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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心:闲梦远,南国正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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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击壤歌
台湾朱家一门三位作家身手不凡。我读了朱天文的觉得好,想不到她的妹妹朱天心的文章也不错,读这篇闲梦远,被其孩童的清澈感染。
有人在网站上这样评论道:不是惊讶天心的才气,这个已经不容置疑了。
我是惊讶成长在70年代的台湾中学生的视野。
如果按照政治经济气候比较,国内的80年代类似于台湾的70年代,我是那个年代的中学生。但是我们的视野,太太狭窄了。
我深深认同。看到朱天心这篇闲梦远我都感觉我们80年代的视野简直狭窄的可怜。
左右超不出众多世界名著。
不可否认世界名著是很好的,但在我们的成长年代更多的需要看一些我们能懂的书而不是那些需要几十年后才能看懂的世界名著。
我非常惭愧这篇文中的提到的很多文章名字都没听说过。
这几年大陆出版了很多好书。但如果没有经人介绍,大多数人估计也不会去主动了解。
不过有出版就是好现象,阅读的全盛时代或许不远了。



1楼2010-02-01 15:41回复
    我一直好怀念高二下半年的数学课。
    正在看这期的《读者文摘》,听见国文先生说,小说家者流 不禁赶忙将书放进抽屉里,凝神敛容地听他。我很喜欢听先生们讲些书本外的东西,尤其是对国文,我总希望自己能够像只章鱼一样张牙舞扑地抓取,不放过一点一滴,可是两年来,失望了。国文先生是个很尽忠职守的人,他的教育宗旨似乎是以传道 课本的道为主,其他则是小道不足观。他还是会讲课外,但总不出韩欧程朱的世界。国文先生与民国同大,是那种“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同,非圣人之志不敢存”的典型。这本来是很好的,是种读书人的志气,但若太执著,就会变得板,正是好的,板则糟了。先生偶尔也会想到该染些五四文人的开放文风,他叫我们读《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对于现代中国文学,他只说,琼瑶的文字美,其他则是,小说家者流了。
    记得去年教到夏济安先生的《旧文化与新小说》,我觉得这篇文章很好,可以讲很多我们不清楚而一直想知道的东西,尤其是其中夏济安先生对五四小说家的批评“热情地要求社会改革的小说家,难免要把他们的作品化为宣传:铲除旧的,迎接新的 抛开旧社会的善恶不谈,它究竟对于形成中国人的性格、想象、生活态度,以及生活方式,起些什么样的作用?这些问题,热情的小说家是忽略不顾的。
    没想到国文先生一拿起这篇文章,就先狠狠地砍上几刀,夏济安先生说:“从反对旧社会的立场而写的小说,五四运动以来,已经出产了不知多少部。这些书曾经产生过很大的影响,但它们的文学价值恐怕不如它们的历史价值。它们主要的缺点,是它们不够真实。”国文先生却说:“既是历史小说,怎又可能不够真实呢?”一句话把我惊得目瞪口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站起来驳了几句,却是口才一向不好,一激动更是语无伦次,这个那个的虚字一大堆,面红耳赤地坐下之后,看先生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好在乔又举手继续起来讲,乔的表达能力好,一下就把事情条理得清清楚楚,看着她和先生努力解释,不禁安心,却又生起一丝难过。就是到现在,绝大部分的人们还是视小说为纯玩玩的,更甚是种“玩物丧志”的东西。可是我总笃信爷爷的话“诗歌文章是民族的花苞在节气中开拆的声音”,一个大时代的兴起,必是在文事一片蓬勃之时,所以当有一回我听到一个别人公认很有才华抱负的男孩说,文章这些都是小道不足为,唯有治国平天下,当下我就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的目光短浅!
    我又一直以为我们这一辈绝大部分接触现代文学的机会远比接触古典东西的机会多,所以自然国文先生在合上国文课本后,有很大一份责任指点我们该看些什么,一个看了三年琼瑶小说和一个看了三年张爱玲小说的学生,其间会有怎样大的一个差别?所以两年国文课我一直好失望先生除了琼瑶小说外,其他现代文学一概不提,伤心极!
