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未曾来得及细细体会的快乐瞬间从指缝间溜走,这个世界,我独自一人……
——尾浦林
记忆里,四岁前的我一直不曾哭泣,不论是走路跌倒了,还是被男孩子欺负,或者是生病之类的,都不会掉眼泪。所以,我不知道眼泪是咸的,不知道这样小小的液体是如此顽劣、怪僻,总是喜欢在人们伤心的时候跑出来幸灾乐祸。没有哭过,我不知道疼痛的滋味,我会固执地认为所有人像我一样快乐,每每这个时候,爸爸妈妈都会放下手中的咖啡,摸着我的头,吻着我即将齐肩的黄色头发,我知道他们为我的快乐而快乐,为我的幸福而幸福。我爱的家,我爱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以为这温馨的一幕会是永远,但是这仿佛是惹恼了上天一般,我所有的幸福碎在了那个夏日的夜晚……
那个晚上,清风凉爽宜人,还夹着院子里淡淡的百合花香拂上面颊。妈妈坐在钢琴边,纤长的手指游离在钢琴的黑白键上,美妙的旋律从指缝流泻,与百合花香融合,满院是醉人的熏香。爸爸坐在一边端着吉他,手指在六弦琴上划出好听的乐声。
“小林,要开始了哦。”妈妈转过身对我微笑,那笑沐浴在风中,如此美丽。
我使劲点着头,算作应答。按照妈妈的方法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我感觉到那何其优美的旋律拂过我的脸庞,飘出小院,被风吹遍了整个世界。我醉的甚至忘了我还要唱歌。慌忙回过神,寻找着调子。
Fields of hope:
在这般冰冷的纱帐内
你独自熟睡着
祈祷的歌声
微弱的灯光照亮寂寥的原野
我看过你的梦
像孩子般笑着
虽然怀念 仍很遥远
那是未来的约定
FIELDS OF HOPE
在某个绿色的早上
必定能摸索到的
因为为我相信
这片冬天荒凉的天空
FIELDS OF HOPE
……
我唱的无限投入,婉转的歌声似乎引来了鸟儿的鸣叫。我的心里简直想是装了蜜一样,甜甜的,那么醉人,那么……突然琴声戛然而止,仿佛电线被硬生生扯断了一般。我睁开眼睛,转过身去,看见了爸爸手中的吉他掉在了低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那脸上写满死气,苍白一片。我大叫着跑过去。妈妈蹲在爸爸身旁,使劲地摇着爸爸的身体,晶莹的液体溢出眼眶,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眼泪。我呆住了,心中出奇的平静,那珍珠样的东西那么美丽,比世间的什么都美丽,比世间的什么都无情,我突兀的恐慌,仿佛灾难就要来临。
救护车来了,下来了许多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带走了爸爸,我和妈妈也跟着去了。
医院,生病的时候我来过这个地方。阴森森的,惨白的墙壁,昏忽的灯光,让那时侯的我很害怕。记得爸爸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妈妈哭喊着被挡在门外。我年幼无知,独自坐在凳子上抱着玩具熊,却不曾想到,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爸爸。
……
手术室外的红灯熄灭了,一个医生推门走出来,他对着妈妈哀求的目光深深地叹气,摇摇头,“是先天性心脏病,他走的很安详,准备后事吧。”医生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跟我一般大小,深蓝色的头发,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表情。妈妈靠着墙勉强站稳了,她蹲下来,撩开我的头发,短短几小时,她仿佛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的憔悴。我隐约的感觉到了什么,扑到妈妈怀里,眼泪流出了眼眶。
“我要爸爸!”我哭了,第一次哭了,我看着泪珠滴在手心,很快风干。这就是眼泪吗……
我看的出神了。妈妈跟着那个我以后才知道的高桥医生去办手续了。我摸干眼泪,紧紧抱着小熊,盯着那个小男孩不放。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很糗,就这么盯着他。他似乎看见了,转过身来,一步步朝我走来。我有些心虚害怕,待他在我身边不远处停下时,我不由自主地朝后挪了挪。他递给我一张纸巾淡淡道:“把脸擦干净吧。”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纸,还是毫不放弃得紧盯着他。他似没有察觉一样慢慢地朝走廊尽头走去,我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恨恨的。
爸爸去了,然而上天的惩罚还没有结束,也让我再次见到了那个男孩。
爸爸去世不久,妈妈怀孕了,我就要有弟弟妹妹了。我高兴,却也伤心。我学会了照顾了妈妈,懂事了,长大了。
当一切看似已经风平浪静以后,灾难终于又按耐不住了,开始蠢蠢欲动。那一年我小学五年级,我的弟弟和妹妹,爱思和爱念才5岁。5岁,他们还有多少快乐没有体会,还有多少人生路要走,还有肩负多少责任?他们才5岁,就病魔缠身。先天性心脏病,是会遗传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依然是好好的,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纵然我有一千个,一万个为什么,爱思和爱念还是和爸爸一样一去不归,为何,为何?连你们也想丢下姐姐和妈妈吗?
同样的,我和妈妈又来到那家医院,还是那个手术室,还是那个医生,还是那个深色头发的男孩,还是那个结果……一切仿佛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一成不变的上演着。
我又看见眼泪划过惨白的墙壁,滴落在我的手心中,他依然递过来纸巾,然后消失在长廊尽头。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从前,不同的是,爸爸不在了,爱思和爱念也不在了,我也品尝了眼泪,那辛酸的痛楚。
如果我能预知一切的发生,那天下午我就绝对不会出去,我就绝对不会留妈妈一个人在家里。只是几小时的时间,我回家以后就看见妈妈躺在床上怎么叫也叫不醒,我还看见了她身边倒着的安眠药瓶。我浑身一阵抽搐,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那天我卷缩在一样一样的翻爸爸妈妈和爱思爱念的遗物。布娃娃、吉他、钢琴乐谱还有小汽车……看着这些东西,想着往日他们的欢笑和快乐,我直觉得天旋地转,那年我才14岁,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地让我不曾有过准备,突然地那一切仿佛只是昨天发生的事。
14岁,快乐就这么消逝了,来不及体会,这整个世界都离我而去,我独自一人,无人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