那么些办法,但她一开始就说孝哥罩她,谁敢碰啊?我们只轻轻打她几下就关起来了,主要是审她几个同伙。”
     其实对方也看出来,几个少年人不是不招供,是真说不清。
     所以他们才顺水推舟,卖了忠青社的人情。
     “啊,那我们就都看着办吧。”丁益蟹打个呵欠。
     这意思,就是小歌女以后谁也不能碰,她的同伙就任君处置。
     对方收了线,看看打得不成形的少年,知道问不出了,挥挥手,下令杀他们立威。
     这些事,暂且不提。
    
     是夜,丁益蟹倒不忙了与带来的两个艳女调笑。
     电话里,丁旺蟹如亲娘训子,丁利蟹在旁帮衬着,丁益蟹也唯唯连声,最从善如流。
     小歌女不过是个由头。
     江湖上出了大事,忠青社本就要查个明白。
     “你也不盯着点,”丁旺蟹数落着。“老大既然叫你话事就不对你指手画脚,那你也动动脑子嘛!”
     原来老大还是要他驶得万年船。
     丁益蟹抓耳喜笑。
     “那个,阿龙和刚才那个妞……”他在要问。
     “呼,”丁旺蟹一阵不耐烦,“我解释不清了,老四!”
     “老益啊,你只要明白,我们就是不愿意那女的又死了老大将来终会过意不去。至于老大他要怎么样呢,旁人干涉不得啊,所以你就不要管了,OK?”
     丁利蟹的解释也不必一一复述了。
    
     隔了许多日,丁孝蟹自联交所出来,因有生意要谈,又要替丁蟹取一件古玩,时间来不及绕了僻静道路走。
     车越走,四周越静。
     丁孝蟹觉出不好,刚吩咐掉头,周围楼顶就射下许多子弹。
     大家出了车门,躲在车子一侧,好似据了街垒。
     这也是一时疏忽!
     其实丁孝蟹已经六年不做黑道了,渐渐如寻常商人,虽少不得前呼后拥,却不如从前甲士如云。
     但旁人显然不那么看,照打不误。
     “孝哥,”因为阿程告病,一众老兄弟有些惶恐,此日只阿程随了来,这时竟有些兴衰之感。
     阿程神色煞是悲壮。
     丁孝蟹看着微觉好笑,伸手拍他肩膀。“我掩护你,你出去报警。”
     有些日子没开枪了,他倒兴头发。
     阿程要争辩,想想敌众我寡,拼杀不得。他不去求援,难道要孝哥突围报警?
     “好,”阿程奋力冲出,跑得几步,腿上却中弹。
     这之后,几个人保了丁孝蟹且战且退,消耗也狠,丁孝蟹的身上都带了伤。大家血迹斑斑,见了狼狈。
     再僵持些时,对方枪声像是静了,似乎人员也给消耗尽,丁孝蟹稍松口气。
     哪知又有许多人堵住两边巷口,提刀来砍。
     丁孝蟹明白有人要他死,发起狠来与人拼命,砍杀了十几人,体力稍弱了,敌人只不见少。
     他一疏忽,身上又给砍两刀,身边兄弟已都倒下,负痛攀了旁边矮墙翻进一间院落。
     落地时,眼冒金星,知是失血多了,朗朗青天,他再抬头,却见院中二层小楼,廊檐下走出一个人。
        
     “丁孝蟹?”那人白衬衫,黑裤子,用人装扮。
     丁孝蟹一看,这不是早该死了的小歌女?
     “开门开门,”大门是铁的,这时外面许多西瓜刀乱砍,放肆地只是叫。“丁孝蟹你给我出来!”
     小歌女看一眼门外,又打量丁孝蟹,冷冷一笑,怨毒溢于言表。
     丁孝蟹倒有些难堪,咬咬牙,转身往大门处走。
     小歌女抱着肩膀看。
     “阿孝,”偏这时,一个柔柔的声音在背后唤着。
     丁孝蟹登时如遭雷击。
     方婷……
     哪里来的方婷?
     他转过身,只见小院中梨花飞舞,那歌女因他果然要走,又不觉咬了下唇,有些不忍。
     白衬衫,松松编条辫子。
     但哪里是方婷?
     丁孝蟹站不稳,“你刚才叫我什么?谁许你那么叫?”
     吼出声来,原来如此脆弱。
     他一步步走过来,只逼问歌女,仿佛这样就能把永远去了的方婷逼回来。


