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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入膏肓(作者:双飞仁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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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喂度娘


1楼2020-10-01 20:40回复
    向我最敬佩的药水君敬礼


    2楼2020-10-01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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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00 清理排泄物
      05:45 清理口腔
      06:00 翻身
      06:30 刮胡子
      07:00 洗头
      08:00 进食
      08:30 翻身
      09:30 进食
      10:00 翻身
      11:00 清理排泄物
      12:00 翻身
      12:30 进食
      14:00 翻身
      14:30 进食
      15:10 按摩、锻炼四肢
      16:00 翻身
      16:15 进食
      18:00 翻身
      18:40 进食
      20:00 翻身
      21:00 清洁全身与清理排泄物
      21:30 进食
      22:00 翻身
      24:00 翻身
      02:00 翻身
      04:00 翻身
      01
      车外正涔涔地下着雨,会动的钢筋铁骨把湿漉漉的声音筛得只剩下一层闷闷沉沉的敲打声,再配上从音响里淙淙流淌而出的小提琴演奏,便显得车内的气氛有一种独特又暧昧的安好——当然,车子的主人、内村弘一是这么觉得的。
      宫野喜欢的古典音乐,CHECK;
      投其所好的高级饭店,CHECK;
      预定好了的烛光晚餐,CHECK;
      车尾箱里99朵玫瑰, CHECK;
      Tiffany的订制手链, CHECK。
      请求交往的所有准备与注意事项,是通过长期的观察和在好友的建议下,一项项明确地列在单据上的;内村弘一趁着红灯停下的档口,仔细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定无误后,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向坐在副驾座上的女人。
      她是他研究所的高级顾问,合作已有数年,在工作上他们默契十足,私下里也颇聊得开——当然,也只限于他开车送她回家的这一条短短的路。
      宫野志保每周只有星期二会在研究所逗留短短的三个小时,有时候下班了他会顺道载她回家,就这么载了将近三年——整整三年,他从未听说她有交往对象,亦从来没有把她载往别的地方,那条回家的路都快被他的爱车踏平,她的人却从未被他掌握在手心。
      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内村一边在内心感叹着,一边心情也随着宫野窈窕的身体曲线起伏着:她裹在西装裙里修长而笔直的大腿接连小腿的线条,腰身虽然被有些旧小外套挡住了但仍然能勾勒出大致的轮廓,还有顺延向上的因为同样的原因不甚明朗的胸部曲线,置在扶手上形状灵巧的手肘,拖住光洁下巴的修长手指——长了些老茧但不碍事,再往上,稍显苍白疲惫但依然精致动人的侧脸,以及上面常年挂着平淡如水的禁欲系的神情……
      勉强地逼自己收回偷窥的目光,内村握住方向盘的手又更用力了些——如果,今晚幸运的话,直接在酒店里开房也不是没有可能。
      下一个路口,直走就是送她回家;但如果转右,目的地就是自己前几天定好的高级饭店了。他掩藏不住内心的激动,早早地打好了方向灯。哒哒哒,刚好有点像他快跨出胸膛的心跳。
      “内村君,你这是要去哪里?”
      身旁似乎一直在神游的终于开口问起,该死,怎么连她清冷的声音都这么撩拨人。内村弘一咽了咽口水,整理的表情,微微笑起侧过头道:
      “今天,就先不要回家了吧?”


      3楼2020-10-01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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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只是在凌乱的包里找钥匙的这一小会,门前就积起了一小滩水——从她身上下来的。湿漉漉的水汽像是钻进了每一个毛孔,把她整个人浸在一个巨大的水球里——头发上滴下的水,袖口滴下的水,高跟鞋里挤压出来的水,浸湿衣服使布料和皮肤粘在一起的水……
        她努力地去忽视这黏腻的触感所带来的某种阴郁的情绪,从皮包最里面的一个角落掏出钥匙开门,没等她彻底把门把拧开,就听到那后面门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啊啦,果然是宫野小姐你啊,今天怎么迟了……咦,这么湿?忘了带伞吗?”
        前来开门的是大嗓门的半田太太,她看了看狼狈的宫野,又连忙折回去拿毛巾;宫野皱了皱眉头,在门关处飞快地脱掉高跟鞋,顾不上身上凌乱,径自往最里面的房间走去,边走边问:
        “不用管我,现在刚好六点了,你给他翻身了没有?”