    想到於梨华不禁难过,她和刘大任曾经是我很喜欢的两个作家。尤其是刘大任的《大落袋》比林怀民同样写青年人的《蝉》要广大深厚得多多。他的《落日照大旗》写那种遗老的味道则又比白先勇要冷静得多,人说白先勇是以一种很冷很静的眼光俯视这世界,我却以为他一直过分沉醉在自己那种浪漫悲剧感的气氛里,尤其以《思旧赋》最是糟糕。
    於梨华的作品除了《雪地上的星星》十分糟糕外,其他都很有一种情调。我喜欢她书中每一个人那种成长的挣扎和世事变迁后能安于沧桑的勇气。我总不忘记高一下刚看完她那本描述在台大外文系四年生活的《焰》时那种心境,那时正是班上篮球队在为班际比赛加紧练习时,每次在台大练完球后,我爱一人在椰林大道上晃,晃累了就躺在椰树下唱“Yesterday When I Was Young”。看着一天的红霞映着黑黑摇动着的椰影,风凉凉地吹着,有男孩女孩轻笑的话语,有鸟儿振翅的声音,我想到曾在这校园里走过的莫迪、修慧、小汤,想到我只要青春!只要青春!我不要焰后的烛泪一片。等泪水把草地灌湿后才回家。我常想我只要那般地躺着,不要学校不要朋友不要爸妈,我只要扣紧草地,让地球停止转动,我只要这样躺一辈子。


    4楼2010-02-01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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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时看了一场《深宫怨》,我总不忘记史帝华葛兰杰那双湛蓝漂亮的眼睛。我幻想我是正当豆蔻年华叫他惊艳的小贝斯,而我立志我将是个伊莉沙白一世,我将和她一样叱咤风云半个世纪,然后一身黑衣站在大风的山冈上,挺挺的,看着臣民们向我欢呼,然而在我脑海的深处,则是我那亲亲爱爱的年轻恋人。
      看过《麦克阿瑟将军传》后,我又决定我得当个将军,在下一场战事中。我不定是要成功的,然而我定是孤独和悲剧的,我将写下美丽忧愁的诗篇,世人也将不了解我,但是我是依然要向这个世界说,老兵不死!
      现在,我又拿不定主意了。虽然跟卡洛两人发过誓将来要读新闻,可是我刚学会吉他,我想当《劫后英雄传》里云游四方的吟游诗人艾凡荷,我将永远荡在日落的那一边。
      骑马是件累人的事,立志也是件累人的事,不过我还是不担心,风起的时候,我自又会有番大志的。
      做了一个噩梦。爸爸妈妈是吸血鬼,全世界都是。妈妈要吸我的血,爸爸较理智,不许,虽然他也很馋,但是最后妈妈干死了,爸爸也不知怎的没有了,只剩下我,和一片晴朗的天空。我不会圆梦,不懂得它的含义,怕是我也要变成《狂人日记》里的狂人了,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
      最后一次上语言课,最后一次听“American Short Stories”了,会很怀念那女孩黏黏的甜嗓子,男孩冒失唐突的声音,温馨得让人睡去的音乐,和我们的“罗”先生。语言教室的英文先生长得十分漂亮,老是敞着领口的时髦衬衫,撇着嘴角的笑,和一双老带着嘲谑笑意的眼睛,我们私下叫他保罗纽曼。一回放学回家和橘儿在路上荡,迎面正好碰上他,我匆匆地向他道了声:“罗老师再见!”当下橘儿和老师都愣住了,一会儿我才想起先生姓夏,不姓保罗的罗。我和橘儿足足笑了一条街。
      坐在47路公车上,看台北灰灰的雨天,好不可怕,一时又想到那本《十五岁的遗书》。灰色的雨天常会让我想到自杀之类的事,有时烦心事实在太多时就会想想死的方式,我可是绝不找那种要窒息的方法。吃安眠药可能要舒服些,但一次买那么多药似乎又还得有什么医生处方之类的,太麻烦!就算了。
      我是顶爱大太阳天和起风的日子的。大太阳天是像去年夏天,每天下午我都跨上单车骑过熙熙攘攘的罗斯福路去金门街找橘儿。也不知为什么,一吃过中饭后就有那种执意,抓顶草帽拎着单车就走,蹬快着车,太阳在后头追逐,大车也叭叭地在后头追赶,汗水刺得人眼睛好痛,整个世界变成了酒精灯上的晶亮试管,我是个小分子在管子里蠕动着,险险的,太阳再热上万分之一度我就会蒸发不见,一向如此,将来也如此,庸庸碌碌? 反正我还年轻,管不得这许多的事!
