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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重发】故人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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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前的同人文,被吞重发。
时间线在莲花楼原著完结之后。


IP属地:浙江1楼2019-10-22 20:31回复
    一.剑哭
    清源山,百川院。
    一人儒衫羽扇,独坐房中。他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眉宇间却不失俊逸,正是“美诸葛”云彼丘。东海之约已过三年,前些日子收到方多病的消息,说是在东海之滨找到了李莲花。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而在当天夜里,云彼丘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一人衣袂飘飘,浑身浴血,却仗剑挺立,气势卓然。他的面前是海,海里有一艘船。
    船头也站着一个人,身着青衣。那船本随洋流而动,他却屹立如山。对峙半晌,只听青衣人缓缓说道:“出剑。”
    岸上的人本是一袭白衣,此刻已被染得血红。左手抵着剑鞘,右手悄然伸至后背,在自己肺俞、厥阴俞、心俞、肾俞四穴各点一指。忽而他一声长啸,气震千里,左手骤然抵鞘出剑,用劲之猛,竟连剑上机簧一齐崩裂。
    月光映着剑身,泛出一层青绿的寒。
    他是怒极出剑。
    青衣人脸上并未现任何惊讶之色,双手于身侧运劲,反掌向后,却是伺机待发。
    霎时一阵风起,随风而动的一道光晕辟海而出直指船头,寒气逸然煞是好看。剑光触及船头之时那白衣人的身影乍现,脚尖一点飘然跃上桅杆。“咯啦”一声,铁甲包裹的船头竟随着剑光所至,裂开一个大口。
    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屹立船头的青衣人却不见了。
    头顶一阵凉意!白衣人挽剑上扬,这一扬剑逼得对方改变原本的掌路,给自己留出了一点空隙,随机闪身一跳,避过堪堪生猛的一掌。他左手一挥,只见半空又一道流光乍泄,船尾一阵木屑铁皮横飞,赫然又是一道切口。船摇晃得更厉害了。
    “不愧是相夷太剑。”青衣人站定,淡淡地说。
    “要沉了。”落在船楼上的人嘴角微露笑意,看着剧烈摇晃的船,“只差最后一剑。是我赢了。”在说“赢”字的时候一滴汗珠自他额头滑落,与白衣上的血迹溶在一起,荡出一层浅浅的血晕。血晕还没化开,就被一阵凛冽的掌风吹成长长一道血痕。
    他感到掌风之时,青衣人已在身前,离他如此之近。
    剑在外,却收不回来。
    不得已,迎着凛冽的掌风,伸手对上。
    “催神!”
    他只觉得对上一掌后右手整个**,胸口好似被人连拍几十掌,一股霸道的真气自右手涌入,连冲体内各处大穴。后背所点四穴皆被冲破,瞬间体内至纯至和的真气流走尽失,竟被那刚猛之劲霸占。
    “你……”青衣人眉头微蹙,“中毒了?”
    “呵,呵……碧茶之毒。云彼丘……很好……”白衣人勉强站定,嘴角溢出鲜血。
    青衣人的眉头蹙得更深。
    看得出对方的犹豫,他却依然冷峻如昔:“李相夷,不—需—同—情!”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说,“就算如此——”说话间他猛提一口气,纵身一跳,长剑离手,与那剑气一同斩向船身!船沉,便是金鸳盟败,四顾门胜。这一剑,是为四顾门而掷。
    “咚”地一声闷响,长剑直入船身击穿船底,与船锚锁链交缠在一起。青衣人随之跃起,这船非沉不可。他跃起的同时仰头一望,却是一道皎洁的月光,薄如蝉翼,轻如流云,就那么渗入他的眼帘。
    很美,却为何泛着冷冷的流光?
    待他惊觉月光是没有轻重厚薄而只有那柄软剑可以的时候,一道沁凉浸入胸口,随之而来的还有此人此剑上绝不服输的心意,和些许,却足以乱他浑身经脉的剑气与真气。
    那个人,竟把被碧茶之毒几乎侵蚀殆尽的真气,全悉用在了这两柄剑上。
    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要你的同情。这就是李相夷。
    “明月沉西海!”
    在白衣人用尽气力挥出这一剑之后,轻身飘逸地翻入海中。那柄长剑积蕴了他的真力,一剑将船带入海底,而后蓄力反弹,终于在他将要没入海中之际划海而出,直冲云霄。他嘴角微勾露出孩童般的笑意,目视飞起的长剑,沉入海底。
    少师剑……
    “门主!”云彼丘惊出一身冷汗,徒然从梦中惊醒。环目四顾,堆砌如山的书,杂乱无章的手稿,冰凉的木床,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薄被。这是他的房间,刚才的一切,只是梦。
    一个近乎真实的梦。
    一个触及心底累累伤痕的梦。
    云彼丘深深吸了口气,下了床,在那一堆书里七弯八拐,终是走到窗边。此刻仍是二更,虽已五月,山上总是要冷,尚留晚冬的寒。窗外静得诡异,没有一声虫鸣。一轮明月倒是十分皎洁。
    如果有,也只是这冷冷的月色,和那梦中……一样吧。云彼丘微微颤抖,他一直耿耿于当年一战的战况,却一直害怕知道。如今这怪梦让他看见了,甚至听见了他的声音,云彼丘依然痛苦不堪。虽然,李相夷原谅了他,但,他毕竟因为当年的重伤而痴傻,而残废,而眼瞎,甚至认不出他认不出所有人。若不是当年自己丧心病狂地迷恋角丽谯,门主不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这十五年的光阴,本该是门主一生中最为意气奋发的时光,他本可以建立伟大的功业,本可以达到更高的造诣,本可以一直带领大家走下去……却被自己的一时私心,无情地抹杀。
    “咳咳……”云彼丘的寒症未愈,已成多年宿疾。此刻他心潮潺动,俞加不肯放过自己了。
    云彼丘,你拿什么赔他的绝代风华,俊美无双?拿什么赔他的相夷太剑,名声威望?拿什么赔他的手他的眼他的伤?拿什么赔他的非凡智慧,还有那一十五年,唯唯诺诺浑浑噩噩一去不返的时光?
    你什么也没有,你有的只不过一条命而已。
    既然如此,就以死谢罪吧。
    云彼丘紧紧扣着手上脉门,稍一用力便要自绝经脉而死。他的心绪已然混乱,想做的除了死,还是死。“门主……咳咳……”他颤抖地喊着,“彼丘,对不起你……你是……恨彼丘的吧。”他喃喃着,脑海里却忽而想起一个声音,那声音很是熟悉,也很温柔。他记得那个声音说过:“他恨过你,但他现在不恨了。他觉得那些不重要。”
    恍如隔世的一瞬,云彼丘惊觉。这……是在干什么?他差点自己杀了自己。定了定神,想起自己方才一番举动煞是可笑,云彼丘叹了口气。李相夷又一次救了他。
    都说每个人心里都有心魔,这个梦,便是自己心魔所在吧。
    云彼丘在窗前矗立良久,月影西移,恰从斑驳的栅栏漏进小屋,照起屋内一角,一层青绿色的寒光。蓦然回首,云彼丘瞪大双眼。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不可能是真的。
    几案一垛一垛的书丛中,赫然放着一个黑檀木嵌紫金丝镂花座,青绿色的光芒便是从这座上的剑身散发开来。这是一柄灰黑色的长剑,剑质如井壁般幽滑明润,在灰黑的剑身透出青碧。正是少师!
    但少师剑,怎么会在这里?云彼丘努力地想了想,他清楚地记得自吉祥纹莲花楼收回这柄剑,便一直收在兵器库里,今夜怎会突然出现在他的房中?
    难道也是因为那个怪梦?
    云彼丘踉踉跄跄扑过去,也不在乎脚下的“太极鱼阵”倒了几丛歪了几沓,反正他就是那么冲过去了。少师剑,触之冰玉润滑,一股深深的寒气从剑身渗入指尖,几乎使他的寒症又重了几分。他猛然记起那天傍晚的竹林,在昏暗的莲花楼里,他就是用它刺了李莲花一剑。
    少师的最后染血,是李莲花的血,是它的主人李相夷的血。
    若少师有魂,它,一定是很难过的吧。
    云彼丘突然感到寒气上冲,扶着几案猛烈咳嗽起来。
    “呜呜——”耳畔传来一阵低低的鸣叫,声音很轻很飘渺,像是什么东西在哭。云彼丘好歹止住咳嗽,凝神倾听。他的蓼园没有其他人住,地方又小,若是有谁躲在暗处,凭他的目力所及一定可以找到。然环顾四周,屋里除了自己一人便是浩淼的书海,根本没有第二个活物,“呜呜”之声却不绝于耳。他顿了顿,闭目凝神,循声而去,渐渐俯下身躯。
    他找到声源之后缓缓睁眼,依然被眼见之物惊得骇然。若不是他平日沉稳的性格,或许早已大叫起来。
    发声的不是活物,是案上的少师剑。
    云彼丘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会哭的剑,但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少师剑,它在哭?
    自那晚怪梦和一连串怪事之后,云彼丘几日闭门不出,独坐案前望着少师剑出神。
    今日门外似乎有些响动,是草木摇曳之声,还有脚踏在泥土里的悉索之声。门外的人静默良久,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敲门,终于还是淡淡道:“彼丘,你出来。”
    “什么事。”云彼丘几日不曾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门外站着的是纪汉佛。云彼丘怪梦之事他们三人都已知晓,这几日一直没有打搅他,今日前来,自是出了要紧之事。“肖门主夫妇现在前厅,他们想要见你。”纪汉佛说话总是言简意赅,三言两语道清来意,“此事和怪梦有关。”
    云彼丘跟着纪汉佛来到前厅的时候,白江鹑和石水已在里面,石水皱眉一言不发,白江鹑手执蒲扇对着自己肥大的身躯不住地扇。另一边站着肖紫衿,面色铁青,冷冷地看着云彼丘手中的剑。身旁的乔婉娩脸上依稀挂着泪痕。
    “放桌上。”纪汉佛简单地说。云彼丘颔首上前,看着桌上的东西,微微一怔。一怔之后,随即放下手中的少师剑。
    桌上还有一把剑。剑身通体修长,薄如纸片,韧如钢丝,若有光照,必能透剑而过——一把软剑。
    “这是……‘吻颈’?”
    乔婉娩点点头。原来当日抚江楼上,李莲花断剑而去,留得这一地碎片映得抚江楼犹如那江面般波光粼粼。夕阳残照,肖紫衿负手而立,乔婉娩拾起“吻颈”的碎片,用身上的罩衣包裹。然后她找了当年为李相夷铸“吻颈”五五二十五日而成的铸剑名师欧阳冶,又花五五二十五日重铸“吻颈”。她以为赶在东海之约前,交给他,让他能与笛飞声倾力一战。谁曾料想,他却留下绝笔,剑断人亡。
    此后乔婉娩把“吻颈”留在身边,肖紫衿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她就当是默许。“吻颈”啊,剑断可以重铸,人死不能复生。那个击剑写诗的少年,那个颐指气使的孩子,永远永远,都回不来了吧。只有“吻颈”,还代替他,留着她少年时的青葱记忆;陪着她,许是一生一世。
    然几天之前的夜里,她听到了吻颈剑哭。其声幽然,如泣如诉。听着听着,两行清泪不禁潸然,它哭,她也哭。
    肖紫衿便带乔婉娩来了清源山。从云彼丘进门起,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少师剑。百川院虽为四顾门下刑堂,佛彼白石与肖紫衿却不常见面。此番齐聚,乃是为了这两柄神兵的夜半呜鸣。
    “彼丘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白江鹑终于扇风扇得不耐烦,也许让他不耐烦的是室内静寂如死的空气。他把蒲扇背手一放,“既然婉娩也说剑会哭,你们以为是怎么回事?”
    石水“嘿”了一声:“哭的只是这两把剑。”
    “‘少师’和‘吻颈’……莫不是,相夷……”乔婉娩本来想说“死后托魂”,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站在这里的都是武功一等一的高手,什么神啊鬼啊灵魂的,他们不信。其实她也不信。
    纪汉佛轻咳一声:“门主未死。”
    肖紫衿皱眉道:“当日他为何不去比武?假死逃脱,置四顾门声望于何地。”
    纪汉佛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一番。但见肖紫衿冷笑一声,不再答话。
    “肖门主,小青峰上最近可有生人来往。”云彼丘脸色苍白,精神依然很清醒。白江鹑的小眼睛一闪,“你是说,有人捣鬼。”
    “是。”云彼丘长吁一口气,“以你白鹅的阅历,尚未曾闻有剑哭。恐怕此事仅是个开始。他细细地想了想,没再说下去。
    纪汉佛面色凝重,石水也猜到此中几分意思,闭嘴不说话。
    有人要对李莲花不利。
    肖紫衿自是明白。在佛彼白石四人心中,四顾门门主永远只是李相夷,不管他是智慧超群身手不凡也好,碌碌无为痴痴呆呆也罢,只有李相夷,才是他们心之所向。以至于到现在,这四人对自己的称呼依然是“肖门主”,永远不会是“门主”。任他“紫袍宣天”何等武功威望,断然比不上李相夷——或者应该叫李莲花,他一声令下,他们甚至甘心赴死。
    为什么,我比不上你,就算再怎么努力。我千方百计要你死,当日见你绝笔,我后悔过懊恼过,为何今日听闻你尚在人世,我却情不自禁依然要恨你?
    相夷啊相夷,你究竟要……逼我到何时。


