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黑风高，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晚风带来丝丝咸腥味。
三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海边。
“呼叫白鲨，我是雪狼。”
“我是白鲨，雪狼请讲。”
“交易地点是A岛三号地，时间在明天上午十点。”
“白鲨收到。”
“那好，通话结束。”
龚箭挂断电话，抬眼看向眼前一身潜水服的男人，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现在可以了吧，罗吉？”
“OK！”罗吉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跳下海。
“行了，雪狼，回去吧！”身后另一个男人用不甚熟练的汉语说。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龚箭蹲下来，望着黑夜里翻滚的海浪。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也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单独行动不合适。”
“拉尔，你不知道！”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激动了，龚箭深吸一口气，放缓语调：“没事，我既然决定了，也就不在乎什么了，他们想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吧！”
拉尔犹豫了一会，点头：“那好吧，我先回去，别太晚了。”
龚箭没有回头，只是冲后面摆摆手，听到拉尔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海边只剩下海浪拍打岩石的声响。
“拉尔，雪狼呢？”
“他说一会再回来。”
“Boss，雪狼真的没问题吗？”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问。
“手上染了血，他还能回头吗？”于康吐着烟圈，神情满不在乎。
“我觉得，他是可以相信的。”拉尔说。
“他曾经是中国军人。”眼镜男反驳。
“好了，老吴，拉尔，别吵了。”于康站起身。“雪狼现在是我们的同伴。”
“他连名字都没告诉我们，怎么相信他？”老吴说。
“他告诉我了。”于康一句话把老吴堵死。
“暂时相信他吧！”
龚箭坐在岩石上，眼前是那个警察满脸不可置信地倒下的样子。
这几天，晚上一闭上眼睛，那个警察胸口的血洞就浮现在脑海中。
他不知道那个警察叫什么，甚至连对方的脸都印象模糊，但那眼神却记得清清楚楚。
惊愕，愤怒，不甘，绝望……种种情绪一闪而逝，最后只剩下没有焦距的空洞。
龚箭摸着腰间配发的军用92式手枪，冰凉的触感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这只手枪，以前他用来射击靶子，射击敌人。
但在前几天，他用这把手枪，射杀了一个中国警察。
他的手上，第一次染上同伴的鲜血。
那一刻，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冷得彻骨。
但他不后悔！
从做出这个决定开始，就注定要经历这一关。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他该回去了！

［二］
陈善明将步枪的弹夹退了又重新装上去，再退下，再装上去。
一连好几次，坐在旁边的苗狼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你干嘛呢？这弹夹跟你有仇吗？”
陈善明深深叹气，惹得苗狼侧目。
“我说善明，你今天不对劲啊！”
陈善明烦躁地装上弹夹：“我也说不清，总觉得今天会出事。
苗狼抓住他还要拆退弹夹的手：“马上到了，别说这不吉利的。”
陈善明摇头，没再说话。
只是他不再摆弄弹夹，却又神经质地用袖子摩擦着枪管。
从旅长给他们安排任务时，他就感觉心神不宁的，总觉得这次任务会出大事。
这是直觉，要知道特种兵的直觉很多时候是可以救命的。
但这事儿又没法说，总不能跑旅长面前跟人说我直觉今儿这任务会出事，所以咱不去了。
要他真这么说，不说旅长，范天雷这个参谋长就会拍死他。
这次的任务是围剿一个走私团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任务。
陈善明和苗狼带一营一连的部分人前往，因为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任务，就没动用红细胞。
而且，红细胞的主官之一，教导员龚箭此刻并不在军区，红细胞本来人就少，现在又缺了一个主官，实力也减弱了不少。
而除了红细胞特别行动组，特战旅实力最强的就是盛产狐狸的一营了。
红细胞休假，陈善明这个组长却还要执行任务，想想都心酸呐！
那红细胞的教导员同志呢？