      我总记得那年夏天我在正午燠热的罗斯福路上打过一个冷战。
      国文堂上周考,今天要默白居易的《琵琶行》,也是高中以来我继《桃花源记》后第二次背课文。我的国文分数总也很糟,尤其高一时最是爱叛逆,先生规定作文定要写足两张,我却以为文章当不是这样的,就故意交了一篇写得很精短,只有一页半的作文,先生批了个零分。后来又写过一篇只有两行的,记得题目是“我为什么选择了社会组”,结果得五十分。后来想想似乎是我的不对,而且每次大考小考我都不默书,国文成绩真是岌岌可危,我想到中国人的国文要补考是件可笑的事,就安分地写起八股文章来,可是课我就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去听了,默书也是,我以为是,浪费青春!
      高二我离国文愈来愈远,可是现在又觉得后悔了,国文课本里还是有诸多可读的,东坡子长和诗选不说,袁子才《祭妹文》里的很些个地方也让人觉到他是个有才情的人,虽然也有陆稼书的文章!课本上的作者介绍说他是“ 不苟言笑 平生不屑为诗词古文”,真是要命,那么不是中国人!


      6楼2010-02-01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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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不久前我告诉黄玫将来我要老死异乡,自己也说不清是为哪般。后来看《功夫》,甘千辛万苦地找着他的亲人们后,却深深地鞠躬道别,继续他的云游四方,我想我就是那般心境,愁予的句子:
        仰视秋天的云像春天的树一样向高空生长
        朋友们都健康,只是我想流浪
        你该相信我的骑术吧!猎人!
        我正缝制家乡式的冬装,便于你的张望
        中午全班到音乐教室,由Miss萧从头到尾带我们唱《一〇一首名歌》。
        Miss萧是我们高一的导师兼英文老师,她的个性打扮是很特别的,她也有她自己一套独特的教法,她会使程度好的同学更好,程度糟的同学更糟。看到她来,不禁使我想到好老师是有两种的,一种就是很努力地教,一种是很努力地在做个好老师,两人的热忱都差不多,可是前者给学生的感觉往往要好得多。这使我想起爷爷说过的:“欲望是有目的的,志气则是无名目的大志。”我认为Miss萧是属于后面那种老师,她一直太努力去做一个好老师的形象,以至于忽略掉很多学生真正需要的。
        这会儿她在讲台上指挥,司琴的是她现在带的高一同学。不知道是下午还有一堂考试还是怎的,同学唱得很没劲儿,只有Miss萧一人在前头卖力地带大家唱,让我想到一些狂热得让人害怕的教会。我靠在教室后头的墙上,很难过,就这样吗?就这样吗?我是不愿就这样跟一〇一歌声的日子告别的,那个歌声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太多太多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像猫咪,正在我身旁唱二部的猫咪,我不忍心再看她,那个我曾经好熟知的女孩。我可以想象得到此刻她那玫瑰红的嘴唇是怎样的在开着闭着,她那红褐色的头发是如何鹦鹉一样地翘在脑后。猫咪是怎样一个让我爱过敬过畏过又恨过的朋友啊!
