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捻起一颗花生米，放入口中仔细咀嚼着，炒香的气味渐渐迸发，充盈着口鼻。
再喝一口掺水的花雕，便觉着世上再无烦恼事。
除了眼前这些叽叽喳喳的弟弟们，快烦死我了，整个下午就缠着我讲故事。
我啊，哪有什么故事可讲的。武功不高不低，但运气不错，几十年来侥幸不死，要说我这刀，也不过平平无奇，潦倒时还能换几斤花雕酒喝。
那些个写书立传的英雄好汉，都与我无关，我生平从无赫赫之事，倒是见过不少风景。
我从沿海走到塞北，又从塞北走到极西，真要说有啥值得说道的事……
啊，我记起了，那是三十年前，我十七岁初涉江湖的时候。
有一个傻姑娘哟，跟着我一路，从七月初九跟到重阳节。
后来……
再寻不见啦。
二、
法师人如其名，穿着一身翠绿色的法袍，手握一根法杖，像个小精灵。
我是从山贼手里顺手救下她的，之所以说是顺手，因为救她不是目的，我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不长眼的爬爬帮山贼想要连我一起杀了，我便顺手把他劈了。
不曾想我那一劈的风姿，竟全数落在了法师的眼里。
后来她便跟着我了，路过山便翻山，路过河便渡船，总归是缠着我不放。
成日在我耳边念叨：你娶不娶我呀，娶不娶呀，跟我回家嘛。
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害臊。
三、
她给我做饭，为我洗衣，心甘情愿顺着我的脾气。
我抱着刀，一路风尘，置她罔顾。
后来呀，我才知道，她法袍裙摆被荆棘勾烂，脚跟也磨破了皮，却从不肯与我谈及。
我那时候哪顾得那么多，那一年的羊村不太平，批皮肆虐，门派更替，正适合年少成名。越吧设下擂台，角出少年英雄一名，登高一呼，号令贴吧村芽。
可这一路，走得可算不上轻易。拦路挑衅的、鬼祟暗杀的，数不胜数，但幸好那时我刀仍锋利，未尝败绩。
法师仍在念叨着让我娶她，我听得烦了，想着要不然就答应了吧。
这一天，风沙遮眼，忽然感觉寒毛倒立，几处骇人的杀气向我围剿而来。
难！
怕是到不了越吧了。
我听到了刀鞘内的刀在颤鸣，很玄妙，这一刻我凝神屏息，仿佛与刀柄连成血脉一体。
出刀，如臂使指，一道白影闪过，甚至将风沙仿佛一块锦缎切开，阳光下，猩红的血液喷洒，精妙到极致的出手时机，准确到毫厘的致命角度。
强！
这是我一生的巅峰武功。
四、
好累啊。
不知谁和我有这般深仇大恨，请来的杀手就像不用花钱一样。
我一边砍人，一边计算着这一刀被我砍死的人，得花多少盘油泼面的代价请来。
算到了两千八百盘，我不想算了。
手已经沉重地抬不起来，刀也已经卷刃，在此之前，已经换了九把刀。
其实我想用双刀，我学过的。
但不行，我的另一只手，时刻要留着保护我身后的那个人。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
忽然一阵香气传来，耳边感到一阵温热，原来是法师俯在了我的耳边轻声问：你娶不娶我？
靠！
失神的那一瞬间，一把剑从刁钻的角度刺来，我似乎避无可避。
但就在这时，法师奋力将我一推，挡在了我的面前。
**！当时我心里想的是，***那么狗血啊，又是挡剑的戏码。
结果我想错了，那把剑并没有刺下去，而是生生拐了个弯，从法师身边擦肩而过。
杀手为了凹这个姿势，甚至凹到手臂脱臼。
我跟你们回去。
法师说。
原来这些杀手，不是来找我的。
五、
我就知道，我不值两千八百盘油泼面的价钱。
但我也不会任由法师离开，我仍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将她护在身后。
她轻轻摇头说：傻瓜，没事的。
他们，只是带我回去嫁人。
六、
羊村那次打擂，我没有拿到第一，我甚至连前十都进不去。
法师离开以后，我的武功渐渐不如从前，我怀疑她带走了我的勇气。
听那些杀手的只言片语，似乎法师的亲爹是饭圈某组织的首领，听上去就像顿顿吃得起油泼面的厉害角色。
后来，我想过去找她，因为我发现，只有在她身边的时候，我才有希望成为天下第一。
她对我的信任和感情，才是我纵横无敌的原因。
使刀的人丢了勇气，其实与**无异。
可惜我知道得太晚，我找不到她了，我问过许多人，饭圈在哪？
他们有些说不知道，有些说，呵，你这般小角色，也敢打听饭圈？
我想拿刀鞘敲爆他脑袋来着，却发现我连他也打不赢了，而他不过是一个小门派的外围弟子。
我想，随缘吧。
二十岁前能遇见她一次，那么再花几个二十年，总能重逢的。
总能重逢吧。
七、
弟弟们，这就是我唯一值得说的故事了。
听完了，你们可还满意？
快找大人去吧，太阳快下山了，我也要继续流浪囖。
弟弟们问我：爷爷，你就住我家吧，别走啦。
我摇了摇头，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法字，道：你看这个字的左边，像不像有一颗心，我的心就落在了这里，得由我亲自找回来。
其实吧，哪有人钟爱流浪。
只是心如浮萍，无处安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