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下不停。
头顶的云层堆积如山，不住翻滚，仿佛随时会倾倒下来。
他重重喘息着，竭力抓紧身下拼命飞行的双尾妖兽。
不敢松手。
哪怕是一瞬间的松懈。
呼啸的风雪会立刻席卷而来，把他从数百米的高空掀落。
然后。
不用等他落地。
身后紧追不舍的杂碎们就会争先恐后的冲上来。
迫不及待地将他撕碎。
“云母。”
他俯身，妖兽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微微抬头，露出颈上皮肉外翻的伤口。
不深，却不时冒出血液。
不止如此，它身上，腿上，到处都有伤口，都不致命，却大大影响了它的战力。
“已经快到村子了……”
一路高速的奔逃已经让一妖一兽不堪重负。
可他知道，想要摆脱那群杂碎妖怪的穷追不舍，根源还是在自己身上。
“你听着……”
云母似乎预感到了他要说的话，暴躁地炸起了浑身的皮毛，重重地呼出一口白雾表示反对。
“本大爷是不会死在这种地方的。”他竭力让自己的话充满可信度，可身上染血发黑的火鼠裘却无情的昭示着现实。
“我来拖住他们。”
拍拍云母，染血的手掌在它身上留下一个手印。
“所以你得跑快点，我会等你回来，让你做一次本大爷的救命恩人，怎么样？”他挑挑眉，染血的脸庞英气逼人，信心满满的模样让云母一阵恍惚。
手中破旧的兵器被他拔出，妖力涌动间，变化为巨大的牙刀。
“不要摆出那副表情，快去吧。”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被风雪吞没，轻巧一跃，从云母身上跳下。
昏暗的夜空中暴起一阵金光，剑气瞬间将冲在最前端的妖怪们撕成了碎片。
可这并不是终结。
更多的妖怪从云层后涌出，尖叫着扑向极速下落的他。
“走！”
大声喝止住想要回头的云母，他挥刀打出金刚枪破，撕碎了一群想要追上它的妖怪。
没有半妖的累赘，云母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瞬间就将被半妖吸引而去的妖怪们远远甩开。
它不敢回头。
怕见到战斗的惨烈，会忍不住想要回援。
到那时，谁也活不下去。
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在心中咆哮着告诉自己。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不懂人语的云母狠狠龇着牙，丝毫不顾身上的伤势在空中狂奔起来。
极速下落的半妖在狂风中睁眼，视线里是天际迸出的火线，染血的白色妖兽拖着长长的烈焰，几个起落就飞出了他的视线远远离开战场。
庆幸于它的果断，重伤乏力的半妖终于不用兼顾首尾，施展开了拳脚。
奥义挥出，绞碎了冲到近前的妖怪，踩着飞散的血肉，他在空中调整了姿态。
死在一群杂碎手里算什么。
咧出一个轻蔑的笑，丝毫不在意被争食着死去妖怪血肉的杂碎们团团围住，抬手打出又一个奥义。
妖怪大军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被撕开一个口子。
他纵身跃出，鲜红的衣摆甩出一片血腥，引得躁动的妖怪们争相追逐。
“呵……”
云层深处传来一声冷漠的笑。
明明耳边充斥着妖怪们的咆哮和风雪声，他却似有所感，抬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被光团包裹住的黑色人影，看不清面孔，身形隐在云雪之后。
大抵只是为了看戏，那人只远远躲在群妖背后，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
就是他吧。
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家伙。
他分神想着，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那人痛揍一顿。
然而什么也做不了。
徒劳地瞪视着那人恶劣的笑，指挥妖怪们扑向无所依凭的他。
握着牙刀的手腕被狠狠咬住，剧痛下也不敢松手，只能用利爪撕开妖怪，然后没有防备的背后飞来一只戮鬼，大开的颌骨扣住肩膀，利齿钉入皮肉摩擦着骨骼。
真疼。
意识里只有这个概念还清晰着。
动弹不得。
血液不断流失。
模糊的视线里是肆虐的风雪，漫天的鬼怪。
他被纠缠着再次落下，身上挂着的妖怪们加剧了下落的速度。
说不定会摔得面目全非。
此情此景，他竟忍不住自嘲起来。
反手抓住肩上撕扯着的戮鬼，利爪戳破双眼抓碎头骨，他一把将它扯下，顺带砸落了手腕上的妖怪。
牙刀被他横在胸前，挡住自上扑下的一只山精，接着扭身挥刀，风之伤朝地面打下，剑气肆虐，将地上连绵的森林破开一个口子，巨大的后座力也延缓了他下落的速度。
落下的瞬间跳向一旁。
然后看着妖怪的洪流自上而下不断倾泻，狠狠砸向他之前的所在。
风之伤划开的沟壑被破成深坑，不断有妖怪嗜血的嘶吼从下面传来。
站定，吸气，巨大的牙刀转瞬间蒙上晦暗的星辰。
“冥道残月破。”
连日的戮战让他发不出太响亮的声音，枯竭的妖力也打不出最强的奥义，可都不妨碍刀身流转的妖力招来冥界之门。
无数的妖怪被撕裂的空间缺口吸走。
一小部分逃出了裂口的范围，却不离开，而是将他团团围住。
“切。”
没完没了。
将力量枯竭后变幻为破刀的兵刃收回剑鞘，他活动着失血后**冰冷的利爪。
“都急着来送死。”
说完，他高高跃起，染血的双手撕开近身的妖怪，尤自抽搐着的血肉砸在地上，染红了冰冷的泥土。
雪，下的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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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深山的小村贫穷落后，连名字都没有，因为村里有一汪经年不息的泉水喷涌，所以被外人称为泉乡。
泉乡的水养人，病痛折磨在泉乡是不存在的，所有人不论老少都身体康健，百病不侵，因此泉乡的老人都特别长寿，人口也相较别的村子更多。
只是泉乡的水并不养粮食，泉水浇灌出来的粮食不是病死就是绝产。天长日久，村民无以果腹，只能想办法从更远的深山里挖出沟渠浇灌农田。
但好景不长，修筑沟渠耗费的人工巨大，贫穷的泉乡不堪重负，渐渐的，农田荒废，泉乡只能靠打猎砍柴跟临近的村子换取粮食为生。
山奈是泉乡里的猎人，跟村里的大部分人一样，去山上打猎换取粮食为生。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前面的几个哥哥姐姐不是娶妻嫁人，就是离开泉乡另谋生路，放着年迈的母亲给他照顾，都不与他一同生活。
他的母亲已经过了六十岁。
泉乡贫穷不产作物，村民打猎砍柴，谋生并不容易，所以一直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弃老。
家里有老人年过六十，就要由子女送到山上丢弃以减轻家庭负担。
山奈背母亲上山过。
那是深秋的一个月夜，山上起了雾，他走着平时并不熟悉的小路，心里恐惧与愧疚交织。
母亲像是知道他的煎熬，一路上格外的安静。
走了很久，路上的景致陌生极了。
山奈停在一个高坡上，放下了母亲。
他咬着牙，颤抖着用绳索将母亲的手捆好，要起身时却被拉住了衣摆。
母亲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袖子，竭力抬高手臂擦着他脸上的汗水。
“回去吧，不要看。”
她温柔笑着，看到山奈眼里忽然迸出泪水，擦湿了袖摆也擦不干净，心疼极了。
“没事的。”
她柔声宽慰着，看着山奈高大的身躯，觉得一切并没有那么可怕。
“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没事的。”
回应她的，只有呜咽流泪的声音。
月从浓雾之外的云层间露出头，清冷的月辉洒遍整座山峦。
山奈看着瘦弱苍老的母亲，心中某处被狠狠刺痛，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将母亲带了回去。
强硬地无视了所有流言蜚语和指摘疏离。
犬夜叉听过村子里的人评论过他，脑袋一根筋，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所有人都笑得很大声，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就在他的小屋外。