    IP属地:浙江2楼2019-10-22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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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祸起
      李莲花对着关河梦看了整整一下午。一来是他看不清眼前这位“乳燕神针”长啥模样,二来就算看清了他也不记得,三来他本想出海捕鱼但方多病死活不许,他没事干只好看了关河梦一下午。
      “死莲花究竟怎么样,你给本公子直说。”方多病本来躺在摇椅上,见关河梦又把脉又插针忙活半天,实在等得不耐烦,从那摇椅上坐了起来。
      关河梦当然是方多病找来的,闻言深深叹了口气:“他的伤很重。”
      方多病眉头紧锁:“老子当然知道他的伤很重,你就说你能不能治……起码要认得出人,别三天两头把老子认作张三李四阿猫阿狗,而且还认得掷地有声理直气壮。他奶奶的一想就来气,老子好歹在这边陪了他半年。”
      关河梦与方多病有几面之缘,此刻他适才觉得这位当朝驸马未免太过粗鲁了些。“他的脑子里有血块。”关河梦说,“我试过用银针导引,但不见起效。也许不止一块,可能是两块、三块。应该和他的内伤有关。”关河梦说到“血块”,突然摇摇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方多病。
      方多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吼道:“本公子叫你来看病人,不是叫你来看本公子。”
      关河梦茫然道:“李莲花伤在三焦,已冲心脉,内伤之重,关某平生未见。奇怪的是如他这等内力匮乏之人,竟还能活下来,着实不可思议。况且这内伤霸气十足,武林中能有此等内力者,怎会与李莲花较真?如我判断不假,这当为‘悲风白杨’十层之劲。笛飞声何等身份,面对区区一个李莲花,也会拼全力?”
      “你唠唠叨叨有完没完。”方多病瞥了他一眼,料想李莲花就是李相夷这等荒唐的传闻江湖中人自是不信,也懒得与他解释,“要是你不能医,我便把死莲花拖回京城去,宣宫中御医给他看病。老子就不信找遍天下没人能把他整得像个人样!”
      关河梦冷笑道:“怕是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
      方多病方才不过随口玩笑,他自然知道御医不善内伤,死莲花这病多半是看不好。所以这半年来宁愿不择手段抓来形形色色的江湖郎中给他看病,也不把他带回京城。当然,对“乳燕神针”关大侠,他是恭恭敬敬“请”来的。不想几年不见,这位关大侠依然这样死板……
      “李小花!你鬼鬼祟祟又要溜到哪去?”方多病一抬眼发现李莲花蹑手蹑脚正要溜出门去,怒吼一句拍椅而起。这没良心的分明是要气死他,都说了今天看病不许出去!
      李莲花回头干笑一声:“我去下棋。”
      方多病悻悻然:“就为那一两银子?”
      李莲花连连点头:“你果然聪明得很。”
      方多病两眼翻白差点没有背过气去。你每次下棋不都是赢回一两银子么?老子家里金山银山堆了个满,你要多少都成,偏偏要去赢“有钱人”的一两银子。从前拿这话堵老子,老子认了;如今这般痴傻,也还拿这话堵老子,死莲花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心里恨恨咒骂,嘴上却不敢说,只道一声“去吧”。
      方多病松口,李莲花欣然摸出门去。天色渐晚,他那双本来就不好使的眼睛早已看不清了。
      “他去和谁下棋?”关河梦问道,似乎这位方大公子对门外下棋之人颇有顾忌。方多病往摇椅上一躺,懒懒答道:“有钱人。”
      方多病却不知,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把他牢牢网住,眼见便是收网之际……
      千里之外的良府。
      初春的景色爬满金碧辉煌的府第,时而可闻一声鸟鸣,那是早归的候鸟已在槐树上筑巢。花园里开满了花,名贵有如“五月雪”,一朵朵淡雅的白花簇在枝头,散着淡淡幽香,闻之沁人心脾,一阵风过,纷纷扬扬,五月花落,纷飞似雪;典雅有如紫藤花,一簇簇紫藤懒懒地悬在回廊顶头,开作明亮的淡紫,艳如妖,美如画。还有各式小花,虽然侍女每日清晨都会锄去一些,但新长得更多,不消几日便占领了整个花园,星星点点,倒是一番别样景色。
      花园里有一塘水池,池中静立楼阁,精雕细琢,绿木掩映,比之府中气势恢宏的建筑,别显一番雅韵。楼阁门台上有匾,上书“之湄”二字,意取“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正是昭翎公主的卧房。
      良府虽不在皇城内,一切规模建制却与宫廷无异。皇帝甚宠昭翎公主,以至于派了御前三品带刀侍卫、“御赐天龙”杨昀春负责良府的安全,府中侍女太监训练有素,一并划归内务府管理,一切开销皆由国库拨出。遗憾的是如昭翎这般美貌的公主,似乎招了个天下最不像驸马的驸马,常年混迹江湖不回家,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方则仕为此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得罪公主触怒龙颜,派下人手满世界寻找方多病,终是无功而返。好在昭翎公主通情达理贤惠大方,并无半点怪罪方氏的意思。方则仕庆幸之余深感上苍待他不薄,给了他一个这么好的媳妇。
      这天清晨,侍女莺倪如往常一般端着水盆,走过九曲廊桥,来到之湄阁。“奴婢请公主早安。”她端着的水盆站在门外,是要伺候公主洗漱。屋外的树木苍翠欲滴,屋内安详寂静,并无回应。
      “奴婢请公主早安。”莺倪又说了一遍,还是无人答话。
      莺倪心下奇怪。公主惯于早起,若是往日早已应声,今日怎还不见回答?莫不是病了不成?那样的话得赶紧宣太医。她壮了壮胆子:“公主,奴婢进来了。”说话间她“吱呀”一声推门而入,“公主?”
      屋内一切整齐有序,华美的卧榻珠帘半掩。莺倪把水盆放在一旁,小心翼翼绕过卧榻前的鸾凤和鸣屏风。不经意间,脚下似乎踩到一些水状液体,微微有些粘稠。
      “啊————”
      卜承海和杨昀春进入之湄阁已有许久,两人都是愁云满面眉头不展。昭翎公主失踪,卧塌满是鲜血,血中放着九个方块叠成的纸塔,不知何意。屋内井然,并不像有贼人入侵的景象,何况有“御赐天龙”驻守良府,寻常小贼就是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踏入半步。
      但,公主就是不见了。
      卜承海看了纸塔半晌,又看了自卧榻流了一地的血半晌,黑着脸道:“公主恐怕凶多吉少。”
      杨昀春脸色苍白,恰与卜承海形成鲜明对比:“昨天半夜,杨某并未听到半点声响。”他自信武功卓绝,不想今日被人从眼皮底下绑了公主,皇上怪罪下来,难免追究失职之罪。况且失踪的是他亲妹子,极有可能已遭歹人毒手,他这会心绪烦乱,在所难免。
      卜承海也不看他,尤自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杨大人不必耿耿于怀。唯今之计,找到公主方为头等大事。”言语中有劝诫之意。杨昀春心神不宁,无甚主意,闻言重重点了点头。
      衡徵闻公主遇害失踪,大怒,本欲将杨昀春大肆斥责一番,但见杨昀春手中染血的纸塔,脸色刷地变为惨白,竟在朝堂之上呆立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人看懂纸塔的意思,但衡徵懂。凶手想表达的是“极乐塔”,意思当然是告诉衡徵:“你的秘密泄露了。”杀害公主,只是个下马威,下一步很可能就拿这个秘密要挟衡徵做他的傀儡,甚至诏告天下。
      衡徵冷汗淋漓,微微有些气喘。这个秘密,只有方多病和那“六一法师”知晓。
      果然,朕当日……信错了人。
      静默良久,他提起御笔,颤抖着写下一份诏书。
      方氏多病,游手好闲,背信弃义,辜负公主,枉朕一番苦心,致使朕痛失爱女。此等小人,当即刻捉拿归案。连带方氏满门,一并投入天牢,交大理寺三司会审,静候发落。
      衡徵竟没有责备杨昀春。凶手没有直接公布秘密,已给足了他面子。
      杨昀春愣愣地看着衡徵。只见太监总管刘公公麻利地将诏书嵌上黄缎装入锦盒,宣旨去了。
      “杨爱卿,今日起回到大内,还在朕的身边。”衡徵脸色煞是难看,“公主的事不必管了。寻找公主一事交由卜爱卿和花爱卿,你即刻起只需负责皇宫的安全。”
      杨昀春俯首谢恩:“遵旨!”


      IP属地:浙江3楼2019-10-22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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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首穷经”施文绝没有一次跑得这样快——他从来就是骑个牛或者马再或者是驴慢悠慢悠地挪——现在却健步如飞,一头冲进海边一栋茅屋。
        方多病被他吓了一跳,说这屋里既没有美人也没有万卷书,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施文绝瞪了他一眼半天没喘上一口气,径自去水缸边喝了半缸水方才说道皇上下旨抓你,你小子最好跑去哪个孤岛藏起来免得被找到,方氏上至你爷爷下至你那娇滴滴的小姨子都被关了天牢。方多病像看个怪物似的看了施文绝一炷香时间,突然哈哈大笑说你不知道本公子是当朝驸马?开的哪门子狗屁玩笑。施文绝终于感到人决计不能在闭塞的地方住得太久,否则定成傻帽一个。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说方多病你天黑以后去不远处的石笋镇上看看,别忘了戴个斗笠。
        施文绝和李莲花对坐着下棋。“有钱人”有好一阵子没来了,不知是去了哪里,李莲花下棋的兴趣却愈加浓厚。他的棋艺不见得很好,却总是有神来之笔,比如现在——
        施文绝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李莲花下的是什么棋。“骗子,”他说,“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会。”李莲花很简单地说。
        施文绝瞪着李莲花的眼睛。那双眼睛黑眸深邃,清澈见底,让人怎么也不会把他和“瞎子”联系在一起。但事实上他几乎看不见,尤其是像这样只有一点烛光的晚上。
        李莲花很努力地看着棋盘——这是方多病给他的“翡翠白玉棋”——翡翠为棋盘白玉为棋子,棋盘四角镌刻“承天之祜”四个大字。方多病说总是在沙滩上下棋太麻烦。其实李莲花也无所谓麻烦不麻烦,有人送东西不要白不要。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能敲一笔是一笔。
        “我在这里落子,你这一片棋就全死了。”施文绝瞪眼道。
        李莲花说:“嗯。”
        施文绝可怜他脑子不好使,又说:“给你个反悔的机会。”
        李莲花眨眨眼说:“不用。”
        施文绝叹了一口气,傻子就是傻子。他落下包围圈最后一粒棋子后,开始把李莲花的白棋提出盘外。“你输了。”
        李莲花温和地笑笑,却不说话。
        突然间,施文绝像是触及针毡一般愣住了。这些棋子……好像……被摆成一个什么图案。他“嚯”地站起身,走到李莲花这边一看,呆了。
        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承天之祜”中间,出现了一幅乌龟图。
        施文绝哭笑不得:“这……”他委实不知该说什么好。骗子究竟是在下棋,还是在画王八?
        方多病推门而入,一手把斗篷丢在一边,也不看屋里一个笑容满面一个哭丧着脸,“扑”地仰面躺在床上。施文绝收了心情,现在不是和骗子胡闹的时候。他走过去,站在方多病身前,问:“看到了?”
        “老子现在烦得很。”方多病幽幽说道,“你少来搭话。”
        施文绝不管那么多,继续说他自己的:“现在大街小巷都是捉拿你方大公子的通缉令。那些捕快迟早会找到这里来。你要是想救方氏一族,得先保证自己不被抓。抓不到主犯,三司不会开审。”他顿了顿,“我让你逃去孤岛,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方多病“呸”了一声:“你是要老子做不肖子孙。”
        倒是身后的李莲花突然插话说:“我们离开吧。”
        施文绝与方多病都是一愣,李莲花居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四只眼睛霎时直直盯住了他,像要从他那里盯出什么妙招来。
        只见他温和地对着施文绝笑了笑,笑得如此简单明了:“我住腻了。”
        原来,原来他并不是听懂了什么啊……
        一愣过后施文绝心里暗暗叫苦。说得简单,离开这里,能去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去?且不说一路上住店还是借宿,单是方多病这副饿殍模样,就足以让人一眼认出。他看了方多病一眼,感叹长得太特别也并非是件好事。
        “死莲花那房子……”方多病突然喃喃道。
        施文绝蓦然醒悟,一拍脑门大吼一声:“我去找!”说话间人已窜出茅屋,飞奔而去。
        既然不能让人看见方多病,那就把房子拖着走。能拖着走的房子,只有吉祥纹莲花楼。
        施文绝在阿泰镇后的竹林里找到了莲花楼。由于三年没有住人,风水日晒,使得周身的祥云莲花图案变得模糊不清,房子里面也破败不少。施文绝花了一天一夜把莲花楼上下翻新了一通,敲敲打打,该修的修,该拆的拆,终于勉强能住得下人。他弄了两头牛,拉着莲花楼日夜兼程,牛不停蹄地向柯厝村赶去。
        不出几日,江湖传言四起。吉祥纹莲花楼重出江湖,楼主李莲花在消失三年之后突然现身,传说他医术更加高超,只稍看上一眼便能“眼到病除”,不仅能使人死而复生,更能令白骨生肉。只要他愿意,死上多久的都能救活,而这三年乃是闭门参修医术去也。一时间,不知情的人人对李莲花敬若神明,凡是莲花楼过,江湖上人必定顶礼膜拜,却是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得罪神医。一路上居然特别顺利。偶尔遇见几队官差,但闻这是江湖神医的房子,神医医术高超脾气古怪,拖着房子走也并非奇事,竟也没有拦下搜查。
        “我不明白。”坐在前面赶牛的自是施文绝,他已经连续赶了几天的牛,精神很是不佳,“骗子成了这般模样,依然能被传成神仙。你借了骗子的光没有闲人来打搅,躲在里面有吃有喝。我却得了什么好处?”他皱眉道,“我有什么好处?”
        楼里传出方多病的声音:“替李神医赶车,哪来那么多废话。”
        施文绝道:“我是不想说废话,离百川院还有几百里,这楼你们得小心点住,我不保证补的木板能有骗子补的牢固。”说话间只听“啪啦”一声,接着便是方多病的暴跳如雷的怒吼:“你修的什么椅子,本公子的屁股!”


