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长发、苍白肌肤,伴着烈火般的披风扫动与黄铜般的铠甲攒动,一条挺拔人影,踏风雪、迎寒冬而来。头顶犄角,如鬼似魅,魔气四溢,面上仅有看似和蔼的微笑,不怒自威,不妖自邪。在这一片白色的苍茫之中,这一团金色的火焰,究竟意味着什么?
雪山脚下,几个赶路的孩子裹着厚厚的衣裳,不知向着何处奔去,尽管冰雪模糊了视线,急促的脚步却暗示着惊慌和恐惧。大雪飞速掩埋了小小的脚印,但并非一切的生命都了无踪迹。山崖时有落石,峡谷间有埋霜,踉踉跄跄的矮小身影,正穿行在这人烟拒至之处,只是,这一连串的身影,似乎在逐渐减少。
一具,又一具,已不成人样的焦尸零星散落在山径之中,所有这些尸体都不再完好,像是自内部炸裂,如被扯碎的脱线风筝遗落路边。淡红的色彩尚凝于白地,漫天的大雪却已欲壑难填,要将孩童的尸身彻底吞没,见者心怜,更心寒。
“谁?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杀我的王弟?”
雍容华贵的典雅大殿上,白岩红毯的冰雪王座之上,冰蓝色与金色交织的桂冠,深蓝色的厚重披风,倒像是皮草一类的服饰,其下则是薄纱般的,白色的礼服装束,缀有金纹。搭配此等装束的,更是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银白色的头发,灰蓝色的眼瞳,白玉般的面容,尽显王室贵族之态,然而神色却是冷漠同愤怒结合的异样。大殿内的余下众人皆是身形魁梧的汉子,身着灰黑色的军服,剪裁精致,装饰华美,却在女子的责问下面面相觑,难置一言。最终,只有一位士兵站出来,回答到:
“殿下,属下办事不利,跟丢了公子......当属下再见到公子时,就看到一个人抱着公子的尸体,甩在地上......”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被称为“殿下”的女子敛起面上的怒色,压着情绪询问道。
“这......公子刚死不久,那家伙应该就在附近吧......”
话音未落,女子一个手势,殿内的大部分军兵即刻转身,齐步离殿,随即向着四面八方冲去,而余下的军兵则跟随女子,向着与先前军士不同的方向进发。若说大张旗鼓,也是合适,毕竟王室遇袭;若说兴师动众,也是合适,毕竟凶手只有一人,而且......
一身金黄,火红飘飞,比起对面的冰蓝色调,“凶手”在皑皑白雪中格外显眼,更莫论一众军士已将其团团围住,哪怕凭借这一道灰黑的墙壁,也能看出篝火般的闪耀。狂风呼鸣,周边房屋木门紧闭,远处金顶的米色教堂更是肃穆神圣,雪山分立,白絮纷飞。此情此景,很难不令人联想到“审判”二字。
“你是谁?为什么杀我的王弟?”冰雪般的女子神情严肃,应是在尽全力保持自己身为贵族的礼貌与礼节,为这片雪白的天地平添一分肃杀,暴雪似是在应和她的恨意,变得更为凌冽,白涛过径,犹如坚刀刮过磐岩,发出阵阵尖啸。
面对对方的质问,这个人只是怔怔地出神,任凭对方如何斥骂,也不为所动,大概一两分钟以后,他的视线转回了正与自己对峙的这群人,嘴角露出轻笑,眼神恢复淡然。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想起了什么呢?
他想起,自己初到此地,便见到几个孩童正在嬉闹玩耍,有个孩童注意到他,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于是张开小小的臂膀,想要拥抱他。他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却也为此露出笑意,可笑容还未褪去,头顶突发的隆隆响动便拉回了他的心念。
是落石!
他想着,透过白雾,果然有一块巨石自山上滚落,径直向着对面的孩子冲去。情急之下,他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抱起,将孩童拥在怀中。最终,巨石失之毫厘,而怀中的孩童,却已不是原先的模样:脑袋和身上莫名多了许多个血色的窟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要拯救的对象,已经死了。只剩下几个孩童,慌慌张张地跑走......
“哈,多说已是无益,你,想杀我吗?有没有什么理由呢?”
男子背过双手,毫无掩饰,神色中竟有期许之意,女子闻声又惊又怒,惊其坦言承认,怒其坦言承认,登时不顾礼节,咬牙切齿:
“滥杀我国民、践踏我王室、冒犯我王女、断离我血亲,哪一项都够了!”
“嗯,既然想,我便给你一次机会,若是杀不了我......”男子抬起右手,食指伸出,转身,回身,向着将自己团团包围的人马指了一圈,“你们都会去陪他。”
“......哼!只会说大话的家伙,不把你生吞活剥,我就不是王女!”王女摆手示意,四周军士皆后退一步,为二人清理出一处战场。只见王女屏息凝神,冰晶雪花自八方而来,男子的脚下亦冻结起来,沿着双脚迅速攀上身躯,不过多久,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一座精美的冰雕:晶莹剔透,隐约有金光闪耀的人形冰雕。但女子并未善罢甘休,身边凭空出现的四个漩涡正凝聚着天空坠落的冰雹和山间滚落的白色沙土,尖锐的冰柱渐渐成形,指向方才制成的“冰雕”,直贯其躯。
冰块碎裂的声音即便在狂风呼啸中也清晰可辨,外层的冰霜被巨力打碎,而在四根冰柱的冲击下,来人虽在铠甲的保护下抵挡了三根冰柱的贯穿,骨骼崩裂的声音依旧传入了王女耳中,余下一根,则正正好好击穿了他的脖颈,鲜红的血液登时向天喷出。
王女前进数步,打算观察对方的伤势,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脖颈上那根冰柱的高速融化,男子的喷涌而出的血液犹如烈火制成的荆棘,攀缘、缠绕,而后绞碎。啐出一口腥红,嘴角尚余红渍。
“‘生吞活剥’么?恕我直言,你没那个福分。另外,你机会已失。”
话语犹有沙哑,面上已是轻蔑一笑,脚步一踏,溅起雪花,竟是徒留金红两色的残影,情急之下立起的冰墙,亦是被一拳震碎。不容多想,王女遁影白纱之中,与大雪融为一体,不时现于男子身后,伺机出手。但见男子再度背手,颈间的伤口开始复原,浑不在意于重兵的围猎,开口道:
“这便是国仇家恨了么?你的情感我能体会,但令我好奇的是,如果他不是你的亲人,如果死的人只是你带来的这群人中的一个,你还会像这样来见我么?”
