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酒吧。
韩信独自坐在吧台前，目光凝视着手里的空酒杯。
他的表情冷酷得可怕，即使容颜惊为天人，也竟没有女人敢上前和他说话。
他的心情很明显差到了极点。
“靠，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走了多少个地方?”
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韩信转头，入目的是一张痞痞笑着的脸。
“真不巧，我记得你上次在这里找我有事时说的是，我天天都在这里坐着，你简直不需要思考直接奔这里来准看得到我。”韩信面无表情地回答。
“这次没想到嘛，别总拆台好不好。”刘邦很敷衍地搪塞了过去，随意在他旁边坐下。“你昨晚回去时全身都是湿的，淋了那么多雨，而且什么也不告诉我们，今天还玩消失，我和子房很担心啊。”
韩信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别摆这副臭脸行吗，有什么心事还不能讲给我?我们都相依为命十几年了啊重言。”刘邦很无赖地扯了扯他的脸，后一句话的语气颇有点不高兴的意味。
“……我昨晚看见李白了。”韩信愣了一下，居然没有拍开他的手，只是迟疑着道，“今天早上也看见了。”
“我猜你今天早上肯定是自己去找的。”对方一针见血地道。
“……给我留点面子不好吗?”
“不好，除非你以后别拆我台别损我还帮我在良良面前夸我比你聪明。”
“*****——”韩信作势要拿酒杯砸过来。
“等等等等，我不打断你了，你继续继续。”刘邦一见他这副凶巴巴的样子，立刻很怂地往旁边挪了下座位，还夸张地做了个缝嘴巴的手势。
忽然心情变得轻松了一些。
其实，看到刘邦这样费力地调节气氛，韩信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可是他现在是真的笑不起来了。
“我感觉很丢脸。”韩信烦躁地把手指插进发间，“也很恨自己。”
刘邦这次没有再说话。
“昨晚我遇见他的时候，正好是和那女的买东西。他没打伞，我淋着雨跟了他很久，最后还是不敢上前去和他多说几句话……很丢脸啊，我居然，背对着他走了。”
“而今天早上我又忍不住去了昨晚碰见他的那条街。我看见他了，可是他没看见我。”
“他和另一个男人在早餐店，在聊天。”
“我知道这很正常，可是我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后来我傻傻地去打听，才知道那个男的也是同性恋……而且和李白走得很近。”
到这里，他的情绪忽然有点激动，连带着声音也颤抖了几分。
“我知道他没错，是我错了，我很渣，我才离开他不久就另外找了人，或者说是替代品……可是我实在忘不了他，看不到他简直太煎熬了，我戒不掉我能怎么办，最多装个路人再也不和他有交集啊。可今天我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又伤了他一次。”
“我看到这些已经这么难受了，他昨晚，可是看见我给另一个人打伞，却对他那么冷淡。”
“他肯定很伤心吧，我还是伤了他，还是伤了他……”
真的，他不想再干涉李白的感情了，只要他好，他一直当个煎熬的路人也可以啊。
可是他依然会让他痛苦，他连路人也做不了……
“哎，我说过你放不下的，何必呢。”刘邦叹了口气，道，“要是子房在这，你肯定会被他说懦夫。”
韩信不出声了。
“以我的性格，本来应该劝你喜欢谁就死皮赖脸地追……可是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吧。”刘邦也不管他会不会回答，只是撑着下巴道，“重言啊，自从你遇到了李白，你就变了，变得犹豫了。”
韩信低眸，“我以为我至少能当个路人。”
“路人?我看也不可能。”刘邦摇了摇头，“我和你打个赌吧。”
“什么?”
“如果你下次看见李白，能对他的事袖手旁观，而且表面没有受情绪上的影响，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刘邦道，“反之，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韩信睁大了眼，
“不准不答应啊，我是为你好。这样介于和好与放下之间，你也很狼狈不是吗?”刘邦直接一句话把他堵死。
韩信呆滞了一下。
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道， “好。”
反正只是表面上不露情绪，而且他和李白还不一定能遇得到。
他这么侥幸想着。
可是，什么事都没有人能永远地逃避下去。
韩信这时根本没有想到，他再次见李白，会是在那种时候。
完全没办法袖手旁观的时候。

李白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手化验结果。
——不匹配。
作为除了他外公唯一一个直系亲属，他的骨髓，居然也是不匹配的。
而找到另外匹配的骨髓，更加难。
何况她现在已经是晚期，等不了多久。也许下一次发病，就会死了。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不太可能救活了。
突然间心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难受得很。
她还没告诉他真相，怎么就……要死了?
