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筠卿

正阳节过，大明宫就要更添一分暑热了，幸是太液池畔仍能够着水风，趁偷自然凉。我叫人备了上月晒得果茶放凉，又洗了一整串的葡萄，搭了碗新到宫里的荔枝，等一个空闲的应邀。
空闲是有考量的，沉香亭事，含象风声。我倒是懒得管旁人说话的。
“长乐——近日来寻你的，怕不是少了许多，才能清闲应长姊的约了”

端阳有驱邪旧俗，然而沉香一事后，各路牛蛇鬼神的风言风语缠结在一处直扑含象，是菖蒲剑都斩不断的。我虽容华尚少，但自幼娇养耶耶与母妃膝下，心中自有一番考量。我母妃是谁？祁相千金，清贵之女，如何能轮到她们置喙。
敛裙与她对座，理了理裙摆上的褶，团扇往怀里一扑，笑道：
“长姊这话便是在打趣长乐了。”
自幼与她亲厚，便也鲜少有拘礼时候，反客为主地捻起一颗葡萄。小钗会意，仔细地替我去了皮。明悉她言下之意，
“近日的风言风语，长姊想也听见了。”

紫珠半数隐在荫蔽下而半数在外，就着滚落的碎水，折一二点剔透的光。池畔亭台中缭绕着浅淡的香，不是刻意点的，许是前客的余韵，或是隐在周处的甚么花开，同鲜甜的果香缠在一处，令人暗呼惬意的。直闻裙袂摩挲翩然而至，才直起斜倚偏软的身子，弯着眉点了对座给人。
“如不是听着了，哪里敢同忙人下邀”
还未说完，倒是蓬山主先笑歪了半身，忙用帕子拭了甜水，借了分团扇递来的风。
“到底是位嫡出，不说陛下还没表示，下头人多是自认会看风向的很”

李昭晏生得秾丽，较之我在千秋宴上献给陆后的牡丹图更姝艳几分。手中团扇虽一下一下摇着，却只觉送来的亦是溽暑天的闷热。春的绝唱终于要过去，进入尾声，奏响的俨然是伏旱了——这样的天气，会将流言蜚语烧得更烈吗？
“啧，长姊这话说的，仿佛长乐平日里鄙薄了长姊似的！”
与她顽笑，小娘子们的笑音散乱作一团，一并被风吹去。旁人面前端着，既在她跟前，再懒得端着作甚么淑媛了。
“耶耶心里不高兴吗？”尽管耶耶已然有不少子息，但民间尚把正嫡看得重，更遑论皇家了。托腮沉吟，
“但无论怎么说——皇后娘娘也属实……连失二子，想来要心痛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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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你可忙着呢，长姊可不能回回撞着你没得约的”
李昭稚在姊妹中行序也算不得前头，恰中正好的位置做阿姊做妹妹是合宜，加之虽不是国色冠绝的张扬浓丽，然明眸皓齿，娇俏生倩，平白多添可人，又是这般的性子，自然在明宫之下非常吃得开。我做长姊的，于弟妹们大都相洽照拂，她讨人欢喜，我自更多一分。
“阿耶高兴约莫是不能，有多不高兴么，也难晓得”
轻微的摆一摆手，纵然天家子嗣之众，依旁人看帝往日之态，也不会是不高兴能有嫡嗣的。只不过事发之后，帝后具未对祁氏发难，众人始于揣摩，也无非终于揣摩。至于揣摩之外，众说纷纭，能做的倒也很多，也正是因为不作为的因故，有疏离含象的，有左右徘徊的，也有传阴阳谋论的——倒是也半数展现的清楚。
“但旁人有多借此做文章，长乐是晓得了”

少时我虽不知事，却也尝并不偶然地发觉，尚服局送来含象的物什，我所得的钗环、衣裙，总比小辞所得要珍重些，而宫人们多对我笑脸相迎，除开欢喜我这一层，我更愿意相信兴许是因为仰赖母亲掌权內闱，抑或是皇父对我的珍宠。
大明宫中的任何人情与亲缘，都可以换算作一个人的筹码。我渐渐明白这个道理。
“乍失个幼弟抑或幼妹，饶是我也觉心中不痛快的。”
一山不容二虎，陆后或许并不十分愿意见到我的母亲权倾兰掖，但很显然，她待我从来算不上尖酸刻薄，当然也担得起我一句名正言顺的“母后”。是以这件事上，我只好把憎恶对着流言者。
“清者自清。我是母妃的女儿，她自不必向我说明什么，当然也不必向那些有心者解释。”
抬抬雪颔，“但也有好事者说，皇后娘娘效仿武皇，以骨肉换权柄的——我却也以为，皇后娘娘倒不是如此虎毒食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