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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雁眠春》文麦丞。不是爱格上面的 但是喜欢发在这个贴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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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雁眠春》文麦丞。不是爱格上面的 但是喜欢发在这个贴吧啦 很好看的民国文吖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9-11-03 19:47回复

    方鸣被人引进来时,屋里头乌烟瘴气。碧玉牌九敲在桌上剌得人耳朵疼。七八个人围着一张方桌玩得很欢。
    周闵琛坐在最正央。身后站着个穿芙蓉花样高开衩旗袍的漂亮女人,拿手臂倚着他的肩膀,替他看牌。后来认识了,方鸣才知道女人叫婷姐,是周闵琛的老相好。
    领她进来的人弯一下腰就走,屋里没人在意她。方鸣就握着手提包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
    天花板上悬着八瓣重帘水晶灯。上海的天常阴,大白天也要开灯。那光被牌桌上女人的钻石戒指一晃,折出了凉凉的一束,仿佛冰刀,又摸了几圈牌。周闵琛点了个炮,立刻有下家将牌重重一推,大家都笑。
    婷姐拿葱段似的指头戳他的脑门,笑起来声音细细的,很好听:“看看你都办的什么事?”
    他嘴里叼了支烟。没有点,说话有些含糊,方鸣听进去一些。是说运气不好。婷姐是地道的上海人,蛮会打趣,一双臂缠在他身上说:“红颜祸水,英雄难过。您哪,这叫有一得必有一失。”
    她说话时拿眼瞟了一下方鸣,就松开周闵琛,拎了大衣要走,屋里人有眼力见儿,纷纷作别,门忘记被带上了。方鸣很乖地走过去上锁,一转头就瞧见周闵琛摊在鹿皮绒沙发里。整个人懒得像是没骨头。
    她站在那儿任他瞧,过了一会儿他才满意,起身走进里间。方鸣知道无路可退,也跟着走进去,里间是靠海的屋子,整个屋里就摆了一张大床。
    周闵琛站在落地窗前,一丁点光也被他挡了干净。他见方鸣总不说话,笑了一下,问她:“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女大学生,经了西式教育,又有东方人的矜持,该对这种事深恶痛绝。不是该骂我是个人渣吗?”
    方鸣点头:“从前也这么想。”
    她和阿爸相依为命地活在鸽笼里,阿爸贷款买车做抛岗生意,两人省吃俭用,但钱在上海还是流水一样花出去。有钱人开车撞死了人,却诬陷给她阿爸,巡捕房不敢得罪地位高的人,就抓了她阿爸进去。时年不好,监狱里关的人穷凶极恶,她阿爸太老实,成了出气筒。
    她去打官司,被人劝回来,顺带给她指了条明路——管这事的人嗜色如命。方鸣权衡再三,托人交上—张照片,过不久就有人来找。
    周闵琛视线落在床角,方鸣会意,走去坐着。他拿烟擦在鼻尖下闻:“找我办事的人多了去,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你吗?”
    方鸣想了一下,说:“因为我够漂亮。”
    她说这话时依旧一脸冰冷,说得一本正经,周闵琛笑起来,但她没有高估自己。如果她生在高门,肯定有大报小报天天追着打探消息,夸她倾国倾城。可她没有,她太穷。
    “漂不漂亮,要脱了衣服才知道。”他故意说。
    方鸣放下手包脱外套,里头穿着件白衬衫,还是校服,扣子很多。她伸手解扣子,被走来的周闵琛按住。他生了副好皮相,但笑起来总有些痞:“我来吧。”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9-11-03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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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鸣没有经历过情事,整个过程半点欢愉也没尝到,只觉得疼。
      那疼是一阵一阵的,周闵琛会容她适当喘息。她像一尾垂死的鱼,被人好心地放生到海里,只是那人捉弄她,过一小会儿就又将她捞出暴露于空气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眩晕,失去知觉前到底是想,或许求饶会好些。
      醒来已是清晨,如镜的海面阳光涟漪,海风吹在玻璃上被弹回,盥洗室里有水声。嘎吱一声停了,周闵探穿着及膝的浴袍走出来,拖鞋底在地板上留下几个湿脚印。
      “醒了?”他坐在床沿拿干毛巾擦头发,有水珠迸到她身上。
      方鸣没回答,他自讨没趣,拖了张藤椅进屋坐在窗前太阳。浴袍划开一角,露出他麦色的肌肤。他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手掌抚着把手的藤珠满是玩味地问:“我听人说,你是有男朋友的?”