        4楼2020-10-01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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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比上个月又少了一斤啊。”穿着白袍的人翻了翻手上的记录,喃喃道
          “血糖也降到4了。”宫野站在一边补充道,“你给他开点药吧。”
          “自然,我是他的主治医生。”特意强调了最后两个字,濑户医生的语气明显不满。宫野听出来了,并不说话。她实在没必要也不想和工藤优作夫妇的私人医生起争执。
          濑户医生一直对宫野不甚满意——作为被工藤夫妇提供资金才在Yale念完MD的一位小有名气的医生,他始终不喜欢这个任性妄为,专横垄断,完全不考虑为人父母心情的宫野志保。
          他啪地一下合上手中的本子,钢笔别回胸口的口袋上。
          “你要有心理准备,8年的植物人,差不多也到时候了。”
          这句话在宫野心里起了一阵微妙的化学反应并且直接反应到她的身体上——仿若一瞬间蜘蛛爬满全身时涌现的那种麻痒感:如果是在7年前的自己——那个浑身血淋淋,裹着绷带狼狈不堪神情崩溃的自己站在这里,没准会直接给他一个耳光;没有什么复杂的理由,亦不会有理性的思考,纯粹的情绪驱动,肾上腺素指数增长,心跳加速,血液上涌、腓肠肌和肱二头肌不自觉地紧张崩起,扬起手,啪,就像他合起笔记本时的声音。
          但如果是现在的自己——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的话
          “嗯,不用你说,我自己清楚。”她抿了抿嘴,看不出什么情绪,“这话,你自己想好怎么跟那两位说。”
          “如果你当初不那么死皮赖脸把他求下来,两位老人也不至于又白遭了这么多年的苦。”他一边凉凉地讽刺一边走去旁边的药柜,其实宫野本身已是颇有造诣的医生——只是一直没有时间考执照;濑户每周一来,也不过是过来开点药,看看工藤新一的情况,然后向工藤夫妇简要汇报一下;可怜两位老人,本来在三年前就应该结束的梦魇,生生地又延长到第八年。他把几瓶药片塞进柜子里,转身看她。


          5楼2020-10-01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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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早上八点,她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不时低头看看表。崭新的阳光并不热辣,相反的,那种光芒四射有种能刺穿人的拨凉拨凉,她不喜欢。
            手里的袋子装着一本沉甸甸的《恐怖谷》。
            八点05分,对面小洋房的门口终于开了。宫野看见一个黑发的女人温柔地笑着与拎着公文包的丈夫拥抱,戴眼镜的英俊男人在妻子额头印了一记甜蜜的轻吻,笑着一边道别一边走去车库取车。
            宫野视线往下移,看到了女人圆滚滚的肚子。她犹豫了一下,又过了五分钟,等到男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才鼓起勇气走到门边按下门铃。
            八点10分,按响新出家的门铃。