        IP属地:浙江4楼2019-10-22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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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初现端倪
          行至连岳山脚下时,天色尚晴,再往前赶几里地,就下起雨来了。
          前日用的青牛早已力疲。施文绝拿方多病的“翡翠白玉棋”当了一百两银子,换了两匹骏马继续赶路。不想山路上泥泞,莲花楼的一角陷入泥坑中,任凭马儿怎么用劲,就是纹丝不动。方多病蒙了条面纱跑出来,要帮施文绝一起拉。施文绝看也不看就把他赶了回去,说什么就你那身板帮不上忙,进去也不见得多添几分重量。话是这么说,赶走方多病后施文绝眼瞅着莲花楼发愁,名震江湖的吉祥纹莲花楼竟有一角栽在泥坑里的一天,而且还是他施文绝赶的马,传出去非要让别人笑掉大牙。他“皓首穷经”虽然武功高强身强力壮,要抬起这样大的一栋楼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两匹马,一个人,一栋楼,就那么歪在路上不知歪了多久,施文绝终于决定拉下脸皮找人帮忙。他解下一匹马来,叮嘱方多病小心谨慎,歪就歪着,千万不能擅自出楼,便自往前疾驰而去。
          寂静的荒山野岭了无人烟,野兽的吼叫倒是随处可闻。雨还在下,坑里的水越积越多,剩下的一匹马耐不住寂寞,七脚八蹄溅得莲花楼一片泥泞。方多病愁眉不展,他“多愁公子”何等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不想有朝一日要像个大姑娘似的闭门不出,绝对是丑事,以后不能说,现在更不能提——若是被死莲花听见,不管他是否痴傻,决计会抓着他的小辫子戏弄到满意为止。于是方多病没有说话,只是闷闷地、带点愤愤然地斜眼看着李莲花。李莲花没有方多病那样的花花肠子,也不知道他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右手垂在身侧不听使唤,在倾斜的莲花楼里保持平衡很是费力,于是干脆就靠在墙上,透过窗子看雨。
          这样一人看着另一人,另一人看着窗外的状况维持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势渐渐小去,施文绝还是没有回来。
          “李小花,门外有人。”椅子被坐坏了,方多病用内力“吸”在倾斜的凳子上,几个时辰来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听得到门外有人吐息,从内功修为来看,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靠近莲花楼不走,已说明了来意,十有八九就是来找自己的。
          门外不知是敌是友。也许是来抓他的大内高手,也许是江湖上想要赏金的绿林好汉,总之这次他方大公子是躲不过去了。方多病凝神屏息,准备随时破门而出作一番殊死搏斗。他缓缓运气,握紧短笛,心中盘算着呆会要尽力奔出几里地好把那两人引至别处,那样的话,李莲花就不会卷入这场纷争,等到施文绝回来,还是可以有人照顾他……方多病想象着他是如何如何冲出门去如何如何苦战不敌如何如何被押解回京甚至如何如何上了断头台,原本那愤愤然瞪着李莲花的眼神瞬间变得依依不舍,好像当真就要永别一样。李莲花闻声回过头,若是他看得见,只怕又要对方多病瞬息万变的眼神敬佩至极。正当楼中两人“深情”对望,莲花楼突然摇晃起来,靠在墙上的李莲花“扑通”一声摔在地板上,又过一会,歪了很久的楼居然正了。
          很明显,有人把楼拖出了泥坑。
          方多病“哎呀”一声,忍不住探出脑袋,怔了一怔,“是你们?”
          来人见了他,并不惊讶,轻咳一声嘴角微勾:“果然如此。”他白袍长衫,身披蓑笠,淡然坐在马上,正是云彼丘。旁边与马一同拉着莲花楼的人体形肥大,闻言嘻嘻一笑:“老大听说吉祥纹莲花楼重现江湖,就猜到多半与你方多病有关。”不是白江鹑还能有谁。
          两人把莲花楼拉至荒野上一块平地,夕阳残照,终是停了下来。方多病对佛彼白石依然抱有成见,此番前往百川院暂避风头,实乃无奈之举。要不是因为佛彼白石在江湖上的赫赫声望,官府不敢派人搜查,就算把他捆个十圈八圈丢进百川院,他也还是要逃出来的。三年前他们明明有机会,明明可能治好他,却没有一个人当真想到他会有伤。是他掩饰地太完美,还是他们太愚昧,一昧地把他奉为神灵?神灵不会受伤不会死,所以从来没有人真正站在他的立场关心他。没有人会想到他潇洒一剑救下云彼丘,已是强弩之末,身受重伤。
          方多病眼神流光,只是愤愤然瞪着两人,没有半点开门的意思。
          “施少爷,你堵在门口那么久,是在看猴戏?”屋里有个熟悉的声音温柔地问道。云彼丘和白江鹑浑身一震,眼眶里霎时便有什么东西在打转。早就知道门主还活着,再一次真切听到他的声音,却依然激动地……热泪盈眶。
          “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不是施少爷,我是方少爷,方多病!”方多病把门一丢,回头去找李莲花算账。云彼丘与白江鹑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终是推门而入。
          方多病正抓着李莲花“算账”,看见两人进门,只得松手把李莲花放下,往凳子上一坐,不再说话。李莲花整整衣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刚才在地板上滚了好几个跟头,身上想必是脏极。一炷香的时间后,他满意得抬起头,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人。
          云彼丘的手一直在颤抖。虽然心里做好了千万种准备,亲眼目睹之时,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会变成这般模样。比之前的唯唯诺诺,而今的他甚至可以用痴痴呆呆来形容。那个曾经俊美无双倾倒多少江湖少女的“相夷太剑”,仗剑挥毫带领大家无往不胜的四顾门主,怎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白江鹑早已红了眼圈,颤声叫道:“门主……佛彼白石对不起你!”看那模样就差要给李莲花下跪了。“佛彼白石?那是什么石……我听过三生石、望夫石,就是没听过佛彼白石,惭愧惭愧。”李莲花对着两人连声道歉,转而对着身后一本正经地问道:“施少爷,你可知佛彼白石是什么石……”
          “是方少爷!”方多病一跃而起,暴跳如雷,“是方少爷,听清楚了没有!”
          “哦,原来佛彼白石是方少爷。”
          “你……”方多病瞠目结舌,一口怒气憋在心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和李莲花争辩根本就是文不对题、胡说八道、百口莫辩、驴唇不对马嘴……
          云彼丘和白江鹑相视无语,半晌之后,好歹戚戚然挤出一句话:“门主,你当真不记得彼丘?”
          李莲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凑近再凑近,又摸了摸两人的脑袋,沉思了一会,说:“不认识。”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方多病干笑一声:“他就是这个模样,连本公子也不记得了。”
          “究竟是怎样的伤……”云彼丘喃喃道。方多病冷笑道:“他也是人,是人就会受伤就会死,能捡回一条命算不错了。”
          “可曾请过大夫?”
          “关河梦都说了,他没辙。老子实在想不出哪个能人异士有这般能耐。”


          IP属地:浙江5楼2019-10-22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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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门主的伤,实在不需能人异士。”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飘渺的嗓音,简简单单一句话,犹如春风拂面,悠然入耳。云彼丘眉头一皱,这个声音很熟悉。
            少时,窗外飘进一缕红纱,如梦幻般轻盈柔美。红纱一捋,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对着屋内四人嫣然一笑。
            方多病霎时呆在那里。白江鹑一个劲扇着蒲扇分散注意力,云彼丘勉强对她笑了一笑:“你没死?”
            红衣女子越发动人:“十二年前你为了我背叛李相夷,十二年后为了李相夷出卖我。彼丘,做下这等两头不讨好的事,你真的很不聪明。”唇齿间吐出的话语仿佛沾染了她的颜色,亦是楚楚动听。
            白江鹑眼见形势不对,一掌拍晕方多病。再让他看下去,非中“画皮”魔功不可。
            角丽谯看了他一眼,怜悯般叹了口气:“当日我不在断云峰,总坛那个‘角丽谯’,不过是我的替身,倒是可惜了你辛苦设下的局。”云彼丘脸色一沉,不欲与她答话,暗暗运功于掌,转念一想,突然道:“刚才你说门主的伤不需能人异士,是何道理?”
            角丽谯衣袖轻拂,媚眼望着云彼丘:“难道你相信我会救李相夷?”见云彼丘沉默不语,她似乎很是开心:“我能,但我不救。”瞥了眼李莲花,轻轻又叹了口气:“就算到了这般地步,他依然不肯跟你们说实话。”
            白江鹑一凛:“什么?”
            “他的伤在加重,会慢慢死掉。”角丽谯施然道,“不过是因为‘扬州慢’。”她一字一句吐露得清晰:“‘扬州慢’能减缓伤势恶化,但不能治本。李相夷还真是残忍,要你们亲眼见他死,而又无能为力……”
            白江鹑大喝一声,拔剑怒起,却见角丽谯玉手轻扬,从胸口衣襟处拿出一个白玉瓶,上有一行青花小字。
            “观音垂泪”
            白江鹑剑势大缓已失杀气,持剑呆立原地。观音垂泪是治好笛飞声重伤的稀世灵药,如角丽谯手中之物不假,用它确能治好李莲花的伤。只是……
            云彼丘淡淡一笑:“观音垂泪乃熙陵地宫之物,世上仅有一粒已为笛飞声服下。你无需枉费心机,云彼丘上过一次当,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角丽谯回以嫣然:“我太祖婆婆是熙成帝的嫔妃,当年炼制观音垂泪救芳玑容貌的并非熙成,而是我太祖婆婆。熙成杀了她,得到观音垂泪,却没有用它给芳玑治病。太祖婆婆死了,但是药方传了下来。”
            话音未落,云彼丘伸手一掌便来夺药。角丽谯微微一笑闪身一旁。云彼丘回身欲起,恨不得一手掐住她的咽喉。突然一阵头晕目眩,整个莲花楼连同角丽谯都在打转。他不得不闭目凝息,霎时腰间佩剑鸣声大作,铿锵有声——竟是“剑哭”!
            眼前,又出现了那片海。一人衣袂飘飘,浑身浴血,仗剑挺立,气势卓然。海里有一艘船,船头也站着一个人,身着青衣。那船本随洋流而动,他却屹立如山……
            竟然又是……怪梦!?
            云彼丘浑身颤抖,白江鹑大叫一声“不好,这是‘摄魂’之功!”他的剑也在呜呜作响,显然也看到了那个怪梦。他猛推云彼丘一把:“闭息,运气于三焦经脉!”
            盘腿坐定,真气环游三焦,脑海中的影像渐渐散去。耳边响起角丽谯莺莺笑语,她咬着红唇,字字珠玑:“如你们这般,纵是一千人也被我杀了。”她这样说,却站着不动,冰冷的目光牢牢盯着其中一人。
            那人伏在地上颤抖,却没有吭一声,没有移动一下。
            他好像不想让人知道他很痛苦。
            云彼丘坐定之后微微感到有些异样,突然间恍然大悟:他与白江鹑内力深厚,尤需以真气相抗,怕是这屋内内息匮乏的两人要招架不住!这样一来,角丽谯今晚到此,是要针对……门主!他徒然一惊,心下暗叫不妙,屏住一口气,怒目一睁,伸手把伏在地上颤抖不止的李莲花拉近身旁,贴上膻中穴,驱动自身真气助他与“摄魂”相抗,同时大喊一声“白鹅!”
            白江鹑与云彼丘相识多年配合默契,瞥了他一眼立刻明白过来,拉起一旁昏迷不醒的方多病互通内息。
            门主的内伤,竟是这般严重,云彼丘驱动真气方觉骇然。三焦俱损,内息不通,一股沉重的痛苦通过真气传了过来,压的云彼丘几乎喘不过气。难道这十几年来,他一直背负着这样的伤痛,过着与常人无异的日子,淡如莲花地微笑?依稀记起那日在百川院,他说过十年间事。四年病榻,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今日尚且如此,那当年岂非生不如死?若是自己,怕是早就撑不过了吧。但他带着这般窒息的伤痛,精打细算地生活,偶尔和方多病小打小闹,时不时跑去多管闲事,打几场架抓几个歹人,然后唯唯诺诺地“极是极是、惭愧惭愧”,拖着他的莲花楼漫无目的地游走……云彼丘运功之际本不能分心,心下却油然升起一股莫名敬意——他在十五年前已敬极了这个人,如今这份敬意更添几分——便是十二分敬佩了。
            敬佩归敬佩,当下形式不容乐观。云彼丘的真气在李莲花体内行走不畅,“摄魂”的功力却越来越强,由于强撑李莲花乱七八糟的内息,云彼丘自身已为“摄魂”所扰,他的额头,双手均在冒汗。真气无法在门主三焦环游,“摄魂”的伤害难以抑制……但,他绝不能死。
            就算自己死也不能让他死。
            云彼丘强吸一口气,咬牙一指点在李莲花神庭穴上,那是以自己多年内力作屏障,保李莲花不受“摄魂”所伤!内功离体,难以收回。三焦游走的真气渐散,怪梦复而侵蚀他的脑海……
            门主……“摄魂”之劲越来越强,云彼丘身心俱疲,手上的力道却不放松,内力源源不断地失去。
            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似乎是要他松手。云彼丘艰难地睁眼,怪梦缭绕的影像中,面前的人,好像对他说着什么话,但他听不见。他努力去看他的口型,脑子一片混乱,也是明白不过来。
            不管你说了什么,彼丘这回……决计要保你周全!
            角丽谯本是在微笑,然后不笑,最后沉下了脸。她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刀,走到李莲花身后。
            此时“剑哭”之声突然止住,云彼丘内力反噬,“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对面的李莲花亦吐一口黑血。“门主!彼丘!”白江鹑收功上前,点住两人的流转内息的穴道。顺手一探,不到一炷香时间,已耗费云彼丘五年功力。
            角丽谯拿刀的手已然收回,柳眉微蹙。不多时,窗口飘入一个青色的人影,手上提着一团黑色的东西,轻轻落在她与李莲花中间。
            定了定神,她笑道:“是你。”
            笛飞声淡淡看了屋内几人一眼,也不说话,顺手提起那团黑色的东西,越握越紧。
            “咳咳……”黑色的一团竟是个人,此刻被笛飞声捏着喉头,呼吸困难。
            “你要如何?”角丽谯突然不笑了,“咱们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观音垂泪。”笛飞声漠然说道。
            “你是要救李相夷?”
            笛飞声摇头:“我想同相夷太剑一战。”
            角丽谯冷笑:“你毕生的目标,就是和李相夷比武。除此之外毫无所求。”
            “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他不屑与她多说话。角丽谯沉默良久,终于深深叹了口气。白玉瓶划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笛飞声手中。那团黑色的人不知何时到了角丽谯的手上,她提起黑色的一团,对着笛飞声轻扰发丝,浅浅一笑,笑靥如月光般美好:“我等你。”
            手握稀世灵药,笛飞声并不理会地上两人潺动的目光,一把抓起昏厥的李莲花,飘然而去。