      方鸣知道不能得罪他,总算回答说:“是。”
      “可你直到昨晚还是处子?”
      她望着海滩,眼里没有焦距:“是。”
      周闵琛嬉皮笑脸地问:“他是不行吗?”
      不知道方鸣听没听清问题,在周闵琛看来她几乎是在胡说八道了。因为她说:“是。”
      这话说完,她竟然笑起来,笑是很美的,像人间四月芳菲尽,一种颓靡的令人心醉的美。
      周闵琛—时间竟由心里生出怜爱,觉得她实在好玩极了,走去拿双臂圈住地,方鸣没动,任他把持不住地又在她身上乱捏乱揉。可她也有仅剩的倔强,咬紧牙根,没发出一点声音。
      事毕,周闵琛抱她去浴缸,洗完澡穿回形身白衬衫,她很瘦,衣上竟有肋骨的痕迹,周闲琛体贴地给她披外套:“天冷了,该穿毛衣,下回带你去买一身。”
      方鸣顺从地点头,当他是温柔乡待惯了脱口而出的场面话,说:“我回去上课。”
      她转身要走,被周闵琛拉住胳膊,手下移,又握在她腰上:“我送你。”
      她不动声色地挣出来。周闵琛将手插回口袋,挑着眉毛说:“你当我是吃素的?你以为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自己走回去?”
      在学校边上下车之后,方鸣请他照看阿爸的事,只得周闵琛一点头,她立刻转身朝校门走去,他把车停在路边过烟瘾,火星明灭,一闪一暗。
      方鸣在校门口撞见了什么人,逃也似的离开。
      校道上种了一排树,不晓得是什么,倒长得新奇。长长的枝上有密集的小叶从花圃里探出,只顶端才开着一朵又红又艳的花。
      方鸣跑得太急,一朵花打在脸上落下去,碎成了五瓣。
      她呆呆地站住,周闵琛叼着烟开车走,心底奇怪起来——被一朵花打哭了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9-11-03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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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闵琛后来碰过很多女人,然而兴致索然。
        他总念着春日里碎成五瓣的花,于是跟着念起方鸣。这念头愈演愈烈,转为一种局面,救她阿爸出局子,他要方鸣过来;帮她阿爸安排住院治疗,他要方鸣过来;连带后来她阿爸一周挂一次抗生素,他也要方鸣过来。
        这个女人太安静,安静到像冬眠的蛇。他要提防她随时反扑咬他一口,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迷得七荤八素。
        除去请他关照父亲,方鸣没跟他要过什么。他抱着她在阳台晒太阳,一只蝴蝶停在兰草上,他伸掌去捉,被她拦住:“别动。”
        周闵琛亲在她的脸颊:“好,不动。但你得说想要什么。”
        她被晒得昏昏欲睡,像颗糖栗子,甜甜的,被逼急了才说:“买套画具吧。”艺术永远与穷困绝缘,而她最大的愿望是学画画,去巴黎留学。
        他果然带她去泰兴百货买了整套画具,明明不用给他省钱,她依然没有忘记讨价还价。周闵琛坐在休息区静静地看她,等回过神了,才发现最近自己身边只剩她一个女人。
        他陪她去医院看她阿爸,方鸣不准他上楼,他竟也听话地在楼下等。乍瞹还寒的时节,下了雨很冷,周闵琛怕淋到她,就撑伞倚在车边。方鸣一出来他立刻上前搂住,把她塞回车里后他冷得直跺脚,方鸣奇怪道:“你穿得不少。”
        周闵琛叫唤:“什么不少!我才穿了两件半!”
        方鸣觑他一眼,问:“那半件是什么?”