            7楼2020-10-01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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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兰端着茶水带点吃力地从厨房走出,宫野见状,连忙上去帮她接过。
              “不好意思啊,明明你是客人……”兰看着宫野放下托盘后有些过意不去,“麻烦你了。”
              “麻烦的人是我。”她倒了一杯茶放到新出兰面前,自己坐好后开始打量一下许久不见的兰——上次她来见她的时候,兰尚未怀孕,所以这时自然比从前显得丰润了一些,但那种小女人的幸福感只增不减。“看样子……八个月了?”宫野看着她肚子上凸起来的那颗球,眼神和语气都柔和了起来。
              “快八个半月了。”兰的眉眼洋溢着那种即将为人母的琉璃色,温润又期待的,“智明说是个男孩。”
              “真好。”她是真心诚意的。
              “谢谢。”孕妇捧了一杯淡淡的花茶在手心,白色的热气把她的脸模糊得有些不真实,“新一他……情况还好吗?”
              宫野决定跳过这个问题,径自抽出袋子里那本小说,递到兰面前,“可以请你再帮帮忙吗?”
              她原本以为她不会拒绝,也许是蒸汽的缘故,宫野在新出兰的脸上看到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而这个表情在她放下茶杯、茶杯的底座触碰在玻璃茶几上那一个细微的响动发出后,变得更为清晰坚定。
              “不,对不起。”兰这么说着,眉间多了几分哀戚,但很快散去了,“我不想这么做。”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紧绷的肚子,可能是要从孩子那里汲取勇气。
              宫野捏紧了那本小说,它还维持在一个被递出去的状态,仿佛一个失败的告白;宫野只能捏紧它:她的肚子里又没有一个能给她勇气的孩子。
              “我明白了。”她终于把那本《恐怖谷》收了回去,重新塞回袋子里。“这么久以来打扰了。”她站起来,低头道谢,像只脖子被按下去的天鹅。
              “请等一下。”新出兰慌忙站起,“我不是不想帮你、帮新一,只是……”
              “我明白的。”
              “你才不明白。”扶着腰的女人有些激动地去抓住她的手臂,“我有新的生活了,重新恋爱了,结婚了,要生一个可爱的宝宝了,我只是不想……被以前的事……再困扰下去……”兰的声音慢慢减弱了下去。宫野拿住她有些浮肿的手,动作轻柔地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我明白的。”她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很乐意在这里陪你聊聊,但是现在——”
              “我大概是在嫉妒你。”新出兰并没有去听她的话,而是仿佛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毛利兰,她把脸埋在手掌心里,黑色的头发从肩头跌落下来,“为什么要把我从新一身边赶走呢?新一也是,伯父伯母也是……为什么你就能一直呆在他身边呢……为什么我不行呢……为什么我做不到呢……”
              宫野沉默不语,等着掩面的女人恢复情绪;果不其然,待一切平稳下来时,抬起头的人又重新变回了新出兰。
              “我照顾了他头两年,”她干燥的手心覆上宫野冰凉的手背,“总以为自己能坚持下去;但是,当伯父伯母叫我不要再照顾他的时候,”兰抿了抿嘴,笑得有些惭愧,“我在内心深处,觉得有一丝庆幸。”
              她拍拍她的手背,如同在教导一个任性的孩子,继续道:
              “老实说,我不知道到最后自己能否彻底地走出新一的阴影,但是,和智明在一起的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庆幸当时伯母的劝退——她是真的在为我好。”兰带着些许刺眼的怜悯与抚慰的眼神看着她,“所以,宫野小姐,听我一句劝……”
              宫野志保听到曾经工藤新一最爱的女人,腆着肚子,半是温柔半是真诚地这么对她说——
              请你,放弃新一吧。