  • 沈负心
  • 玉鸿渐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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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
三、如何如何
    
     “我没……”小歌女连连退,有些莫名其妙。“不是我……”
     丁孝蟹只瞪着她,一双手不曾将她腕骨捏碎。
     那边,铁门终于给人撞开,无数人冲进来,刀光剑影,小歌女从他肩膀上望过去,不禁失声尖叫。
     这尖叫也极混淆视听。
     丁孝蟹心更乱。
     “啊——”小歌女再叫出声,有人一刀已砍向他的后背,丁孝蟹觉得火辣辣痛,心头清楚了点,反手夺刀,将对方一击毙命。
     “走,”他一拉小歌女,大步就往小楼里退。
     “不要!”小歌女急怒中还是记仇的。
     但敌人哪管她的立场,一概乱砍。
     她分明看见丁孝蟹挥臂提她挡了一刀,但他看她的眼神竟又如此怨恨。
     “丁……”她给这气势摄住,不觉任他拖着。
     进了小楼,出后门,两个人亡命奔逃。
     等断了腿的阿程爬着找回救兵,丁孝蟹和这歌女也只剩下半口气。
     来杀丁孝蟹的人都是亡命徒,竟熬到忠青社手下将他们个个放倒才算了。
     “孝哥,”阿程给人扶了,一拐一拐来搀丁孝蟹。
     丁孝蟹给累得单膝着地,手上还牵着一个人。
     小歌女虽参与过劫军火,但那次要智取,今日的打法却是前所未见。饶是她胆大包天,也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她一头长发早散了,连同身上衣衫,给冷汗浸透。
     她眨着眼睛,只奇怪自己竟没死——丁孝蟹身上几处伤,就那么自己跟许多人对砍。
     原来他不是白白那么凶。
     可他为什么又救她?
     她想不出原因。
     丁孝蟹来拉她之前,似乎有人叫了声什么,她只道是外面人喊杀——因为宅子里实实只剩她一人,而她并未开口。
     “丁孝蟹,”她记起刚才他几次挡刀,虽面上不露出来好意,但确是护她周全,否则她不被连累也要被灭口。
     看他浑身是血,表情凶狠,却也沉痛;她不是不可怜他。
     但她也明白,那天他派人丢她到丁益蟹别墅,是要草草了断她这个人。
     所以,她还不至于就回心转意,甜甜叫一声“孝哥”。
    
     手下来扶丁孝蟹,他才慢慢放开了她。
     “丁孝蟹,”小歌女仰头看他,想看出个端倪。
     众人虽觉她放肆,但见丁孝蟹危难时还不舍她,谁敢出声喝斥?
     “你……”丁孝蟹咳一声,嘴角冒出星点血沫,阿程等大骇。
     人人望他下文,丁孝蟹说不下去,低头大咳。
     “孝哥,先去看伤吧。”阿程自己小腿不过草草裹了,这时抱了丁孝蟹,眼泪迸流。
     丁孝蟹推开他,抬起头,只是望,望那小歌女脸上身上,他一点点渺茫的失望,渐渐化了失望。
     那失望愈沉重,让人不忍看——他方才是多么剽悍的一个人!
     “阿孝,”小歌女记起,纷扰中有人那么叫他。
     “老孝”,“阿孝”,“丁孝蟹”,“姓丁的”,许多声音夹在一起,尖利的、沙哑的、粗豪的有什么分别呢?他到底听见了什么以至浑身打颤?



  • 沈负心
  • 玉鸿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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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孝?姓丁的?”到底年轻,小歌女刚在生死关头打过滚,好奇心就起,来捋虎须。
     丁孝蟹瞪着她,未发作。
     片刻,他收敛了一切情绪,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走。”
     大家看他脸色严峻得紧,便无人敢多事叫歌女跟上。
    