李白以为他可以漠视她死去，但是现在，他居然没有。
是因为她那张感情牌吗。
真是好讽刺。
他默然回身，在走廊的另一端远远望着那间病房。
脚步像是被东西拖住，无法朝那里迈进哪怕一步。
最终他还是转了身，什么也没有说，兀自下了楼梯，跑出医院。
算了。
他也没脸去看她。
也许，他真是孽子。
除了刺激她，让她难过，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不孝子。
“李白……?”
医院门口，只顾低头跑的他居然撞上了一个人。
面前的人穿着枫红色的外套，声音也是熟悉得很，他不久前还刚刚听过。
李白抬眸，入目的果然是周瑜有点担心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放心不下，所以跟过来的。
“没事，我和她骨髓不匹配，也救不了。”他回答着，强颜欢笑。
“你……难过吗?”周瑜怔了一下，开口。
“就是因为难过，我才不想再呆在这了。”李白的声音忽然大了些。
周瑜默然。
“不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那人突然又道，“我认识的人，也只有你可以做到了。”
“你说。”周瑜自是不会拒绝。
“你再查一下我爸是为什么死的。”李白道，“或者说，韩信他，为什么要杀死我爸。”
“是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吗?”
“是。”李白的语气很肯定，“一定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那个女人会那么讨厌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那个女人会担心父亲对自己不好。
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他错了，还是她错了。
他一定……要弄清楚。
至少，在她还没死之前，他一定一定，要知道这个真相。
他很怕，害怕真相很残忍，也害怕，自己继续错一辈子。

医院。
老人踏进病房时看见的是女子假寐的模样。她很疲倦地半闭双眼，手臂无力地从病床上下垂，面色苍白，皮肤上的血斑似乎比以前更加清晰，更像一个濒死之人。
“他走了。”老人道。
“没事，我都说了，你不应该叫他来的。”女子略有点吃力地张口，声音比起李白来之前都虚弱了很多。
“是啊，我就不该叫他来，不但救不了你，还让你心态更差了!”老人有点愤怒，音调提高了几分，在空旷的病房里格外响亮。
女子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本就不想再活了，这么久也够了。一直支撑着我的，也就是再见阿白一次的愿望吧。”
而现在，愿望完成了，她自不用再有求生的欲望。
她这辈子，的确欠了李白。欠了他温暖的母爱。
“你——”老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可是又突然间无话可说。
他瘫坐下来，神色里亦多了倦意。
他能说什么呢?
当年强迫她离婚的是自己，把李白赶走的也是自己。他以为这样就是尽了父亲的职责，这样她就能摆脱那个变态，却不知最后，反而害了她。
现在他还能做什么?
待她死后，把李白找过来，告诉他一切，让他愧疚一辈子?
但自己的女儿定是不同意这样做吧。
“你就是太善良。”
“也许吧。”女人敷衍了过去，“只是对亲人善良。”
意思是，在她眼里，李父连亲人都不是。
李白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为人所唾弃的变态，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真正地爱自己的。
自始至终，错得一干二净的，只有李白。

真的快完结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我只想说，可不可以不要再潜水了，心态快炸了！

dd

三天很快地过去了。
周瑜渐渐将事情理得越发清楚。
案子突破的关键，无非就是弄清楚李白的父亲为什么会被李母厌恶。
医院他去过好几次，但那个女人完全是守口如瓶，局长便更加如此了，周瑜根本套不出话。
但是现在，他还有一个选择。
——李白的亲人，不仅仅只有父母。
办公室里，周瑜将档案合上，转身走出房门。
李白还有个姑姑。
.