山奈不在家，他的母亲正做着晚饭，听到屋外的声音，也只是麻木地搅动着锅里的食物，无动于衷。
犬夜叉却是不能忍的，他冷着脸，不由分说抓起火堆里的木柴扔出门口。
有人惨叫出声，人群一阵骚动，接着像是忌惮着什么，又悻悻散开。
“你不用这样。”
山奈的母亲出声，看着离去的村民，有些担忧。
“他们说的也没有错。”
“你可不要想太多，我只是嫌那些人太吵。”
犬夜叉很不耐老人家软弱的态度，却也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不让自己做些令他们母子难做的事。
只是今天，例外。
“你的伤还好吗？”
老人家也看出了犬夜叉的不耐，从柜子里拿出碗筷转移了话题。
犬夜叉是山奈带回来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山里不时传出鬼怪的嘶吼和惨叫，火光冲天，还有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里蔓延。
泉乡里的人见到这副场景，全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只有山奈，因为瞥见远处尘雪里一闪而过的血影，不知怎么，忽然就拿起猎刀冲进了山里。
他去了一夜，回来时，背上背着只剩一口气的犬夜叉，像被血浸泡着，浑身就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
“只有他还活着。”
山奈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去看母亲发现犬夜叉非人后煞白的脸，翻箱倒柜找出了他珍藏着最好的伤药。
“我以为你活不下来的。”
老人家喃喃着，被耳力颇好的犬夜叉听到，切了一声。
“我可没那么容易就死。”
他拼命护住了要害，受的伤虽然可怖，却不致命。
那一战他是怎么撑到最后的，他自己都不知晓，对那晚最后的记忆，是他被一只蛇妖捆住身躯，然后一团毒雾喷到了脸上，他抓碎了蛇妖的心脏，却也瞬间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人已经身处这座小屋里动弹不得，那个自称山奈的年轻人救了他，从那群魑魅魍魉手中。
“我回来了。”
屋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有人背着一大捆木柴放在门边，推门进了小屋。
是山奈。
山奈的母亲迎上去，掸走他肩上厚厚的落雪，心疼的抓过他的双手捂在手心。
“这种时候，村里的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你不该再跑出去的。”
“呵呵，我没事。”
英俊的面孔晕着笑意，山奈挣脱母亲，扶着她坐好。
山奈的面容很大一部分继承了母亲，眉眼温和，笑容诚挚，他做事又一贯细心周到，因此赢得了村里很多女孩子的芳心而不自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泉乡被很多同龄的年轻人排挤，又因为不愿遗弃母亲的缘故，村里很多固守传统的长辈也都不甚喜欢他。
然而山奈心地善良，不愿跟村里人起冲突，带着母亲毅然搬到了泉乡的外围。
“今天收获不错，明天我就去邻村换些钱，再去城里买东西。”

从泉乡去县城要翻几座山，一天一夜才有一个来回，其中一座还是带回犬夜叉的地方，以往就算了，如今出了那样的事，山奈的母亲怎么也不敢同意他再出去。
“你最近最好不要再踏足那座山。”
犬夜叉开口，打断了母子俩的对话。
“那些妖怪的尸体会产生瘴毒，我都不敢多待，你区区一个人类，一旦涉足肯定会没命。”
并不是危言耸听，那么多的尸首堆积，犬夜叉知晓瘴毒肆虐的后果，会是寸草不生的绝境，宛若地狱一样的光景。
何况除了毒瘴，他还感受了一股不详的气息，就盘踞在那山顶。
“那要怎么办？”
山奈皱着眉，并不是为那座山会有多危险，而是因为他没法离开，换回他需要的东西而感到为难。
因为山上出了事，山奈不得不转头去更远的地方打猎，村里的人也大多如此，只是他们耐性不如山奈好，收获的也不比他多。
“找个巫女和尚之类的。”
犬夜叉耸耸肩。
“村里的人说要找他们驱邪除妖，净化污秽来着。”
“他们说的？”
“一群人在门口说了很多，是想净化我吧。”
犬夜叉冷笑着，不屑跟一群人类计较。
他之前出手赶走了一个来这大放厥词的人，大概是非人的手段让对方心有余悸，开始在泉乡里散播山奈家里藏了一个妖怪的消息。
之后小屋确实清净了几天，也许是闭塞的村庄除了温饱忙碌再无任何热闹可言，在发觉犬夜叉从不伤人性命，觉得没有比这更名正言顺的理由之后，又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这想要找些麻烦。
“犬神大人……”
明白是犬夜叉又一次庇护了母亲，山奈有些愧疚。
“您不用这样的。”
他其实可以带着母亲离开村子，到很远的地方住下，反正他有手艺，人又勤劳肯干，并不会饿肚子，只母亲不愿离开，隆冬腊月又大雪封山，两人只能在这里僵持着，哪也去不了。
生活给够他艰辛，生下至今他并未享受过一点同龄人该有的快乐，他却也从未抱怨过半句，一直默默承受着。
“我说过好几次，你不要那样叫我。”
犬夜叉知道母亲是山奈无法舍弃的存在，也不想就这个问题跟他过多纠缠，转而强调起他对自己的称呼。
已经不知道几次纠正强调，山奈却不知为什么坚持着叫他犬神大人。
这样别致的称呼犬夜叉无福消受，到现在都很是抗拒。
他跟神明搭不上边，甚至连完全的妖怪都不是，他说过他只是半妖，没有神力，不能实现任何愿望，甚至现在的他，随便遇上一个杂碎都不一定能保全自身。
当然后面的事他不能说，他每天都竭力调动体内为数不多的妖力修复创伤，然后静静躺着，任由外面的人来来去去，气急了做点什么驱赶一番，麻木时，就闭着眼睛静静睡下，什么也不去管。
这时一股烧焦的气味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山奈的母亲反应过来，连忙移开火堆上已经烧焦了不少的晚饭。
母子俩手忙脚乱处理着食物，再无暇去理会犬夜叉关于称呼的不满。
“对了……”
忙碌中的山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犬夜叉的所在。
“您记起来了吗？”
他轻蹙起眉，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那天晚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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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咚——咚——”
结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群妖嘶吼着，拼尽全力想要冲进来。
枫村的村民都藏在神社里，弥勒和枫在外支撑着结界，云母化身巨兽守在神社门口，浑身毛发炸开，龇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妖怪们单方面的进攻已经持续了小半夜，弥勒和枫力有不逮，结界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眼见突破有望，妖怪们更加卖力的进攻着，结界的裂痕越来越多。
弥勒脸色惨白，长时间的力量输出已经让他不堪重负，可神社里是即将临盆珊瑚，耳边还能隐隐听到她压抑的痛呼声，他不敢松懈，哪怕一瞬间，他就会失去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他余光扫过枫婆婆，年迈的巫女面色灰败，看着结界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悲哀，弥勒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已经到达了极限，没人救得了他们。
除非奇迹。
他捏紧了右手的佛珠。
诅咒消失了，奈落的死，他摆脱了压迫在他身上早晚吞噬自己的风穴，可那也是唯一能摆脱自己现在困境的方法，真是可笑，他憎恨那个诅咒，却也依靠着它走到如今。
弥勒恍惚起来，妖怪们窥见破绽，更加疯狂地冲击着结界。
“哗——”