        他大喊:“是短袖啊,短袖!想哪儿去了……”
        周闵琛抱怨的时候斜眼去看,连她也被逗到一般,偏憋着不肯笑,最后背过身去肩膀轻微地颤。
        大雨浇湿天地,车外是黑暗的一团,她的笑映在窗上明亮清晰,折到他眼里去。可她毫不知情。
        周闵琛在掌心哈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焐着。车停在老榕树下,有小果子噼里啪啦地砸在顶棚上。他们静静地坐着。方鸣没有推开他。
        他和方鸣最平静的时候,后来回想起来,也只这一天。而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9-11-03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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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于周闵琛只是较新奇些的玩意,他新得了一个,宠得很,他在不久前调任到天津,新地方,他是个爱玩的性子,常带人去逛。
          天津近两年有洋人频繁出入,带进许多舶来品。大一些的百货店铺都会卖洋货,丝袜和口红,林琳缠住他央求着说想看。
          柜台摆着新进的香水,店员很年轻,穿商场统一的蓝旗袍,黑袜黑鞋,扎着低马尾,显得憔悴,见人进门很有礼貌地弯腰。林琳要试,挑不出味道,店员摁下气泵,香水晕在空气里像是雾,她另拿手用薄棉片沾一些下来递给林琳闻。
          林琳爱挑,店员一丝不懈怠,店里很快串了味闻不清楚。她挑得脑袋大,拿几张棉片过来撤娇要周闵琛选。他就大咧咧地抛出一句:“都买呗。”
          林琳惊呼一声,笑起来娇媚,又有从洋人身上学来的法式优雅。有时候看起来可爱,有时又觉得不伦不类。周闵琛忽然看得烦,只捺着性子说:“那边一家珠宝铺你也去挑几样,省得天天走路,高跟鞋蛮磨脚吧?”
          周闵琛留下付钱,快走到收银台了忽然转头对店员说:“给我介绍两款男士香水。”对方领他到柜台前陪他试几样,她拿棉片挥过沾水雾时姿势优美,像临摹彩虹。
          周闵琛总不满意,末了问她:“你喜欢哪一款?”
          店员静静地垂着眼皮:“我买不起,都不喜欢。"
          他笑意连连:“给我挑款能盖烟味的吧。从前你总说我身上烟味大。”
          店员只顿了一秒,就伸手从雕琢精美的琉璃瓶里翻了瓶出来,才要试,周闵琛就抢过去喷一些在指尖,捉起她的手涂在腕上。
          她紧绷着握拳挣扎,他只好拿很低的声音威胁:“如果我待会儿不买了,你该明天就丢了工作?那你那躺在医院里的阿爸怎么办?”
          她果然不再动,周闵琛的指头轻轻游移,甚至圈了一圈用以丈量,她瘦了很多,四年来该吃过不少苦,袖子下的手腕只纤细的一截。但皮肤雪白,透出交错的淡蓝色毛细血管,他这样牵着她,很容易产生扼死她的冲动。
          但终归,他只是说:“好久不见啊,方鸣。”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9-11-03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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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闵琛白天去司法院出勤,方鸣惦记着百货大楼的工作收拾好要走。门被反锁,敲了一会儿才从外头打开卫了下脚,很客气地请她回去。
            于是,她知道,自己算被他软禁起来了。
            周闵琛晚上回来时她没多问,他很自然地开口说替她把工作辞了。他拎了个手提包,放到桌上有哐当的声音,打开就是她日夜经手的香水罐子。周闵琛挑了罐巴宝莉放到她手心:“都给你买了,会喜欢吗?”
