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有三年多了，没到四年。
刚认识他那会儿看见他还挺怂，每天躲着他，实在不小心碰上的时候就小声说一句早上好，他回一句早上好，其实是很温和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以前那么怕他。

估计这辈子是叫不了他师父了。
他也不懂中文，我也不好意思和他解释什么师徒的含义，估计他也理解不了，我就悄咪咪私底下喊一句老爷子，当面规规矩矩喊他Mr. Garcia，也足够了。
可是真要说起来，他对我的偏袒和期许大抵都是别人比之不及的吧。怎么着也算得上得意门生，算不上得意门生好歹也是最宠的学生，遂被意难平的小安揪出来开个帖子，也算是记录一下出国读书的这几年。

我知道老爷子的时候，年龄尚小，刚出国读书，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那会儿总是想家，在学校里过得不太开心，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不是特别好，校园霸凌也没少发生在我身上。
但是那会儿有个朋友，在这叫他廖某，当时的学长现在的小男友狗子。廖某当时在上老爷子的课，微积分。

啊是老爷子……如果插楼了就抽了吧xx

反正就是当时整日游手好闲，没有比那段时间更闲到想家长毛的日子了。然后我就想搞事。
和学校申请跳课，第一次去找老爷子问可不可以允许我上他的课，老爷子困惑，问我，你几年级啊，我说我九年级，他说你九年级上什么ap physics上什么calculus，回去学你的geometry，在他教室的学生就开始笑我，反正是第一次鼓足了勇气和他说话就被怼。
奈何当时我也是个杠上了就钻牛角尖的，他一拒绝我还就来劲了，就非要上他的课，最后他无奈，说，学校同意我就同意，我说好，转头找counselor说老爷子同意我上他的课，让我考跳级考试吧。

然后就是每天在老爷子教室里窝着做题的很长一段时间，廖某喜欢老爷子教室，我追着廖某问题，不问不行啊，我自己学不会嘛。本来怂老爷子怂的不行，为了问题目也只能往他教室跑了。
当时放学还是下午两点半呢。我就和廖某在他教室待到五点多，有的时候给老爷子哄开心了，还能唠到快六点。不过那是后话了。
我在他教室安心做题，廖某写作业，然后听老爷子讲故事，讲他小时候来美国读书，为了学好英语，非要逼着那些讲西班牙语的朋友也和他讲英语，只有在讲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才用西班牙语沟通，讲他为了读书去肯德基打工因为炸鸡好吃，讲他以前读书的大学，讲他本来被斯坦福录取了但是最后觉得太远了没去，讲他本科学了数学研究生申了医学但是因为怕血辍学了，讲他以前工作的事情，反正就是和我们叨叨。
我还挺爱听老爷子叨叨，虽然那会儿英语不好，也听不懂太多，但是也能感觉到温暖。那种仿佛与过年饭桌上举杯推盏谈笑乐呵的欢乐截然不同但又无比相似的幸福感。

但是那时候和老爷子的相处还是生涩的。我当时决定跳课，承担的是一众人的否定和等着被看笑话的压力，其中老爷子除了最开始极力阻挠我，后来大概是看久了我在他教室里安安静静做题，也不说啥我学不会的话了，有的时候还问问我学到哪了。廖某借用他的白板教我题的时候，他偶尔还要开几句玩笑。总之和我印象里那个刻薄又倔强的坏脾气老头有点出入。
后来甚至还逗我玩，故意问廖某，能教会吗？你应该准备个鞭子，教不会就打，不然她学不会，然后一副要打人的样子模仿鞭子打人的风声。我那会儿和他仍然不太熟稔，敢怒不敢言地小声抗议：我怎么就学不会！然后就看他笑，…好吧笑起来还是挺可爱一老爷子。

大概就是这样一种仍然在试探的状态下，有一天我和廖某回家，路上经过老ko教室，我就想和老ko打个招呼，探头一看oh等等怎么老爷子也在，于是转头就跑，招呼也不打了。我是见到老爷子就怂的小安。
结果老爷子追出来叫我，和我说kitty啊你下周来考试，calculus placement test，看看你能考几分。喔对了就是下周三，还有一周准备，去吧崽儿。
当然最后一句话是我编的。我超慌，和廖某小声吐槽，我说他怎么不能早点告诉我，我这要跳两年课就学完了一年的东西这可咋考啊，都怪他都怪他，廖某怜悯地瞥我一眼：他都知道你叫啥，还不知足？都第二个学期了，这老爷子还没记明白学生名儿呢，还能想着和你说一句下周考试。
我（瞬间停止叨叨）：好吧。知足了。
第二天我就去找他小声试探。我问他考什么样的题呀，他说你上网找找placement test，我说好，过了一会儿把我叫过去看他的电脑：这几个学校的都可以看，都比较像我的考题。
然后话题扯到考试时间，我说下周三我肯定学不完一年的课，他认认真真在白板上给我写，你看你一天24小时吃饭睡觉9小时休息一小时你还有14个小时也就是840分钟还有好几天你看看能做多少题？学不完？
我，愣住，然后发现他又在逗我玩。T T

是蛮有趣的一段时间。
从老爷子的角度看，大概就是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初生牛犊不怕虎跑来和他杠，杠完还真跑来闹腾了，没像以往那些啥都不懂的小孩一样发现难搞就跑了，还行，孺子可教。从我的角度看，一个上来先怼我冷冷漠漠说你又不是我学生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上我的课，这么一个老爷子，莫名其妙地和我叨叨起来，偶尔还逗一逗我，从高冷人设变成幼稚鬼。就蛮好玩的。