半个小时后。
周瑜静静在门口站了一会，不轻不重地叩了叩门。
这是栋很普通的住宅楼，面前也只是很普通的一间房。
但是周瑜有种预感，这次来，他可以完完全全看到真相。
“谁啊?”门被打开，有点刺耳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李姑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地看了周瑜一眼，“先说好，我不认识你啊，要是谁惹了祸可和我没有关系。”
一句话，周瑜便判断出这人是自己厌恶的类型。
不过，这种人，也更加好办。
“回答我问题的时候，请实话实说。”他淡漠地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语气里带了警察专有的严肃。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奉命行事，带着证明出来只是想营造些威慑力罢了。
不出意外地，李姑被他的气场吓得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唯唯诺诺道，“警察先生请进请进，有什么事好好说啊，我是绝对没犯罪的。”
周瑜微微皱了皱眉，但有素养的他还是没有让李姑太难堪，只是默然进了房门。
“您……您要问我什么?”李姑见他进来坐下，迟疑着开了口。
就算在李白面前再怎么咄咄逼人，她到底是贪生怕死的人。
“我只问一件事。”周瑜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可眼睛就像透视镜一般，仿佛她的回答是真是假都可轻易看穿。
“李白的父亲，生前有没有任何令人厌恶的地方?譬如，品行低劣。”
李姑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仅仅是一会，她就换上了一副嫌恶的表情道:
“切，就他那穷酸样，我看着就晦气，谁喜欢跟他接触。”
“除了这个?”周瑜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眼睛。
“除、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李姑又怔了一下。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李白的母亲恐怕不会那么坚决地离婚。而且，还连自己的儿子都避之不及。”
“可这事真就这样，我也说不清其他的，你说您……”
“我说过了。实话实说。”周瑜没有耐心听她掩饰，冷冷地出言打断。
李姑神色突然慌张了起来，她突然间无法直视周瑜。
那种对视一眼自己就完完全全暴露的感觉，实在太可怕。
“我没时间给你浪费。三秒，实话或者手铐。”周瑜再次开了口。
他这次出来不可能带手铐，但他所说话语的前半句是对的。
他没有时间去浪费。
“……我说，我说!”生怕下一刻冰冷的手铐就会戴在自己手上，李姑一心横，脱口而出道。
周瑜的目光依然很平静。
“警察先生啊，我……我先说好，李白父亲这事真和我没关系，犯罪的就他一个，他现在也死了，您可千万别错怪我啊。”
李姑的表情很惶恐，连说话都变得有点语无伦次。
周瑜没再打断，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墙上的指针一点一点转动，嘀嗒的声音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越来越诡异。
而他内心的波涛，亦是随着李姑的回答，越掀越猛。

医院。
李白在走廊上飞奔而过，冲向尽头的急诊室。
抬眼，入目的又是红光。
那道刺眼的红光。
其实他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急地跑过来，他想不通。
明明那个女人，是自己这几年，一直都在恨的人。
但是自己，还是看不得她死。
他不知道为什么。
“你还是来了。”老人站在他前面几步，背对着他，同样抬头看着那道刺目的红光。
几日不见，他的背影似乎多了太多沧桑，终于再没有当年警察的风采，完完全全成了一个老者。
“她怎么样?”李白问。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老人转头，“这一次，很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她。”
李白沉默了。
再次听到这句话，他的心里，居然还会刺痛一下。
他这是，又要看着一个人离开了吗。
先是父亲，然后是韩信，再是扁鹊。
原来，失去这件事是没有办法习惯的。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灯光灭了。
门外的两人双双抬眸。
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李白突然间很害怕听到他即将说出的话，但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我们尽力了。病人还有一口气，亲属还有什么想说的，请便吧。”
瞳孔，猛地一缩。
李白一头冲进了病房，谁也没来得及喊他冷静，他便重重跪在了床边。
他居然歇斯底里一般地大声吼了起来，为了这个他一直很恨的女人。
“你起来，你给我起来!”他道，“我知道你在骗我的同情是不是!你别装了，真的……”
说着说着，他像是突然失了力气一样，声音低了很多很多。
“你再装，我就要信了啊……”
那个女人戴着输氧器，遮了大半脸，却遮不住她满脸的血斑和白得吓人的神色，也没有遮住她嘴角很吃力勾起的一个弧度。
“阿白。”她轻轻唤。
李白怔怔地看着她。
女人笑得很满足，仿佛毕生的愿望都在一刻间实现了，她可以放心地走了。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说着，将嘴角的弧度弯得更温柔。
