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琴恩歉意地微笑着,语气轻柔,半框眼睛后的绿眼睛闪着温和的光芒,他的优雅高贵的气质,在他每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都会体现,让人不禁想要沉浸在他的温柔乡里面。他拿起一块手帕,以完美的礼仪和姿势擦去少女脸颊边的泪水,“现在的我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也正如你所见,我平常的工作太忙了,让我无法分心。所以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的告白。请不要哭,好吗?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接过少女的巧克力,笑着说:“巧克力我会收下的。很遗憾我无法回应你的心意,但是我相信,你以后会找到一个适合你的爱人的。”
眼里还有泪,但是停止哭泣脸颊红晕的少女,将双手按在胸口上离开了。
琴恩身边一个黑皮英俊的少年撑着下巴,用戏谑的目光看着琴恩:“啧啧啧,不愧是琴琴呢,今天又是第几个和你告白的女孩子了呢?”他的手直径伸向少女送给琴恩的巧克力。
琴恩习惯性地、无可奈何地把巧克力递给了他,“谁知道呢,我可没有兴趣数这种事情,”他迷人的脸庞因为整夜的操劳显得有些疲惫,看上去带着些许病态的美感,半框眼镜更使他看起来憔悴柔弱。如果其他人不说,几乎不会有人想到这位斯文俊美的美少年,竟然是残酷的如月家的下一任家主,他纵容地看着塔罗撕扯掉包装袋子,拿出一块巧克力嗷呜嗷呜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眼睛亮了起来,拿出一块递给琴恩,“琴琴快尝尝,这个女孩子做得巧克力很好吃啊,里面还有蓝莓果酱!”
“我说你啊,”一个赤褐色头发的小个子少年慢悠悠地开口,“琴恩的每一块巧克力,你都要抢着吃,你就这么惨,连一块巧克力都没有女孩子送给你吗?”
塔罗啃着琴恩的巧克力,眨着眼睛想了想,诚实地说道:“不是,我只是单纯地觉得琴恩那里的巧克力更好吃。”
光彦茜冷哼一声:“笨蛋塔罗。”
“为什么莫名其妙骂我?”塔罗幼稚地把巧克力藏在自己的身后,“琴琴的巧克力我是不会给你吃的哦?”
“那是琴恩的巧克力吧,为什么笨蛋塔罗你能吃得这样心安理得?”
塔罗自豪地挺起胸膛:“因为琴琴同意给我吃啊!”
“而且大部分还只吃一口,有些还直接带走,这些可不是给你的哦。”
“反正琴琴又不怎么吃巧克力,”塔罗耸耸肩,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光彦茜挤挤眼睛,“不过某个人的就另当别论。”
光彦茜心领神会:“你难得在这方面会这样聪明。话说回来,琴恩真的很厉害呢,不仅完美地拒绝了那些告白你的女孩子们,让她们含着泪微笑,继而更加狂热地迷恋你。不愧是你啊。”
“很抱歉,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而且我等等要工作了,能不能请两位离开了?”
“哦哇——好可怕哦琴琴这幅笑容,是生气了吗,难道是生气啦?对不起,原谅我啦。”
“不是难道,从这个僵硬却依然漂亮的笑容看来,琴恩果然生气了呢。”
“你们给我出去。”
在塔罗和光彦茜的打打闹闹声中,琴恩忍无可忍地把两个家伙送了出去。他关上了门,推了下眼镜,再次睁眼时,一切人性化的情感自他的眼睛里面消失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白皙修长,布满了锻炼过度形成的老茧,他一时感觉自己的掌心满是鲜血,他的指缝,他纹路里面全部塞满的都是干枯的血迹,怎么都洗不掉。不明白。不明白。他用尽全力终于扮演好了“文武双全学生会长”的身份,但他仍旧无法理解到许多感情,他知道怎样做能让所有人喜欢,他知道要怎么做到最优秀,可是他还是无法理解这些情感,不管看什么,它们和自己之间都好像隔着一块厚厚的冰层。冰封印了他的五感,叫他永远无法去触碰其他人的想法,他被锁在自己的位置上,移动不能,被世界禁锢。现在这种吵吵闹闹的世界,好像根本不是属于他的,是他偷窃而来的世界,他不配拥有这样的时光。虽然他有时和塔罗和茜嬉笑胡闹,可是他的心脏冰冷无比,无动于衷地冷笑,看着这个可笑的世界,不管怎么样他都和世界有着一层隔阂,没有人碰得到他,他在冰里。
这样的地方不属于他。