庇护着所有人的屏障应声破裂，手中捏着的符咒在邪气的侵蚀下燃烧起来，弥勒护着枫婆婆退后，不由自主想起了犬夜叉挥动铁碎牙的身影。
如果那个家伙还在……
他这样想着，听到头顶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还不及反应，霸道的剑气席卷而来，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狠狠劈向蜂拥而来的群妖。
弥勒怔仲着，回过神时，紧缩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得救了。
应该说，所有人都得救了。
他回过头，银发的大妖怪骑着双头妖兽落地，举步朝他走来。
“杀生丸？”
枫婆婆有些意外，在神社中偷偷张望的铃也发现了杀生丸，激动的跑了出来。
“是杀生丸大人！”
“退下，铃。”
白衣的大妖怪沉声说道，铃立刻止了步伐，乖巧地点头，又退了回去。
“来了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呢。”
杀生丸转头，群妖死伤大半，却不见退却，只拱卫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严阵以待，而那黑色的身影此时正低笑出声。
“呵呵，您还真是穷追不舍……”
“犬夜叉的性命，只有我杀生丸能取。”
“这么看来，您是来替他报仇的？”
云母似乎被那人的话彻底激怒了，骤然暴起，但是没能碰到那个人影，被更多的妖怪拦了下来。
“是你袭击了犬夜叉他们？”
弥勒意识到什么，握着锡杖的手收紧起来。
“我只是向他提了一个有利的建议。”
那人惋惜地笑着。
“只可惜他不愿意采纳。”
“那你袭击村子又有什么目的？”
枫就着弥勒伸来的手站起身，声音还有些虚弱。
“这你就要问那只妖兽了。”
那人看了看云母，目光有些冷厉。
“你这家伙！”
弥勒也有些急了，枫婆婆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救了他？”
枫婆婆看向杀生丸。
妖怪的面容冷硬，窥不见一丝情绪，枫却像读懂了什么，又问。
“他还好吗？”
杀生丸扫了她一眼，依旧不予理睬。
枫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
“？？？？？？”
云母在一旁看的莫名其妙，转头又去看弥勒，对方则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让它更是一头雾水。
它不懂人言，不然一定会有很多问题去问，所以它又觉得去想那些没用，杀了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杀生丸似乎也正有此意。
他往前迈了一步，强大的威压铺散开去，弥勒连忙拉着枫婆婆退避一旁。
……
犬夜叉忘记了很多事。
他的记忆停留在后山那场戮战的结局。
满手鲜血，指缝间全是破碎的肉沫，他麻木地挥动双手厮杀，直至一团毒雾充斥鼻腔。
大脑尖锐地疼着。
竭力搜寻过去的结果，他记起了自己名字。
脑海里还有那么一个人，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冷冷嘲讽。
‘半妖。’
他记不清那人的脸，却知道那该是个完美强大的妖怪，那样不可一世的语气，虽然令人反感，却有着强硬的底气。
半妖是人类与妖怪结合而生的存在，因为血统的不洁，所以遭受着人类与妖怪的无情排斥。
“虽然这样说很残忍，但半妖确实很难得到至亲以外的人的认同呢。”
山奈的温和地笑着，并不知道犬夜叉问这些要做什么，却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犬夜叉没有再问，伸手抚着一旁的牙刀，脸上平静得窥不见一丝情绪。
就这样平静了两天。
他懒懒散散养着伤，山奈则每天出门，打猎砍柴忙忙碌碌。
而后山的毒瘴蔓延了几天，被不止的大雪封住去路，困守在了山上，也暂时危害不到泉乡的人们。
这天，山奈一反常态中午就回了家，手里拿着一张符咒，说游方的法师路过这里，愿意为他们祛除毒瘴。
犬夜叉不屑一顾，却也知道这是件好事，至少他不用担忧万一毒瘴蔓延，他要怎么做才能救下这些人类。
法师带着一个小徒弟，在山下布置好净化的阵符，一前一后进了山。
一天一夜后他们回来了，法师面色灰败，被小徒弟搀扶着，声音几不可闻。
“那里已经是一片炼狱，我尽了全力也只能把毒瘴困在山顶。”
四周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是最近才意识到他们赖以生存的大山出了事。
起初是有人上山打猎然后失踪，家人结伴去寻，也不见了踪影，接着夜里就从山里穿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像是经历着凌迟一般。
恐惧和不安开始在泉乡蔓延。
又过了不久，毒雾弥漫的大山生灵绝迹，他们不敢再上山探寻，被迫去更远的深山寻求生计，为此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出事的山叫弃老山，不栖鬼怪，只存草木鸟兽。
泉乡的泉也由此而来。
泉乡跟世上大多的地方一样，弃老哺幼，老人到了六十岁，不论健康疾病，会被孩子背到山上丢弃，以此留下更多的粮食养育下一代。
长年累月，弃老山上埋葬的老人不计其数，所有人对此视而不见，他们认为老人死后会庇护后代，所以化身清泉，经年不息，哺育着山下的后辈。
这就是泉乡即便贫穷，靠着这一汪清泉和平静安宁的弃老山，仍使所有人固守于此百年不肯离开。
“没有办法彻底祛除吗？”
有人不甘地问道。
法师无奈地摇头。
“你们说山上没有鬼怪，可我跟师傅上去，那里万妖陈尸，说是修罗场也不为过。”
小徒弟白着脸，他入世已久，跟着师傅见过各色妖魔，可这一次，他才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人如蝼蚁，妖如草芥。
“会不会是那天？”
有人想起了不久前弃老山的异动。
就是那次以后，弃老山开始出现异常。
“有一个妖怪，从那山上来的，我见过！”
“穿着红衣，一头银发……”
“就是那个妖怪！”
一个小伙子大声喊着，泉乡的人们都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正解着头上缠绕的绷带，露出脸上狰狞的伤口，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燎泡结痂，很是可怕。
“他前段时间才出现，住在山奈的家里，经常会把路过的我们打伤。”
他的话配合着脸上的伤，有了七八分的可信度。
山奈的家在村子的外围，是一个很不讨巧的位置，打猎砍柴都不方便，附近也没什么人烟，从那里路过去往哪里都不顺路，所以小伙子说是路过，其实所有人心知肚明就是去找山奈母子的麻烦，但他们不会说。
“山奈收留妖怪，母亲年纪大了也不丢弃，一定是这样触怒了祖先，我们才会被降下惩罚！”
又一个小伙子大声嚷嚷，之后，更多看山奈不顺眼的男人们开始加入讨伐他的行列。
“你们够了！”
一个少女出声打断了他们，她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被身后的母亲狠狠扯住了衣袖。
“青叶！”
“可是母亲，他们怎么能……”
青叶气的狠狠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忍着，不落下一滴。
“行了，知道你是爱慕他所以替他说话，可你也不能否认他确实收留了妖怪！”
“你！”
脸上有伤的年轻人驳斥着，没有去管还想说些什么的青叶被父母拉走，只继续数落着山奈的不是。
一时群情激愤。
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那可是妖怪。
翻天覆地，哪是弱小的人类能够匹敌。
唯一有力量的法师因为封印毒瘴已经精疲力竭。
他们没有胜算，在多的人去也不过送死。
所有人清楚地知道着这点，只能僵持在原地。
“我有一个办法。”
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声音，所有人转头去看，年轻男人的脸上挂着笑，脸上的伤痕却狰狞可怕，形如鬼魅。
“可以帮大家抓住那个妖怪。”
“阿嚏——”
犬夜叉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任由山奈在他背上涂着药草，缠上干净的绷带。