            IP属地:浙江6楼2019-10-22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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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宿敌
              笛飞声“日促”的身法何等了得,两步一跃,纵使带着李莲花也跃出几里,很快消失在茫茫山色之中,别人想追也是追不上的。
              下了一整夜的雨,东方微露鱼肚白。
              李莲花自那口黑血吐出,就此昏迷。笛飞声在山间左右穿行良久,找了避雨之处——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在底部风化凹陷,恰好形成一个天然山穴,足够他俩容身。笛飞声把李莲花放下,昂首闭目,徐徐运气,一只手掌按住李莲花头顶百汇。“悲风白杨”刚猛至极,一掌下去,难保眼前的人不被震碎五脏六腑而死,根本就是杀人的内功。——云彼丘虽然拼上性命不要,护得李莲花不被“摄魂”所迫,但他内力侵入,使得李莲花原本虚弱的内息变得混乱不堪,若不加调理,这伤只怕俞加沉重,就是十粒观音垂泪也回天乏术。除却用“悲风白杨”赌上一把,一时之间别无他法。
              笛飞声手上运劲。他从来就不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他笛飞声的性子。只听“喝”地一声,“悲风白杨”之力自百汇涌入李莲花体内。一掌之后他便收功,结果如何,全看李莲花的造诣。
              一股横行霸道的内力瞬息走遍全身,如开山辟路般,无所不往,无往不胜。强行冲破淤阻的穴道,直通三焦,所过之处,彻骨严寒。真气一通,郁积了十五年的旧伤开始扩散,经“悲风白杨”所挟,反冲心脉,再由心脉所至遍袭全身,竟一发而不可收。
              笛飞声淡淡地看着他,李莲花呼吸急促,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显然是为“悲风白杨”心法所压制的缘故。他眉头微蹙,上前一步,聚气于掌心,准备再发一掌。这个时候,他生平第一次,犹豫了一下。
              李莲花浑身僵硬,触及一股萧索的寒意,正是“悲风白杨”横行所致。笛飞声开始犹豫他是否该发这第二掌。若刚才所发一掌就是错误,这掌下去,便真的再无挽回的余地。他的手已然贴在李莲花的百汇穴上,却迟迟没有发力。他突然有些后悔。
              眼前的人毕竟只是李莲花。
              笛飞声望着李莲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自己日夜苦练武功,却不知追寻的背影已然离去,或许当年,他已葬身东海海底。眼前的人空有他的皮囊,他的心,而他的精神和凌然傲气早已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李莲花,怎能经受得起刚猛如“悲风白杨”这般的内力。所以笛飞声有些后悔,他变得目光黯淡,甚至茫然。失去目标的将来,他该如何打算?
              手心微微感到一丝温暖,透过那萧索的严寒,清晰地传了过来。笛飞声恍然惊醒,眼中的迷茫一掠而过,复而淡然。“悲风白杨”横行过后,随即从脏腑之中,血液之中,从他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温和暖炽之气,护住经脉,化开严寒。
              又过半日,李莲花长长吐了口气,心头多年的压抑一扫而光,两行黑血自双目缓缓流出。笛飞声缓步踏出几丈,语气平淡地没有一丝波澜:“你眼前变幻不定的黑影,竟是脑中淤血。”他转身望着巨石外的雨,也不去看李莲花,“想必当年重伤之后,碧茶之毒无法用‘金针刺脑’全悉导出,所以积聚颅内,渐成淤血。”
              李莲花也不接他的话,尤自闭目,触目惊心的黑血自脸颊流下,溅上衣衫:“何苦如此……”
              笛飞声“哼”了一声:“东海之滨,我当杀你。”
              李莲花苦笑:“你变了。”
              笛飞声不置可否,突然转了个话题:“你早就醒了吧。”
              李莲花叹了口气:“关河梦来扎针前,方多病找了七八十个江湖郎中,虽然多是医术不精……那个,总有歪打正着的……世人皆言江湖郎中不可信,也是未必。”说到江湖郎中,他“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皱眉道:“你居然敢用‘悲风白杨’给别人疗伤……阿弥陀佛,大难不死,运气,运气……”
              “我信‘扬州慢’十层的功力。”笛飞声淡淡一笑,“‘催神’掌伤,不过几日便能痊愈。那时你我再战东海,一分高低。”他衣袖一拂,便要离去。
              “喂,难道你要走?”李莲花依然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我可是个病人。”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而且……”他在四周摸索一会,凝神听了一会,也不管笛飞声那张越发青绿的脸,径自说下去,“这里不知是哪个荒山野岭,外面还在下雨,既没有生火做饭的家伙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只怕我伤没养好,就先饿死了。”他自说自话竟也有十足的理由:“那时你千万莫要怪我不赴东海之约……”
              笛飞声没有理会他的胡说八道,脚下生风,拂袖而去。
              日影西斜,当他提着一头野猪三只野兔外带一箩筐锅碗瓢盆回到山穴,发现李莲花已将脸上衣服上的黑血擦了个干净,然后把山穴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此刻正盘腿而坐,很是满意地看着他。笛飞声愣了一愣,随即大步流星走进山穴,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在李莲花对面徐徐盘坐。
              李莲花伸着脖子对那四头野味逐一瞧了一番,大加赞赏,然后拉过那一筐锅碗瓢盆翻翻找找,居然被他摸出几个地瓜。他嘀咕着说笛飞声你不会是抢了山脚下哪家老婆婆的伙具吧,既然如此何不连灶台一并搬来。笛飞声闻言起身,一言不发便向外走去。李莲花见他当真要去搬灶台,呛了一口气说灶台那么大,拆拆装装也要半天,怕是吃饭时间早就过了。笛飞声不变脸色,突然凌空向前劈出一掌,面前高达十丈的青松应声而倒。李莲花目瞪口呆,笛飞声径自走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把那棵青松变成了一堆上好的木头。然后他掏出火折子,开始点火。
              “你从来没有生过火做过饭吧。”李莲花见他点了几下都没点着,正对着木头发愁,轻咳两声,“那个……湿木头点不着火,刚才下过雨……”
              笛飞声眉头一展:“这有何难。”说话间抬手对着木头轻轻一掌。他的动作毫不费力,而那掌风却凌厉之极,只听“兹兹”一阵风过,硬生生将一堆湿木头吹成了一堆干木头。
              李莲花瞪圆了眼看着笛飞声若无其事得生起篝火,半晌终于极其佩服地说道:“‘悲风白杨’杀人无数,不想用来生火做饭也是方便得很。”
              雨止云开,云开月现,月明星稀。
              李莲花啃着笛飞声递给他的烤野猪蹄,边啃边看还在烤另一只猪蹄的笛飞声,想起刚才的情景,便忍不住好笑。
              笛飞声不以为杵,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我平日里差遣施文绝,戏弄方多病,在断云峰上招呼角丽谯的手下。就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把笛飞声呼来唤去。”李莲花当然是以“重伤”的身份威胁笛飞声交出先烤好的猪蹄,此刻不怕死的念叨,全然不当面前的人是武林中闻风丧胆的笛飞声。说话间抬手一扔,把那几个地瓜准确地丢进火堆里。
              笛飞声那张脸几乎是万年不变的没有表情:“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李莲花咬着猪蹄:“啥?”
              “断云峰脱困之情,我已还你。”
              李莲花温柔地笑道:“你怎知当日我不是为了自保。”
              笛飞声沉默,许久方答:“你不是那样的人。”
              李莲花放下猪蹄,望着静谧的空中一轮明月,悠悠说道:“李莲花此人……你又了解多少。”
              笛飞声“嘿”了一声:“我不了解李莲花,但了解李相夷。”
              李莲花闻言正色道:“李相夷早就死了。”
              笛飞声不欲与他争辩,他也抬头看天:“伤好之后,若是武功、体质恢复如初,他可还会回来?”
              李莲花答得很干脆:“不会。”
              “为何。”
              李莲花笑笑:“这话我对婉娩说过。李相夷不过是个孩子,是孩子终究会长大。只是……”他微微一怔,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当年的李相夷,做梦也未曾想到长大以后,会成为平平淡淡的李莲花。
              只是他已死过两回,对有些人有些事不再执着。他并不怨恨——甚至很是庆幸能长大成为李莲花。
              然而,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他一样。毕竟还是有很多人,执着于“相夷太剑”的神话。
              笛飞声,在不知不觉中改变,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想当年,他少年气盛横扫江湖,霸气绰然杀人无数,只不过碰上了一个李相夷,东海一战迫不得已。他是为了称霸武林,不得不与李相夷一战,而如今……明明拥有称霸武林的卓绝功力,他除了打遍天下寻求能够放手一战的人,竟没有再想称霸的念头。那些事,他都忘了,甚至不惜毁去功力去救曾经的宿敌,只为东海一战……笛飞声,是寂寞的吧,独立巅峰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所以才会在那些日子里,跑去和一个傻子下棋。
              他对李相夷,从来都是满怀期待……
              “东海之约,我定当前往。”许久,李莲花沉声而道。语气冷峻决然,一如他当年一样。
              笛飞声淡淡一笑,不再答话。
              此后几天,许是应了“东海之约”的缘故,李莲花突然发现他的伙食特别好,一天换一个花样。笛飞声还是那张什么表情也没有的脸,也不怎么说话,偶尔几句,不过说那十年病榻,决口不提他是如何弄来像金针菇鲍鱼、清蒸熊掌、玉露芙蓉汤等等美味。李莲花也不问,对着那一篮子美味吃得气定神闲,不管笛飞声是从哪弄的这些东西——就算是抢来的,那也是他笛飞声抢的,万万不关斯文儒雅的吉祥纹莲花楼楼主什么事啊。
              李莲花的伤好得很快,“扬州慢”的心法于疗伤有独到之处,外加笛飞声天天给他吃好的喝好的,不出半月,已是精神抖擞气色泰然。笛飞声确信这人可以健步如飞,奈何李莲花凭借自己一条胳膊动不了,毅然决然坚称自己伤势未愈,妄图多多使唤他几日。
              “你那手,”笛飞声终于忍耐不住,“不会是装的吧。”
              李莲花瞪大了眼:“天地良心,我万万没有骗你,出家人不打诳语。”
              笛飞声沉声道:“你几时出家了。”
              李莲花“啊”了一声:“不是出家人也不可打诳语。我不骗你。”
              笛飞声伸手一探,李莲花右手的确气血运转不周,该是那三年未曾使用的结果。这个懒人,不能动就不能动,也不管那是自己的手,居然不知多少该锻炼一下。如今经脉渐缩,纵使三焦已通,这等伤势却无法逆转。沉思许久,他问道:“‘扬州慢’也治不好?”
              李莲花露齿一笑:“若是‘扬州慢’能治,我岂非真能起死回生?”
              只见笛飞声“嚯”地站起身:“那也无妨。东海之约,你我再见。”说罢径自离开,也没有再看李莲花一眼。
              “喂——”李莲花对着他的身影,颇有些无奈地喊道:“你还没帮我把右手治好……”
              远处,一个声音遥遥答道:“你是左手剑,不碍事。”


              IP属地:浙江7楼2019-10-22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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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心结
                那日角丽谯和笛飞声先后离开,云彼丘受伤,白江鹑等到施文绝回来,四人一起上了百川院。角丽谯未死,携“鬼谷梦魔”和一个蒙面少年重出江湖,一月之内,拉拢黑白两道大小数十帮派,重组金鸳盟,扬言再与四顾门一决雌雄。两大势力再度针锋相对,江湖为之哗然,只不过领头的两位从当年的笛飞声与李相夷,变成了而今的角丽谯与肖紫衿。
                小青峰,野霞小筑。
                肖紫衿眉眼严峻,一条宽硕崭新的紫袍披身,更显出主人威严之色。自角丽谯对四顾门宣战,他日日夜夜精神紧绷,严阵以待,此刻端坐闲云堂内。堂下坐着的有佛彼白石四人,“四虎银枪”的何璋、王忠、刘如京三人,四顾门军师傅衡阳,门中后起之秀如霍平川等,还有一些江湖友人如展云飞、陆剑池,另外还有昔日的“多愁公子”今天的“朝廷重犯”方多病。方多病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卜承海和花如雪已追查至此,恰逢四顾门与金鸳盟大战在即,朝廷向来不过问江湖纷争,“捕花二青天”何等精明,自然不想搅进这等是非之中,方多病理所当然跟着佛彼白石上了小青峰。
                金鸳盟与四顾门交战几场,双方互有损伤,但形势显然对四顾门更为有利。众人齐聚闲云堂,是为制定下一步对策。
                肖紫衿轻咳一声:“承蒙各位英雄相助,肖某不才,有幸率领四顾门上下对抗妖女。军师傅衡阳训练有方,与敌两战,化解金鸳盟下鱼龙帮、飞鹰门、金斧门三股势力,当居首功。”
                傅衡阳朗声一笑,应道:“弟兄们骁勇善战,为全大义不顾自家性命,金鸳盟乌合之众,怎敌我四顾门下士勇猛!自古邪不胜正,于情于理,为匡扶正义,傅某都当身先士卒。”
                白江鹑蒲扇扇得飞快,也不管这是在闲云堂:“大敌当前,少寒暄几句。四顾门下从来都是有话直说。”
                肖紫衿心中一凛。他出身名门,自小饱读诗书,礼仪规矩亦是不少。李相夷任性至极,举止放浪最讨厌繁文缛节,带得一帮人也随他一起不讲规矩。以往虽为四顾门的三门主,羡煞旁人,岂知门内是李相夷一人说了算。就算是他也一直听着李相夷的指挥,做着自己份内的事,虽有异议,终是没有提出。如今,他是四顾门门主,有人依然要像当年一样不合他的心意,脸上不禁掠过一层颜色,转而问道:“角丽谯身边的蒙面少年,可曾知道是谁?”
                白江鹑本是耸耸肩,奈何通体滚圆,在别人看来是抖了抖浑身的肉:“那少年武功极高,功力与年龄极不相符。武林中未曾听说有这一号的人。在我看来,当是出身异族。”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肖紫衿又问:“他用什么兵器?”
                白江鹑眼珠一转:“据手下弟子回来说,他似乎带着一把剑,但从未见他使用。”
                肖紫衿严声道:“此人底细务需详查。为安全起见,传令门中弟子,一旦见到此人,不可贸然出手,当立即回报!”
                傅衡阳领命而去。石水“嘿”了一声:“那‘鬼谷梦魔’十几年不见,武功也是长进了许多。算得上一个人物,不得不防。”
                陆剑池出道晚,“鬼谷梦魔”是活跃在十几年前的人,他并不知晓,故而奇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纪汉佛解释:“用独门内功‘摄魂’扰人心智,制造他所刻画的梦境。若不慎中此梦境,轻者短时无法运功,重者理智全失,甚至受迫自行了断。”他说这话时淡淡看了云彼丘一眼,继续说道,“不必太过担心。若在随身武器上留有真气,遇‘摄魂’之时,刀剑恰会发出呜鸣之声。只需立即封闭感官,运气环于三焦,便不会中‘摄魂’之魇。”
                陆剑池行走江湖几年,还没见过如此奇人怪事,纪汉佛一番解释之后,依旧觉得毛骨悚然:“角丽谯竟能拉拢这般高手……”
                白江鹑嘻嘻一笑:“错了错了,他是个货真价实‘低手’。”
                原来那“鬼谷梦魔”是个侏儒,打出娘胎便被抛弃在荒谷,被“鬼谷老妖”捡到,收为徒弟,传于一身武艺。大概是由于他特殊的身体构造,虽然手脚不便不能行走,却能制造“摄魂”之内功真气,溶于笛声,扰人心神。四顾门成立之初,李相夷带领门众围剿联海帮时曾借道荒谷,与“鬼谷梦魔”有过一战。结果是李相夷一剑剃掉“鬼谷梦魔”的眉毛,剃得连根不剩使得此后“鬼谷梦魔”没再长出一根眉毛,他那本不英俊的外表更显丑陋,活脱脱的就像一颗土豆。“鬼谷梦魔”由此深恨李相夷。
                此番怕是角丽谯唆使“鬼谷梦魔”,要助他报“剃毛之仇”,才将他从荒谷端了出来,转而收为己用。
                陆剑池本以为对方只是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谁料单单其中两人便已是绝顶高手,而被角丽谯“画皮”所诱的高手岂止两人。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一句话脱口而出:“万幸的是笛飞声好像并不在金鸳盟。”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均是脸色一沉。方多病本不欲答话,闻言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这边也没有李相夷。”
                “咳咳……笛飞声劫走门主已有月余,至今杳无音信。依当日所见,他当不会对门主不利。”云彼丘话虽如此,神色并不显得轻松,笛飞声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得很。
                此事的来龙去脉肖紫衿早有耳闻,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你怎不知他会用相夷做筹码,威胁四顾门?”
                白江鹑瞪眼:“那他何必抢走观音垂泪?”
                肖紫衿冷冷一笑:“角丽谯的话能信几分。她说那是观音垂泪,难道就是真的观音垂泪不成?她安的什么心,为何冒着被你们抢走的危险,炼出新的灵药……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
                他这一问,白江鹑哑口无言,云彼丘沉默不语。的确,角丽谯完全没有必要辛苦收集一百粒藩国进贡的奇药炼制观音垂泪,她这一举动,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肖紫衿看着他们僵住的脸,继续说:“恐怕这是一个圈套。角丽谯与笛飞声合演了一出戏,让我们以为真有观音垂泪能救相夷。决战之日,他们便会拿相夷要挟四顾门,让我们缩手缩脚甚至俯首陈臣。”
                “果真如此,肖门主又当如何处置。”石水森然问道。
                肖紫衿沉声说道:“江湖正义重于一切,四顾门怎可为了李相夷,放任角丽谯此等妖女祸害武林。但……”他终是顿了一顿,“相夷……也是要救。”
                纪汉佛脸上无甚表情,只听他一字一句淡淡说道:“这件事百川院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云彼丘轻咳两声:“果真如肖门主所言,百川院定当救回门主,决不会给四顾门多添困扰。”他说到“四顾门”的时候顿了一顿,言下之意已很了然。
                白江鹑眼珠一亮,一掌拍在云彼丘肩头:“好兄弟!”石水嘿嘿一笑,却不说话,显然是默认。
                顿时堂内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干燥诡异。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几十双眼睛牢牢看着肖紫衿。
                肖紫衿一直没有说话。
                “大敌当前,咱们实在不该再起内讧。”半晌之后终于有人站出来当和事老,乃是“四虎银枪”之一的王忠。他憨笑一声:“大家都是为门主好,不是吗?”
                见肖紫衿面色铁青不说一句话,纪汉佛看了云彼丘一眼,低声说道:“百川院为四顾门下设刑堂,如这般话,日后不可再提。”
                堂上肖紫衿眉头不展,冷冷盯着云彼丘,对视一番,终是拂袖而去。
                方多病见肖紫衿离去,方才小声嘀咕道:“这算哪门子结义兄弟。依老子看,就算李小花活着回来,瞪也要被他瞪死。”