            方鸣不说,只是有些卑微地问:“能不能在公寓里安个电话?我想常和阿爸说话。”
            她从前太倔,大概真的吃了苦头,逼着自己服了软。周闵琛听得比她还委屈,将她抱进怀里。她后来很乖地在公寓里等他,多半时间发呆,偶尔打电话,也偶尔画画。
            周闵琛将大衣挂在衣架上,走过去,发现她坐在一张画板前呆呆的,画纸还是白的。他伸手揉她的脑袋,等着她说句话,晚霞如烟雾,蔓延在她的鬓角,方鸣面无表情地欢迎:“你回来了。”
            这话是周闵琛要求她说的,他微笑低头吻在她的嘴角,用既定的方法约缚她。
            她阿爸做手术那晚,周闵琛总算带她去医院,陪她坐在走廊的长凳上等。来回的护士和医生,有病人被推进,又有尸体被推出。她像一抹魂魄,只眼珠偶尔被光影牵动。
            天亮时,医生终于走出,有些心惊地向周闵琛汇报。他皱眉去看方鸣,她像早有所料,木木地点头。周闵琛买下一块墓地,下葬那天飘了小雨。
            她在天津没有其他亲友,周闵琛撑者伞陪她。黄土覆下时,方鸣的表情才出现一丝裂缝,悲切慢慢涌出来:“他也曾想做个记者,结果只是为我奔波劳累一辈子。”
            “我和阿爸从前在上海住的房子都没这块地贵吧?”她望向远处归林的鸦子,笑得很莫名,“有钱真是了不起。”
            周闵琛压下眉头,握她的手紧了两分。她顺势侧抬头,朝他幽幽地一笑,那笑热烈,像是再不必惧怕什么。
            周闵琛蓦地将她提到胸前,黑伞落下来,成为花的形状:“你敢再逃一次试试。”雨景朦胧,千山如幻,她模糊得跟水汽一般,好似多哈一口气就能散了,但那笑始终没有消失。
            方鸣没有逃。不但没有逃,她还很认命缩在公寓,认命地沦为玩偶。
            她会画画,日复一日地画窗外的夕阳。周闵琛给她带来一口砂锅后,她也研究菜谱,偶尔煲汤等他回来。
            这像麻醉剂,他捺着性子等她切开伤口。但她很乖,很听话。三个月后,周闵琛终于松懈,而她把握时机骗过卫兵逃走。
            方鸣没有逃多远就又回来,卫兵依旧客气地请她进屋。
            残阳如血般蜿蜒,周闵琛坐在最惨烈的暮色中央。他抱着什么,轻轻哼歌。从来都是她等他,担惊受怕,凄惶无望,他孤零零地坐着竟然也有凄楚的错觉。
            “回来了。”他以笃定的语气说,方鸣只觉眩晕。
            现现被他抱在怀里,而他很温柔地俯下身吻在她脸颊,现现怕生,缩成一团不敢动,瞧见她进来才低哑不清地哭出声。她扑过去,被周闵琛反手推到床上后,又支肘迅速爬起,而他居离临下,用皮鞋将她一只手腕踩到陷入羽绒被中。并不会疼,但他总算又能见到她哭。
            卫兵走进来抱走现现,方鸣大喊,像只困兽一般挣扎,周闵琛反剪她的双手在头顶,忍受和她同等的痛楚,“孩子这么小,连话也不会说。我只査到你两年前嫁给了一个瞎子,原来方鸣你,还给他生了孩子?”
            方鸣张嘴咬他,被周闵琛甩进被窝里,他手上一排牙印,床单上滴血如落樱。
            她已筋疲力尽,周闵琛俯下身拿手拍她脸颊,笑着说:“机会我给过你了。以后我再不会可怜你。”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9-11-03 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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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闵琛折磨方鸣两个月后,带她回上海,坐火车时有很多女人来送别。
              周闵琛料定方鸣不敢跑,缱绻十足地替她盖了件大衣,又吻在她的嘴角。她木木的,不懂避开,周闵琛一松手,她就靠在窗玻璃上看站牌。
              他下车收临别礼和拥抱,被人三催四请才回车厢,剥开糖纸,塞了颗巧克力到她嘴里:“嫁给一个瞎子,生了一个哑巴,死了你阿爸。”他罪恶地嘲弄她,“方鸣,你的点儿可真够背的。”
              方鸣没有理会,静静的,巧克力化开,原来是苦的。
              现现不会说话不单因为年纪小,还因为方鸣怀着她时舟车劳顿。刚生下来时现现不会哭,助产士倒提她的双脚拍出一口痰才令她活下,可她再也不会说话了。
              上海天幕的白云总爱堆积聚拢,沉成了乌云压在胸口让人气闷。方鸣原来话就不多,再大的公寓也成了鸽笼囚住她,周闵琛以为她也哑了。
              她日渐消瘦,枯萎垂死,周闵琛偶尔会让人把现现抱过给她看。那时她才有精神,会把自己收拾得很好,边说话边打手语,逗得现现笑起来。