     小歌女——现在的一名女佣,当然找安全的地方先给主人打电话,报了家中闹贼。
     主人在欧洲旅行,酒店的电话也不过是管家接。
     出了这些事,小歌女为着工钱也不能避难,仍独自守那房子。
     隔两日,小歌女听人按门铃。
     这时是晚上八点,外面的人穿黑西装,戴墨镜,一见也知不是好人。
     她要不开门,对方动动手脚,就拨开了门锁,她只好瞪眼发呆。
     “你们要做什么?”
     “跟我们去见孝哥,”对方托她手肘,哪有商量的余地?
     “喂,锁门!”实在挣不过,她倒对主家尽责,叮嘱了这个。
     那亲自坐车带人来揪她的丁旺蟹在前座听了,觉得好笑,给手下摆摆手,对她点头,“放心。”
     这若是缘分,也是孽缘。
     小歌女虽反感,却记得丁旺蟹曾开支票给她,也曾给她条生路,她就不肯迁怒于他,“我知道你从前帮过我。三少,多谢!”
     丁旺蟹推推眼镜,仍是斯文淡漠,并不搭腔。
     “他何必还见我?”小歌女忍不住问。
     那个他,醉酒时那么可怜,让人只想对他好,要他舒展眉间的愁绪;可他又那么可恶,面目狰狞。
     他到底要怎样?
     或许她从前不自量力,他折辱她也够了。
     她也不想再有任何牵扯。
     “呵,”丁旺蟹只是笑。
     小歌女立刻醒悟:并不是丁孝蟹。
     这次仍如从前,只不过多事让她自讨没趣的人换了丁孝蟹的亲弟弟,不是阿龙。
     车子到医院门口停住,小歌女猜丁孝蟹伤重。
     若是小伤小病,他难道不在家里养?
     到了病房,她果然看见他昏迷不醒。
   


  • 沈负心
  • 玉鸿渐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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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也就晚了。
     丁孝蟹再睡去,不知何时觉得有熟悉的气息拂过,“婷婷。”
     他张开眼,似梦非梦,床头分明是方婷,一双眼睛如怨如诉,比生前安静,近在咫尺,来探他病情。
     白色衣衫,黑发垂肩,惨淡却也超逸。
     “婷……”大约梦魇,丁孝蟹看见却发不出声,抬不起手。
     方婷凝视他,又是一笑。
     “婷婷,”丁孝蟹是尽全身力气挣起来,一把去拖她手,方婷一惊,轻飘飘退去。
     屋子里没开灯,外面下了暴雨,电光惨白,方婷全身都是寒意。
     “阿孝。”
     “你没有死?”丁孝蟹奋力清醒,要看清她。
     原来她浑身湿漉漉,雷声隆隆,对面大厦的霓虹闪烁。他又看不清她发尖滴落的是霓虹映照的水,还是鲜红的血。
     “是,我没有死。”方婷淡淡地笑,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发狂。“阿孝,你希望我没有死,对不对?”
     她声音柔柔的,目光飘向窗子的方向。
     ——原本关着的窗子已是开了,窗帘飞扑着想屋子里蔓延,像尖利的指爪。
     “阿孝,我好惨。”一声声,要将他的心扯碎。
     “婷婷,”他伸手去抓,方婷蓦地闪开,门已开,她便逃去不见。
     “丁孝蟹。”
     他追出去。
     在走廊的尽头,小歌女白衬衫上浸透血痕,长发披散。血和雨水混杂着,从她指尖滴落。
     “你……”丁孝蟹一个迟疑,霍地推开她,仍追出去。
     但,走廊里更无别人的影子。
     他再回头,小歌女倒在地上,想要站起来,实在吃力。她的头上只怕有伤,顺着鬓角淌血。
     白色的身影,在幽暗的灯光下,模模糊糊。
     丁孝蟹忍着不出声,不动。
     “丁孝蟹!”小歌女脸上血泪纵横,嘶声大喊。“我恨你,我讨厌你,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你这下满意了吗?”
     她喊着,丁孝蟹心口如受重击,可她的声音还是有些不同的。
     为什么?
     “阿孝。”
     丁孝蟹如在梦魇,慢慢朝她走过去。
     她哭得没力气,安静下来,并没有逃开,眼神如怨如诉。
     “你来做什么?”他不能全失掉戒心。
     “来杀你。”她亮出一把手术刀,坦白得七零八落,分明是最后没下手,好生可怜。
     “为什么?”
     “你对我很坏。”她的眼睛锁着他的,冷得发抖,又抽噎起来。“你没有人性,你要那些人欺负我,你……你把我交给丁益蟹的时候,到底是不是真要我的命?”
     这问话令他恍惚。
     “为什么,为什么,就算念在我喜欢过你,你也不该对我那么残忍。”
     “丁孝蟹。”
     “我恨你。”
     “你要我死。”
     “他们说你本来不忍心,骗人!”
     “我要杀了你。就算我没有你那么本事,你也不该让我连一点尊严都不剩!”
     丁孝蟹听着,头一阵阵刺痛。