                IP属地:浙江8楼2019-10-22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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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紫衿大步离开闲云堂,在回廊中转了几个弯,一脚踏进他与乔婉娩的房间。
                  乔婉娩正在房内看着“吻颈”“少师”出神,听闻步履微微起身,但见肖紫衿面色沉重,隐约可见一股怒气。
                  “怎么了?”她温言道。
                  肖紫衿上前一步抓住她的双肩:“婉娩,我从未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
                  乔婉娩被他吓了一跳,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当然信你。”她怔着眼睛。
                  肖紫衿面露痛苦之色,挣扎如落入陷阱的困兽,犹豫半晌,低低地吐出一句话:“你是爱我,还是爱他?”
                  乔婉娩着实吃了一惊,她真的被那八个字惊呆了。眼前同床共枕三年之久的人,那个为她流血流汗没有流一滴眼泪的男人,竟然在他们成婚三年之后,问出这样一个可笑的问题。 “我……”她无缘由地感到一股浓浓的悲怆,自心灵深处蔓延开来,有如浮云梦过,这三年的一切,他和她的温存话语,仿佛从不存在。原来这三年间,自己一直被关心,却从不曾被信任……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悲哀,笑了笑。“我”字之后,说不出一句话来。
                  肖紫衿近乎绝望地抓着她:“三年来你为什么总带着‘吻颈’,到现在你为什么还看着它们!因为是他的剑?就因为是李相夷用过的剑?”他的语气变得近乎疯狂。
                  乔婉娩看着他的眼,断断续续地说:“我……既然嫁给你,就……不会……不会再爱相夷……”
                  肖紫衿摇头:“我到底比他差在哪里。”
                  “紫衿,你冷静一点。”乔婉娩浑身颤抖,“我留下‘吻颈’,只因为它装满了少时的回忆,那些过往和曾经……我真的不骗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顿了顿,颤声道:“我和相夷,只是朋友。”
                  肖紫衿冷冷一笑,突然放手,转身离去。
                  她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是痛彻心底的悲伤——她当初决定不再为了一个男人伤心哭泣,所以她嫁给肖紫衿。她万万没有想到幸福三年之后,蓦然发现曾经的幸福,不过是浮云蔽日般虚无的谎言。那被谎言掩盖的,究竟是颗怎样的心?
                  她以为她一直都懂肖紫衿,其实她一直都不懂。
                  不多久,有人轻轻递上一方手帕,柔声道:“别哭。”声音很温柔,很熟悉。
                  泪眼迷离,抬起头,眼前的脸庞俊美无双一如当年,只是眉宇间少了分冷漠,多了分温柔。
                  “相夷……”
                  李莲花微笑着看着她,等乔婉娩擦干眼泪,突然很是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小心……那个刚在窗外,绝对不是有意听见你们说话的。”
                  乔婉娩拭着泪痕,淡淡笑了笑:“紫衿他不信我。”
                  李莲花叹了口气说:“都怪那该死的李相夷。他本该在十五年前便葬身海底,或者三年前……但他一直苟且偷生到现在,实在可恶。”他正色道:“你不能怪紫衿。”
                  乔婉娩惨淡地笑了:“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李莲花嘴角一勾:“紫衿他,是一个很容易受伤的人。过去被李相夷伤得太深,所以他不想再来一次。这不是他的错。”
                  乔婉娩一怔,缓缓点头。
                  李莲花露齿一笑:“你要待他好些。”
                  乔婉娩又点了点头。
                  李莲花也对她点点头,说:“我来拿剑。”
                  乔婉娩转过身,轻轻抚着少师:“我知道你会来拿剑。笛飞声救你,一定是要你和他东海再战,是么?”
                  李莲花极认真地道:“你天天看着这两把剑,难怪紫衿要生气。所以还是拿走的好。”
                  乔婉娩苦笑:“若是当年,你会如何。杀了他?”
                  “当年没有发生的事,何必要去想它,你这‘若是’便错了。”他想了想,说,“真要说当年,也是李相夷伤害了肖紫衿,凡事自作主张,全然没有考虑紫衿的感受,紫衿他想必难过了十几年。所以我不怪他。既然如此,‘少师’和‘吻颈’不能留下,紫衿看见它们,必然会想起过去。”他的脸上不禁泛起一股自嘲般的色彩:“李相夷实在不该再造孽。”
                  乔婉娩摇摇头,把“少师”“吻颈”交给他:“四顾门很需要你。”
                  李莲花微笑道:“没有我,四顾门一样是四顾门,你要相信紫衿和大家。”他看了眼屋外,又看了眼乔婉娩,轻声说道:“我要走啦。”
                  乔婉娩颔首,她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能想得如此豁达,但她知道这很好,那便足够。她没有出门相送,只是温言嘱咐:“照顾好自己。”
                  李莲花从小青峰下来,天色还是大亮。他不欲与故人相见,走的是便是小路。一路上倒也颇为顺利,偶尔还能听见操练之声,那是傅衡阳在训练新阵。李莲花微笑地听着,不觉已至山下。小路的尽头,一人负袖背身,似乎等了他很久。
                  “我知道你会来,日日等在这里。”那人简单的一句,略过这些天辛苦等待的心情。
                  李莲花本是有一点诧异,小青峰上敬他的人很多,真正懂他人没有几个。收住脚步,他首先清了清嗓子,“咳咳……”
                  那人转过身,眉目清明,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大侠”的味道,正是展云飞。他看着李莲花一身灰布衣衫,袖口上还打了几个补丁,与他手中光润无暇的灰黑色长剑极是不相称,略微一怔,随即淡淡笑了:“我来,是为一句话。”
                  李莲花差点被他呛到:“就为一句话,你没日没夜在这里守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人?”
                  展云飞却不答,继续说自己的话:“紫岚堂下的溶洞里,我曾说过‘有些人弃剑如遗,有些人终身不负,人的信念,总是有所不同。’”
                  李莲花惨淡一笑:“嗯……”
                  展云飞摇头:“现在我收回这句话。”
                  李莲花瞪圆了眼,只听展云飞继续说道:“你从未负过它们。”他口中的“它们”自是指的“少师”和“吻颈”。
                  李莲花苦笑:“我当年……把‘少师’丢在海里,从未有过去找它的念头。三年前震碎‘吻颈’独自偷生,若不是婉娩……”他的眼中泛过一抹色彩,轻声叹道:“我怎没有负它们。”
                  展云飞眉头一扬:“我收回这句话。”他也不解释,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李莲花抬头,就像在看一头珍禽异兽。展云飞也看着他,徐徐说道:“从前你可以任性,现在不可以自私。”
                  李莲花一愣:“哦?”
                  “十五年前的李相夷也好,三年前的李莲花也罢,何尝逃脱‘任性’二字。”展云飞的语气一如既往波澜不惊,“李莲花看穿世事不愿涉足江湖,希望简简单单地活下去。然你可为那些关心你的人想过?”他盯着李莲花的眼睛,“你隐瞒伤势不说,震碎‘吻颈’希望一个人静静死去……你可曾为佛彼白石,为你那一门旧友想过?他们当你是神,难道你就真的宁死也要当一个神?当他们得知你的死讯,而悔恨曾经,是怎样一种心情。你是要他们一辈子活在痛苦和自责中……”他的语调微微有一些变化,顿了一顿,方才说道:“你自始自终,不过是个任性的人。”
                  一番并非是训斥的训斥,说得李莲花哑口无言。他确实没有想过那么多。他以为自己终于看得开放得下,一个人简单地活,偶尔拿方多病开个玩笑,和施文绝争句是非,即使是唯唯诺诺浑浑噩噩也很开心。但……太过辉煌的曾经,注定容不下简简单单的现在。他以为自己保护了很多人,却在无形中,依然伤害了他们的心。他终是叹了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字: “是……”
                  展云飞眉目一转:“何去何从,你当思虑周全。若再任性,不管李相夷还是李莲花,终究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衣袖一荡,从李莲花身旁走过,径自回山去了。
                  李莲花回头看着展云飞青色的身影与山间苍翠渐成一体,幽幽然吐出一口气。