              天黑时,周闵琛要把现现送走,她知道不能抗拒,但太舍不得,低头一直一直吻着她的脸。他皱眉去掰她的手,她的颤抖令他以为触电。方鸣抬头时眼中含泪,因为现现在跟前才习惯性地笑,但那泪静静淌了一脸。她憋着声音不想吵醒现现,扯着他大衣一角,肩膀一颤,泪就滴在他锃亮的皮鞋尖:“再一会儿……”
              怜悯只在他心头徘徊了一刹,当周闵琛想起她的所作所为,又一把将现现抢进怀里,方鸣跌落在地又迅速跟出。她在门口止步,看着现现被卫兵抱走送上车,终于蹲下身去。
              晚餐很丰盛,周闵琛请了营养师为她调理,但周闵琛吃完时,她大概才只尝了两口。
              他坐过去喂了一勺到她嘴边,方鸣避开,他端着碗将背贴到椅背上,下一秒猛然将碗倒扣在她跟前。
              “你就饿死自个儿。”周闵琛翘着腿好整以暇地说,“以后我帮你把现现养大,让她替你。”
              她没力气和他吵,伸手将碗翻过来拿筷子把米饭播回碗里,小口小口地咽。周闵琛冷眼看着,心想她疯了。
              一碗饭勉强见底,方鸣伏在桌子上,几乎要呕出来。
              重复的日子,方鸣记不清被他关起来多久。
              春天的上海晴天和梅雨交织,天晴时是很好看的。一盆兰草还没回春,干枯枯的,也有蝴蝶肯停在上面。她想伸手碰一碰,又怯怯地缩回。
              身后一只手伸来要帮她捉,她吓坏了,突然站起来:“别动!”
              蓝翅蝴蝶被惊飞,方鸣被周闵琛抱在怀里,他的头埋在她发里,说:“好,不动。”时光重叠,还像是方鸣刚能接纳他的时候。
              她的头发干燥,像是囚鸟渐渐褪色的翅羽,周闵琛拥着她柔声说:“我带你出去走走。”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9-11-03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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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久没出门,方鸣几乎无法直视光线,下意识地眯眼。周闵琛伸手替她挡了一下,牵住她的手慢慢把从前逛过的地方再逛一遍。
                百货大楼因为战争陆续倒闭,周闵琛带她去仅存的几家,买了毛衣,剪了头发,试鞋子时还亲自蹲下去给她换。她太虚弱,说了声累,周闵琛把她送到活动棚子下,就走到远处去买热牛奶。
                方鸣倚在藤椅上闭毯眼睛,听到有女声喊她名字,朦胧地睁开眼,女人在旗袍外头套了件紫色粗呢,见她醒来笑了一下:“果然是你。”
                婷姐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但周闵琛从前女人很多,能让她记住实在不容易。
                她刚逛完商场,香水、丝袜堆在脚边:“我猜他要折在你手里。那年你一走进麻将室,小少爷整颗心都飞出去了。明明盯着牌,出手却稀里糊涂地给人点了炮。不晓得是不是想赶人走呢。”
                方鸣又闭上眼,婷姐话多,听得她发困。
                “后来你忽然不见了,他跟发了疯一样。烟抽得很凶,女人换得也勤,可大家都晓得,报上寻你的启事全是他花钱挂的。”
                “那回他说你可能去了天津,我问他找到你了要咋办,你猜他怎么说?”方鸣掀了下眼皮子,婷姐笑着摇头,“他说‘我杀了她。’”
                婷姐才走,周闵琛就端了热牛奶到她身边。
                方鸣接过去,看他自己咬着一根时兴的冰糕。周闵琛瞧见她的目光,将冰糕递到她跟前,只是逗逗她。
                可她想的与他猜的从不一样。方鸣抿了一口,仰起头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周闵琛愣了一下,冰样化了滴在大衣上。他只顾将她嘴角沾到的冰花拭下,很可惜地说:“我说过我不再可怜你。”
                这答非所问,但方鸣只是“嗯”一声。
                晚上,方鸣缩在他怀里,难得不是背对,也难得软声:“你把现现送回天津吧。”
                周闵琛笑着等她的下文,问:“你不想常看见她?”
                她很虚弱地说:“她和天津照顾她的阿婆更亲,你可以派人在那边盯着。”
                她的发黏黏的,周闵琛伸手替她拨开,又问:“你会乖吗?”