“真是抱歉，我下次会快点。”
“没事。”
明白山奈是好意，犬夜叉当然不会怪罪，起身活动着筋骨。
他恢复的很快，妖力是以往的七八成，不是难缠的强敌，基本不足为惧。
“那个伤口跟其他的地方不同。”
山奈指着犬夜叉胸口上缠得密密麻麻的绷带。
“很深，是刀伤。”
“我知道。”
“最近还是不要挥刀了，只有它一直没有愈合。”
“知道了，啰嗦。”
山奈无奈笑着，也不接话，收拾了一番，起身准备进村里问一问毒瘴祛除的结果。
“山奈……”
犬夜叉敏锐地听到有人说话，他动了动耳朵，拿起地上的牙刀别到了腰间。
有人来了。
是村里的一个小伙子，之前被他用炭火教训了一通的那个。
他身上带着血味，犬夜叉不会认错。
“谁来了吗？”
山奈的母亲准备着晚饭的食材，她探身望着窗外，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法师已经做法一天一夜了，也不知道山上的毒瘴有没有解决，她心里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却不想让山奈担心，所以一直隐忍着。
“应该吧。”
犬夜叉含糊着，并不打算说的太清楚。
来的那小子心术不正，犬夜叉能感觉到，却不打算过多干涉。
人这种生物最是难测，能成妖魔，能化鬼怪，而维系这一线分明的，也不过是心中那一点良知未泯。
鬼怪单纯，所做所为都是为了生存，而人类不同，爱恨痴怨，因果万千，一念神魔。
犬夜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些会有这么深刻的认知，也许是体内流淌着的人类血统，他对人类这种生物的劣根性深有体会。
果然是半妖。
他在心里吐槽着，又开口。
“是村里的人。”
“那座山……”
“谁知道。”
他转头看向窗外，视线里是炊烟缭绕的泉

乡，还有远处阴云盘旋的弃老山。
“等他回来告诉你吧。”
4
泉乡的人来说弃老山上的毒瘴被净化完毕了，但是不知道是否还有危险，想从村里选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上山去打探一下。
犬夜叉能感觉到危险并未散去，也不清楚驱邪的法师怎么敢放一群人类重新涉足弃老山，他想着反正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也根本不会听信自己的话，便只叮嘱了山奈母子，对外保持着沉默。
然而事与愿违。
山奈回来时，手里就拿着村民募捐的粮食。
很显然，他被公开投选为上山的一份子，这份粮食就是补偿。
跟他的欣然接受不同，他的母亲十分焦虑，显然不愿意他去担这份风险。
“我一直有种预感，那座山已经不能靠近了，十分危险。”
她在缝补山奈的冬衣，心思却并不在这，几次扎到手指，索性放下了手中的事。
“您不要太担心。”
山奈安抚着她。
“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大家会跟我一起的，况且我会保护好自己。”
“我倒是觉得她说得对。”
犬夜叉抱着牙刀靠在门边，屋外下着雪，窸窸窣窣的雪声络绎不绝，并不安宁。
“谁知道那些人在打什么坏主意，我可不觉得他们会安什么好心。”
“大家一直都对我很照顾，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如果山上藏着妖怪，那可就说不定了。”
“您是察觉到了危险吗？”
“哈？”
犬夜叉转头。
“神灵应该都能感知到危险吧？”
“这种东西我怎么知道？”
“可是您是犬神大人啊！”
青年理所当然的信奉让犬夜叉更加莫名，可是他在意的是另一个点。
“不要那样叫我。”
“有什么不行吗？”
“啰嗦，就是不行。”
两个人争执不下，山奈的母亲插不上话，只能沉默下来。
第二天一早，山奈准备好了行装，早早进了村跟大家集合。
犬夜叉站在屋顶上远远看着，清泉前的空地上聚集了不少年轻人，有人带头说了些什么，逆着风他听不清楚，只看到十几个人结伴在村民的目送下进了山。
他跳下屋顶想跟上去，山奈的母亲追了出来。
“请您一定把山奈带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用尊称，犬夜叉明白，能让一直隐隐抵触着自己的她低下头颅，肯定事出有因。
“那些人打着坏主意是吗？”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上山会有危险，而我阻止不了那孩子。”
她深深鞠躬，卑微地祈求着。
“拜托了，请您务必，把山奈带回来。”
“……”
他不习惯别人如此谦卑地恳求，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匆匆追了上去。
妖的速度很快。
犬夜叉追上队伍时，一群人只行进到了山脚下。
山奈讶异的眼在惊惧骚动的人群中尤为突出，他落在山奈身旁，顺手拿起他腰间的猎刀掂了掂分量。
所有人的神经在那一刻紧绷了起来。
“你们太慢了。”
他随口一说，把刀扔给了山奈，却发现所有人依旧如临大敌。
“犬神大人并没恶意。”
山奈赶紧解释，却没人买账。
“他来做什么？”
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年轻人质问着，犬夜叉扫了他一眼，对方赶紧缩进人群里。
“他可是妖怪，哪里是什么犬神，山奈你难道看不出来？”
山奈想辩驳，被犬夜叉按住了肩膀。
“烦死了。”
他提高了声调，语气不善。
“谁管你们这群人类的死活，识相的就给我闭嘴，否则老子砍了你们。”
“你！”
有人愤怒出声，却被身边的人狠狠扯了一下，用眼神示意着什么。
四周安静下来。
犬夜叉很满意这个效果，扯着山奈往山里去了。
直接就走说不过去，虽然他是妖，并不用跟人讲道理，但谁让山奈母子是人呢。
是人总有牵绊，总要被拖累，去顾忌去思考，为别人急流勇退，为别人义无反顾。
他不喜欢这样，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跟遇见的人牵扯不清。
“山顶有不妙的东西窥视着，你让那些人聚集在一起，尽量不要乱走。”
嘱咐了一番，犬夜叉看着天上的太阳。
今天是个晴天，积了一夜的雪开始化了，上山的路并不好走。
“您不该来的。”
山奈的神色有些奇怪，犬夜叉不觉多看了两眼，奇怪道。
“我为什么不能来？”
“……”
山奈欲言又止。
“你知道了什么？”
“没有。”
他赶紧否认。
犬夜叉狐疑起来。
“不管你知道些什么，等下都跟紧我，否则没人救得了你。”
山奈点点头，看着犬夜叉的眼神越发奇怪。
他不明所以，只能守在山奈身边，不动声色。
该来的迟早要来。
对未知的事，犬夜叉有一份奇特的淡然，他知道强求没用，虽然有时会抓耳挠腮很是气恼，但关键时刻他总是特别的可靠，让身边的人莫名心安。
一行人跋涉到山腰，日头已经升到正中。
有人提议休整一番，犬夜叉不置可否，只跃上一旁的大树警戒四周。
不知什么原因，那股令犬夜叉很不舒服的气息只盘桓在山顶，从不曾移动，联想到最近那个游方僧侣的净化仪式，觉得大抵是被封印在了山顶也说不定。
只是心中一直隐隐不安，犬夜叉知道其实他不该在这个地方久留，他虽然急切想追寻自己丢失的记忆，但却清楚，能让他受那么重的伤，盘桓在此的妖怪绝对不会是善茬，只是他不能走，

至少得等到这群人都走了。
他心中烦乱的同时，听到树下有人惊呼出声。
“那是什么？”
密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朝这里来了。
犬夜叉起身去看。
浓白的雾气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很快便遮蔽了视线。
犬夜叉发觉不对的瞬间就从树上跃下，抓住山奈护在了身后。
人群骚乱起来，犬夜叉大喊着让他们聚集过来，拔出牙刀严阵以待。
“是什么东西？”
一个年龄最小的少年慌乱地问着，却没人能回答他。
一群人本来上山就目的不纯，此时遭遇了未知的情况，自然没法冷静对待。
法师说过毒瘴被封印在山顶，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所以他们才敢商量着用山奈做诱饵，要把犬夜叉骗到山上封印着毒瘴的死地击杀。
虽然犬夜叉太早跟来打乱了计划，但所有人商量过应对突发情况的办法，所以并没有太过慌乱。
然而现在的形势显然不在应对的范围内。
四周一片死寂，雾气渐浓，连咫尺的伙伴都开始看不清楚。
“犬神大人……”