龚教导员早在一个月前就被警方温总借走了。
温总擅长发展各种暗线，要是哪一天某某犯罪集团落网了，绝对少不了一个提供情报的线人。
龚箭就是被借去做卧底的。
温总的原话是派红细胞的一个组员去，但范天雷考虑了一下，红细胞建成不过一年多一点，虽说出过几次任务了，但要说去卧底，这群小兔崽子恐怕不行。
那就主官上吧！
陈善明？算了吧，那就是个只知道打仗的单细胞生物。那个炮筒子脾气，在军区有范天雷和龚箭在一旁看着，这人都时常得罪人，之前演习时不就一句话就把那些军犬饲养员给得罪得不轻么，幸好范天雷帮他把话圆了回来。
这要是去卧底，一句话说错还有命回来吗？
只能是龚箭了，这小子脑子灵活，嘴巴又利索，遇事的应变能力也比陈善明强，并且还在国外留过学，专门修习过心理学和潜伏，是卧底的不二人选。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龚箭有经验。
在国外进修期间，他机缘巧合下做过一回卧底。
所以龚箭就去了，这一去就一个多月，期间除了跟温总汇报情况，再无音讯。
陈善明没有龚战友跟他时不时斗嘴了，红细胞没有教导员时不时吼一声了，连范天雷都没有一只小狐狸在面前翘尾巴了。
习惯真是可怕，龚箭才回来特战旅一年多，众人就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了。

［三］
“雪狼报告，三号地区出现目标，共十人，请指示，完毕。”
龚箭趴在草丛里一边低声汇报，一边从狙击枪瞄准镜里遥遥望着在队伍中间的陈善明。
一共十个人，都是一营的，他全都认识，甚至其中有八个都是曾经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战友。
“雪狼，观察情况，先不要轻举妄动，完毕。”耳机里传来于康的声音。
“雪狼收到，完毕。”
“Boss，他真的没问题吗？”老吴蹲在于康身边问。
“他的声音很冷静，我认为他可以相信。”
树林里黑漆漆的，今夜是阴天，连月光都没有。
陈善明走在队伍中间，听着混在风声中的轻微脚步声，莫名觉得闷得慌。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只是这任务还要继续完成。
从进入三号地区开始，陈善明就觉得不太对。
太安静了，四周都是影影绰绰的树木，仿佛隐藏在黑暗中窥视的野兽。
本该出现目标的地方在瞄准镜中还是一片黑暗，就好像根本没有人一样。
难道，情报又不准了？
话说这次的情报从哪来的？一号和五号都没说，该不会又是温总提供的吧！
说真的，红细胞第一次任务就因为温总的线人临阵倒戈而失败，第二次在南美金枪鱼同志反被蝎子利用使红细胞差点覆灭，陈善明现在对于温总的情报下意识抱怀疑态度。
虽然第二次跟温总没多大关系。
“苗狼，你说这次情报谁提供的？”陈善明今天异常焦躁，只好小声跟身边的苗狼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不知道。”苗狼的注意力全放瞄准镜上了，十分简洁地回答着。
陈善明听着这不走心的回答，郁闷地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
哎！要是龚箭在就好了，他那张政工干部的能犁地的嘴，肯定能安抚住自己的情绪。
这么些年不是没有和其他人搭档过，比如现在身边的苗狼，龚箭不在他基本就和苗狼搭档，但要让陈善明说，龚箭才是他最好的搭档。
也不知道龚箭这小子现在在干什么？
哎！现在还在执行任务呢，我想他干嘛！
夜视瞄准镜中，陈善明就那样暴露着。
龚箭不自觉弯起嘴角，这小子，出任务呢，怎么东张西望的？
意识到什么，弯起的嘴角往下一扯，变成一个淡淡的冷笑。
距离1140米，风向西南，每秒5米。
龚箭的手指扣上88狙的扳机，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些数据。
88狙，最大有效射程800米。
当初何晨光玩过1200米，却不知龚箭曾在特战旅用88狙射中过1500米以外的瓶盖。
1140米，这点距离对于龚箭来说，真的不远。
陈善明，对不住了！
“雪狼，动手！”
于康的话音还在耳机里回荡，龚箭已经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一颗直径5.8毫米的机枪弹就以超音速穿破空气射出。

［四］
“雪豹！雪豹……”苗狼惊呼着，伸手拉住倒下的陈善明。
“撤……”陈善明满嘴血沫子，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有埋伏，撤退！”苗狼迅速接过指挥权，一边背起陈善明一边大声喊着。
密集的子弹打在脚下，十个人的突击小组一边回击一边迅速撤离。
“Boss，他们撤了，超出了我的狙击范围，完毕。”
“雪狼，可以回来了，完毕。”
龚箭爬起身，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如果忽略指尖微不可见的颤抖，他可以说是十分平静。
远处直升机螺旋桨的声响渐渐远去，龚箭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漆黑的夜幕。