        高一开学了一个多月,坐在我旁边的她才对我说第一句话:“教我唱《擒凶记》的主题曲好不好?”那是Miss萧上一堂才刚教我们唱的。我很紧张,唱着唱着声音直抖。好久才唱完,抬起头看她,她正冲我一笑,眼珠是褐色的,睫毛又长又翘。
        后来我们很快就熟了,可能是我们同样爱唱歌,她是虔诚的基督徒,我也是上帝的孩儿。有次她突然对我说:“刚开学时我觉得你很矜持、很假。”我说:“真的?”心头一紧,假原是我最恨的东西,可是猫咪又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句句话都能说中我心的朋友,我就信了,而且惧得一塌糊涂,我是假的、我是虚伪的。以后在她面前我立意要做得真,做得极累,还是要做,我竟忽略了人在刻意做真的过程中就已是一种假了。凡此诸般不是,有时我跟橘儿、小静嬉笑一阵回来,猫咪会说,你真会逢场作戏!大晴天时,看看天空我对猫咪说“Iamsohappy!”她眼睛盯着我,真的吗?骗人!我恨她的自信,却也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了。没想到这些都种下了我和猫咪后来分开的种子,天知道我一向是多么恨假的!
        我和猫咪真正的怪起来时是在高二上的秋天,正好刚看过《往日情怀》的时候,偏偏那首“TheWayWeWere”又是猫咪以前抄给我词,教我唱的。我常上着课朝她发起痴来,看着她跟坐一起的邓是愈来愈好,想她们两人都是O型,同文同种,这学期又坐在一块儿,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可是我又怨不得什么,我们还是好好的,好得心酸。坐在光复楼的长柜子上唱歌,一首一首地从一〇一到合唱团到我们只会哼的歌,冬阳暖暖地睡在我们盖着卷起脚的黑裙子上。我想到《往日情怀》中的一景,一艘白帆船斜斜地航行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懒懒的阳光有着好现在的充实,却也有中世纪古堡上一抹残阳的沧桑,哈勃饮着酒对杰杰道,Do you remember? 然后两人仰脸大笑,啊,真真是沧桑!


        8楼2010-02-01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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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送我们到校门口就走了。椰子树在路灯下显得翠翠的。小静继续地在讲着丙组的事,我要恨起她来了。
          蹬快了单车,迎风甩甩头发,我把小静、夜和台大抛在身后,远远地。
          一早就被电话吵醒了,瞌睡懵懂地讲了几句话,听那头正笑得厉害,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笑声卷卷的老是止不住,像弹簧。想来我刚才多半是讲了些梦话。
          “昨天读得好不好?”橘儿这妞儿有时候真没人情味。
          “还好。只有傍晚和小静骑了会儿车。”
          “哼,就知道。现在下令你来学校读书,九点半以前要到知不知道。带国文和化学,后天要考的。”
          我连声答应,脸老是收不住笑。橘儿就是这样,气焰很盛,我曾经跟她斗过几次气,结果都是我道的歉,虽然其中一次该是她不对。但是我喜欢她就是喜欢这儿,她会管你,泼你冷水,但也和你一块做梦,做得比谁都疯。
          刚升高二的时候,我们几个人称死党的朋友突然七零八落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小静的转自然组,我的别扭,和邓跟猫咪的日益亲密。总之,就见她一个人忙。刚开学,她就在到处奔走,十四号是邓生日,请诸位千万不要“不小心”忘记了。十月的时候,她又在忙,二十二号是 她会随时告诉死党,小静这次月考考糟了,你们要给她打气。邓最近阴阳怪气,少惹她。小虾这次有笔小收入,各位准备好你们的竹杠。
          我的朋友中,只有橘儿跟我处得最平。从来不会觉得她比我大,或比我强,我也不会。平起平坐,就是这样。她的性子是少见的强,可是有张甜美很女孩气的脸蛋,深深双眼皮的眼睛的自来笑,还有张惊人容量的小薄嘴。