话题回到placement test。
我去他教室考试的时候，觉得真是新奇又有趣，满教室的学长学姐，就我一个九年级学生，最熟悉的人反而就是老爷子。
整张卷子做得倒是蛮顺的，唯一几个不会的题基本都是pre-calc的trigonometry，有一道画图题，至今难忘。
我就蹲在旁边看他改卷子，满分36的卷子，我29，最高是30，老爷子说，good。
？！然后就没了吗，你就不能夸夸我！就不能夸夸我！
这大概算得上我的高中高光时刻了，然而老爷子就改完我的分笑着给我看说了一句good。
谢谢，有生气到。

其实高中四年他都不怎么夸我，夸我永远是一句good job。
即使我毕业了，前几天又和他发邮件瞎叨叨，说呜呜呜我刚把一道题做出来了但是花了我五个小时费死劲了也许我不配学数学吧，他的回复也就是拐弯抹角的安抚，即解释说明五个小时对于数学题来说才是正常的，我才开始学真正的数学，最后说，you deserve it。
…反正就是别扭傲娇老爷子，不夸我，就是不夸，我也不能怎么办。qAq。

考完placement test之后其实我放了超多水，pre-cal很多知识点没接触过，我也多少有点偷懒，没有学得那么认真，就在他教室每天快乐划水，和他也熟悉了一点点。
有一天他叫我过去，翻开了precal书，说，你看，precal很难的，你学不会吧。
我一看，woc怎么这么难！我咋啥都不会！
后来发现他用precal的书皮包了一本calc课本。TT。

我是很果断的一个人，遇到问题先想解决方案，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也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并且对自己的决定极其自信。
我很少向别人索取建议，一是大多建议我已经考虑过比对过，二是我总觉得我是惯于给出建议的那一方。偶尔甚至会感觉自己过分强势，努力温和一点。即使以学生身份加了学习群，放纵我的自制力，把自己交由别人管束，我也总习惯做主导的那一方。
这样的时候我就能清楚地感知，老爷子确实是最让我且尊且敬的一个人。我会问他建议，和他抱怨，甚至是不太讲道理的抱怨。我开导申请大学时不知道选什么专业的朋友时分析问题讲文书，转头就和老爷子抱怨：怎么办我不知道学啥专业了我不上大学了，老爷子义愤填膺：对吧我就说这些个大学不应该让你们一群高中小孩确定人生道路这简直就是瞎搞你们怎么可能知道，然后转头安利：你学数学吧学了数学以后学啥都合适。
他总说我数学基础没打好，我就想气他，我说我学艺术算了，数学我可学不会，画画挺好玩的，他说艺术不是学校能教得了的东西，学校只能教技术，教不了艺术。
我说教我技术也行，我学音乐去，反正不学数学，学不会。
老爷子那几天于是旁敲侧击地夸我，我给学生讲题也夸，我自己做题也夸，反正就是暗示我，你能学会数学你可快去学数学吧。
啊，跑题了。就怪可爱的。
申大学的时候我还真申了数学，数学和游戏设计，我当时心里想，哪个专业录得好我就去学哪个，没想到结果出了，一个Georgia Tech录了我数学，一个NYU录了我游戏，一查排名并列三十。
我想行吧这就是逼我做选择了呗。
我选了游戏，还挺有负罪感，和老爷子发邮件一说，还暗示了一句会double major再学个数学，总忘不了我和他说Georgia Tech录了我的时候他笑起来说如果录了我我一定会去的样子。还有甚至在我跟着上了教师专用电梯的时候，他转头和另一位老师讲，你看她被Georgia Tech录了喔，那种炫耀自己家崽子的骄傲是我很难忘记的。
我一直期盼他因为有我这样的学生骄傲。

然后是期末，印象里应该是周一周二放假，周三周四周五三天期末，周六数学跳级考试，我和学校说要考两场，于是被揪到老爷子教室单独考。
其实回想起来还挺神奇，正常那一天老师不上班，监考是隔壁的Ms. Lum，也是给我讲了不少题很有耐心的小姐姐型美丽老师，可能老爷子本来也不用来学校，就因为我一个作死小孩还得来监考。可是我也说不清，太久远了，谁知道呢。
印象里我当时还是很怂他。跳级考试标准好像是一个半钟两个学期的期末考试题，两份题都要做到80分，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靠后排的位置上，听老爷子走来走去，就，超无敌怂。
喔。值得一提的是，明明允许用计算器的考试，老爷子直接拒绝了我怂兮兮想用计算器的要求，和我说我不需要计算器，我：等等我需要啊我怎么就不需要qAq！但是我怂，我没敢说，于是第一场考试过了，我记得他改完好像夸了我一句。
嗯，记不清了，但是是蛮可爱的模模糊糊的一个瞬间，我凑过去看卷子，他笑着和我讲了一句什么，现在想想，可能是，至少可以跳过这门课了，congrats，good job，再老爷子一点就是没白学，大概这样的话吧。
Anyway。反正是想起来的时候觉得很可爱的时间点，主要还是因为难以想象当时我怎么能怂成这样。
翻了翻和廖某的聊天记录，老爷子应该是改完了卷子和我说，你想什么时候开始都行的，仍然残忍地拒绝了我要用计算器的哭唧唧请求。
于是我就考了下一门，谢谢他不让我用计算器，我最后差了四分TT。老爷子：差一点啊，我：就因为你没让我用计算器。（←我必然是没说的。）
我应该是说了一句，没事我去上网课，要不然也要学的，吧。
就很软，我怎么这么软，令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