“陈善明怎么样了？”范天雷顾不得此刻身处医院，冲上来抓住苗狼就吼。
“陈善明，他……他被狙击手射中……现在在抢救……”苗狼红着眼，声音有些哽咽。
范天雷转头去看关闭的手术室，松开抓着苗狼的手，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走廊上除了范天雷和苗狼，其他八个人都是这次行动的参与者，此时所有人都不说话，安静得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清。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范天雷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腿是义肢，一个猛子冲过去抓住医生。
“医生，他怎么样了？”
“他很幸运，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伤到内脏，待会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范天雷像是一只被放掉气的气球，一下子松懈下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庆幸的笑容。
第二天陈善明醒了过来，麻药的药效已经过去，陈善明就呲着牙吸冷气。
“兔崽子，你要吓死我啊！”范天雷看到他还是那副欠收拾的模样，心里微微一松。
“哎！参谋长，我都这样了，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陈善明的语气无比欠扁，苗狼在旁边忍不住嘴角抽抽。
昨晚吓死个人，这当事人还一副没事儿的模样，真的是……太欠扁了！
“呦！兔崽子，你皮痒了啊？”范天雷笑骂一句。
“对了五号，这次的情报是谁提供的啊？”陈善明想起这个昨晚在任务区就在纠结的问题。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范天雷回答，陈善明抬眼去看，却见范天雷脸上是罕见的冰冷。
怎么回事？陈善明不解地用眼神问苗狼，苗狼轻轻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啊！顺便小小往后挪了半步，避开范天雷周身散发的寒气。
“这件事你先不要管，好好养伤。”范天雷沉声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苗狼留下。”
“是！”苗狼爽快地答应。
陈善明眼睁睁看着范天雷出了病房，都没来得及多问一句话。
“我不就睡了一个晚上吗？发生什么了？”陈善明莫名其妙。
苗狼摇头：“今早参谋长接了一个电话，当时他就现在这样，只不过后来听到你醒了才重新调整了表情。他当时走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跟谁打的电话又说了点什么。”
陈善明仔细回忆，似乎刚才自己提到这次情报的来源让范天雷再度阴了脸，难不成是这次的情报有什么问题？

［五］
“别管他了，先管好你自己吧。话说你还挺幸运，子弹愣是没伤到内脏，虽然出了点血，却没什么危险。”苗狼咂咂嘴。“那个埋伏的狙击手真是太烂了，他应该瞄准了很久，你又没有移动，这都没能打中。”
陈善明不乐意了：“苗狼你会不会说话？合着我被打死才成？”
“我没这么说啊！”
陈善明懒得理他，其实他知道以苗狼的单纯，绝对没有嘲弄的成分在里面，但他就是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要是这话从龚箭嘴里说出来，那妥妥的嘲讽。
哎，果然习惯成自然，这都被嘲讽惯了。
医院走廊的角落，范天雷一脸冷冽地盯着眼前两人。
一个是旅长何志军，还有一个是温总。
“这不可能！”范天雷的语气斩钉截铁。
“老范！”旅长叫了一声。“我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毕竟他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但，你要接受现实啊！”
范天雷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他背叛了，不是吗？”
温总叹气：“情报是他亲口跟我说的，但你们的人却遇到了埋伏，而且，那个警察，你也见到了。”
范天雷沉默。
“虽然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他背叛了，但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如果他没有背叛那是最好，如果他真的背叛了，我们也要有相应的对策。”何志军神色严峻。
范天雷艰涩地开口：“我……还是不相信他……他会背叛……”
“老范，我理解你。”何志军伸手拍拍范天雷的肩，微微叹气。
虽然从头到尾他们都刻意避开那个名字，但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自己说的是谁。