2025-11-27 23: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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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惨。”
     他站不住了。
     “你……”
     “你要杀我?”他握她那只手,小刀寒光闪闪,他往自己咽喉递去。
     “不,”小歌女摇头,又哭了。“我要走,你放我走,那些事我全都不知道,我只想离开香港,去找奶奶——我不想杀你了。”
     丁孝蟹将她的指节握得泛白,也终于没了力气。
     他又发高烧,一定是这样,头晕目眩,神志不清,身体快垮下去。
     “你不要死,”小歌女认真害怕。
     “扶我回去。”丁孝蟹说。
     他扶着她肩膀,抑或胁制着她,回到病房去。
     “关窗。”他简短地命令,人依靠在墙壁上。
     外面有台风,屋子里全是水。
     ——外面有台风,方婷无所畏惧地冒雨走来。
     “阿孝。”
     “以后不许再这么叫我,一句话别让我说第二次!”他对住她,仍咆哮出来。
     “放心。”
     她也是这样强项啊。
     丁孝蟹定睛看着小歌女,她鼓起嘴巴,又生气了,气势汹汹推开他就要往外走,“只要你别来纠缠我,我才懒得理你,大家以后最好别见面。”
     “站住。”
     “流氓头!”
     “不许走。”
     “你干什么?”
     他撑不住,她又害怕了,扶他在床上坐下。
     他倚着床头,一只手是死死抓着她,不肯放的。他闭上眼睛,喘口气,“就坐着。”
     “你的床单给雨打湿了,”她忍不住说,“我叫护士给你换。”
     他不理会,兀自闭上眼睛。
     “你有没有事?我,我帮帮你吧……”
     明知危险,他昏昏沉沉,她的声音渐渐融化在梦境里。
     ——“就算是不认识的人,我也会帮他。”方婷说。
     他唇间是血的滋味。
     红日当头,他睁开眼,手里牵着的毕竟是个不相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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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两人回面,丁孝蟹是英姿焕发,阿龙不过称病,却真憔悴。
     “回来了?”
     “是。”
     丁孝蟹沉默,看得阿龙心慌。
     “有件东西,在你那里还是在别人那里?”
     阿龙精灵,立刻探手到衬衫口袋,摸出那项链。“孝哥,我早该给你。”
     丁孝蟹不置可否。
     “方小姐……她去时也不难看,妥妥帖帖,我没让别人胡乱碰她。”既然是这意思,阿龙不等他问,就说出来。
     两人一样搁在心里,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六年来也累。
     丁孝蟹点头,抿一口茶,“辛苦你。”
     阿龙难过低头。
     半晌,丁孝蟹不出声。
     阿龙看着他,脸色渐渐如灰。
     丁孝蟹才说,“没别的事,你回去好好歇着。”
     “是,”阿龙出门便遇见丁旺蟹。
     丁旺蟹背后是那小歌女。
     阿龙越尴尬。
     “龙……”小歌女忍住没指名道姓,倒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不知他怎么这样失魂落魄。“龙哥?”
     “阿龙,”丁旺蟹只点头笑,转身吩咐手下。“看住她。”
     小歌女桀骜不驯的眼神又露出来。
     阿龙皱一皱眉,忍着走了。
    