                方鸣点头,抵在他胸膛上睡,迷迷糊糊的像做梦,脑子里又十分清楚地记起婷姐走前的叮嘱:“他其实是有未婚妻的,周家近几年出了太多事,光景不比从前,很需要这场联姻。未婚妻和周老太太都不好惹,你自个儿小心。”
                周闵琛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方鸣愣怔地落了泪下来,她心底和夜一样是黑漆漆的。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9-11-03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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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闵琛得了消息赶回公窝时,东西已经被七七八八地砸了,方鸣被人搡倒在地,有男人接近去剥她的衣服。
                  他眼都红了,拔出枪指着唯一安好的沙发上坐着的凯丽,只说了一个字:“滚。”
                  凯丽不怕他,迎着枪口轻蔑地看他:“周闵琛,有胆子你一抢把我崩了,看谁能给你收拾周家那个烂摊子?”
                  枪口抵在凯丽脑门半分钟,他强逼自己放下,走去抱起方鸣下楼。
                  雨是绵绵的,洒在他背上。在车里坐定后,周闵琛脱了大衣给方鸣裹上。她脸色奇差,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冷汗潸潸而下:“孩子……”周闵琛才发觉抱过她的手黏腻,车窗外霓虹妩媚,照在他手上竟是血的颜色。
                  孩子千辛万苦才保住,她是太瘦了连怀也不显,其实孩子已有了七个半月,方鸣在单间醒来,周闵琛从窗边薄光中走过来,抬手抽了她一巴掌:“为什么不说?”
                  方鸣没说话,他又抽了一巴掌,同一边脸,打得直接肿起来:“为什么不说!啊?你给老子说话,我痛恨你跟个死人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终于肯回答以极其平静的心态,“周闵琛,我从来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
                  打从她遇见他,她就被迫上了赌桌。
                  他豪掷千金,她一无所有,随即押下,爱情,自由,梦想。从他的车走下回学校,她撞见恋人眼底的嫌恶。她好不容易才接纳他,又迫于种种原因不得不离开。她想抛下一切追逐梦想,可她又有现现,还有阿爸。
                  后来明知阿爸早已回天乏力,可周闵琛又出现,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乖乖得回他身边,博求一线生机。可她没有赌运,次次输,步步错。
                  岁月冷冽,拂尽吉光片羽,方鸣长舒一口气,低低地笑起来:“周闵琛,我从来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呀……”
                  她眼角蓄了很大一滴眼泪如同珍珠,半晌才缓缓沿着鼻翼滚落。周闵琛心惊胆战,惶然无措,只能受她蛊惑坐下拥住她。她的身躯是细细的一段,不堪一掌而握。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9-11-03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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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没有提起之前的龃龉,周闵琛天天去陪她,小单间外守卫一层又一层。他给她带了画板过来,方鸣说画技早已生疏,却还是难耐地请他在床前支了画板。周闵琛弹她的额头:“不说请字。”话罢却是久久无言——这种久违的亲近,其实更可怕。
                    日落的时候,方鸣调了绯红和钴蓝,拿起一支扁猪鬃时又忽然对倚在身后的周闵琛说:“你坐窗户边上。”他受宠若惊,乖乖走去摆了个眺望远方的模样,只一会儿,又转头来看着她。
                    画到夜帷方支,方鸣搁下笔,他才敢动弹走去看,而朗待落空,那画上依旧只有定到生命尽头的太阳。周闵琛失笑:“我是拿来摆好看的吗?”