山奈站在犬夜叉身后，竭力保持着镇定，目前情况不明，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场面一时僵持下来。
“沙沙——”
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犬夜叉竖着耳朵去听，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劲风在脸上划开了一个口子。
他皱着眉，刚刚他没有嗅到任何陌生的气息，那个奇怪的声音也一直忽远忽近地在四周响起，像是在干扰着他的判断。
“沙沙——沙沙——”
这次声音很清晰，像是贴着耳朵响起的。
犬夜叉悚然一惊，牙刀往肩后一挑，一件绣着血红山茶花的小袖被挑到了身前，甜腻的山茶花香也随之而来。
“摒住呼吸，这香味有问题。”
然而为时已晚，除了第一时间察觉不对的犬夜叉，几乎所有人都不做防备，很快人群软倒了大片。
“好香……”
东倒西歪的人堆里只有一个人影还站着，他喃喃出声，放柔了语调，像个女子一般欲语还休。
“真是久违，这么多人。”
说着，那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刀，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划下一道口子，低头吮吸起腥热的血液来。
“果然还是这么美味。”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直勾勾看向犬夜叉。
“血的味道。”
犬夜叉隔着人群看着那人，是那个脸上受伤的年轻小伙子，他现在的状态有些诡异，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神志，整个人看起来鬼气森森的。
“何方神圣。”
“妾身只是个鬼女，并没有名字的，只是如果硬要说，那应该是叫小袖吧。”
“小袖是吧，你有什么目的！”
“呵呵……”
小袖捂着嘴角轻笑出声，并不着急回答。
“妾身只是受到恶念的感召才来，这个人的心中酝酿着了不得的恶意，实在是太诱人了。”
她说着，伸手抚了抚年轻人脸上的伤口。
“真是不得了，这个人一直尖叫着要妾身杀了你呢。”
犬夜叉蹙紧了眉，这人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看来事情是没办法善了了。
“看你那张脸那么英俊，不如跟妾身快活一把，妾身就放了你，如何。”
小袖吃吃笑着，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眼里饱含柔情，软着身子就要贴上犬夜叉。
“妾身会让你欲罢不能的。”
“可恶，你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呢！”
犬夜叉退后半步，举刀挡在胸前。
“你对那些人类做了什么？快放了他们！”
“你放心，妾身只是迷晕了他们，毕竟活着的血肉和灵魂才会美味。而且这样才方便我们独处啊，你也不想好事被别人打扰吧。”
小袖又笑了起来，声音甜腻勾人，露骨放肆。
犬夜叉涨红了脸，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调戏，又气又恼，挥刀阻止小袖的靠近，拉着山奈退到了一旁。
“你这种丑八怪，本大爷才不会感兴趣，快来受死！”
一句丑八怪似乎触到了小袖的逆鳞，前一刻还风情万种的柔声细语着，下一秒竟狰狞着面目挥起鬼爪往犬夜叉的心脏抓去。
没有变化的铁碎牙格开了小袖的利爪，犬夜叉趁势反击，挥刀劈向她的胸口，却在看到那张带着伤疤的脸后顿了一下。
小袖抓住机会躲到一旁，恶意地调笑着。
“你刚刚那一刀下去，妾身肯定会受伤呢，怎么，舍不得了吗？”
“你闭嘴！”
犬夜叉恼羞成怒，索性收起了铁碎牙活动着手指。
“对付你这种杂碎，本大爷连刀都不用，三两下就能把你撕碎。”
说着，他挥着利爪一跃而起，朝小袖狠狠划去。

5
无月的夜，乌云密布，天空群星隐蔽，伸手不见五指。
弃老山大雪封山，已经是寸步难行。
雪还在下着。
山奈在山上跋涉着，深一脚浅一脚，触目所及皆是黑暗。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视着。
它们残忍邪恶，嗜血如命，戏弄猎物一样放他奔逃着，穷追不舍。
他不知道自己该跑向何处，长时间的奔逃已经让他筋疲力竭，想停下，却害怕死亡。
绝望中，头顶刮起一阵狂风，一个白衣的大妖怪从天而降，他一挥刀，隐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尖叫着被撕扯成了碎片。
血肉横飞，满地残肢。
山奈按住隐隐作呕的胃部，恐惧不可抑制地迫使他跪倒在地。
他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眼前的妖怪给了他一种更加难言的绝望，仿佛蝼蚁一般，连站起来说话的勇气都不敢拥有，全身心臣服了下去。
死一般的静寂。
他感觉到妖怪低头审视他，思量着什么，他在冰冷的目光里如坐针毡，一动不敢动。
耳边响起微弱的风声。
妖怪冷笑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他不悦的东西。
“带他走。”
仿佛随口交代了一件玩具，将满身是血的人影推到他的手中，妖怪收刀入鞘。
他不敢抬头，余光扫过，只见一闪而过的黑影冲上云霄，身后就追着那个妖怪。
垂下眼，才发觉是个少年，银色的发，头上长着一对犬耳，是个妖怪。
呼吸几乎快断了。
这个少年，如他所认知到的那般已是濒死。
忽然就生出一种恐惧来，他不敢耽误，背起少年，头也不回的朝着山下奔去。
“喂……醒醒……”
有谁不住地出声，山奈整个人被迫清醒过来。
好像又做了那个梦，黑暗的深山，窥视的鬼怪，白衣妖怪刺眼的剑光。
他还有些恍惚，犬夜叉的脸忽然凑到了他的眼前。
“你没事吧？”
他似乎受了伤，红衣被划开几道口子，血肉外翻着，在身上晕染出大片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您受伤了！”
山奈终于清醒过来，拉着犬夜叉坐起身子。
四周的浓雾散了一些，东倒西歪的村民都在昏睡着，只有一个身影，倒在一件被撕成碎片的小袖之上，看样子已经断了气。
“那个家伙被妖怪掏空了灵魂，已经救不回来了。”
尽管觉得惋惜，但山奈也知道犬夜叉肯定想尽了办法，自己没能办上忙，也没有资格去怪人家。
“您没事就好，这山里太危险了，还是叫醒大家一起逃吧。”
犬夜叉只点了点头，拄着刀站起了身。
跟鬼女的战斗其实并不费力，只是个吞噬恶念的低等妖物，犬夜叉游刃有余。
要不是他总不受控制地手下留情，怕真的杀了那被附身的人类，也不会被对方借机添上几道新伤。
虽然那个人类依旧死了。
被夺走了灵魂，连反抗都不能，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犬夜叉撕开那件小袖时，鬼女撕心裂肺地尖叫着，控制着的身体像是灌满了铅，连移动一下都无比费力。
她生出了退意，吞噬了的恶念却逼着她继续战斗。
然而她还是败了。
一如犬夜叉所说，连刀都不用，只是个徒手就能撕碎的低等妖物而已。
那边山奈已经陆陆续续叫醒了不少人，遭遇的危险让他们萌生了退意，看着唯一死去的同伴，他们心中隐隐不安，连尸体都不敢带走，只祈求着犬夜叉带他们赶紧离开。
犬夜叉没有拒绝，辨别了方向，带着他们往山下奔去。
一路无话。
最先发觉不对的人是山奈。
他在一棵树上做了记号，一行人一直前进着，却还是回到了原地。
散去些许的浓雾又回来了。
这次还夹杂着纷飞的雪花。
犬夜叉跃上树梢，目光所至皆是稠白。
“这次又会是什么东西？”
有人低声问着身旁的同伴，无人应答，他转头去看，原本并肩站着的同伴忽然没了踪影，恐惧促使血液加速，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说话啊！”
他大喊着，环顾四周，却发现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啊——”
凄厉的惨叫。
犬夜叉猛地落地，十几人的队伍只余下几人，一个个瞪大双眼面面相觑。
山奈不在其中。
他低咒一声，拔出牙刀就要去追。
“等等！”
剩下的人大叫着，扑到了他的身前。
他们不住哀求。
不久前还满心算计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类，此时都跪倒在他面前，祈求他的拯救。