              8楼2020-10-01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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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事情在宫野踏入办公室的时候就有点不对劲。
                这一种窃窃私语、眼神交流、如同数万只虫子在嗡嗡叫响但又刻意压低了音量的沉闷气氛,像是一把莫名的匕齤首在一下又一下的扎在她身上。她环视四周——人们大多坐在自己的电脑面前,目光虽然闪躲,但仍然不住地往自己身上飘去。
                反正也就是什么说人坏话的八卦集会罢了。
                宫野拢了拢头发,快步走进自己的单间,想把这种让人不快的感觉甩在身后——她抬头看了一眼钟,很快就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中去。
                送咖啡进来的是宫野的一个下属,是个心眼好的小姑娘,放下咖啡后又踌躇了一会,直到宫野不得不抬头问她:“你什么事?”
                言下之意就是没事快走我很忙。
                她指了指电脑,“宫野小姐,你……要不要到研究所的公告板看一看?”
                所谓的公告板就是一个网络告示牌,只要有研究所的账号谁都能登陆上去写东西,平时大多是写着“今天晚上6点庆功宴开始大家不要迟到昂~”、“研究所今日起放假三天”、“前面路口转角那个大叔的饺子店超级美味嘤~”这种废话,宫野自然是不会去看的,但看在小姑娘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的份上,她还是点点头。
                “我知道了。”宫野已经这么说了,小姑娘还是不走。
                “请你现在就打开来看吧!写了一些你不太好的传言、我怕……”
                宫野拗不过她,只好点开那个网站,迅速地浏览几条,哈,好家伙,来阴的。
                【那个高级顾问宫野志保,前两天我看到她在银座的一家夜店当陪酒女诶!】
                【咦,真的吗?!亏我还和她交往过~在床上相当厉害呢~果然是很有经验啊~】
                【哇靠,那家伙浑身上下都是名牌,该不会都是那些客人送的吧?】
                ……
                诸如此类的,当然,都是匿名发言,捏造性癖的,捏造婚姻状况的,连堕胎记录都拿出来瞎扯的——她总算明白先前那股莫名骚动的气氛是从何而来。宫野撇撇嘴,准备关掉显示屏,这种话语虽然让人作呕,但老实说在她看来其实伤不了自己一根汗毛。
                至于是谁做的,其实只要查查IP地址就能知道,但她也懒得花这个时间——工藤还在家里呢,浪费这点时间的话,今天就得加班了。
                小姑娘还在那里傻站着,她正想抬起头向她道谢并让她出去,冷不丁地瞄到一条最新的留言: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宫野在家里养了一条死尸呢!”


                9楼2020-10-01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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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她又害了一个人。
                  宫野志保站在雨里,愣愣地看着躺在水里并正在逐渐把水染红的内村弘一,如是想。


                  11楼2020-10-01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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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所以我跟你说了,这事和我完全没关系!这个男人忽然自己冲到车道上我来不及刹车才撞倒的呀……不!我才没有超速呢!”
                    提高嗓音的叫嚷有些近又有些远,一块接着一块地传来,时而刺耳又时而模糊——从刚才开始自己就隐隐约约有些耳鸣的现象;还有怎么都停不下来的雨水落地声。
                    刺啦一下的刹车声。
                    人群里惶恐的尖叫声。
                    救护车时大时小的鸣笛声。
                    宫野勉强摄回心神,朝手机瞅了瞅。已经是晚上九点,半田早就打了三个电话过来——工藤发烧了,38度9。
                    “归根结底,就是这个女人的错呀!是她把他推到车道上的!”
                    声音的方向忽然一转,朝自己策马奔来,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恼怒的司机用手指坚定地指着自己;随即,警齤察的问题也朝自己来了:
                    “小姐?宫野小姐?”
                    “嗯,我在听。”
                    “是像这位先生说的那样吗,你把内村弘一推到车道上去了?”
                    眼前忽然闪过内村弹出去时不知为何被放大的脸,很快的,内村的脸又变成工藤的脸,血液从他的额前直接淌开,染红的半张脸。
                    工藤需要她,她在心底默念道,抬起头,有了力气:“不,我和他因为一些问题在争执,他抓住我不让我走,我因为赶时间,就挣脱了他——”
                    “——然后他就来到车道上,我才撞上的!是她的错!”司机抓着她片刻的停顿连忙把话插了进去。
                    “不,这只是一场意外事故。”司机的指责反而让她逐渐冷静下来,她需要变得冷静,“我并不能预见到内村君被撞的后果,也没有要让他出车祸的故意,我的行为不存在主观责任,即不构成有责性,因此不需要承担任何刑事责任。”
                    “好了,两位!”警齤察打断他们的争论,“无论你们争执些什么,都得等我们调出那条个路口的监控录像才能做定论。现在,你们必须在这里呆一会,走过一些程序,然后才能回家等消息,听懂了吗?”
                    “要多久?”她看看手表。
                    “三到四个小时左右,耐心吧,真是的,被你们连累的我也要加班。”
                    宫野咬了咬下唇,掏出名片并在上面写下一行地址,“很抱歉,我现在有非走不可的理由——我留下我的姓名地址联系方式,请你们有事再联系我好吗?”
                    “喔,小姐,”警官抱臂,是有些嘲笑和拒绝的姿态,“我可不能这么做,这是程序问题。”
                    “我是要去救病人的。”她压下就快要烧到喉咙处的焦虑,嗓音也低了半个调。
                    “医生?给我看看你的执照。”
                    宫野心底一沉,低头不语。
                    “看来是没有执照啊,抱歉,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证明不了,”警官耸了耸肩,“还是先请你乖乖待在这里吧。”
                    “我不明白这么愚蠢的事情怎么能发生。”耳边那些不存在的声音挥之不去,让她焦躁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只能通过刻薄的字眼发泄出来,“理性上来说,比起在这里无意义的傻等,浪费纳税人的钱,让需要的人到需要的地方去,所创造的社会价值与财富显然要比你们在这里毫无时间观念地监视着我们所蕴含的意义要大得多也多得多——遵从这种愚蠢僵化的程序制度的愚蠢的你们……”
                    “请你搞清楚,小姐。”警官显然是被她激怒了,“因为你的原因,有现在有一个人在抢救室里生命垂尾生死未卜,你居然毫不关心——就你这样子,也能救人?!”
                    “我是否能救一个人,和我是否对他以外的人产生关心,这两点,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宫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努力驱逐脑海中的那些影像与声音,转而开始估计工藤发烧的原因——下午她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发烧了?该死,如果她能再早一点回去的话……
                    “你简直不可理喻。从你的话来看,我倒觉得你很有可能是个杀人犯。”警官摇摇头,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只是屁股还没坐热,一只手就拍在他的肩膀上。
                    “劳驾,我要带那个人走,这是批条。”
                    工藤优作指了指那位“杀人犯”,鬓角的白发让他的话显得越发诚恳。