          常听人家嫌父母管得紧,压力太大,却没有想到若父母一丝都不管,压力更是无限的大。我的爸爸妈妈十分信任我们,什么事情都完全让我们自主。这样的父母,大多数的时间对我们来说是好的,不过到了觉得快驾驭不住自己时,就要怨起他们平时为什么不多管些我们,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么大一份自己能力跟不上的权利。当然他们常叮嘱我们:“不要滥用爸爸妈妈对你们的信任。”可是做惯了快乐女孩,我竟不知要如何拉下脸问些问题,好在问题摆几天差不多也忘掉了,只是心有时会空空的,例如他们从来不向我要成绩单看。所以我很爱被橘儿管、被猫咪管。她们忠告起人都煞是好听,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对我来说是不然的。放学的时候,橘儿会说,明天要历史小考,还有你要补缴化学作业知不知道,回家不要看完电视就赖床懂不懂。我总是笑着拨开她那故意皱着的眉,连声点头答应。高一上荡昏了头,寒假里拿到成绩单后惶惶地问猫咪,下学期开始用功还来不来得及?猫咪想了一下:“我想是没救了。”愣住了,我原是希望她安慰我:“傻小虾,这还用说!”现在想来不知道她是不是用激将法,不过显然是激错了人,我惊了两天,就和小静、橘儿上埔心露营去,把什么事都扔在灰灰冬天的台北市。
          可是橘儿一直不喜欢猫咪,说是她太严肃了。但是我想她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女孩,她可能怨猫咪曾经把我拉跑掉,现在则又拉远了邓。猫咪也不喜欢橘儿,说她太不用心,老正经不起来。这可能是真的,不过她们都是最好的人。
          下了公车已经十点多了,我照例到学校后头的小店买了两包蜜饯。吃着走着,看“总统府”亮亮地浴在阳光中,不禁感到有些心虚。小高一的时候,我天天总坐早班车上学,站在“总统府”前看升旗,唱升旗歌。我站得挺挺的,是个伟大的小兵丁。最近突然发懒了,好久没有看过晨曦中的“总统府”,好久没在它面前立誓。面对它的时候,我总有一种面对天父的感觉。最近真是对什么东西都疏远了。


          13楼2010-02-01 1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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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我该开始读些书了,就径自到钢琴室去,不去教室找橘儿,怕两人见面少不得又要海吃海喝一天。我最喜欢假日时的光复楼,寂静古老的走廊真是春秋,窗外的绿树却又正摇得青春。我大剌剌地走将起来,让老皮鞋惊起伏在案上的人,和睡在地上的阳光。
            进了琴室,我把头发给夹得清清爽爽的,裙勾勾松开,鞋袜也脱下,一种“备战状态”中坐定下来,打开国文课本。
            其实我是很喜欢国文的,不过这完全是要自己来。像《列传》描述荆轲:“荆轲游于邯郸,鲁勾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勾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书本上注释“嘿”乃古“默”字,我却以为嘿就是现在的嘿,荆轲这个调皮的人,我宁愿相信他是跟鲁勾践扮个鬼脸,咧着嘴长笑而去的。读读《列传》,好后悔自己这两年来跟国文叛逆,把一直想读《史记》的心也叛掉了。我喜欢司马迁,虽然他定是个O型人,不过他却极有情调,尤其比起班固来。
            像宋濂,我对他的文章没什么感觉,不过看到课本说他是:“濂文神思飘逸,词情典赡,惟才高辞富,不忍修剪,故其文或不免繁芜之累。”我又觉得他很可爱,是个有满肚子话急着要说的小孩儿,所以我一直比较喜欢王祯和而不是黄春明,因为王祯和的文章就是有那么一点芜累,不过正是才高辞富,不忍修剪。喜欢汪中,则是因为他“专治经术,宗汉学;治古不法韩欧,而以汉魏六朝为则”。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有人不法韩欧,我就要来欢呼几声,大概是我的爱离经叛道。