犬夜叉不知道他们曾经的算计，如果知道，大概会转头就走。
他蹙紧了英气的眉思索着，将刀鞘扔给了领头的人。
“它会保护你们。”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好像这个刀鞘真的有什么力量一样。
从他自山奈家醒来，就没有用过这把刀。
他忘记了刀的名字，忘记了如何使用这刀，却在心里始终坚信着，这刀的力量绝对无人能敌，而这刀鞘，也应该是拥有力量的。
“那个方向，你们一直走，应该就能下山。”
犬夜叉指了一个方向。
他在高处观察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同，应该就是离开的路。
“可是……”
人们犹豫着，他们想要更强力的保护，而不是冰冷不知作用的刀鞘。
犬夜叉不耐烦起来。
“啧，再不滚，老子就砍了你们再去找人，反正老子跟你们也不熟。”
“是…是……”
所有人只能不甘愿的离开了。

他们按着犬夜叉指引的方向，带着刀鞘，果然不多时就见到了熟悉的山道。
然而还来不及高兴，浓郁的雾气深处，传来了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一只独眼的山鬼迎面而来，看着领头人手中的刀鞘，危险地眯起了血红的眼。
“这个味道……”
它慢慢走向众人。
“真是熟悉呢……”
犬夜叉找了许久。
雾气就像一块密不透风的网，封锁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山奈！”
他只能徒劳的喊着，却无人应答。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
整座山上好像只有他一个活物，安静的只能听见落雪窸窣的声音。
轻微结痂的伤口上落了雪，冰冷刺进了血肉里，他微微颤抖着，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步步都是血印，一闪而过的记忆里，有人拖着残破的身躯在雪地里前行，身后散落一地全是残肢断臂。
有谁从天而降，雪白的衣，冷硬的铠，额间缀着弯月，金瞳冷过冰雪。
他看着雪地里的人，像看着一个可笑的闹剧。
“半妖。”
他神色冷漠，话语含讥。
犬夜叉的头忽然尖锐地疼了起来。
脑海里莹绿的剑光充斥天地，他听见无数痛苦惨叫的声音，然后画面断了延续。
恍惚间，耳边听到了谁在窃窃私语。
他凝神去听，更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是他……”
“对。”
“是那个半妖……”
“他竟然还没死……”
“他又回来了……”
“嘻嘻，能吃了他吗？”
“他很厉害，我们会被他杀掉。”
“哇，好可怕。”
“是啊，太可怕了……”
“嘻嘻嘻……”
声音嘈杂起来，脑袋还在一阵一阵的疼着，他环顾四周，浓雾里闪过好几个瘦小的身影，像是孩童一般。
“他在找我们……”
“嘻嘻，是想杀了我们吧。”
“好可怕，快躲起来。”
“他受伤了，不用怕。”
“诶？”
四窜的身影都停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
犬夜叉终于看清楚了，是鬼童子。
战乱时代，失去孩子的母亲怨念聚合化身无女，那么失去母亲的孩子怨念则化身鬼童子。
鬼童子完全一副人类孩童的模样，只是双瞳是诡异的红色，它们喜欢在市井里游荡，遇见带着孩子的女人就会上前呼唤，如果得到应答，他就会杀掉孩子吃下，化身成孩子的模样跟着母亲生活。
而被骗的母亲通常很快就会发现问题，那时候她们就会诱骗鬼童子到深山遗弃，以此甩掉它的纠缠。
看着残忍可怕的鬼童子，其实力量并不强，它们只是渴望母爱，所以被遗弃后一般就会因为伤心难过而放弃纠缠，待在深山徘徊一生。
眼前的鬼童子有十数之众，像是与世隔绝太久，对犬夜叉的出现有种难掩的兴奋。
“他在看我们耶！”
“你去打个招呼。”
一个鬼童子应声挥了挥手。
犬夜叉看过去，挥手的那个看起来比较矮，像是年纪最小的，虽然鬼童子根本没有按年纪划分大小的这种说法，他依旧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人类。”
敌我不明，犬夜叉还是忽略了它们之前的窃窃私语，只把它们的招呼当做示好，询问出声。
鬼童子们思考了一阵，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是带着刀的年轻男人吗？”
“是。”
“他穿着白色的衣服？”
犬夜叉想了想，今天出门时，山奈的衣服好像是灰色的。
他蹙着眉摇了摇头。
“你好笨啊，肯定不是那个人，他又不是人类！”
“诶，是那个看起来很可怕的妖怪吗？”
“对啊，他看起来很强大，跟这个半妖可没得比！”
犬夜叉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妖怪？”
“啊啦，他听到我们的话了。”
“忍冬，你快告诉他。”
被称作忍冬的鬼童子走了出来，犬夜叉认得，是挥手打招呼的那个。
“人类我们只见过一个，他被山顶那个不得了的家伙带走了。”
“不得了的家伙？”
“我们听到那个人类喊着犬神大人，是你吗？”
“你还听到了什么？”
忍冬思索了一阵。
“我没听清。”
他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同伴。
所有人都摇着头。
“大家也不知道。”
“……”
犬夜叉默了一瞬，思考着什么。
“你们之前见过我？”
刚才它们的对话犬夜叉听得清清楚楚，他对山里的这群鬼童子毫无印象，所以肯定是失忆前见过的。
“你受了伤，从山上逃下来。”
“他还杀了好多妖怪！”
一个小鬼连忙说道。
“对，好多妖怪也要杀他。”
“那天好可怕。”
“很可怕。”
犬夜叉听得云里雾里，有些急躁起来。
“你们说清楚点！”
四周安静下来，所有的鬼童子看向他。
“我们只知道这么多。”
他们异口同声。
“你们这些小鬼故意的吗？”
鬼童子们不再开口。
犬夜叉又问了几次，还是没有应答，不禁有些烦躁。
可现在不是急躁的时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往迷雾深处走去。
“那里不是离开的路。”
不知道哪个小鬼喊了一声，犬夜叉抬手挥了下。
“你们这些小鬼快走了，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嘈杂的说话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他不用回头，因为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大妖怪？”
犬夜叉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个冷漠孤绝的身影。
“犬妖啊，跟臭小子你一样，这么说来，你们俩的气味还有点像呢，该不会是兄弟吧？”
它上下打量着犬夜叉，又摇了摇头。
“不对啊，你这臭小子竟然只是个半妖，啧，老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你这臭老头，信不信我这半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宰了？”
“不不不，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怎么会想要把你们俩相提并论，人家可是大妖怪。”
“可恶！”
犬夜叉有些怒了，抬起手想再给它来一拳，老头见势不妙，连忙想要转移话题，却已经迟了。
它狼狈地捂着头上新冒出的大包，恨恨地看着犬夜叉，忽然就缩到一旁树下的树洞中没了影子。
“喂，快出来，你话还没说完呢臭老头！”
犬夜叉用刀背敲着树干，力道之大，整棵树都在颤抖着，积雪落了满地。
老头被迫伸出一个头，狠狠的瞪着他，枯瘦的脸上颇有些严厉古板的感觉，犬夜叉心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股熟悉感，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停了下来。
“老夫就知道那么多，你快走吧，趁这瘴毒深处栖息的妖怪没醒。”
“你知道那里面的妖怪？”
“怎么，老夫不能知道吗？”
犬夜叉一下子来了精神。
“快说说它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夫为什么要告诉你？”