“这......这是当然,身为叶尼塞王族,坐视自己的子民受苦,是不可能......”
本没有正经对话的意思,藏身冰雪中的女子却因这一问而露出迟疑,男子又是一笑,继续说着:
“你犹豫了,借口什么的都省下来吧。其实,你的行为不过是出自私心,不过是念及私情。有分别心的复仇,还要包装成看似公正的审判。少说两句吧,让我来告诉你......
死亡才是最大的公平。”
话音未落,男子大踏一步,再化红影,向着那面灰黑色的人墙闪去,前排军士握兵欲阻,也不乏勇者伸手欲擒,然下一刻,无论前军后阵,皆接连迸发哀号,军服染血,散落的血液竟与男子方才相同,凝于空中、如蔓攀缘,伸手者也难逃此厄,掌上突现血洞,连身上也多出数个红色洞窟。男子身影停顿,回眸一视,血之藤蔓上绽放血色红莲,喉间、胸口、心房,由外向内,接连盛开,又如昙花一现,携着他们的性命,一同陨落。
女子惊讶之余,双手翻转,各现一颗亮蓝光球,寒冰尖锥在男子脚下破土而出,其数成百上千,犹如裂地浮现的银白锯齿,誓将凶手千刀万剐。男子转身、踏步,一步一步,似是借着铠甲的防护硬接冰锥,可更为离奇的是,她亲眼看到明明有数根冰锥擦过盔甲,向着头颅冲去,但是穿过去的冰锥没有一点血迹,就好像这个人全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可地上的冰锥又真真切切地打在来者的铠甲上。她低下头,陷入疑惑,也不得不疑惑。
“是幻影吗?”
“不是哦。”
眨眼之间,女子惊觉男子已然来到跟前,赶忙挥舞身边冰雪,希望再度回归风中,可男子已然握住了她的手臂,紧随其后的,是连续的刺痛、是突现的蓝血、是烈火的灼烧,她能感受到,好似有数条荆棘在皮肤下穿行,碾压着自己的神经,虽在竭力聚气反攻,可矗立的冰墙仅是冻结了对方的手臂,那只紧握自己的手爪仍死死地箍住自己的小臂,欲脱不得。而且冰墙根本无法阻挡对方的视线,唯一的办法,只有借助兵士的帮忙,暂且避其锋芒。
扭头眨眼,身后雄兵不惧死亡而挺身上前,男子轻叹一口,一拳挥出,冰墙崩裂,碎片如刀片般飞出,扎在护主的兵士身上,而女子则趁势聚冰于臂,辅以男子遇血而发的火焰之力,融冰化水,抽离魔爪,再一次的闪烁过后,就不见人影了。男子并不灰心,只是像刚才一样,把余下的士兵屠戮殆尽,白色的大地上,霎时混入了灰黑与鲜红的色彩。
“不行,这样的战力,要是让他活着离开这里,绝对是一大祸害。”冰雪中的女子这样想着,以自己的能力,逃走自然可行,但是总有一些理由,拦住了她临阵退缩的道路。“更何况,弟弟是他杀的......”
无论有无觉悟,女子现身,集一身魔力,加剧了谷内的狂风,顶上的巨石摇摇欲坠,大有山崩之势,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只可惜,男子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女子现身不过数秒,那团金色的火焰就来到身前,只一拳,重重打在女子柔软的肚腹,纯白的礼服被无形的尖刺划破,肌肤的凹陷牵动成褶皱,女子一声干呕,吐出的却是蓝色的鲜血。男子的击打绝非隐隐作痛这样简单,女子能够感受到腹内的五脏六腑,不知在受何物倾轧,不知在受何物鞭挞,宛如带刺的缰绳正牢牢栓在肠胃之上,缰绳那头,自然被男子牵在手中。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按压肚子,将注意力放在魔力施加上,可是男子哪容对手喘息,化拳为掌,以手作刃,手掌为刀身、手指为刀尖,前一拳不过是深凹,这一掌已经是入体。整只手掌,完完整整地没入了王女腹中。
“为了一己私仇而试图埋葬臣民,这样还自称王女,实在令人不悦。”男子手掌一翻,如同入体之刀在腹中搅动,破开的洞窟不断涌出蓝色的血液,如此疼痛的刺激令王女几欲昏厥,面对男子的发难也终究无力抵抗,舞动的魔力也渐渐散去,临终之际,只有模糊的一句话传入耳中:
“若说你有何引人兴趣之处,大概只剩血液颜色的与众不同了。可这血脉上的不同,竟成就了你的优越感么?”
男子拔出染血的手掌,转身离去。倒地的王女,肚腹上开出一朵夺目的蓝色妖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