     “老大,”病房里,丁旺蟹低声道。“都查清楚了,方婷……的确是死了,阿龙也绝没有外心,只是糊里糊涂忘了自己身份,但,那女人现在的雇主的确有问题,他姓吉。”
     “老鬼吉?”丁孝蟹扬眉。
     “当初你劝和尚哥斩草除根,果然没有错。”丁旺蟹阴险地一笑。“不过,小鬼比老鬼还没脑子。他如果不是画蛇添足雇了这个女人来乱你心智,我们本来还查不出来。”
     丁孝蟹不禁摇摇头。
     姓吉的暗中盯上他,以为小歌女奇货可居,外一暗杀不成,就安插一个钉子。
     “她是故意演戏?”
     “不像。她那天离开老益别墅,自己好像真要洗心革面,所以宁可做女佣。”丁旺蟹哪有不留心的道理?“她奶奶留在汕头,她按月寄钱,姓吉的当然知道。只怕,他担心那女人没本事骗你,索性在自己家门口行凶,要是你真的带走她,一切事成了,他总找得出她的奶奶来要挟她。”
     丁孝蟹不能全相信。
     “要不要叫她进来?”丁旺蟹也有些迟疑。
     这小歌女已与大哥有些牵扯。她若真无辜,他们念她年少,起码可以留她一条命。
     “叫她进来。”
     小歌女进了病房,脸上只有惶惑,可是明明白白的,她心里念着丁孝蟹对她态度,没有其他。
     “过来,”丁孝蟹不笑,但神色慈和。
     小歌女的眼睛里又像有希望似的。
     “你奶奶在汕头?”
     小歌女眉头紧了紧,干巴巴道,“我怎么说你们也不信。可我真不知道谁指使我们去劫军火。你们……你不要去动我奶奶。”
     丁孝蟹笑笑,“幕后主使人就是你现在的老板,你真的不知道?”
     小歌女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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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孝蟹坦白说明,“你是我罩的,人家当然盯上你。他本来打算挑拨忠青社和别的帮派争执。”
     结果他冷处理。
     这一句“你是我罩的”,令小歌女心头五味杂陈。
     丁孝蟹又说。“一计不成,他处心积虑雇用你。”
     小歌女脸上发白,立刻也明白了——难怪,居然有人专托她家附近的大婶来找女佣,条件样样都照她设,又对她很好。
     “你的奶奶住在哪间托老所,他一定有办法知道了?”丁旺蟹会意,接着说。“你不快想法子?要是他抢先一步绑架了你的奶奶,他要挟你做的你又做不到,你怎么办?——他姓吉,从新加坡来,家里太太是青梅竹马,根本算他谊妹。他左眉上有道疤,是小时候给别人砍的,一共缝了四针,对不对?”
     小歌女忽地站起。
     “你别慌。”丁孝蟹说。
     小歌女望他,的确是求援。
     “我们得说你死了,一个死人没有利用价值,不会泄露别人的秘密,他们也就不会去动你的奶奶。”丁孝蟹说,“那样我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老人挪到安全的地方。”
     “孝哥,”小歌女感动得落泪。
     假如有人雇了她,能打动她的也不过是利益,能利用她的不过是她对他的怨恨。可是什么利益能高过她亲人的安全?
     假如他保全她亲人,她怎么可能还怨恨?她只会感激他,知无不言。
     如果真有人指使她利用方婷的事装神弄鬼,她会说出来的。
     她固然没什么规矩,但一点性情却还是有的。
     这一点不难看透。
     丁孝蟹便如最温和的一个人,目光锐利,那是藏着的。
     ——假如他严刑拷打,她一旦倔起来,才是白添麻烦。
     “你会不会装死?”他只是笑。
     小歌女又一阵拼命点头,与他爱恨恩仇,也是不及她家人重要。
     “行了。”丁孝蟹干脆不问。
     小歌女不走,“他们,他们还有个朋友,叫,叫……”
     绞尽脑汁,她是想不起来了。
     丁孝蟹乐得好人装到底,等她日后想起来也一定主动来告诉他。“别想了,还不指望你来通风报讯。”
     “噢,”小歌女眼中又有笑意了。
     十七岁,就嚣张些,演技还没那么好。
     丁孝蟹不动声色,只令她出去。
     从几时起,大哥开始出卖色相向小女生骗供了?——丁旺蟹在一旁忍笑。
     管怎么样,大哥是许了这小歌女天大好处,既破了疑心,或许仍有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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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贝儿子,”这天丁蟹在家,看见丁孝蟹回来,便跳起来,“回来这么晚,是不是有了新女朋友啊?”
     “不是,”丁孝蟹极镇定。“爸,你希望我结婚?”
     “那当然,”丁蟹拍巴掌大声附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你这老大不带好头,三个小的都借口你还没成家,都给我整日胡混。我说,你正正经经和那个李翁的千金见面,大家……”
     “好,”不等他说完,丁孝蟹应道。
     丁蟹一惊,鼓着眼睛,反没话了。
     “全凭老爸安排,”丁孝蟹轻轻一揽丁蟹肩膀,随即放开,大踏步上楼去。
     “儿子!”
    