                    方鸣倦极了,靠在枕头上就睡着了。两个月的调养才让她腹部微耸,周闵琛不敢吵她睡觉,轻轻抚着他与她的孩子,所有一切太过完美,有时让人恐惧。
                    是个男孩,孩子很健康,大概因为方鸣所有的营养尽数输送给了他。
                    方鸣没醒前,周闵琛抱着孩子又啃又亲,心里只剩一个想法,要宠得他上天入地,又要宠得他无法无天,这会是天底下他最爱的人,可方鸣一醒,周闵琛立即将孩子丢到护士手里,跪倒在她床边,他与她十指相扣,他吻她的指节,天底下,他眼里只剩了她一个。
                    孩子倒被周老太太更宠些。他兄弟三人,大哥二哥都出了事,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个孙辈,到底让她松口了:“时局再不好,你爸还能顶着,凯丽,你不娶就不娶吧。”
                    老人家抱着孩子摇啊摇,满脸慈祥。方鸣还没出月子,总是困倦,翻了身就又睡着了。周闵琛走去体贴地给她盖毛毯,垂眼看她,心满意足。
                    周闵琛心大,孩子早早送去给老太太养,家里另请几个月嫂,就怕喂乳水伤了方鸣的根骨。孩子加剧了方鸣给他的毒。刚出月子头几天,周闵琛总抱她到小花园里敢步。
                    种了不知多少种花,四季总有能开的。方鸣识得,他不识,她随口说给他听,周闵琛眼巴巴地如沐梵音。这幅样子与他之前的残暴相比实在太过于可笑,方鸣像是笑起来,不肯让他看去,推开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周闵琛不紧不慢地跟着,待她回头,入目的只有玫瑰。方鸣站在玫瑰丛里淡淡地问:“周闵琛,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这问题她从前问过,那时他说他不再可怜她。现今,周闵琛只有跪伏在她脚边的冲动,所以他告诉她:“是呀,我很喜欢你。”
                    从你被不知名的一朵花打哭时,我就喜欢上你。
                    这是方鸣第二次在他跟前笑,美得快要幻灭了。然后,她伸来一只手,等他走近后牵住他:“我知道了。”
                    尾声
                    周闵琛被派去四川开会前,说要给她带苦荞茶和苹果干回来。等他回来后,周老太太抱着孩子一味地哄,只瞪着他骂:“你看上的好女人。”
                    他离开后,方鸣在自己的房里放了一把火,火势借风,连整个玫瑰园都烧掉。
                    他再次受骗。
                    大雨连下三天,放晴后婷姐领他去看方鸣的墓。
                    周老太太生她的气,墓在很偏的郊区,但那天鸟语花香,周闵琛静静地辨认墓碑上她写信留的墓志铭——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婷姐惋惜道:“有天她忽然约我出来,看着路边的学生,口里愣愣蹦出来的也是这句话。”他“哦”一声,听婷姐絮叨那天她的衣着,她的表情,和她有意无意透露出的隐秘,“她说现现是你的女儿。”
                    他有一瞬的动容,顷刻灰飞烟灭。从前他拿现现威胁她时,她也不肯松口讲明,原来只因她早早想着要逃。
                    而现在她还想要逃出他的掌心,她要自由,不再被他和他的两个孩子禁锢,哪怕死,她也要自由。这是此刻周闵琛唯一能猜到的她的想法。可早说过,她想的与他猜的从来不一样。这之间有太多曲折是周闵琛想不到的。
                    譬如方鸣怀现现时周老太太就找过她,扔给她一大笔钱要她尽快带她阿爸走:“我一共三个儿子,个个古怪,个个痴情。前头两个都为不值当的女人出了事,一个发了疯,一个断了腿,这一个,我不能再让他出事。”
                    周闵琛从前有太多女人,他不会想到母亲单独为难方鸣。她带阿爸进到天津又没处落脚,一个阿婆收留了她。阿婆有个重病的儿子,方鸣嫁给他当了名义上的夫妻,最多是上班回来给他念两段报。
                    后来,周闵琛为她发了四年疯,找到她带回了上海。她又有了孩子,可周家其实迫切需要联姻。
                    在周闵琛不知晓的时候,周老太太抱着孩子和她说:“孩子没了可以再有,周家一毁就全毁了。他不肯听劝,这次只好请你去死一死了。”
                    她知道的,她从来抗争不过命运,争取不来自由。她不能自由地活,却要身不由己去死。一辈子这样长,她只是被困着。
                    春光里一只蝴蝶飞来,累了栖在她墓前的兰草上,像极了过往岁月的残影。这一次没人拦他,周闵琛伸手出去掐死了蝴蝶:“你要的自由。”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19-11-03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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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麦丞 但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就是不火哈哈哈哈哈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9-11-03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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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喜欢的一篇民国文 谢谢楼主…!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24-03-16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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