犬夜叉又举起了拳头，可这次老头不吃这套，缩回洞里怎么喊都不出来。
“不想死就快滚。”
洞里传来老头含糊的声音，然后又骂骂咧咧说了些什么，声音太小，犬夜叉根本听不清楚。
他觉得老头态度变得太快，很是奇怪，还没来得及深究，身后的毒瘴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
“大事不妙！”
老头从树洞出来，被树根拌了一下，连滚带爬往山下跑去。
“不得了的家伙醒了！”
“什么东西？”
老头看起来身影瘦小，没料到逃命起来速度之快，几乎是脚不沾地飞进迷雾里的，犬夜叉看的目瞪口呆，又听到老头大吼了一声。
“还不快走！”
他茫然看着老头跑进迷雾深处没了踪影，然后又像遇到什么煞星似的没命往回奔来，更加茫然。
老头又往树洞深处钻了进去。
“那个犬妖说不想再看到我第二次，会杀了我。”
“你躲在这里他就不知道了？”
犬夜叉恍然大悟。
“你别说，他不会知道。”
这显然是自欺欺人，犬夜叉觉得老头可能被吓傻了，也不想去管它，轻巧一跃上了树梢。
没有看到什么犬妖，迷雾后的森林一片寂静，什么气息都感应不到。
他以为老头是看到了什么幻觉，还没去深究，身后毒瘴深处的动静又大了起来。
他转头去看，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地底爬了出来，细长的身体，一对巨大的翅膀，鹰的利爪，蛇的头，它盘桓在遍地的尸骸之上，大口大口吞食着如有实质的毒瘴和邪气。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只怪物的躯体肉眼可见的变大，利爪蒙上一层异色，像淬上了剧毒，头上长出两只小小的角，乍一看像头龙，却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看起来不伦不类。
犬夜叉正惊异于怪物的变化，对方也若有所觉，转过头来，一双幽绿的竖瞳冷冷盯着他，让他不受控制地冒出一身寒栗。
“我记得你。”
怪物吐着信子，嘴角裂开一个笑，
“你竟然没死。”
“你又是谁？”
听对方的口气是敌非友，犬夜叉又前事尽忘，自然戒备起来。
“呵呵，看你这副样子，忘记一切的滋味不错吧？”
忘记一切？
犬夜叉想起了那团充斥鼻腔的毒雾。
他杀过一只蛇妖，从它犹自抽搐的身体里掏出心脏，眼也不眨的捏碎，丢下那团血肉，像一文不值的垃圾。
失去心脏的蛇妖没有马上毙命，它看着犬夜叉在毒雾的作用下**迟缓，狠戾的眼神恍惚失神，尖刻地笑着。
它大声说了什么，犬夜叉没有听清，因为前赴后继的妖怪们很快踩烂了它的躯体冲了上来。
“是你。”
犬夜叉举起牙刀。
“被踩烂了还能再活过来，看来你这家伙比蟑螂还要命大。”
“呵呵，拜你所赐，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就凭你？”
他笑出声来。
“杂碎东拼西凑的身体，连本大爷的一根脚趾头都别想伤到。”
怪物被激怒了，扬起的翅膀刮起一阵狂风，满地尘雪激扬。
它飞身往犬夜叉扑来，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月，却在犬夜叉身前几丈止住了来势。
犬夜叉犹自疑惑着，看到一个符咒和勾玉组成的封印在雪堆下显出痕迹，回过神来。
人类法师的封印。
想净化毒瘴没有成功，索性下了一个禁制，把它封印在山顶，误打误撞也把那只怪物也关了起来。
法师的力量确实强大，封印牢固，犬夜叉随手扔进一个石子，发现竟然畅通无阻，顿时明白了这结界的意图。
大概是怕这满山的邪气吸引妖怪争相吞噬，所以设了一个死局，许进不许出。
是想困住那些因为吞食邪气而强大起来的妖怪等着人类来消灭吗？
犬夜叉不禁觉得人类真是天真又自负。
不过倒也不是坏事。

他本来还担忧怪物力量不弱，打起来他也只有五分胜算，又听老头说了这满山的妖怪都盯着这里，其实心里不是很愿意开战，看怪物的架势，还以为会有一番苦战，没想到如今却是这个局面。
危机暂除，他松了一口气，不禁嘲讽道。
“怎么？害怕的不敢过来？”
一番挑衅之下，怪物怒火中烧，在结界后横冲直撞，整座山都颤抖起来。
“可恶！”
它怒吼着，声音振聋发聩，犬夜叉却不理睬。
“喂。”
他扬起下巴睨了怪物一眼。
“有人说你抓了一个人类，识相点就把他交出来，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怪物闻言，却是怒极反笑，停了动作盘踞在原地。
“人类？”
它咀嚼着这串字眼的意思，又低声笑了笑，头颅缓缓靠近结界的边缘，阴冷的目光死死盯向犬夜叉。
“你是说被我吃掉了的那个？”

7
人类的血肉它许久未尝。
在地下沉睡了多日，清醒过来时，看到了徘徊在山顶的人类。
他落了单，似乎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有实质的毒瘴包裹着他，可以说不用片刻，他就会死去。
它潜伏在地下看着他，觉得那一身的血肉太过诱人，又发觉他身上有着熟悉的气味，抢在他被毒死之前现身吞下了他。
吃的太快，囫囵吞下后才反应过来没有撕开血肉品尝，它有些失望，没了继续进食的心情，又钻进地下沉眠起来。
“我可以把你撕碎了再吃下去。”
怪物得意地笑着，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让你们去地狱做伴。”
犬夜叉咬着牙，知道这就是个陷阱，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拔出牙刀高高跃起，落下时带起的劲气将怪物逼退了数步。
他站在了结界里。
原本如有实质的瘴毒被怪物吸食了大半，虽不致命，却是不宜久留的。
“少说废话。”
破旧的刀刃被他横在胸前，他知道这样形态的刀是杀不了任何人的，却下意识觉得他应该用这把刀。
“等我把你开膛破肚，再送你去地狱好好待着。”
挥刀冲了上去，在怪物身上划出了一条白印，对方不痛不痒，甩尾想将他扫开，被他轻巧躲过。
你来我往打了几个回合，两妖势均力敌。
逐渐流逝的时间消磨着犬夜叉的耐性。
他心焦着山奈的安危，不觉露出了破绽。
怪物抓住机会抓伤了他的手臂，伤口顷刻间发黑腐烂，血流不止。
犬夜叉剧痛难忍，用刀挡住了它又一次的进攻，退到一旁重重喘息着。
毒素蔓延得很快，他觉得四肢逐渐**，妖力慢慢消失，头脑也开始昏沉起来。
情况很不妙。
妖怪又趁势攻了过来，他咬牙坚持，没几个回合，又被它的尾巴扫中，撞到了结界之上。
巨大的力量将他反弹回来，他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黑血。
“刚刚不是还自信满满说着大话？”
怪物疯狂笑着。
犬夜叉看着它的嘴脸，无比烦燥起来。
被那种东西腐蚀干净的话，恐怕连灵魂都无法升天。
山奈那个家伙，一定非常抗拒。
太脏了。
他在心里默念着。
死在那种地方。
实在太脏了。
心中生出了一种想要抹杀一切的冲动。
犬夜叉站起身，手中的牙刀发出一阵刺眼的光，在怪物惊诧的目光中变幻了身姿。
“你？”
怪物笑不出来了。
犬夜叉手里出现了一把巨大的锋利的白色牙刀，跟之前破旧的刀刃不同，它的身上满是精心锻造的痕迹。
“铁碎牙。”
随着刀刃的变换，一串音符脱口而出，是刀的名称。
它该有的，属于一把强大兵器的，被犬夜叉遗忘的名称。
铁碎牙。
他在心里再一次默念。
站定，挥刀，妖气碰撞出的间隙被撕裂，强烈的飓风呼啸而出，在怪物猝不及防间撕开了它肚子上的一片血肉。
竟是空壳，破开的气囊下毒瘴喷涌而出，怪物像被撕开了精心伪装的面具，咆哮着用暴怒掩饰着什么。
“我要杀了你！”
翅膀刮起狂风，它飞上天空，利爪直取犬夜叉心脏。
犬夜叉没有退步，妖力涌动间，刀身流转出水晶般夺目的光彩，他挥刀迎敌，金刚枪破瞬间将对方的利爪击成碎肉。
对方的身体，如犬夜叉猜想的，正是一副空壳。
这是一个披着怪物皮囊的彼世亡灵。
他有了这样的认知，准备乘胜追击，没有察觉一道剑气自身后扫来，将怪物隐在一旁用来偷袭的巨尾生生斩断。
怪物的惨叫声充斥耳内，整座山都仿佛颤抖起来。
犬夜叉回过头，一个孤绝的身影正踏雪而来，妖铠云裘，银发金瞳，他手中执剑，眉眼含霜，所到之处，天地有感，风雪都退避三舍。
“让开。”
他冷漠出声，仿佛犬夜叉只是挡道的一块石头，连眼神都不曾给予。
犬夜叉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像没有听到对方的话，脑海恍惚间闪过无数画面。
居高临下的，不可一世的，冷嘲热讽着的。
半妖。
记忆里，那人这样叫他。