                    12楼2020-10-01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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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只是思绪似他的爱车一般一路狂奔回家,到门口时简单道谢,便直冲进房子里。
                      工藤优作想了想,把车子停住,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猩红的火花明明灭灭,一点也不似这工藤宅里最好房间的窗子。
                      它亮了一夜。


                      13楼2020-10-01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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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天蒙蒙亮的时候宫野挂着眼皮底下的阴影出现在工藤优作的车旁——他已熟睡,冷不丁地被她敲动车窗的声响给闹醒。
                        他看她的脸就知道楼上那人没事了。
                        “要不要过来用早饭?”
                        “不了,”工藤优作笑笑,指了指副驾座,“你陪我聊聊。”宫野照做,只是入座后亦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安静地凝视前方。
                        先发话的是优作,“昨日,我只是刚好去局里办点事,没想到就碰到你了。”
                        “谢谢,多亏你了。”不然的话工藤就危险了,当然,这句话没说出来。她终于想到什么话头,微侧脸问道:
                        “工藤他妈妈,还好吗?”
                        “不好。”他很干脆地答道,“我们都在等一个结束。”
                        工藤优作不愿意见他的儿子,对这个话题却没有回避。宫野眼神溜到车窗外,“对不起。”她低声道。
                        “你昨天也是这个表情。”他笑着敲了敲方向盘。
                        “嗯?”
                        “昨天那个被车撞倒的人,怎么样了?”
                        “死了。半夜三点的时候警齤察联系了我。”她冷冰冰的。
                        沉默了一会,优作才接话:
                        “本来也就是个意外事故,你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有万一的话,来找我吧。”
                        宫野点头答应,但是他知道这只是个应付的动作而已——她不会找他们求救。
                        “刚才你道歉时那个表情,和昨天我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优作摸出一包烟,又去找打火机,“你其实是在愧疚吧?”
                        “……”
                        “昨天,新一为了你变成这样子时的愧疚感被投射到那个死者的身上,以至于还激发了你攻击型的心理防御机制——在警齤察局里面,只要从理性考虑就知道那么咄咄逼人完全不会给你带来什么有利后果,可你还是这么做了,”他吐了一口烟圈,语气故作轻松,“虽然我年轻时心理学的学位念得马马虎虎,但现在看来还凑合。”
                        “那么,”她终于转过脑袋,对上优作的视线,“你们两个一直不来见他,是因为启动了逃避型防御机制吗?”
                        “啊咧啊咧,被将了一军呢。”他闷声笑了笑,烟灰掉落些许,“不愧是我儿子拼死救下的女人。”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她肩胛处的肌肉有些无意识的紧张。
                        “嘛,虽然觉得你有事在瞒着我,但是算了。”优作继续道,“我在这里等你大半晚,不是为了讲这些的……这么说吧,宫野小姐,已经过了八年了,新一的身体状况我也很清楚,濑户说他全身的器官都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如无意外的话,撑不过第九年。”
                        “……我会想办法。”
                        工藤优作仿佛对她的回答置若罔闻,拿出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昔日保养得当的美丽影星已经不复风采——甚至比同龄人要更显衰老。且不论那清晰可见的白发与皱纹,从前神采奕奕的双眸仿佛已经拉上了帷幕,只有一潭无尽的苦痛与失神浸润其中。
                        上一次她看见这双眼睛流出眼泪已经是在三年前——照片里的人几近崩溃地哭喊着、抓住宫野的双臂剧烈晃动,绝望地咒骂她为骗子,尖叫着说她再也不想见到自己,更不想见到新一。
                        “八年了,有希子的身体越来越差,精神状况也在恶化,一直没法断药,近三年来因为不呆在新一身边,虽然有缓和,但是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我们曾经想再要一个孩子……但是,我和她都做不到。”
                        “新一是我们两个最宝贵的儿子,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但是,我们的家庭正在因为那场灾难而分崩离析着,这不是新一的错……”
                        “是我的错。”宫野讪讪接话。
                        他叹了一口气,“归责没有用,宫野小姐,我希望你明白,这不是我,你或他,任何一个人的错。但是,如果摒弃我个人所有客观判断与标尺,很抱歉,我恐怕我是怪你的。”
                        “新一因为救你而成为植物人,这是他的选择,我尊重我儿子的选择,因此就这点,我们两个从未想要责备你——”
