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我吗，青瓦由。
（多美丽的情人般的爱语啊。由我在你的耳旁轻轻呢喃，我将轻轻拂过你美丽而脆弱的脸庞、细长而优美的脖颈，再慢慢抚摸你那散发着雄性魅力的、小巧却动人的喉结。然后看你轻轻的吞咽、悄悄的变红、缓缓的呼吸，枕在你的胸膛上，我仿佛是株再柔弱不过的莬丝花，只要攀附在你的肩膀上，就能吸收生的力量和活的勇气。是的，也可以称作它，生命之源。而你的情意流淌在血液里，分泌在呼吸里，交换在我们拢着的手间、交叠的足间、垂下的头间，在一切我们得以交合的部分。在这些部分里，你是因为交叠而得以完整的圆，好巧，我也是。）
（我好像多么迫切的需要你的呼唤与证明啊，我的生命之源。）
：你会为我做任何事的，对吗，我爱。
（我在笑。这种笑容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令我展现了不轻易示人的两个甜蜜的酒窝。它们都盛满了香甜的稞酒，情郎啊，请满饮此酒，再——
永远醉在我身下，好吗？）

风雪夜，白玛公主账中。
吐蕃全年都在下雪，这像是在时时提醒我的真名，日日生出一种我要回去的入骨清醒，可清醒总是与痛苦相伴。
八年的千谋百算，才得以一步一步走近她，亲近她，不料她竟比可怕的传闻所言，还要危险百倍。譬如玩火的随时都会自焚，走钢丝的眨眼就会掉入深渊。
此刻的温香暖账里，她只爱人文雅风流的躯壳，却要人满心满眼都是她。
我该如何掩盖我的虚情假意，扮演出能令她心满意足的样子呢？唯有心中默念几声霜姊，霜姊，太遥远了，横亘千里，八九年前，那些本就扎根心底的，稚时同塌而眠的缠绵情意，开始蔓延心房。
“爱，是说不出口的。”
轻轻握住她抚摸我肌肤的手，缓缓地往心口移去，这里能叫人感到一种强烈的心跳。这是真的。
“小人愿为公主驱使，但求公主，垂鞭顾我。”

：“那，你为我传这封信，好吗？”
（我痴痴地笑了，像是天真地要你摘星星、揽月亮，要你持一瓢水到庭中为我请来星光与月辉，要你在月和星的见证下诉说那些绮丽而浪漫的幻想。真是如此吗？）
（真是这样简单就好了。在他微微疑惑的目光下，我揪住一个小小的书角，然后从容地掀开这页“袖中天地”——一张薄薄地像秋季从枝头坠落的枯叶般脆弱的信。这片“枯叶”被我温柔地捧在手里，然后渐渐地凑近他的心口，我听见他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变缓、凝固，我听见他的心跳停滞，仿佛天地只剩了我俩。毫不意外地，我趴在他胸口，感受他充满格桑花香的发，感受他硬挺的鼻子和温柔的唇，感受他渐渐冰冷的呼吸有了些死亡的征兆。）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呢？我想从“树叶”这里要一个回答。我轻轻念出它的主人，哥、舒，一个唐人将领。这个恐怖的魔咒环绕在我们身边，哪怕它的载体脆弱如枯叶，但它无言地暗示着——）
（你瞧，你的秘密，我知道了哦。）
（我卖卖痴、嗲嗲声，放软了手，柔柔地困住他的小臂。）
：嘘，别急着反驳～我没有问呢。我只要你呀，只要你——（摆摆胳膊）去做嘛去做嘛。

（芳菲飘零，杜鹃啼血，天地间已是一派廖然的春意。是晚春了？还是初秋了？）
（我醉得迷蒙了，好像要跌下去、跌进月色溶溶、跌进雪映的光亮里、跌进雪中的天地，浸在这条我幻想出的冰冷岁月之河里，浸在这条奔腾着狰狞的脸、嘶吼的嘴以及其他奇形怪状的器官之河里，我向每一张游过的脸打招呼、我挽起每一段因不堪承受而弯折的胳臂，我戏弄每一只或愤怒或悲凉的穷途末路的心脏。我欣然于所有的怒视、所有冰冷的浪花、所有畸形而危险的潮。我浸在这条河里，独自，永远。）
（我浸在这条河里。这种刺骨的寒凉使我顿时清醒，从晕晕钝钝的头脑中解脱出来，这也使我更加仔细地检视他，不是他的脸，而是那双手，那双凋零地枯萎地差不多的手，血肉淋漓，还剩一点儿看不出颜色的甲片欲坠似坠地黏在一起——很难想象它曾是江南的桃了。吐蕃连年的雪剥蚀得太久了，它们带走它，就像扫走一片摇摇欲坠的壁画帛片。）
（是吐蕃的雪吗？还是我，我也擅自把你拉下了这条河吗？河没有尽头，我们就在每个湍急的湾里，被袭卷着、被裹挟着、被侵蚀着、被剥离着，历尽一遍遍生命的痛苦和悲哀，才悟到人生是无涯的苦修，恰如河没有尽头。）
（我浸在这里太久了，也太晚了、太晚了，晚到我与河已经不分彼此了，晚到我即是河，即是你一切苦难的来源。所以挣扎吧、求饶吧、哭诉吧，你逃不掉的。）
：青瓦由，我本可以永远做白莲的，只要你帮我。我的耐心有限哦，我不太想等呢。
（酒祭桃花吧，再见了。很快，醇香的清液就不遗余力地将它的芳香散播到每一处，即便此刻不是欢乐痛饮的天堂，但我也要满举此杯，看它像月下的银河、丝带、小瀑一样流淌过你美丽的身躯，从你紧闭的双眼、高仰的头颅到因为痛苦而起伏不定的胸膛。）
（最美丽的桃花给您，天神啊，盛飨。）