李白睁大了眼。
“不是的，你别这样，你听我说，不要闭上，不要闭眼……”
他还想多争取一点时间，哪怕只是一点。
但是，没用了。
女人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终是完全没有了力气，从床边落了下去。
一切都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李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
……
“妈妈最喜欢阿白了。”
“阿白要快点长大，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阿白别哭，妈妈在这呢，别怕……”
……
没了。
又没了。
李白的目光有点空洞。
无论失去多少次，他都还是会痛。
无法习惯。

场景切换得有点快，可能看得有点懵，抱歉我尽力了……

老人静静地站在门外，没有走进去，也没有说话。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
李白不知为何突然间便不喊不闹了。他缓缓地起身，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留恋了一般，默然走出了门口。
这里的确，是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当年不要你的是我，她是被我逼迫才不得已拒绝和你见面的。”
老人突然在李白走过自己身边时开口说了这句话。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可怕。
的确，对他来说，一个罪犯的儿子，他是绝对不会要的。
包庇那个罪犯已经是他最大的底线。
“那又怎么样呢。”李白道，“你明知道已经没用了，如今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让我愧疚？”
老人没有答话。
“现在你做到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天了，你该满意了。”李白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欠了那个女人太多，错在他，不在她。
但是他依然恨。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所有人都不告诉他真相？
这种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他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李白抬步，没有再回头看老人任何一眼，径直走过。
“周瑜查出真相那天，你不要来找我。”
远远地，他听见老人说了这句话。
不自觉捂住耳朵，他加快步伐，冲了出去。
——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再也不要了。
所以他没有听见老人后面的那句话。
“我怕我看到你知道真相后的样子后，也会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白这时还不知道，这个电话，会给他带来的到底是什么。
“你说。”他于是道。
周瑜顿了一下。
“关于韩信的妹妹，你知道多少?”
“不是很了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好。”
李白愣了愣，“但是关于韩信的妹妹，他只提过一次。”
“什么时候?”
“……在医院。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偶然看到了他妹妹的照片，而且，反应很奇怪。”
“为什么是奇怪?”周瑜追问。
“他因为小时候头部重创，神智停留在七岁，可当时他看见照片时，却好像……”李白回忆着那时庄周的表情，“很恐惧。”
“他是因为什么头部重创的?”
“很久以前，我们曾经一起偷偷出去找我爸，分开找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出事了。”
说到此处，李白的心稍稍抽了一下。
自己似乎，很久没有看见那两个人了。
“也就是说，你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谁是凶手?”周瑜的情绪忽然很不稳定，连带着话语也急切了几分。
“是。”李白突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那时候，你们是为了出去找你父亲?”
“是。”
“可你的朋友却在看见照片的时候，表现得很恐惧……?”
“……是。”
李白答出这个答案时，那头倏然安静了。
“周瑜?”他不确定地开口。
李白看不到周瑜的表情，他不知道他的神色有多么复杂。
那是突如其来的震撼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所交织起来的神色。
这么多线索，都明明白白地指向了一个真相。
如此残酷的真相。
过了很久，李白终于听见周瑜再次开了口。
那种不详的预感在刹那间扩大到了极致。
“李白，你……想听吗。”
他握着手机的指紧了紧。
“你说吧。”李白道，“完完全全告诉我。”
周瑜沉默了一下。
“那好。”
李白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像等待死亡一样安静。
可才是第一句话，便让他抓着手机的指更紧了，紧得泛白。
“你的父亲有恋童癖。”
他告诉自己冷静，听下去。
“而韩信的妹妹，很有可能，是被你父亲杀死的……”
——他说什么?!