                        “但是,三年前,你用尽了我们的信任,只是为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谎言,这点,恐怕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14楼2020-10-0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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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让我们把时针拨一拨,拨回到三年前。
                          工藤优作没法形容当一份尊严死申请书放在自己面前时的那种心情——尤其是被执行人还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不敢去看怀里的有希子,他知道有希子也不敢看自己,他们两个此刻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目光集中到那张薄薄的纸张上。似乎再用力点,就可以穿透它。
                          新一就在隔壁的重症监护室里,成为植物人以来他的全身各处器官已经衰竭到无法承担他的生命——“虽然这么讲很残忍,但我还是要说,昂贵的机器和药物,只是在延续他的痛苦而已。”这是主治医生的原话。
                          不只是他的痛苦。当时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但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而忏悔。
                          有希子已经把脸埋到他的颈窝处了,全身颤抖。
                          “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是他自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这么无助地向她求救。
                          他是希望她点头,还是摇头?
                          当脑子里还在盘旋着这些复杂的念头时,工藤有希子忽然直起身——她正在剧烈地流泪,然后捧住优作的脸,吻在他的额头上。
                          “我爱他,我们都爱他,真的……”她边哭边道,声音是悲怆的,泪痕把像是她衰老的脸上裂开的沟壑:“所以,他一定会原谅我们的……一定会的……”
                          他听着妻子的嘶吼,简直心如刀割——为儿子,为妻子,为他自己。
                          宫野久违了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工藤优作在看到这一串陌生的越洋号码时其实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他强忍泪意,稍稍安慰妻子,然后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宫野志保。”
                          他的脑海中立即浮现起五年前在火场里那个浑身浴血、抱着新一不撒手的茶发女子——她在当时确诊了新一为植物人之后就不辞而别,有人说她去了九州,也有人说她飞到了美国,但无论如何,在这五年中,她没有再出现过。
                          那么这一通电话,便有些蹊跷。
                          工藤优作把免提打开。他想他早已预料到宫野志保会说什么——果不其然,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得知他们两个打算为新一申请尊严死的,但她的劝告与阻止是在意料之中。
                          他想她还是在意着新一的;哪怕消失那么多年,仍对他的消息心心念念。
                          优作阻止了想要发话的有希子,他在宫野完成了那番看似准备多时,但于他们而言其实苍白不已的恳求劝说之后,长叹一口气,道:
                          “宫野小姐,很感谢你对小儿的上心;但是,这五年在他身边的,一直是我与内人;这世上,除了我们两人之外,再没有第三人能对我们的处境与心情感同身受。”
                          “恐怕你不知道,内人在新一变成这样后,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我不知道这样的灾难你是否能明白、甚至,我亦不期待你的明白。但是有一件事,我敢保证,你绝对无法体会。”
                          “你绝对无法体会,这五年来,每日战战兢兢地抱着希望走进新一的房间,看到他依然紧闭双眼时那种几乎可以灭顶绝望感——日日如此,从未停止。”
                          优作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停下,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微弱的呼吸声。
                          “请等我一天。”良久,宫野志保的声音从那边响起,“我订了今天傍晚从旧金山飞东京的机票,明天就能到达日本。
                          “为什么?”
                          “为了工藤,也为了我这五年,请务必,再等我一天。”她是这么说的。
                          于是和宫野志保风尘仆仆一起到达医院的,除了工藤五年来的病例资料,还有一针小小的药剂。如今再回想起来,工藤优作只能说是因为当年一时诧异而造成的疏忽,又或者是,他心中的那一分犹豫,才造成了之后又拖延至今的困境。
                          她一见到他们二老,就直接跪下了。
                          印象里那么清冷高傲的她,跪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过道,求他们再给她和工藤一个机会。她拿出那针药剂,向他们郑重地恳求与斩钉截铁地承诺,这剂药是她五年来的全部心血,能够带回那个他们深爱的、意气风发的儿子。
                          她在他们心里埋下的那颗希望的种子,在一瞬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所以,当有希子也颤抖着跪下,握住宫野的手问她“真的吗”并得到肯定回答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他们都得到了救赎。