床上的刑狱更叫人恐惧，指甲拔尽，鲜血流干，冷汗满貌，无意识的，无记忆的，只余求生的意志，和眼前少女的幻影，接下来，她还要怎样的发狂呢？只有答应了，才是求生了。
还能如何呢？白玛公主，要人做什么，是既不需理由，也更不能拒绝的，去给唐将传信，是条既险，但也有利的路，若能偷得唐将的信物，不也可以同样偷得公主的情报么。
“ 我去做。”

咱就是说新疆炒米粉真好吃！

（我猜是造物者的恶劣的玩笑，你的归来，在一个温柔的月夜。）
（彼时我站在小轩窗前，薄薄的月光从身体上倾泻，积成一湾月湖。而我，就在薄薄的湖面上做个摇橹的渔翁。月下我和影子相映成趣，它们隔着湖面，有说不尽的悄悄话。一张青蓑、一只兰桨、一缕月。）
（月亮连着另一片大陆，它充满幻想，或许绮丽而梦幻，或许危险又刺激。我远远望着，幻想从尽处的山野里冒出他的身影。当他“嘎吱嘎吱”地踏着月光到了彼岸，小舟也近了、近了，摇橹声、湖的呼吸、舟上的烛火和影子渡他一程。伶仃的风裹住我，潇洒的桨伴着我，这无数个一程里，他是不同身影的游人，我和湖做长久的邻居。）
（远处传来了松涛，好像月的那端。我就披衣而起，立在舟头，任松、任月、任风洗涤我、提纯我。湖面上的他的轮廓，通过横渡的水波，一叠一叠地传来。我熟稔地拢起手，望他。）
：你回来了。
（属于无数个游人之一的脸褪下山林的阴影，踱到月里。）

又是一个雪夜，水中的沙洲变得银白明亮，倒映的天空在湖水中荡漾，船桨轻轻摇开层层波浪，好像逼迫小石也不得不流动一样。我想起小时候，霜姊教我念的一句诗，“轻舟泛月寻溪转，疑是山阴雪后来”。我不必疑，我根本就不是。这里，不是月光皎然的山阴，是寒气侵人的吐蕃，不必沿溪寻路，不能信流而行。画面中的人，也同那琅琊王家的潇洒公子，有云泥之别，这是一个，被丢弃在千里之外的浪子，若是凭着意兴，掉转船头，说什么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就太可笑了。是必须去，死也得去，去了，才有回去的可能。快要近了，那个熟悉的倩影，也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析，扎根的恐惧，也开始一点点生化开来，终于下了船，终于临近她的面前，我只觉得，我已化作一具白骨。
“ 拜见公主。幸不辱命，事已办妥了。”

（他不来，月是一潭静静的湖。他来时，月是一面称手的镜。他走近，月是一只柔美的手。红红的眼睛、忧愁的眉、削瘦的颧骨、很硌手的脸颊以及毛毛的胡茬。好像一只流浪狗呀，它在风雨里打滚、在泥地里狂奔、在桌底摇尾乞食、在人类的冷眼和暗脚里行走。它累得仿佛只要出现一张床，一张不很大的小小的足以遮风避雨的床，就可以睡去。）
（我捧住他，使他皮肤间的沙砾、下颌骨的泥水渗透手，抵达我的心灵，阻断我的思想。好像塑造他的风和沙、云和尘都加诸于我似的，我不再是月湖上的孤翁或者金殿里的公主，我是和你一样，一样寻找一张小床的小狗。）
（这时风沙俱静。时间被压缩成一个漩涡、一个沙暴中的风眼，我们被无限漫长地停止在此刻。一点泪，睫毛、眼窝、两腮、颊边、你的领口。）
：你瘦了，辛苦了。
（如果我的眼睛是一张床，在这里沉眠吧。我轻轻地碰着你的脸，你瞧，每一粒尘土我都不舍得拈掉。它们是最后仅存的关于爱的表达。明月笼罩山林，也匍匐在山林脚下。你伏在我身前的时候，不也踩着我的影子吗？）
（但明月、山林、你和我都不语。爱像一个不能言说的咒语，游荡在明月间、山林间、你和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