龚箭，这个军政全优的政工干部，全军区的一面旗，一路走过军校，出过国留学，现在是国防大学在读博士生，从铁拳团到特战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军人的楷模。
这样一个人，谁能相信他会背叛？别说范天雷不相信，何志军不相信，就连跟龚箭只见过几次的温总也不相信。
可现实摆在眼前，无一例外地指明，这位优秀的解放军少校，杀了己方警察，给他们提供假情报，他，已经背叛了！
背叛了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国家，背叛了曾经的信仰！
最难以接受的人，不外乎范天雷了，他也是看着龚箭长大的，龚箭是他得意门徒的事，整个特战旅都知道。
龚箭当年入特战旅，他把他往死里练，在军队里的人都知道，练得狠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教官跟你真的有仇，另一种就是教官他喜欢你，看好你。
显然范天雷对于龚箭来说是属于第二种，龚箭的许多本事都是范天雷手把手教的。
后来龚箭离开特战旅，范天雷就经常把龚箭挂在嘴上，陈善明苗狼几个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龚箭是范天雷的嫡传弟子，这让范天雷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他会背叛的结论。
范天雷甚至有些庆幸，幸好他的老哥哥康雷不在，否则以康雷的脾气，听到这个消息，还不得把军区给炸了。
如果康雷知道了……范天雷不敢想，康雷要是知道自己一向宠爱的小兔子背叛了，会是怎样的痛心和失望！
“旅长，我明白。”范天雷双眼充血，看着有些可怖。“我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六］
旅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重地拍了两下范天雷的肩膀，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消失在楼梯口。
“老温，你跟我具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温总详细地把所有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范天雷听完后沉默了许久。
小兔崽子，你真的背叛了吗！
“呼叫白鲨，我是雪狼，有情况汇报。”
“我是白鲨，雪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报有误，是我的过失，兄弟们没事吧？”
“没事，除了陈善明，其他人都是皮外伤。”
“善明他，怎么了？”
“他被狙击手射中，但没有伤及内脏，子弹被取出来了，现在已经醒了。”
“那就好。”
“你刚刚说，有情况汇报？什么情况？”
“具体情况稍后我会发给你，在这里说不安全。”
“好，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白鲨……”
“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通话结束。”
温总放下电话，深深叹了一口气。
龚箭放下手机，低头看着手指间捏碎的窃听器，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冷笑。
“于康，这是什么意思？”简陋的小屋中，龚箭将窃听器扔在桌子上，淡淡地质问。
于康笑了笑：“他们不相信你，我也没有办法。”
龚箭环视一圈，除了拉尔，其他人的表情都透露出明显的怀疑。
“不相信我所以想害死我吗？”龚箭语气转冷。“窃听器会使手机信号变差，作为雇佣兵的你们应该清楚，你们是想让我现在就暴露吗？”
老吴眼神一变，张嘴想说什么被于康瞪了回去。
“我可以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了。”于康打圆场，龚箭冷冷看他一眼：“我希望你能做到，Boss！”
说完，龚箭就转身离开了。
“Boss，他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我们没有他一样可以做事。”老吴愤愤地说。
“现在还需要他给我们提供军方和警方的情报，别乱来。他是有本事的，别小看他。”于康语气淡淡。“好不容易将他拉下水，可不能让他成为我们的阻碍，你也收敛一点，别总针对他。”
老吴心有不甘，却也不再多言。
龚箭走到外面用手机编辑了最后一条短信，随后取出手机卡，轻轻一撇，手机卡就成了两半。
随手将废掉的手机卡扔到海里，龚箭取出一张新卡塞进手机，随后将手机重新设了密码，并设置了自动销毁。
之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用到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