                          15楼2020-10-01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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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藤新一的情况好转了,呼吸机撤掉了,气色好了起来,各项指标回复正常值,加护病房转普通病房再转回家里休养,似乎一切都在变好;
                            唯独奇迹没有出现。
                            ——当过了半年以后工藤新一依旧沉默地在病床上半睁着眼睛,工藤夫妇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儿子根本没法再醒来。
                            但是同样改变了的是,由于脱离了危险,他的状况不再适用尊严死的相关规定。
                            那个药,从一开始就救不醒他。
                            对这一切,她心知肚明,下跪与恳求,只是为了从那张申请书上留下一具安静的身体。
                            这是宫野志保说过的,最富有善意,也最最恶毒的谎言。


                            16楼2020-10-01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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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又更亮了些,开始有主妇上街买菜,上班族提着公文包出门去,小孩子嘻嘻哈哈的背着书包跑在路上。
                              工藤优作望着这些熙熙攘攘又富有生命力的景象,平静地对宫野说,他很累,有希子也很累,甚至乎,新一也很累。
                              而他看得出宫野也很累。
                              所以,不需要她想办法,也不需要她再继续拯救,更不用她再晚睡早起地为工藤新一操碎心,新一的状况已经到了第二次恶化,这点他们心知肚明:如果连宫野都救不了他,还会有谁呢——所以,这一次,请她不要再挖空心思拖延,让新一走吧。
                              让他离开吧——在他已经成为每个人的梦魇的情况下,让他离开吧。
                              那个临界点,已经近在眼前了了。
                              在如同涌满了墨色绝望的湍流里,即便那么小那么细微的希望都会让人紧抓不放——可谁说希望就一定是光呢,它可以是光,也可以是淬了毒的匕首,见血封喉。


                              17楼2020-10-01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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