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行事，一向乾刚独断，雷厉风行。将我唤去，只将结果告知，待听一声“全凭重慈做主”，祁家纳采的媒人，当日便登堂入室了。自寿安堂告退，心如擂鼓，每一步恍似踩在云端，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了。婢子素葭无声地伴在身侧，是我仅能握住的最后一株羸草。
她没有在熙熙攘攘的祝贺声中，再添一句恭喜。她把我的惶恐都看在眼里，她懂我的心。
“去饮冰室罢……我，我想见见九哥。”
我最该见一见的，应当是朝善阿姊。可她如今来去不够自由，姑且先与九哥交代一声也好。这喜讯生了翅膀，不似我，一路走走停停，思忖着如何开口，慢如蜗行。至九哥住处，只有书童过来应付，面色淡漠，语气谦卑而疏离。
“九哥公务繁重，我多等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不敢再近，只到廊庑下等。庭中绿蕉，阔长而油亮，日照下反出刺目的光。虚起眼，一时似乎看见朝善——儿时见过的朝善，身姿窈窕，步履轻快，秀丽的脸孔上，永远都是爱憎分明。

我竟然才找到。

【从我至长安，别过清河三载。我也不是那日在圆圆姑姑膝下哭闹着的孩子了，在祖母膝下我学会了道理，那就是不能在她面前哭闹，她虽慈在诸多姑娘里头少着一份爱的，我也习惯，只是让那一份心里的娇深深的放在了心里，我并不时常在祖母下侍膳，她也不喜欢同我一起，只是这几日召着我在一边用膳，隐约同人说议起婚事的事情，我虽尚在孩童，但也敏感，也只是在一旁低眉顺眼，在一旁听到了姑姑的名字，我虽噤声不晓得大人对于议亲的纠结重要，但是听到了姑姑的名字，隐约还是有些慌张的，还碎了盏子，好在身边的芙英离替我圆了一个岁岁平安的幌子，可祖母罚我抄了三***论语，腕间还软着，我去寻怀善姑姑我以为这样天大的好事，会同我高兴些，许能去外头买一盒子的樱桃必罗，去了半路上来人告诉我说姑姑不在自己的住处，又着急忙慌的改了路，引人去罢。】
姑姑，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清稚的童声响起，幻象散去，来的原是小侄女颦颦。心里蓦地有些发空，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释然。想给她一个舒驰些的表情，笑却苦涩无力，沉甸甸的愁绪，将眉心也压起皱来。
“我在这里等你九叔叔。”
还是如实答她，没有一点儿敷衍的意思。这样的等待最是磨人，有个锦心绣口的小娘子，愿意来陪我说说话，兴许就没那么煎熬了。
“来，坐这儿罢，太阳没那么大。”
挪挪身子，让出一段有竹荫的美人靠，自己则背身顶住日照。倒也好，这样就不似方才那么晃眼了。
“颦颦是来找九叔叔的，还是来寻我的？”

姑姑我是来寻你的，可是到半路却有人来说你不在，于是我便折返往着九叔叔这里去了
【腕间酸涩的感觉又多了几分，祖奶奶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刚想提起来的腕子，又折了回去，先不提这些，瞧着姑姑的样子她并不是非常高兴于是我好奇地问着】
姑姑为什么不高兴呢？祖奶奶说这是给姑姑选了最好的婚事，我虽不大懂，但是，姑姑应该高兴对不对

小姑娘落座时，袖一敛，余光觑见一点墨星。也不大，芝麻粒儿似的一小滴，看上去倒像是不久之前，挥毫间手腕酸软，不留神溅上去的。
“唔……我并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有一些惶恐。”
祖母教养后辈，一贯严厉，众姊妹之中，我并不算天资最好的，自然也是一路捱着罚长到如今。那墨点的来源，心中大概猜到几分，也不多说多问，只把颦颦的右手牵来，托在掌心轻轻地揉。
“好比你江家表妹家赠来的大食夜明珠，谁不喜欢把它摆在自己屋中，照得满室生辉呢？可祖母偏偏把它赐给了我……颦颦，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谁都知道宝珠应该给朝善的。现在却有一点儿像是，我占了朝善应得的东西呀。

【惶恐这样的情绪，大抵就是祖奶奶突然某一天把我抱在怀里，夸夸我的时候吧，一想到就有些不寒而栗，习惯了祖奶奶同我说规矩的时候，眉间若蹙，我想姑姑这样的大人也是会这样的呀】
姑姑在颦颦心里是最好的，所以姑姑以后不要惶恐呀
【姑姑似乎是看出来了把我的手轻轻揉过来，其实我倒是觉得姑姑这样好的人就是做圣人的妃也不差，祖奶奶天天念叨着诸多姑姑们在宫里如何如何争气的，叫我同瀛姑姑学，又诸如此类的说缘缘姑姑没福气叫我不能和她学，提起这些想的脑瓜子疼，提起瀛姑姑我想着近日我还送过书信，她还问我有没有长高呢，说了半天话了，叔叔还是没有让我们过去呢，从前叔叔瞧见我们都巴不得马上过来，等了半天，姑姑额头上都出汗了】
姑姑叔叔是不是不愿意见我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