自己的父亲，杀死，杀死……
李白瞳孔猛地一缩，大脑蓦然空白。
周瑜轻轻地继续道，“你没有听错。恋童癖。”
“而你的朋友，也很可能是因为目睹了杀人过程，从而被你父亲所害，只是因为互相认识，他便没有下杀手，却伤及他的大脑，大概就是为了让他失去记忆。”
“这就是你母亲不待见你父亲的原因。”
“这就是……我们错得彻彻底底的原因。”
心脏停止了跳动。
李白的眸在刹那间染上了猩红。
“李白?”这次，轮到周瑜小心翼翼地唤他。
“……我知道了，谢谢。”李白颤抖着手按下挂断键，没有再听周瑜讲什么。
混乱的记忆争先恐后挤压着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他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什么都不说了，离婚，我们离婚!”
那天他躲在门后，听见的是自己的母亲带着哭腔的叫喊。
可是父亲始终未说过一句话。
“爸爸，你刚刚去哪了啊?”
“啊，我……就是出去给你挣学费了。”
他想起儿时他经常看见自己的父亲一身肮脏地回来，然后重复这段对话。
学费。
真的是挣学费吗。
“你这几年，你爸，没有对你不好吧?”
难怪她会这么说，难怪。
一切都通了。
——可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
他居然会这么蠢，被骗了这么多年，伤了那么多人……
视线有点模糊了。他伸手用力地揉揉眼睛，又仰起头，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
他不痛。
真的不痛。
他不心痛。
已经有那么多人给他担着了，他还痛什么，他还有什么资格痛?
母亲、庄周、扁鹊、外公，还有韩信。
他到底一直在伤心矫情给谁看啊?他是被伤得最浅的吧，他是被护得最好的吧，那他有什么资格……
觉得撕心裂肺。
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家酒吧，李白忽然间冲了过去。
韩信。
他一定要找韩信。
——果真是彻彻底底。
他没有再歇斯底里地大叫，没有再变得疯狂。
他只是彻彻底底。
错得彻彻底底，碎得彻彻底底。
他设想过很多可能，但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从未想过，韩信的仇人之子，居然是自己。
他从未想过，韩信当初那番话居然假得令人心碎——
什么为了自己计划的一环，什么可能从未喜欢过。
全是假的。
如果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那又怎么可能在知道整件事情之后还和他在一起?
不应该是把他千刀万剐吗?
他骗人。
分明就是骗人。
而自己，原来伤得他那么深。
多令人惊讶。
当李白知道真相的时候，他更多想到的居然是韩信，而不是对自己的父亲有多失望。
也许他的精神支柱不知不觉间已经换成了韩信，也许那人已经把他绑得死死的。
不断，不解。

——然而，就在男人的手要探到关键部位时，忽然有人将它猛地抽了出去!
紧接着，是一道沉重的咚声。
“哪来的混账，敢动我地盘上的人，滚。”
男人被甩在地上，翻滚呻吟着。他刚想起来大骂回去，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露出惊恐之色。
韩信的名声在这一带传的很开，几乎是人听之色变的。
李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次被抱起，不同的是，这个怀抱如此熟悉而温暖。
目光渐渐聚焦，他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就心安了。
总是这样，无论何时，这个人，总是会让自己安心。
“韩信……”他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手不自觉抚上他的面颊，道，“韩信。”
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我带你离开这里。”韩信的声音似乎有点沙哑，比平日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李白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多烫，也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迷人，他只是捧着他的脸，一遍一遍说，“韩信，韩信……”
有片柔软的东西擦上自己的脸，韩信低头替他吻去泪水，回应道，“别怕。”
“我带你走。”
李白愣愣地感受着他细碎的吻落在自己脸上，那种柔软的触感让他的身体更加燥热看。不由自主地，他想索取更多。
盯着韩信是唇，他竟不由自主地覆了上去。
韩信有一瞬间的心漏掉一拍。
反应过来后，他立即分开两人的唇，手不受控制地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李白目光迷离地看着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韩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果断转身，飞奔出了酒吧。
“忍一下，李白……”
他不停地安抚怀中的人，也安抚着自己。
几乎是什么也不顾地，他冲进不远处的停车场，打开车门，将李白放在后座上，用最快的速度给他系上安全带，自己亦迅速跨至前面，坐进去，发动引擎。
车在街道上飞驰，韩信自己都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
后座的人不停地动着，发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
冷静。
韩信抓紧了方向盘。
冷静。

本文终于摘除了清水文的头衔。
车门锁好，没到站谁也别想下!!