     “喂,”餐厅里,一直竖了耳朵倾听的丁益蟹用手戳戳丁旺蟹肩膀。“老大怎么了?”
     “自虐。”丁利蟹抢先开口,十分肯定。
     “老爸看女人眼光一定会有偏差嘛。”丁旺蟹气急败坏。“他做什么眼光没偏差啊?”
     期指……
     丁益蟹忍不住想。
     “那女人多半有问题!”
     “假如那女人没问题,那就一定不情愿。”丁利蟹想到了罗慧玲。
     假如老大在老爸的带领下,一厢情愿地纠缠一个根本不想嫁他的良家女子,那岂非一世英名尽丧?
     “老旺……”丁利蟹眼睛发直。
     “我不管,你们,你们把那个……叫什么来着?你们把她给我找回来。”丁益蟹拨电话。
    
     “什么?”第二天,丁益蟹接电话。“要搬家?不许她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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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下来,满街又是人约黄昏后的景象了。
     丁孝蟹下了楼,司机故意仍不催他,还偷偷告诉丁家另外三个自己先走。
     怎么办?可是方婷不会再出现,连红豆也走了不是?
     司机要说话,丁孝蟹一推他,自己驾车,漫无目的在城中游荡。
     最后,他还是来了方家的故居。
     方敏从此处跳下,他应该胆寒。
     那窗口,不会有方婷殷殷相望了。若有,也只会是怨鬼冷笑。
     “红豆。”
     为什么是她?
     丁孝蟹抬头,抓住最后一个念头,看许多小孩子围了一个人。
     “你们都乖不乖?”红豆脸上是纯真的笑。
     会不会每个人都有善良之处,而每个美丽的少女都有些相似?
     丁孝蟹捏紧方向盘,不如不去理会。
     每个贫民出身的少女,也都穿那廉价的衣衫,若是品位好,穿上身的就是朴素简洁的那几款。
     “你去哪里了啊?”小孩子们大声叫。“六年没回来。”
     红豆想了想,不是全无沧桑之感。“我啊,因为家里有事,所以就搬了嘛。”
     “什么叫家里有事啊?”
     “就像方家那样!”
     这却是小孩子的话。
     “呸,我才没那么惨!”
     她不是婷婷。
     丁孝蟹心里清清楚楚。
     “不过,我真是差点死了!”不是方婷说这句话。
     方婷再不能站在他面前。
     “你……”
     大孩子和小孩子还要叙旧,不防丁孝蟹站到他们中间。
    