                  IP属地:浙江9楼2019-10-22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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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紫衿一剑刺去,未及笛飞声几丈之内,只见眼前飞掠过一物,正中他“破城剑”剑刃之上。剑势被毁,发出的却是“叮叮咚咚”的一连串声响。与此同时,笛飞声已然及至李莲花身前,快如闪电般一掌劈出。众人还未看清什么,但见李莲花随着笛飞声的掌风笔直摔了出去,“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山崖之下,溅起一片尘土飞扬。
                    一刹那静得出奇。“噼里啪啦”,几枚石子掉落在沙滩上。肖紫衿环顾四周,被石子击中武器的不止他一人,还有纪汉佛、云彼丘、白江鹑、刘如京的剑,王忠、何璋的枪,石水的青雀鞭。众人都是抬头看着山崖顶上,蒙面少年傲然挺立,冷眼望着笛飞声,指间捏着一颗没有射出的石子。“江湖草莽。”他淡淡吐出几个字,对肖紫衿一行很是不满意。瞥了眼脚下飞扬的尘土,他冷冷道:“传说中的相夷太剑,不过如此。”
                    一旁的角丽谯轻轻叹了口气,她看到笛飞声变了脸色。他一掌劈出,却不收掌,那张脸本是冷漠得不见一点色彩,此刻渐渐有了一些颜色。于是她知道那片尘土的掩盖下,必定发生了什么事。
                    肖紫衿抖抖衣袍,也不去看蒙面少年,话却是说给他听的:“你小看了相夷。”他离笛飞声最近,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若别人没有看清,他倒是看了个真切。在笛飞声一掌将要触及李莲花左肩之时,李莲花左腕一提反手出剑,以剑刃轻击笛飞声手少阴心经,暂扰经脉,散掉“白日销战骨”的威力,然后仰身后掠,避过“白日销战骨”之猛劲散开时向四周的真气溅射。他这反手、点剑、后撤如行云流水,速度极快。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的确像是被笛飞声一掌击飞的样子,哪里知道反是笛飞声半臂麻木,动弹不得。
                    这是相夷太剑之“守”式,江湖中极少有人能认出。这迫不得已的一剑,肖紫衿也只是在四顾门成立之前的几战中见过一次。那时的李相夷武学造诣已颇有成就,很少被逼到出这一招式的地步,故众人只知相夷太剑剑势之凌厉、剑法之精妙世所罕见,不知它是一门攻守兼备的剑招。若不是把“扬州慢”的真气渗入剑身,通过剑刃暂封笛飞声的经脉,李莲花绝对使不出这一“守”式。
                    也就是说,他至少能与少师并肩作战了。肖紫衿方才心安一些。
                    笛飞声双眼燃烧着烈火般的光亮,缓缓放下手臂,目光直视山崖下的浮尘。那浮沉散得很慢,不过终是在一点一点地散开而去,渐渐露出褐色的岩石,岩石上稀稀拉拉的几丛绿草,还有岩石底下一成不变的满地黄沙。
                    竟没有李莲花的身影。
                    笛飞声双目一睁。一匹练从天挂,触及地面,乍开一地锋芒。霎时一道白光自锋芒中激荡而出,却轻盈柔美似霓虹织缎横挂开来。白光掠过,悄无声息,如漫天流萤拥起的光芒,直扑笛飞声的眼。
                    笛飞声微侧一步站定,全身真气迸发,对着满眼剑光一声长啸,啸声直达天际,气震山河。说时迟那时快,笛飞声一瞬之间连发数掌,拍在那白光之上竟是金铁交鸣之声!剑气回转,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半环,直指笛飞声背心肾俞。
                    只此一瞬,蒙面少年看呆了去。那一道白光,只见剑气而不见挥剑之人,挥剑之人隐匿于剑气之中,剑气自然天成不受一点拘束,却又流光洒落仿佛精雕细琢——确实是堪称惊才绝艳惊世骇俗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少年的手抖了抖,握紧了自己身侧的佩剑,一股浓浓的敌意自心灵深处散发开来。
                    白光对笛飞声渐成包围之势,他却并不担心。他很明白李莲花之所以能将身形遁于白光之中,不过是倚仗“婆娑步”。“婆娑步”的身法精妙绝伦,并不亚于相夷太剑。将这两种绝学结合起来更是变幻多端神鬼莫测,令对手如坠迷雾之中,仿佛四面有白光,处处有剑气。破这一招,当先破“婆娑步”!
                    笛飞声足底发力,高高一跃至半空中。地上的白光随之而起,在空中乍开万点光芒犹如星坠,自那繁星点点中忽而出现一道青绿的寒光,剑光如水,静谧得不出一点声响,正是少师。
                    一袭白衣随着少师浮现,随即是这人冷峻如昔的脸,清晰地如同这十几年的时光仿佛都不存在,而那场刻骨铭心的战斗就在昨日一般。他深邃的黑眸盯着笛飞声的眼,手腕一翻,一片清如渌水般的剑光自少师剑刃上漾开,静寂无声。剑光所及,一阵沁凉。笛飞声双手在前,凝神注目,突然大喝一声,自掌心一阵风起,如风卷残云般直辟一汪碧波,催生一股刚猛萧索之劲,向着少师疾行而去。
                    李莲花眼见“悲风”袭来,足尖轻点那股碧波似的剑光,闪身一跃避过飒飒生猛的掌风,然后在空中剑锋回转,变掠为刺,自笛飞声头顶几丈徒生一片映日清寒。
                    “嗡————”
                    一声轻响,声音飘渺悠长。
                    随着一声渐渐消失于空中,一青一白两个身影飘然落地,不踏起一丝尘埃。那被“悲风白杨”辟开的碧波分为两道,一道散入远处山林,无声无息地斩落一片树冠;一道落入海中,激起波涛翻滚,金光万道。
                    看似静谧如水的一片剑光,竟蕴藏了开山辟路般的气力。
                    笛飞声剑眉扬起,双目顿生烁烁光辉。眼前之人黑眸深邃,神色漠然,眉宇间不自觉地透出淡淡一丝冷意,海风吹起赢珠,衣袂飘飘,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俊朗之气,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着的少师透出青碧寒光,往前一站,便是五岳三山也要听从他的号令一般。
                    “门主!”在场四顾门众人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心潮澎湃自不必说。李莲花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李相夷。”面前有人冷冷说道,“久违的一剑。”
                    李莲花目光回转,他本是想叹一口气,但发现这个时候这个样子叹气似乎不太合时宜。于是他抬眼看向笛飞声,勉强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渌水跃白鱼’一式,恰与‘风卷残云’是个平手。你我之间,不分高低。”
                    笛飞声“哼”了一声:“就算是‘明月沉西海’,也未必赢得了我。”
                    “我刚想了一个新的剑招。”李莲花眨眨眼,“就叫它‘双龙傲九天’吧,你可要一试?”
                    笛飞声愣了一愣,就刚才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想到一个新招?他说得那么不当一回事,但世人皆知李相夷用剑如神,自创一手相夷太剑独步江湖。从那招“渌水跃白鱼”来看,他的剑法并未有半点退步,此时此刻说出这番话来,究竟是何目的?难道他刚才的几招只是试探?笛飞声心下想了许多,嘴里一个“好”字却脱口而出,不带一丝犹豫。
                    李莲花微微一笑。其实他知道李相夷绝不会如此温和地笑,但他板着一副冷峻的面孔实在板得麻木——他也想不通当年为何总要板着这样的一张脸,这又不是在唱戏,没有人要求他扮出十二分像的李相夷,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微笑了一下。笛飞声恍惚间又是一愣。
                    李莲花沉声遁气,略微上前一步,右脚在沙地上踩出浅浅一个脚印。他缓缓抬臂,少师平及视线之时,猛然发力,向着笛飞声一剑递去。剑出如虹,剑光如雪,依然静谧无声,在水天相接的地平线上划开长长一道剑痕,仿佛是他的这一剑,分开了天与地。
                    笛飞声周身真气激荡,手上青筋暴涨,“悲风白杨”在他身前圈起一个厚重的气场,气走如弦,充斥着割裂一切的啸声,狂妄如野兽的嘶鸣。若是有人靠近气场,必定会被高速游走的真气割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他稳稳站定,一双眼目光炯炯地盯着一剑指来的李莲花。
                    当少师剑尖触及气场,空气中传来一丝轻微的兵刃摩擦之声。李莲花手腕一抖,少师画出一圈青绿的光,在那游走的真气中反向划出一圈漩流,随即脚下一闪,李莲花已然闪身进入漩流之中。霎时“乒乒砰砰”,剑与气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定睛而视,只见李莲花手腕翻转如流水,那少师剑在他身前身后头顶身侧挽出一个个优雅的剑花,伴着一层青绿的光,乍开乍现,煞是好看。真气被少师一挡,发出砰然声响,随即化作千万点白光,纷纷扬扬,犹如雪下。他一步一步走近笛飞声,越靠近他,真气游走越快,啸声越猛,李莲花手里的剑也舞得愈加纷繁似锦,最后只余一圈绿色的光晕,伴着他不紧不慢地前行。
                    除却李莲花,世上再无第二人能在“悲风白杨”的气场中剑舞如水,剑如流云。他翻腕抬腕挽剑速度极快,出剑极准,不管周围真气如何乱舞如何呼啸,就是无法触及他一根毫毛。除此之外,能挡住真气冲袭而不偏不坏的剑,世上除了少师鲜有其他。少师材质如玉,坚韧异常,笛飞声的真气虽有割裂血肉的力量,却不能坏少师分毫。
                    笛飞声并未露出半点惊讶之色,他早就料到这一圈气场奈何不了李莲花,他也料到李莲花为挡这一圈真气,虽然不至于手忙脚乱,但至少空不出手来——他的右手从开打至今一直背在身后,飘飘然有一丝潇洒之意,其实是那只手行动不便,未免碍事所以才负于身后。而笛飞声的优势,在于他虽没有兵器,但两手行动自如。
                    不多时,李莲花已然及至笛飞声身前。笛飞声淡淡一笑,抽出一只手来,聚气于掌心,这个时候他抬眼看向李莲花,那眼神犹如宣告胜利。
                    “催神!”
                    笛飞声聚气一掌向着李莲花胸口猛劈而去,这一掌蕴藏了他十年病榻的艰辛和从未放弃的希望。他要把这十五年来的期待尽付于这一掌之中。“催神”掌,不及肉体便可以掌风真气伤人五脏,他确信凭少师的剑气挡不下这一掌。
                    事实也的确如此。
                    “催神”一掌堪堪来袭,李莲花并未有丝毫反应——他身处笛飞声气场之中,少师应对各处而来的真气已是不暇,断然没有可能抽剑去接“催神”一掌。
                    笛飞声觉得他已经赢了。十五年前的对掌是因为李相夷为碧茶之毒所害,他赢得并不光彩。所以他十五年来心心念念,只为今天光明正大赢他一回。今后如何,他还真没打算。
                    “催神”一掌既出,笛飞声又看了看李莲花,他依然镇定自若。是死到临头反而不慌不乱了吗?笛飞声心中一颤,毫无挣扎的胜利不是他想要的,他当然希望赢,但他不想李莲花死,他甚至希望李莲花后撤几步避过一掌,如此他便可有个理由继续打斗下去。而李莲花依旧迈步向前,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一掌。
                    然“催神”既出,岂可收回?
                    就在此时,突然一线蛛丝般的光芒进入他的眼中,那光芒极轻极薄,映起一抹雪白的颜色,从那青绿的一圈光晕中荡漾开来。白光一搅,“催神”掌风已乱,笛飞声大吃一惊急急收掌,几道浅浅的血痕自空中弥散开来。
                    笛飞声无甚表情的脸上鲜有惊骇之色,他认得刚才那阵剑光是吻颈。他肯定少师之剑花绝对没有停下,绝对一直是在李莲花的手里,但——他怎么可能出得了吻颈一剑?且刚才的一剑急如风冷如月,不止是能扰乱“催神”之气,甚至要废了他一条手臂都不在话下。而掌心的几道血痕,足已是剑下留情。
                    他是如何办到的?
                    笛飞声一惊,后退几步,另一只手支持的气场全然消失,恰解少师之围。随即一道青绿的寒光映目流转,在他眼前自那剑锋迸射开来。
                    笛飞声脚下未定,借机向后一跃几丈跳上“唤日”礁石,那碧波般的剑光随着他的步伐骤然划开,未等他站定喘息,剑光如浪花般拍上礁石,无声无息地将它拦腰斩断。笛飞声高高跃起,猛然觉得空中乍落一轮明月,月色皎洁如雪,冷如寒冰。他抬眼望去,满目清寒满目萧索的剑光压得他喘不过气,丝丝入目的冷意逼得他不得不沉身下落。
                    下落之时他恍然记起,这样的剑光一如当年,还是那般清冷孤寒。
                    笛飞声为“明月沉西海”之剑光所胁,自空中落下,落于一点青绿之前。那青绿的剑梢直指他的眉间,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
                    面前的人一手仍负于身后,微微喘气,那一点青绿寒光却纹丝不动。笛飞声霎时明白过来:李莲花所说的“双龙傲九天”,莫非是一招一手双剑的功夫?
                    李莲花确实很累。他虽然伤愈,毕竟内力不足,这一招“双龙傲九天”结合着“明月沉西海”一起使用,实在很是耗费体力。他望着笛飞声的目光,喘了一阵终于微微一笑:“承让。”他也不等笛飞声作何反应,径自收剑。
                    一旁众人看得愣了眼睛。刚才那一瞬,剑光变换,剑气流转,青色白色的光芒一阵交叠,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便看见笛飞声已在少师剑下。
                    好一个相夷太剑!崖上的蒙面少年霎时目光冰冷,紧紧盯住了沙地上的一袭白衣。
                    只见李莲花长长吸了一口气,回身抬眼看向角丽谯:“角姑娘是否可以放人了?”
                    角丽谯本是愣在那里,闻言恍如隔世,继而抿嘴一笑:“李门主惊世剑招,小女子佩服得紧。小女子先前允诺,只要李门主胜了笛飞声,便不杀此二人。但小女子从未说过要放人。”隔着红纱,她一脸无辜,“在场诸位都是见证。”


                    IP属地:浙江11楼2019-10-22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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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女!”肖紫衿怒目而睁,目眦欲裂,“若你敢动婉娩分毫,肖紫衿第一个饶不了你!”
                      李莲花望着角丽谯,温言道:“紫衿稍安勿躁。且不说婉娩,就算是方多病,角姑娘也不敢动他。”
                      方多病被点哑穴出不了声,刚才瞪着眼睛看完了他期待已久的东海对决,此刻心中勃然大怒:该死的李小花你分明就是在激角丽谯动手,要是惹得这女人一个不高兴,老子的脑袋还真就搬了家。到时不管你是李相夷还是李神仙,也不能把老子起死回生。亏得我为你提心吊胆,你倒好,来了个过河拆桥,老子的命在你心里就那么一文不值?方多病心里这样想,嘴上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李莲花。
                      角丽谯很是怜悯地看了方多病一眼:“此人是朝廷重犯,连皇帝都要杀他,我为何不敢。”
                      李莲花眨眨眼:“普天之下谁都能杀方多病,就是角姑娘不能。”
                      众人一怔,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李莲花。角丽谯沉默不语,只听李莲花继续说道:“方氏获罪,不单只是因为公主遇害,说不定还牵涉到朝廷机密,皇上只是借刀杀人。但若抓住幕后之人,以方大人多年在朝为官的功业,皇上该不会为难方氏,此为其一;若能寻回公主,皇上更没理由要杀方氏满门,此为其二。所以方多病不会有事。”
                      角丽谯冷冷笑道:“听这话的意思,李门主好像有十足的把握能寻回公主,为方氏开脱?却不知那公主是否还在人世。”
                      李莲花正色道:“公主当然还活着。角姑娘若及时收手,不过是杀了几个江湖人士,若伤及方驸马,日后皇上追究起来,角姑娘难免罪责。”
                      角丽谯衣袖轻盈,迎着海风施施然道:“此话怎讲?”
                      李莲花看着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杀了方多病,角姑娘的罪名……”他微微一顿,缓缓道,“便是谋杀亲夫。”