〔五十五〕
帮李白清理的结果就是韩信默默地又独自冲了个冷水澡。晶莹的水线从他的头顶一路往下，蔓延过腹部完美的肌肉，溅落到地上。
**随着冷水遍布全身逐渐熄灭，韩信长吁一口气。
其实在酒吧里时李白一进门他就看见他了。他看见他四处奔走，似乎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人。
韩信当然清楚他在找谁，但是他依旧匿于暗处，只是静静看着。
他很怕自己面对他时再次伤到他的心。他是他的杀父仇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何况他还和刘邦打了那个赌。
——可是没想到，李白居然会喝下那杯酒。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酒吧这种地方都应该有所防备才对，可是李白竟然喝了，真的喝了。
而他，又怎么可能放任李白不顾。
关掉淋浴，他将身上的水擦干，穿好衣物打开了浴室的门。
走到客厅时，他看见的便是那人靠着抱枕睡着的模样。韩信的衣服在李白身上穿起来有点宽松，衬得他身体愈发单薄。
韩信站了一会，又转身，从房间里抱了一条毯子，轻轻给他盖上。
李白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感受到动静的他缓缓睁开了眼，对上韩信的眸。
“很累就睡吧。我不吵你。”
韩信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白怔怔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却也没有再闭上眼睛的预兆。
他只是想再看一会。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被伤得最深，承受得最多，却是一直对自己好的人。
母亲已经死了，他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那道留在他心底的疤痕，已经足够惩罚他一辈子了。
所以他突然就害怕了。
害怕再次错过。
就算回到以前的可能性很小，他能这样看着他，也好。
“你……要说什么吗。”韩信坐在他身边，见他闭口不语，不禁道。
李白沉默许久，抿了抿唇，“你不是说……”
你不是说，一直都没喜欢过我吗。
可他终究是止了声。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一般，他没办法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也不敢。
很生硬地，他改了口。
“和我说几句话吧。”他道。
“不睡了吗?”
“不睡了。”
“那好吧。”韩信伸手将他耳边碎发理了理，“以后别犯蠢了。”
“什么?”李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事不要去酒吧。更不要接别人的东西。”韩信道，“否则下一次，可就没有我在了。”
“我不蠢。”李白反驳。
“那就别总是轻信别人。”韩信依旧叮嘱道。
李白怔了一下，忽然笑了。
“是，我太相信别人了，你们都演的太好了。”他的语气忽然重了些许，“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事实不是吗。”
他不需要什么人给自己承担这么多，不需要。
可他的母亲，外公，还有韩信，全都瞒着他。
是不是，正因为他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你都知道了。”韩信垂眸。
“对啊，我终于知道了。”李白的声音有些发颤，“在我说过我恨你以后，在我永远也看不到那个女人后，我什么都明白了。”
韩信不语。
李白的眼眶有点泛红，“你知道吗，那个我十几年都不曾喊过她一声‘妈妈’的女人，在一生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我，叫的人也是我。”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不过是个一直在伤害别人还自以为是地觉得什么错都没有的**!”
“李白……”
“对不起。”李白哽咽着道，“对不起。”
他真的没有想过他父亲是那种人。
他真的没有想过事情是这样子的。
没人能体会到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那种一直以来相信的、看到的一切全然轰塌的感觉。
就像有烈火炙烤心脏，生不如死。
他欠了韩信、欠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庄周，那个本应该安然无恙的少年。
他该怎么还。
叫他怎么还。

［五十七］
次日早晨。
吕布照例第一个到了店里。刚刚将上锁的玻璃门敞开，他便听见了身后一道清澈的声音。
“早上好啊，吕布。”
转头，入目的是李白温和的笑容。他亦回以一笑，“你今天很开心啊。”
末了，目光微转，瞥见了李白身后陌生的男子。那人先前一直注视着李白，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向自己，主动说，“你好，我叫韩信。”
“李白的男朋友。”
毫不避讳地讲了出来。
吕布扫了扫两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笑言，“难怪这么开心。恭喜了。”
“是啊。希望……你也早日等到对的人吧。”李白道，“也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关照了。”
“谢倒不用，都说了是朋友。再者，周瑜他帮你的忙比我更多。”吕布摆摆手，又看向韩信，打趣道，“李白的男朋友，要不要进来坐坐?”