            看着书的时候,我爱与古人们热闹成一堆,替他们猜血型。像曹植,虽说他是任性而行,不事修饰,饮酒不节,看着是B型,但是他有“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哀怨,而且他会因为曹丕对他的劝见猜防而抑郁发疾而终,他是A型的。荆轲则一定是B型,因为刺秦这样一桩大事,他也可以壮烈得那样糊涂。徐锡麟也是B型,因为他有些是无头苍蝇,东弄弄西跑跑,但是我好喜欢他的夜骑危墙观星象,真真是个少年啊。本来我是很怕太炎先生的,想他是个从没有青春过的人,不过他既然能欣赏得了徐锡麟的浪漫,想来他还是位可爱亲人的老先生。韩愈必是O型,因为他上表谏迎佛骨入宫,因为他不恤生死以斥佛老,因为他以发扬圣学为己任。欧阳修则是B型的异类。孔子是B型,圣之任者伊尹是O型,圣之和者柳下惠是A型,圣之清者伯夷是AB型。东坡该是B型的,不知怎的却是O型。
            大约中午的时候,有人在砰砰地敲门,我趿着皮鞋急忙去开门。果然是橘儿,我们的默契真好。
            “颇为壮观。”橘儿笑着打量我一身的邋遢。
            我们走在贵阳街的红砖道上,到桃源街吃干面。今天天很闷,一点风影子都没有,可是我把国文已读了大半本,心中满得溢出来,人又要疯上一疯了。看《大地震》?好。去士林?好。动物园?好。走回来?好。我们在讨论着考完后的节目。那真是令人兴奋。
            士林大吃一场,再走长长的中山北路回台北,是我们的老把戏。不知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死党总爱抓空往士林跑,“我家”的蜜豆冰,市场里不加牡蛎的蚵仔煎,大饼包小饼,筒仔米糕,然后买包辣得人直喊的豆干,背着装满粮食的书包,边走边吃地荡一下午。
            我尤其喜欢正午时候的圆山,那里的天空特别的蓝,人行道旁有曲曲折折的石阶通到山上的房子。张爱玲先生说过法兰西这三个字会令她想到微雨初晴的天空,英格兰则是蓝天下的小红砖房子,她的母亲是个美丽而且实际的女人,她告诉女儿,这两国的气候却恰恰与你的想法相反。但她仍拧不过这个印象。此刻我也要说,正午的圆山天下,是一片英格兰的景致呢。


            14楼2010-02-01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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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乔,是在一片华尔兹的乐声中。高一刚开学的土风舞课,乔担任小老师。音乐一响,是最最罗曼蒂克的《学生王子》,这是我后来才晓得的。乔向大家说,找好你们的白马王子,然后大大步径自到我跟前,深深一鞠躬,优雅潇洒得像个圆桌武士,我什么都不会,脸红红的被乔推拉了一首舞。以后只要一听到圆舞曲的华尔兹拍子,我总是会脸颊又红又烫,心头闷得难受,想着乔,想到她长长的腿,和周旋在众人中的谈笑风采。
              乔是个很可以灵和体分开的人,她的心从不让任何人插进一脚,但是她的人却是永远属于大众的。她结交朋友就像在办公事,成天跑东跑西对什么人都一样。然而我一向是骄矜的孩子,从小我爱手枪不爱洋娃娃,但是睡着觉,我定要搂个厚实的枕头。可是乔什么都不是,她不是橘儿、小静,在我最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会在身边,她只是颗闪耀不定的钻石,是个流星,眨眨眼就消失,连许个愿都来不及。跟乔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第一次了解浮生若梦的意思,原来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往往都是那样虚幻不定的。
              她那么强那么强,是颗天上耀眼的星星,我也是那么好强,强烈的野心常把我弄得觉得自己是个阴险的王莽。理智要我强过她,要和她分庭抗礼,要,要恨她,可是乔却把我弄得迷迷离离,让我在日记上写她的名字,躺在床上想她的每一句话,趴在窗前看月亮,想她的一颦一笑。我的感情要我做个柔柔顺顺的小女孩,仰望她,一如她是个强者,永远绕着她走,一如她是颗守护星。但是乔只是乔,她是众人的,是颗流离不定的流星,稍纵即逝。所以第二天到学校,我又是个对什么都很漠然的女孩,我又把自己压得好紧好漂亮,乔,算什么!