     “丁孝蟹啊!”
     小孩子有认出他的,惨叫一声,所有孩子跟着逃跑。
     还有比这更直截了当的打击么?
     丁孝蟹看着红豆。
     红豆也有点害怕,好像要疏远他,不敢罢了。
     “丁先生。”
     她不再喜欢他了。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从前瞎了眼,一时糊涂,骗了自己,也骗了他,对不对?
     丁孝蟹抱着肩膀,红豆看见,一定会觉得他很恨她。
     根本不可能有人认为他是个好人,她骗骗他,虚火一点,世界一片黑暗。
     “红豆,”她那个出租车司机过来了。
     “我有事找你。”丁孝蟹干巴巴地说,仿佛歹徒要编谎话却辞穷,下一秒就会原形毕露。
     红豆退了退。
     那司机要保护她,她看到这一点,反倒警觉了点。
     “没什么,”她对司机一笑,“我说几句话就回家。”
     司机哪里肯相信?
     “我从前做什么也不曾瞒你,免不了有过去认识的人来找我,但我自然有分寸,除非你不信我。”好,半年,红豆一年,出息得有勇有谋,懂得拿话把人堵得死死的,她却认真要保护这个司机。
     司机退一步,他不放心,但他宁愿信她。“我等你回来。”
     “替我叫一碗馄饨面好不好?别放葱。”红豆故作轻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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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口味,也不过是寻常女子的口味,并没什么特别。
     “好。”
     丁孝蟹带着红豆,去拿车,她整个人沉浸在温暖和光明里,那幸福,他永远无缘。
     “有什么事能替你效劳的,丁先生?”红豆坐在丁孝蟹旁边,通情达理,就好像正常人哄着疯子,不让他发作。
     到底什么话好说?
     丁孝蟹居然也就这样冷静下来,“很久没见你,吃个饭不行么?”
     “可以啊,”红豆笑。
     半晌,她觉他观察她,轻声说,“我觉得这样子很好,我不像吃错药那样纠缠你,不给你添麻烦,你也不必教训我了。”
     就这样了?
     “从前的事是我胡闹,”红豆说,“你不过不喜欢我罢了,不喜欢我有什么错呢?你最后还帮了我。其实就算没遇到你,我那些麻烦也一样逃不掉,你出现了,才救了我们祖孙的命。”
     夫复何言?
     丁孝蟹随便找间店,想结束这荒唐的局面。
     “你了解方婷?”他还可以控制自己。
     只因事情可疑,他才要调查清楚。
     “我从前和她住一个区,就在附近的一栋大厦。”红豆说,忍不住补一句。“原来还是为了方婷——不过那时我很小,也没见过她,只是等到后来听说发生了惨案,也很害怕。”
     只是这样。
     “长大以后,我难免好奇。我……我为了勾引你,去图书馆查阅过所有的报道。”
     新一代有知识的江湖儿女,丁孝蟹想,这有些滑稽。但她用的是商人志在必得时的手段,明知他怎么杀方婷,她也敢来。阿龙从前又器重她又压制她,也有些道理。
     “我那时,只想着一步登天。”
     他不是天啊。
     阴差阳错,她才没有跌入地狱,因为他的心里始终只有那个跌入了地狱的无辜的方婷。
     她诚然不是什么人故意派来扰乱他心智的。
     “丁先生,”红豆情辞恳切,脸上飞红。“我……我找到一个喜欢的人。”
     她也要问句口供,如同之前问他可不可以在中环出现。
     他有什么权力不许?
     “是吗?”
     “他对我很好。”
     “几时结婚?”
     “哪有那么快啊,”她放心地笑了,有些害羞。
     “时间不早了。”丁孝蟹看表,平静收场。
     “你不用送我。”红豆不等他客气。



2025-11-27 23:2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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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
五、相思与君绝
    
     丁孝蟹推开门,这张阿毛也真没抓错人。
     不用置新居,就用没卖出的物业藏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
     藤榻上,只一个背影。
     “孝哥,你看。”张阿毛献宝似的。
     丁孝蟹走过去,她犹未醒,人长大些,脸上反添了点婴儿肥,白皙的手肘睡出些印子。
     鲜亮的嘴唇。
     仿佛随时她会爬起来,像方婷小时候那样,揉揉眼睛,笑起来,“孝哥哥,你来了。”
     可她不是。
     “你给她吃了什么?”丁孝蟹问。
     张阿毛心虚地看向红豆右臂。
     针孔是血色一点。
     再看去,红豆脸上泪痕纵横。
     丁孝蟹忽然又不忍心了。
     “送她……”要说送她回家,他改了口。“送她到楼上好好睡。”
     张阿毛伸伸手,哪敢去抱人?
     这时,红豆倏地睁眼,醒了,跳起来,惊讶震怒,眼中嫌忌再明显不过。
     “丁孝蟹。”
     张阿毛溜得最快。
     “去洗洗脸,”丁孝蟹说,自己去挂外套,松了领带,若无其事。
     连用人都备好,他就叫人煮咖啡。
     红豆站着不动。
     “为什么?”
     这不可理喻,可是他没办法看着她跟别的男人走。
     因为她像,有时他看见她,仿佛看见方婷在做一些事。她不在乎他了,她会嫁给另一个人,今生今世……他无法想象那样的事。
     哪怕他在乎的不是她,那一点点幻象,他不容她走远。
     他已经失去了一次。
     丁孝蟹不知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起初他看到她,并不是这样的。
     “红豆。”
     她只是她。
     或许,抓她回来,是为了断绝那一点幻像。
     如果她总是那么远远地诱惑着他,他抱了无谓的希望,终将心神大乱。
     不如,清清楚楚,不留余地。
     “过来,”他并没有糊涂,他很冷静地,要做完这件事。
     “你答应放过我。”
     “我什么也没说。”
     “你说过,你没有半点喜欢我。”
     沉默。
     他现在喜欢的也不是她。
     “卑鄙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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