                      IP属地:浙江12楼2019-10-22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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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心愿
                        李莲花声调温柔,语气平缓,说出的六个字却宛如千斤之重,压得在场之人静默无声。方多病瞪着角丽谯,越瞪越是不相信,这个凭着“画皮”魔功倾倒无数英雄好汉的“武林第一美女”,这个无恶不作还会吃人的角丽谯,会是他那通情达理贤惠大方的老婆昭翎公主?虽然他老婆也是美若天仙……不会的,死莲花一定是搞错了。他瞪了角丽谯半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蒙面少年沉默良久,突然指着李莲花大声喝道:“大胆李相夷,竟敢空口无凭怀疑公主,你可知身犯何罪!”话音未落角丽谯一声轻喝,蒙面少年恍然大悟,闭嘴不语。他想了许久本是要反驳,岂料这一句话恰恰证实了李莲花的猜测。
                        白江鹑眼珠一转:“那蒙面少年是来自皇宫大内,难怪查不到他的底细。有这般武艺也不足为奇。”
                        角丽谯深深叹了口气:“李相夷不愧是李相夷,果然瞒不过你。”
                        李莲花微微一笑:“角姑娘的计划堪称出乎意料,但纰漏太多。”
                        “哦?我可否听李门主解释一二。”角丽谯被说穿身份,却并不慌张,倒是兴致盎然。
                        李莲花轻咳一声:“第一,前些日子我找卜承海了解良府惨案,顺道去了一趟京城。据卜承海所言,当晚杨昀春并未发觉有外人潜入,但公主负伤失踪,良府中除了之湄阁,其余地方未留一丝痕迹,不免有些太奇怪了。”
                        角丽谯打断他的话:“凶手武功高强,潜入良府刺杀公主,连杨昀春也未曾发觉,自然不会在其他地方留下痕迹。”
                        李莲花点点头:“但问题出在那满园的‘五月雪’上。那几日正是‘五月雪’落花之际,稍有微风便可带起一片落英。如果凶手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可以出入良府而不被察觉,但就算有什么一苇渡江之类的绝顶轻功,也不可能不带一丝轻风。何况凶手挟持公主,不能在良府久留,自然不会慢慢行走,所过之处,必定吹落一树梢的‘五月雪’。且他如果挟持公主离开,依照之湄阁内的出血量来看,公主身上的血势必会落在花园中,极有可能落在某些‘五月雪’的花瓣上。我问过卜承海,他也对此有所怀疑,故第二日便查看了园中所有的花。结果并未发现特别秃露的枝头,也没有发现染血的花瓣。由此我知道,那晚并未有外人潜入。这就产生一个问题:公主去哪了。”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瞥了眼崖上的蒙面少年:“一旦外人潜入的假设被推翻,就会发现整件事中武功最高的人是杨昀春,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劫走公主,所以杨昀春在说谎。”
                        蒙面少年目光冰冷,闻言扯下脸上的蒙巾,露出一脸非凡傲气,正是“御赐天龙”杨昀春!
                        李莲花微笑地看着他:“于是事情就变得简单了。杨昀春在说谎,公主被害一案便是他做的手脚。而据我的了解,杨昀春并非是一个大奸大恶六亲不认的那个……坏人。”他看着杨昀春的冰冷目光不禁打一寒战,硬生生把“恶魔”换成了“坏人”,“公主是他亲妹妹,他多半不会对公主不利。这个时候,我只知道杨昀春有问题,并未怀疑到公主。让我对公主产生怀疑的,是血泊中的那座纸塔。”
                        杨昀春脸色微变,虽然仍然是一脸傲气,但显然过去他低估了眼前之人:“那纸塔是给皇上看的,何以会暴露公主的身份?”
                        李莲花不紧不慢地解释:“知道那纸塔讯息的,除了方多病、皇上和我之外,别无他人。但显然,幕后那人也知道这个讯息。后来我在连岳山下遇到了角姑娘,得知她未死,于是放那纸塔的,自然便是角姑娘。既然杨昀春被角姑娘唆使,依照她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性格,就算公主是杨昀春的妹妹,那也必定是要被杀的。毕竟一个死了的公主和一个下落不明的公主相比,带给皇上的震慑会更大。而奇怪的是,良府没有发现公主的尸体。这时我想到公主有必须活着的理由。然后我发现了两件有趣的事,可以算作是第二第三点原因。”
                        角丽谯捋了捋被风吹起的红纱:“说下去。”
                        李莲花看向旁边站着的佛彼白石四人,问道:“当日到百川院告知我未死的消息,可是良府中人?”
                        纪汉佛颔首:“确是良府派来的人,自称驸马贴身侍卫,还带着腰牌。”
                        崖上的方多病一怔,随即拼命摇头。
                        李莲花柔声道:“可曾驾着马车?”
                        纪汉佛道:“确实驾有马车,在百川院留宿一晚,次日一早离开。当晚彼丘便做了怪梦,听闻少师‘剑哭’,想必那马车中藏的是‘鬼谷梦魔’。”纪汉佛自然聪明,一点即透。
                        李莲花连连点头:“角姑娘要报鱼龙牛马帮覆灭之仇,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彼丘。万幸的是彼丘没有被梦魇所迫自行了断,反是‘鬼谷梦魔’的真气和少师残余的真气产生激震发出声响。而他们行刺不成,第二天一早离开,却没有听说当晚‘剑哭’一事。”他回头看向角丽谯,“我不解的是为何你要再派‘鬼谷梦魔’去小青峰一探虚实,引得吻颈又‘剑哭’了一回……难道你认为区区‘鬼谷梦魔’便能探知四顾门的深浅?这等鲁莽行事,并非像是角姑娘的作风。”
                        杨昀春被他说得变了脸色,那表情不知是羞愧还是愤恨:“让他去小青峰的是我。”
                        李莲花“啊”了一声,很是抱歉地说:“杨大人涉世不深,江湖经验不足,可以理解。”他继续说道,“当时方多病对百川院抱有成见,瞒着这事几乎两年,决计不会突然把我的情况告诉给他们。所以良府来的人,是受别人指使。能指使驸马贴身侍卫的,只有他的老婆昭翎公主。于是我隐隐觉得昭翎公主的作用并不是一个受害者那么简单。这可以算是第二个原因。”
                        角丽谯笑道:“我只怕百川院中有人识得宫廷体制,为了使他们深信是方多病传来的消息,才派了驸马的贴身侍卫。不想你却从中抓住了破绽。”
                        李莲花含笑看着她:“让我怀疑公主的第三个原因,是那粒观音垂泪。”
                        角丽谯一愣:“观音垂泪?”
                        “观音垂泪是用西南番邦进贡的奇药炼制而成,足足要有一百粒之多。能顺理成章拿走这些奇药,并不是杨昀春能够做到的,如此一来,问题又落在了昭翎公主身上。为了证实猜测,我夜探太医院,翻看了御药进出的记录。”李莲花不自觉想起那晚夜闯皇宫碰上杨昀春的情景,看了他一眼,“结果与我所料相符。一年来凡是昭翎公主玉体欠安,太医所配的都是这种进贡的药丸。既然昭翎公主在三件事中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加之角姑娘在公主失踪以后突然现身江湖,我自然就要怀疑角姑娘和公主是否是同一个人。”
                        角丽谯沉着脸道:“你自始自终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
                        李莲花露齿一笑,点点头说:“角姑娘做事干净利落,要找到证据并不简单。如此我便要有十足把握,才能引得你们自己露出狐狸尾巴。”说罢杨昀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若不是刚才他那一喝,他们不会被逼到不得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地步。
                        李莲花不管杨昀春的脸色如何变化,径自温和地说下去:“最后一点,也许算不上一个理由,至多只是猜测。当日在断云峰监牢里,你可还记得说过什么话?”
                        角丽谯略一沉思,细细回想当天的对话,她只知道那日一个不小心,被李莲花套出了许多内情。
                        李莲花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等了半天角丽谯还是不说话,于是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说‘他们萧家抢了我王家的江山,我抢回来有什么不对’,这话出于义愤,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告诉我一个讯息——你本名姓王。巧的是,昭翎公主是兵部尚书王义钏的女儿,名叫王为君,很不幸又和角姑娘同姓。虽然……那个天下姓王的很多,不过这两个王就是一个王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角丽谯沉默许久终不答话。李莲花一双明眸温柔地看着她的脸,笑容可掬:“容我再猜,角姑娘可是最近才控制了杨大人?”
                        角丽谯一愣,身旁的杨昀春面露激动之色:“你……”
                        李莲花对着杨昀春眨眨眼:“杨大人这样做并非出于本意。杨大人和角姑娘虽是兄妹,抱负和个性却不相同。角姑娘有意于天下,杨大人要助皇上保天下。三年前清凉雨盗取少师,意图为角姑娘除去杨大人,由于种种原因并未成功。我想以杨大人的个性,就算是知道角姑娘的目的,也断然不会同流合污,所以角姑娘没有告诉杨大人,只想暗中下手。”
                        杨昀春脸色惨白,闻言重重点了点头:“为君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我先前并不知晓,也不知道她就是‘角丽谯’。我自小跟随师父习武,自视极高,鲜有回家之时。后来我受封‘御赐天龙’,负责皇上的安全,和原来王家的人见面不多。但是……”他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
                        “但是皇上阴差阳错封你三妹为昭翎公主,还派你负责良府的守卫。于是角姑娘突然有了很多机会可以给你下毒。”李莲花替他说下去,“而且她以公主的身份压你,令你防不胜防。”
                        杨昀春点点头:“……那是一种毒蘑菇,我误食以后,不得不听为君的话。”
                        李莲花叹了口气,喃喃道:“角姑娘果然是当世无双的绝代佳人,能给自己的意中人弄一身肉瘤,给亲哥哥吃毒蘑菇也不足为奇。”身后的笛飞声“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角丽谯盈盈笑道:“若非如此我怎敢与李门主为敌?李门主的武艺超群才智卓绝,而我这位哥哥很想与相夷太剑一较高下,我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帮他实现愿望罢了,怎能说是害他。”话音未落,只听角丽谯缓缓收了柔美的笑语,冷冷说道:“杀了李相夷!”


                        IP属地:浙江13楼2019-10-22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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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金光自山崖上骤然打开,那是杨昀春拔鞘出剑。誓首剑通体金菱,剑纹如烈焰般狂放不羁,透出一股王者霸气,剑刃在阳光之下映出一片金光,几丈之内顿觉热血沸腾。杨昀春手握誓首,方才惨白的脸色霎时变得神采奕奕,一股杀气隐隐透出。只听得震天动地一声叱咤,杨昀春自那岩崖一跃而下,御剑而行,剑风呼啸如猛兽怒吼,剑气缭绕似金甲周身,激起一阵狂风吹得沙尘漫天,向着李莲花直扑过来。
                          “呯————”
                          少师冷冷一剑,对上誓首狂放一击。
                          没有剑影横飞没有真气环绕,就那么简单一剑,“砰”地一声长鸣过后,剑风息止剑气顿收,一片黄沙簌簌落下,一切归于平静。
                          少师清冷的寒光与誓首火红的金光交叠在一起,半边冷若寒冰,半边烈如火焰。剑锋一触的刹那冰火相抵,两人分别退开几步。
                          “少师果然名不虚传,能挡我誓首一击,普天之下只有少师。”杨昀春依然是一脸傲气,此话一出,算是对少师的认同。
                          李莲花闻言微微一笑:“誓首是一把霸道之剑。”
                          杨昀春哈哈大笑:“你刚才的一番话字字在理,然我已上不归之路,除却杀你,别无他法。”
                          李莲花眼睛一眨:“出剑。”
                          杨昀春抬剑在手,缓缓举在胸前:“誓首今日一战,誓取少师之首!”他反手一刺挑起一点炫目金光,映着剑身金菱竟徒生一股华美的杀气,剑风一啸,快如惊雷。李莲花闪身避过,脚下行若流云,两步晃至杨昀春身后,提剑一指,一袭寒光直奔杨昀春后背;一指之后他翻身而起,在杨昀春头顶五丈之处抽剑一挥,自那剑刃乍现一片渌水荡漾;随即飘然落地,落地瞬间反身出剑,挟起一阵清风向着杨昀春一剑刺去。
                          李莲花一指、一挥、一刺仰仗“婆娑步”之利,出剑极快极准,在旁人看来好似杨昀春的身边突然泛起了一圈青绿。那一圈青绿的剑气夹着剑光,静寂无声,透着幽泉般的寒意。
                          杨昀春惊觉少师之时,如水剑光已将他团团围起,丝丝冷意浸入心脾,就像沉入一眼幽冷清泉,冷得他透不过气。他强睁开眼,但见少师划过一道碧绿波痕,冷冷寒光直指他眉心一点。
                          这就是相夷太剑?随手而出的不知名的一招一式便能克敌于瞬间,委实太过可怕。虽然在崖上观察许久,杨昀春此刻方才真正体会到这惊世剑招的过人之处。他自认天赋极高,自出道以来,凭誓首剑经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斗,大败十三国高手,从未一尝败绩。不想今天只是一剑,便要败在他人手下。
                          耳边传来角丽谯的喊声,依稀听得是喊的内力。内力?杨昀春一惊,随即自丹田提起一股气,瞬息充斥奇经八脉,真气自体内汹涌而出,潮水般冲散少师的剑气,胸口一轻,头脑也灵活了。他双目一睁,手中誓首一扬,也向着少师一剑刺去。
                          双剑再次相交,誓首的金光灼然暴涨成一团金色的火焰,瞬间吞没少师如水的寒意。
                          众人皆是一惊,正欲出手上前,那火焰般的剑气中飞身而出一袭白衣,飘然远落几丈之外,徐徐站定。
                          李莲花眉头微蹙,只怕刚才一交手,杨昀春已知他内力不足。李莲花身上十几年的内力,强撑少师剑还要掩饰得完美无缺已是十分困难,而杨昀春身上有前大内第一高手轩辕箫毕生功力,适才双剑一击,那团暴涨的剑气透出一股雄浑的霸气,瞬间湮没少师之气。若不是“扬州慢”真气护体,恐怕这一击要重创五脏,躺上个三五年也不好恢复,绝对不可玩笑置之。
                          肖紫衿一眼看出其中的玄机,提剑上前。李莲花面色冷峻,淡淡看了他一眼,黑眸一亮,递过去一个眼色。肖紫衿微微颔首,李莲花不要他帮,他要他救人。虽然他看出以李莲花的内力断然不是杨昀春的对手,但他是李相夷。李相夷做事从来都有十足把握,他要他救人,他便救人,就像十五年前一样。肖紫衿回头望着身后,四顾门一干人等都已明白,他们要趁杨昀春被牵制、崖上只有角丽谯一人的时机动手救人。
                          李莲花让肖紫衿去救人,自己对着杨昀春发愁。这木鱼脑袋开了窍,不再是和十三国高手比武时说比轻功就不比武功、说比剑法就不比内力的那个杨昀春了。江湖人士过招,本就是各种技艺一起上,能赢便是好事。杨昀春明白了这一点,只怕以李莲花现在的功力,要想赢他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身旁有青衣一闪,一个人影巍然而立,淡淡说道:“速战速决。”
                          李莲花略微一诧:“你别说是要帮我。”
                          笛飞声并不回头,目光淡然看着杨昀春,缓缓道:“李相夷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杨昀春大笑:“为君想必会很伤心,你最后还是要与她为敌。”
                          笛飞声不答,手上“悲风白杨”之劲蓄势待发,李莲花手持少师,与他并肩而立。一阵海风,吹起两人衣角发梢随风飞舞。不远处的渔船上,一位身披蓑笠的老翁垂竿而钓,怡然自得,并未感到身后一触即发的大战气息。
                          角丽谯全神贯注于底下三人之间的争斗,四顾门一干人站在原地只作掩护,肖紫衿一人悄然摸至山崖下,足尖一点,施展“飞渡”之轻功身法,悄无声息地沿着崖壁攀援上去。底下众人注视着沙滩上的争斗,余光还要时刻关注肖紫衿的情况,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肖紫衿一有不测,他们马上要着手救人。
                          肖紫衿在距崖顶一丈之处停了下来,微调内息,右手轻轻拔出佩剑。猛一发力,如离弦之箭般窜上崖顶,一剑挑落角丽谯随风飘动的红纱,转身一招“破城剑”,对准她的脸便要刺去。
                          红纱飘拂,红纱飘落。
                          一张如画卷般细笔勾画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柳眉淡雅,一双乌黑的眼睛透出如水清澈的秋波,粉黛略施,朱唇微启,嘴角一抿便是一副千娇百媚的颜色,那红衣素裹,当真如画中仙女一般倾城绝艳。
                          肖紫衿的心为之砰然,像是有一股不知名的魔力牢牢抓住了他的目光,他根本无法将眼睛从她身上移开,满眼只有那红妆媚眼娇媚万千,竟一点也容不下其他颜色。
                          婉娩……肖紫衿的心在打颤,他已中“画皮”,却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他努力回想着乔婉娩的一颦一笑,一点一滴,虽不及角丽谯的娇柔妩媚,但那是他毕生追寻的佳人,他用尽血汗去守护的妻子……他缓缓闭上眼睛。
                          角丽谯略微有些惊奇,肖紫衿中了“画皮”之魇,还能闭眼。一旦闭眼,便可逐渐脱离“画皮”的控制。她并不慌张,衣袖一动,霎时从身后的咸日辇中射出万把飞镖暗器,如雨落一般星星点点,便是要将肖紫衿扎成一个刺球。
                          “叮叮当当”
                          一阵金铁交鸣,肖紫衿听声辨位,扬起手中长剑把飞来的暗器一一挡住。他怒目而睁本是要向角丽谯一剑而递,蓦然发现自己挡出的几柄飞镖正不偏不倚向着地上的乔婉娩直飞过去。
                          “婉娩!”肖紫衿徒然变色,他也不管身边站着的是角丽谯——就算有十个角丽谯也是一样,此刻他的目光中只有乔婉娩。剑锋一转,脚下生风,肖紫衿向着乔婉娩疾扑过去。他要做她的一片天,那么就算是死,他也还是那片天。
                          角丽谯闪身一旁,很有些怜悯地看着五把飞镖直直扎进肖紫衿的后背。肖紫衿抱着乔婉娩,面带微笑,似乎没有一丝痛苦。乔婉娩张大嘴巴一个劲喊着他的名字,但只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山崖顶上有两个人影一闪,一个抓着肖紫衿连带乔婉娩,另一个长鞭挥出,把方多病一捆拉了过来,正是纪汉佛与石水。角丽谯叹了一口气:“镖上有毒。”但见肖紫衿脸色发黑,显然中毒颇深。毒性猛烈,便是内力深厚有如肖紫衿,也不能单靠一己之力逼出毒血。两人对望一眼,携起救下的三人飞身离开山崖,缓缓落于地面。
                          云彼丘和白江鹑一人一指解开乔婉娩和方多病的哑穴,随即着手替肖紫衿逼毒疗伤。乔婉娩泪眼盈盈,颤声不停地喊着“紫衿”,肖紫衿无法言语,一双眼睛安详地看着乔婉娩。
                          云彼丘和白江鹑内力一催,都是大吃一惊,毒伤蔓延之快超出他们想象,片刻已急毒攻心,这是何等猛烈之毒。纪汉佛和石水眉头微皱,准备再上山崖擒杀角丽谯。
                          海风轻拂,突然刀剑鸣声大起,呜呜作响。众人心头一凛,差不多忘了角丽谯还有“鬼谷梦魔”这一帮手,此刻现身,必然有特别的用意。纪汉佛沉声喝道:“闭气!”众人盘腿而坐,徐徐运气环于三焦。
                          黑暗中仿佛有一点光亮。一张娇媚万千的脸庞渐渐清晰,那双眼睛明眸一动,便已慑人心神。绛唇微抿,浅浅一笑。
                          白江鹑大吼一声:“不好!这是‘画皮’!”原来角丽谯费尽心机自荒谷端出“鬼谷梦魔”,是要将她的“画皮”融入“摄魂”之魇,不论睁眼闭眼都无可阻挡那倾城绝艳,如此一来,并不是将真气环于三焦就能抵挡。
                          崖下众人,除了那还在交战的三人,都已不自主地打战,深中其魇。而那三人——一个内力超强自然不会被区区“摄魂”所扰;一个根本对她没有兴趣,就算她再怎么美若天仙他也还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还有一个天生是她克星,只要是美女他都看,却不妨碍动手打架。
                          云彼丘心中烦乱但不失理智,欲破这双重魔功,必先破除“摄魂”之气。但这真气虽是通过竹笛发出,除却刀剑争鸣并未听到一丝笛声,莫非他吹的是无声之笛?心绪一沉,若是如此,要找到“鬼谷梦魔”所在并非易事。一念未尽,眼前的娇媚色彩愈加占住了他的心神。
                          肖紫衿身中剧毒,加之“摄魂”所扰使得云彼丘和白江鹑不得不暂时先助他护住心脉,一时之间无法运功逼毒。那剧毒游走全身血脉,积聚各处大穴,胸口窒息的沉重压得他呼吸困难,他的神志还有一些清醒,或许就要这样死去了吧。
                          但婉娩得救便已经足够。肖紫衿从未想过自己将死之际,心下竟有一丝淡淡的满足。
                          后背肺俞、厥阴俞、心俞、肾俞四穴一暖,一股至纯至和的真气涌入体内,遍走经络,拔除体内大穴积聚的剧毒。“扬州慢”真气流转,所过之处瞬息温暖。肖紫衿换上一口气,“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正是他体内剧毒。微微睁眼,一袭白衣从他身前滑过,飘然离去。
                          肖紫衿微露笑意。我恨你怨你嫉妒你,曾经不止一次要杀你,到头来救我一命的……却还是你。相夷,你为何变成了这样的人?他的经脉由“扬州慢”一舒,内力已能运转自如,尤自闭目,调理内息以抗“摄魂”。