              练篮球的日子里,我着一身白衣裙走在清晨鸟鸣的罗斯福路上,乔吸口气:“小虾真是小鸟依人!我见犹怜。”我不在意地瞟她一眼,看到她正男孩气地大步走着,真是惊心动魄!
              新合兴的清冰真的是清冰,连一些颜色都没有,乔咧咧薄薄的嘴朝我扮个鬼脸,笑笑,我真的爱她,真的爱,可是爱得不像,只会淡淡地笑,让她说小虾阴险;有时她对我说话太放肆,天知道我的性子又是那么强,恨得她要死,但也只会笑,淡淡地,让她说我茫然无知。
              整个夏天我们都在比矜持,但是我真恨她,因为乔即若是在恨人或爱人,也都是那般的漫不经心,然而我更恨自己的专注。虽然表面上我们谁也不欠谁,但是我知道我是输了,多不甘、多不愿啊!
              刚熟起来的时候,乔爱与我谈尼采,谈叔本华。我却是最讨厌这些,以为他们都是些吃饱撑了的人,无聊,不切实际,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世人刷牙的还不是依然刷牙,吃饭的也还不是依然吃饭。我和乔在书店里吵了一下午,最后她气得狠狠地朝书架上一指:“好,你要实际,你去看这种书好了!”跺跺脚转身走了。我看看书架,是邱永汉教人赚钱之类的书,就笑了。
              以后在一起我们都不谈意见会相左的话题,没想到也就真没话说了。只是我们依然到处闲荡,一星期荡三次淡海。第一次去的时候正是台风天,我和乔跷了半天课去的,走到沙滩时已经一身湿了。淡海有无尽头的沙滩,黄滚滚的浪像要漫天了。我突然想到乔是江边送别李白的汪伦,“黯然销魂,别而已矣!”我呢,约莫要到水的那一方去了。我看了一眼乔,她正挺挺地站在海中对天吼歌。一会儿转过身来笑,真是真得一塌糊涂。
              后来我们脱了外套书包赛跑暖身。乔是学校有名的短跑选手,可是她故意跑得很吃力,等着我与她并肩,跑跑,乔喘着气笑道:“你看我们像不像风景画片里沙滩上的男女情侣。”当下我不敢看她,继续跑着。我不相信世间有真正美好持久的事,所以我不敢正视它。
              回家的时候,我们装作一对丢了车票和钱的小可怜,湿淋淋地站在淡水镇中心的街上挥手搭便车。好不容易上了一辆吉普车,开车的军人道:“北一女的学生都在读书噢?”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两人偷偷地相视一笑。车进得市区,乔跷起了腿,甩甩头发,眼光又让我不认识了。我心痛地在想我的乔,我的大风雨中在海边对天吼歌的乔。


              19楼2010-02-01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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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兰成以李白作比朱天心,虽然我觉得尺度过了,但朱天心的特色由此也可一见。
                以前读书总想追求个情节要惊心动魄,文笔要华丽炫目。现在只觉得好文章就好比美女的气质。不是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到的外表。很多文章徒有其表无内力。看文讲究的还是一股韵味。
                散文也好小说也罢,无气质不算成文。


                26楼2010-02-01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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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年前无意读的一本书 竟无处能买到
                  我喜欢读曾经读过的书,会回忆起当年读这本书的场景。不然,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忆起了


                  IP属地:河北来自手机贴吧27楼2018-11-08 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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