韩信笑了笑，“不用了，我来送他就走，城南那边还有些事，我等他下班再过来。”
“事情很急吗?不急的话，你要不要看看李白穿服务生制服的样子?”吕布似笑非笑地说。
“喂喂喂，不带这么坑朋友的!”李白顿时有点炸毛。
“多谢。只是，我看过了。”韩信摇头。
“看过?什么时候?”李白怔了怔。
“……不久之前，来找过你。你没有看到我罢了。”韩信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很自然地放柔。然后，他抬眸看向吕布，道，“我有预感，我们两个，很快就能成为朋友的。”
吕布会意，“我也这么觉得。”
李白蒙圈。
“什么啊?”
“没什么。我得走了，好好工作，晚上见。”韩信笑得很邪魅，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在医院灯光下的那副模样。
李白进了内间，韩信亦是已经离开，大厅里只剩下吕布一个人。
他静静靠在门边，仰头望天。
对的人吗。
想起李白刚才的话，他不自觉扯了扯脖子上的细绳，那枚怀表从领口显露出来，被他握在手心。
也不知道子龙现在在干什么。以后，又会不会巧合遇见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嘲一笑，将手松开，怀表落在领口边。
算了。
都过去了。
——其实，所谓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以后还会有机会相见吗。
说不定吧。
.
警局。
周瑜如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前，握着手里的签字笔，却迟迟未在面前的文档上留下一点字迹。
完全集中不了精力。
自从知道了真相，他就没有一刻能平静下来。
即使李白已经打过电话安慰了他很久。
也罢。
看着李白和韩信在一起，也是很完美的结局。
可诸葛亮……
周瑜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
他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那天下午他去找了局长，才知道一切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你说诸葛亮?”老人当时是怔了一下的，“那小子……说实话，他是个令我很惊讶的人。”
“我原以为我辞职之后他定会想方设法爬上我的位置，毕竟这于他而言是最有利于洗清他黑道身份的，而且他有这个能力。可是他没有。”
“我真是想不到，一个野心勃勃的黑道风云人物，竟会以帮我打击十个犯罪组织为代价，求我让他进警局任职。”
“不过，我辞职并不是他搞得鬼，而是我本就年龄太大，办案经常力不从心，上级也和我说过很多次了。再加上我帮诸葛亮这件事必须保密，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也有想挑拨你们离间的成分在里面，诸葛亮毕竟是黑道人物，你离他越远越好。这就是我走之前和你说了别做他棋子那句话的原因。”
“可我当真是没有想到，诸葛亮居然真的安安稳稳做起了警察，而且，我多方打听、暗中监察，发现他竟一件逾越法律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周瑜已经不敢回忆听到这话时的感受了。
他知道诸葛亮为什么不接替局长的位置。因为他说过，他想要的感情，是双方平等、同起同坐的。
诸葛亮竟然将他的话一句一句记得这么清楚。
周瑜将签字笔甩回桌上，重重合上了档案，却忽然间瞥见了一张纸条。
他记得他回这里之前，档案下从来没有放过什么字体!
心下起疑的他打开字条，入目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再见。或再也不见。”
呼吸猛然一窒。
诸葛亮他，回来过这里?!
倏地起身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他什么也没有。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一定悄悄回来过。
除了自己，只有他有办公室的钥匙。
“再见，或再也不见。”
他明白的。他明白他的意思。
或许他一直在暗中关注他。
或许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
或许他还有机会，说声抱歉。
立刻打开房门，他心急如焚地冲了出去。
他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就算诸葛亮现在可能是真的离开这座城市了。
就算他找到他的几率小得可怜。
“喂，李白，我有件事要和你说……我，要走了。”
再见。
或，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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