                          IP属地:浙江14楼2019-10-22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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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丽谯“画皮”之功融入“摄魂”,苦得四顾门一干人等睁开眼是角丽谯,闭上眼还是角丽谯。“摄魂”所及之处,“画皮”所到之地,倾城倾国的美遍洒开来。所有的心,瞬间便要拜倒在她的红衣裙下。
                            云彼丘渐感不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媚眼笑得他心力交瘁。耳边隐约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似乎只是顺口问问:“上回你怎么找到的他。”
                            另一人淡淡说道:“随风。”
                            随风?云彼丘一怔,恍然大悟。纵使“鬼谷梦魔”吹的是无声之笛,那通过笛声发出的“摄魂”之内功真气也要随风而至,并非他所能操纵得了的。如此,风吹来的地方,便是“鬼谷梦魔”藏身之处!云彼丘猛一睁眼,海风习习,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渔船,一位身披蓑笠的老翁垂竿而钓,怡然自得。
                            云彼丘提气而起,抓起身旁的白江鹑,两人一起向着渔船飞掠而去。
                            越靠近渔船,佩剑铮鸣之声越响,“摄魂”之魇越是浓烈,角丽谯的身影也越加娇媚动人。两人在那满眼“画皮”之色中沉沉浮浮挣扎许久,终是落在渔船之上。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垂竿而钓的老翁,分明是披着蓑衣斗笠、手上拿着无声之笛的一颗土豆。
                            白江鹑一剑挑落“鬼谷梦魔”手中的竹笛,那竹笛“扑通”一声掉进海里。云彼丘上前点住他身上几处穴道,尤自骇然。若不是笛飞声一语道破,凭“鬼谷梦魔”这身打扮,在岸边还真看不出些许端倪。他脱去蓑衣斗笠,与白江鹑一道,拎着土豆飞掠而回。
                            “摄魂”之魇一破,众人眼前“画皮”的幻影渐渐消褪。肖紫衿“嚯”地站起身,他所中剧毒经“扬州慢”真气一催已悉数排尽,内息一调并无大碍。此刻他横眉望着山崖顶上那张颜色微变的脸,手中长剑一抖,惊天一啸,飞身几跃上了崖顶。
                            一片雪白的刀光徒然一闪,肖紫衿破城一剑怒剑而出,迎着角丽谯刹雪一刀凌然而上。刀锋剑锋各携一股杀气铮然相抵,只觉半空之中白光一道,霎时飞落万点雪花。那雪白的一片光芒分为两截,一截还在角丽谯的手上,另一截随着肖紫衿一剑卷起的剑风向着角丽谯直飞过去。
                            一丝轻微的摩擦之声,角丽谯扭头避过飞来的半截断刀。肖紫衿一剑得手再出一剑,角丽谯并不慌张,回头对着肖紫衿嫣然一笑。她这一笑为“画皮”魔功中最令人心神倾倒的一笑,拜倒在这一笑之后的英雄侠客不计其数。这是她的救命稻草,也是她最后的绝招。
                            肖紫衿一愣,呆立当场。角丽谯心神稍定,果然不出所料,肖紫衿敌不过这倾城一笑。
                            但见肖紫衿一愣之后,指着她的脸:“你……”他看见她的脸上裂开长长一道口子,却没有流血。
                            角丽谯蓦然一惊,顿时花容失色,伸手在脸上一摸,掉下一块人皮,该是被刚才的断刀划过的缘故。角丽谯人皮被毁,没有了那千娇百媚的面容,适才的一笑当然镇不住肖紫衿。肖紫衿趁她大惊失色之际疾步上前,一剑挑落剩下的人皮。那人皮一离开角丽谯的脸,便在空中四分五裂,纷纷扬扬落在崖顶稀疏的草地上。
                            那张脸虽不及人皮时候的倾城绝艳,但也是花容月貌,风华绝代。此刻那张脸就在肖紫衿剑下,本是娇美的面庞充斥着满满的恨意。方多病看了眼角丽谯去掉人皮后的脸,目中神色一暗。其实早在她亲口承认之时,他便已经呆若木鸡。
                            崖上的战斗结束,沙滩上三人的僵持还在继续。
                            杨昀春凭着一身卓绝的内力在李莲花和笛飞声之间周旋,竟然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且不论李莲花那十几年的内力——在杨昀春看来,几乎等于没有内力,就算是和笛飞声“悲风白杨”对掌,他也是稳操胜券,反倒是笛飞声被他的掌力逼得连连后退。
                            “‘悲风白杨’,”杨昀春冷冷看了笛飞声一眼,“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
                            笛飞声不以为然,双手在前青筋突起,霎时真气迸发,狂风夹杂着怒吼,卷起一阵铺天盖地的沙暴。杨昀春一笑哂之,昂首挺立,那沙暴连同掌风一道在他身前三丈之处径自弹开,并不能伤他分毫。
                            后背一阵温暖,“扬州慢”真气涌入,迅速遍及全身各处穴道,护住脏腑经络,催起气血加速流转。笛飞声略微扬眉,“悲风白杨”之劲在“扬州慢”辅助之下徒增几番威力,便是杨昀春也不得不镇定颜色,凝神以对。
                            背后那人淡淡说了一句“撑着”,但见空中飘起一身白衣,寒光映日一闪,泄落清凉一片。
                            杨昀春提剑以迎,他的内功为“悲风白杨”所牵制,能用在誓首上的并不很多,但对付少师,他觉得绰绰有余。誓首傲气依然,金菱与金光交相辉映,对着少师一剑而去。
                            金光与寒光相交之际,突然从那道寒光之中出现一道白光,如游龙绕柱,擎剑而上,遍绕誓首之金光,一瞬便至他眼前。
                            第三把剑!一把软剑!
                            吻颈。
                            杨昀春目中神色大骇,他确信李莲花只用一只手。他拿着少师,那把吻颈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出现,瞬间便缠绕在誓首剑身之上。而少师依旧和誓首剑刃相抵,杨昀春甚至可以感到那剑上传来的清冷寒意。他突然明白了适才笛飞声败下阵来的原因。
                            这是一招一手双剑的功夫。他是怎么办到的?
                            杨昀春没来得及多想,自那道白光生出一股强大的牵力,眼看便要化去他剑上的杀气。杨昀春虽不解其中奥秘但并不糊涂,牢牢抓着誓首不放。透过剑光,他突然看见李莲花的脸。那张脸俊美冷峻,眼眸深邃透出冷彻清寒,与他之前所见唯唯诺诺满脸茫然的李莲花大不相同。他不由地一愣,只见眼前青绿色寒光一簇,手上传来血红色的疼痛。然后誓首随那白光一道,从他掌间脱手而出。白光映日,骤然消失在空气中,独留那满目金色,衬着夕阳余晖,在空中划过几圈光晕,缓缓落地。落地之时只有轻轻一点声响,仿佛它之前的凌然霸气从不存在。
                            杨昀春惊恐之情溢于言表,后面的笛飞声却看了个清楚。双剑相交之际,李莲花瞬间从左袖之中抽出吻颈,同时以内力将少师牢牢“吸”在手背上,以吻颈剑绕誓首。得手之后他迅速收回吻颈,手腕一翻又将少师握在手里。他一抽、一收、一翻如闪电流云速度极快,看起来当真就像是一只手拿两把剑一样。
                            这就是“双龙傲九天”的秘密?笛飞声的眼中泛出一抹亮色,这一招虽然妙绝,却极耗内力和体力,以李莲花现在的内功和十几年没有真正与人动手的情况来看,两次使用已然非常勉强。要是杨昀春能看出这一点,就算没有誓首,他也不会败在李莲花剑下。


                            IP属地:浙江15楼2019-10-22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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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微一阵海风,吹起笛飞声衣袂飞扬。
                              少师一剑挑落誓首,剑锋回转,青绿的一点寒光直逼杨昀春胸口的膻中穴。杨昀春手中不乱,自掌间强撑一股掌风抵住少师。说时迟那时快,那道蛛丝般的白光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明晃晃地一闪。
                              又来这一招么?杨昀春冷笑一声。同样的招式使用两次,太小看我杨昀春了。那白光不过虚晃一枪,真正动手的还是这柄少师。他眼见吻颈在前,手上的力道却不放松。
                              杨昀春正在盘算接下来如何应对少师的剑路剑招,突然手上一轻。只见李莲花轻轻松开剑柄,少师泛着幽冷的寒意,笔直往下坠落而去。
                              杨昀春目瞪口呆。一轮皎洁的明月自空中蓦然而现,月色清冷孤寒,月光清白如雪,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已跌落胸前。抬眼望去,他看不见李莲花,看不见金色的夕阳,只有满目的冷月寒光,彻骨冰凉。
                              输了。
                              杨昀春长长吐出一口气。月色渗入心头,一袭冰冷的剑气和一丝温暖的真气交融在一起,穿透血液,瞬间封住他半身经脉。对方似乎并不想杀他,那软剑只在他胸口浅划一道,虽是穿过血肉,却并无大碍。
                              李莲花飘然落地,身后一身青衫负手而立。笛飞声见“明月沉西海”得手,便自收功,一双眼淡淡望着李莲花。杨昀春在看李莲花,旁边一干人也在看李莲花。他这一落地虽然轻盈潇洒,但落地之后半晌不动,仿佛刚才的一剑伤的不是杨昀春,而是他自己。
                              笛飞声心里明白,方才一剑奇袭杨昀春本就勉强,要是一招砍了倒也简单,可他居然去封他的经脉。杨昀春内力雄厚,要在一瞬封住他的经脉谈何容易,想必李莲花耗了不少气力,此刻该是接不上气了。
                              但是他有“扬州慢”心法护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果然,半晌之后李莲花抬起头,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杨昀春一愣,又想起刚才少师剑后的那张脸。刚才的他冷峻孤傲,和眼前笑容温和的李莲花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但那的的确确就是李莲花。


                              IP属地:浙江16楼2019-10-22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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