“又是你，碍事的家伙！”
怪物怒吼着，犬夜叉终于回过神来。
“你认识他？”
他看向无视自己的犬妖，对方正看着犹自叫嚣着的怪物，属于大妖怪的威压冷冷袭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是谁？”
一句话，成功让再度挥刀的犬妖些微分神，剑气只撕下了怪物的一只翅膀。
这一剑本是直取怪物的头颅而去的。
犬妖终于扫了他一眼，几不可闻的皱了眉。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冷漠，一剑挥下，冷厉的剑光四散，劈下了躲闪都没能做到的怪物头颅。
“你以为斩下我的头就能杀了我？”
身首异处的怪物还在桀桀大笑。
犬夜叉回过神来，顾不上继续追问杀生丸，趁着这个时机将怪物残躯开膛破肚，埋头翻找着什么。
一无所获。
根本没有山奈的影子。
他终于急了，狠狠踩上怪物的头颅，厉声逼问起来。
“那个人类呢！”
“你没看到？已经连骨头都不剩了啊！”
犬夜叉怒极了，脚下使力狠狠碾着头颅，可对方却不痛不痒一般。
“哈哈哈哈，你又能怎么办？这么想找他，去地狱找就好了。”
话音落下，破碎的躯壳涌出瘴气，趁着犬夜叉躲闪的空隙，头颅钻进了地下。

犬妖冷眼看着，也不在意那致命的毒瘴如何蔓延，举手挥刀，奥义贯穿大地，把怪物遁走的头颅逼了回来。
将刀尖停在怪物的眼前半寸，他说。
“一个杂碎，也配在我杀生丸面前叫嚣。”
此时怪物的脸上终于失了冷静，紧缩的瞳孔里盛满恐惧，嘴上也没了最初的强硬。
它死不了的，一个怨灵，吞食邪气而生，连躯壳都是东拼西凑来的，根本不存在生死的概念。
可它却怕了。
绝对的实力碾压，无处可逃的绝望，即便它不惧人界的刀剑，却还是对眼前的大妖怪生出了无法抑制的恐惧。
这个家伙的话，一定会杀了自己。
“你到底想怎么样？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强硬无比，颤抖的尾音却出卖了自己。
“毫无意义。”
犬妖冷冷应答。
“那你为什么穷追不舍？”
怪物激动挣扎起来，猝不及防眼前的刀尖又近一分，吓得再不敢动了。
“他的目的是什么。”
“……”
它愣在原地，杀生丸等了片刻，似乎没了耐心，刀尖几乎扎进了它的瞳孔里。
“我真的不知道，他什么都没有透露过！”
怪物大叫着，辩解了一通，犬夜叉在一旁听着，不知道两人说些什么，只觉得都是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再也按耐不住。
他把牙刀停在怪物的另一只眼前，跟杀生丸较着劲一般逼问。
“山奈到底在哪？”
怪物苦不堪言，受制于人却也没有办法。
“被他带走了。”
“你这家伙！”
意识到所谓的“他”是谁，犬夜叉气的抬手就想杀了怪物，然而动手的瞬间却敏锐察觉了身后有异，骤然回头，举刀挡住了刺向心脏的利器。
竟然是铁碎牙的刀鞘。
上面沾满了鲜血，还有利爪划过的痕迹。
他拿起刀鞘，对它的出现多少有些意外。
回过头，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从结界外的迷雾中走来，他心中了然，只怕下了山的人类都遭遇了不测，而眼前就是罪魁祸首。
身影的面目在月光下逐渐清晰。
是山鬼。
不，是雾隐山魁。
它是山鬼的一种，却比山鬼更加嗜血暴虐，睚眦必报，因为出现常伴有迷雾重重，杀人于无形，所以又叫雾隐山魁。
这种妖怪很少见，一般在无人深山居住，少入人世，所以满山的迷雾重重犬夜叉也从未想过会是雾隐山魁的手笔。
“找到了。”
它看着犬夜叉，像寻觅了多时，眼里满是嗜血和暴虐。
“这下，你跑不掉了。”
话音落下，山魁已经冲到了近前，犬夜叉悚然一惊，意外的同时举刀防御，对方一拳砸在铁碎牙的刀身上，手臂迸出鲜血，它无动于衷，强大的劲力却将犬夜叉狠狠击飞数丈。
犬夜叉还没搞清楚状况，山魁又追了上来，他被迫和对方缠斗起来，一时顾及不到怪物的所在。
杀生丸一直没有回头，刀鞘飞来的时候他就察觉了一切，却不打算理会，而是睥睨着剑下怪物的头颅，说。
“我的耐心有限。”
怪物认识山魁，记得它与自己都受到指令追杀半妖，显然那场戮战之后它未死，还制造了这满山的迷雾准备继续杀了他。
它欲言又止，见杀生丸没有动作，也只能战战兢兢观察着他的神色，试探着回答。
“他在寻找什么东西，就藏在那半妖身上。”
它也就知道那么多。
**控着的低等妖物，前赴后继地追逐厮杀着，谁会告诉它们战斗的缘由。
蝼蚁一般，死了就死了，只要目的完成，死上再多又有何妨。
杀生丸知道这点，便对眼前这找回自我意识的异类产生了疑惑。
他本是追踪着龙修的气息而来。
那人战力很强，与他斗了一阵，未分胜负却主动认输，带着一群傀儡走的很快。
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寓意，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为难。
杀生丸知道他们的意思，他一向不喜欢与人类过多接触，不过因为铃的缘故眷顾一二，只是这个龙修，他却是一定要杀的。
不为其他，那个家伙，身上有着令他非常厌恶的气息。
那是属于奈落的气息。
奈落已死，他确认无疑，至于龙修是谁，他不想确认。
一个将死之人。
他冷哼，收回了剑刃。
身前的怪物如蒙大赦，再不敢耽搁，连忙遁入地下没了踪迹。
犬夜叉躲开山魁的攻击，发现了这边的变故，再忍受不了它的纠缠，削下它一片血肉击退一旁，飞身落在杀生丸面前。
“你这家伙，为什么放它走？”
他受了伤，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却依然气势十足。
可杀生丸是什么人，只瞥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他没有开口，鎏金的瞳孔映着云间残月，莫名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犬夜叉顿了一下，不知怎的，下意识将到了嘴边的质问咽了下去。
“杀了你！”
痛的失去理智的山魁又冲了过来，不知两人有过什么仇怨，这个家伙一直穷追不舍。
记忆受损，犬夜叉想不起来，也懒得去想那些事。
之前受的伤已经慢慢加重着他的颓势，再不结束战斗，他也确实不堪重负。
山魁必死无疑的。
犬夜叉起了杀心，对竭力致自己于死地的家伙，他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啰啰嗦嗦烦死人了。”
他大喊着，铁碎牙挥出奥义，金色的剑光充斥了整个结界。
见势不对的山魁躲闪开去，却还是被剑气波及，身躯被撕扯成了两截

残躯抽搐着涌出血液，它睁大血红的眼，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只是个半妖而已。”
它喃喃着，却没有人听得见了。
而妖力耗尽，手中的牙刀变回破旧的刀刃，山魁口中不过如此的半妖退了半步，呼吸变得凌乱起来。
强撑到了现在，如杀生丸预见的，犬夜叉已经到了极限。
“喂，你这家伙，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他转过头，杀生丸正看着散落一地的血肉化为灰烬，瘴毒酝酿而生。
就快沦为地狱了。
脚下的这片土地。
犬夜叉握紧手中的刀，他知道他还得最后拼一把，打开这禁锢着他们的结界。
虽然嘴上说着求救的话，心里却从未想过得到任何帮助。
他开始凝聚着身上几近于无的妖力。
而杀生丸也在这时回过头。
“你在说什么蠢话。”
他垂下眼，瞳孔里像冻结着亘古不化的寒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死我活才是我们宿命，你在向仇敌求救吗？”
犬夜叉停下了榨取妖力的极端举动，看着杀生丸，显得有些茫然。
不过只是片刻，刺痛起来的头颅有什么画面闪过，他挣扎着去看，居高临下的犬妖睥睨众生，他看着他，说，我会杀了你。
他终于清醒过来，心中唾弃起自己。
真是愚蠢透顶，会把那样的人当成同伴。
格格不入的两人，不是陌路就该是仇敌。
他该意识到的。
心里默认了杀生丸的话，嗤笑一声表示不屑。
“是本大爷搞错了，你这样的家伙确实不该是同伴。”
他举起刀，血玉珊瑚的特殊形态激发，铁碎牙覆上了一层幽暗的红光。
结界破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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