所以,为什么我还活着?这个问题突然跳入了他的脑海里,为什么我那么想要活下去?活下去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我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寒气顺着小腿攀登,琴恩想要召唤雪女,想要去触碰这唯一属于自己的事物,以此在确认自己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升起的手因为敲门声缩了回去,琴恩咳嗽了一声,掩盖住自己那副冷漠不带人气的神情,重新戴上那张温尔儒雅的面具。
“请进。”他磁性圆滑的声音在房间里面流淌。
披着漂亮长发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的蓝眼睛因紧张而湿润,在灯光下呈现出宝石般的光泽,“琴恩哥哥。”她羞涩地说道。
“啊,是小椿啊,”琴恩自己都不知道,每次和小椿说话时,他面对镜子练习了无数次的完美笑容会产生全新的变化,变得像是春天的嫩芽一般柔软。他柔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很抱歉打扰琴恩哥哥工作,但是我有想要送给琴恩哥哥的东西。”小椿紧张地说,她从身后拿出巧克力,递给琴恩,低下头为了挡住自己红得发烫的脸颊,“希望琴恩哥哥可以收下。”
琴恩接过巧克力,像是他那个时候接下小椿送来的花环一样,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有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含义。他微笑着伸出手摸摸小椿的脑袋,不知道以前的哥哥同样是这样安抚胆怯的他的,他说:“我当然会收下,因为是你的。”
他没死。这个念头充斥着琴恩的全身,他面对窗户,开着窗帘,外面的月亮朝他探着头,死死地盯着他。琴恩在床上侧躺着,面向窗,神经质地盯着月亮,角落里面空无一物,独角兽今夜再一次不在,独留琴恩一人与月亮战斗。他咬住自己食指的指关节,几乎活生生咬下一块肉。哥哥没死,他想,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我没有杀死他。眩晕的黑暗在他的身体里旋转着上升,各种各样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它们和他在逐渐腐烂的黑暗核心融合。他的矛盾来源于外界,来源于自己本身的灵魂,疯狂和病态是他的美的体现。这一刻他快要爆发出狂笑了,好像身体里面容纳了过多的快乐,假如他不笑出来,自己都会爆体而死。他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还活着,答案近在眼前了,因为哥哥还活着,因为自己是为了杀死哥哥而存在的啊。这是我活着的意义。他必须要去杀死哥哥,他必须要追寻他的踪迹,他必须要去见他,不然他会在冰封里渐渐停止呼吸。互相残杀、骨肉相残是他们固有的命运。这是他们不可能逃离的剧情。他发出低沉的嘶哑的笑声,没敢笑出太大声,害怕被门外守护他的塔罗和茜听见了。
今天因为塔罗不知为何做出的可怕的料理而严重发烧后,自己那副虚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趁虚而入了。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模糊的记忆,无法思考,只是本能地去攻击麻衣,想要杀死她。因为她遇到了哥哥,沾染上了哥哥的气息,所谓的【苍】的气息,【苍】的残余。
雪女疯狂地对着虚弱的他尖叫,占据了他的脑海,像是把他扔进了汹涌澎湃的思维的海洋,大浪吃掉了他:——消灭被黑暗覆盖的人吧——
另一个声音的耳语同样出现了,祂与雪女成为了交响乐,在琴恩的脑子里面上演戏剧,祂的思维和雪女交错在一起,此起彼伏,像是命运的分歧点,却未曾融合,祂在和琴恩说:他是扰乱世间【秩序】的存在,被黑暗覆盖的人,世界的破坏者,是世界之【恶】,所以,你要——
“杀死。”神志不清的琴恩按照本能行动着,他在所有人的尖叫中将众多物体变为冰雕。他拔出了雪女,对着惊愕的麻衣,他冲了过来。
最后所幸在大家的努力和阿尔贝尔老师的帮助下,才让暴走众中的他陷入了沉睡。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然是半夜了,月亮高照。他根本不关心自己的雪女将学校破坏成什么样了,他只想狂笑。一碰上拉格纳的事情,他便不可能保持冷静。哥哥还活着,他把这句话在口中不知道品尝了多少次了,把每个音节都咬碎,用舌尖舔舐,再次吞下去。当时雪女刺入哥哥身体的感觉还残留在手上,记忆犹新,明明之后砍杀肉体的触感都一样,却只有哥哥的叫他念念不忘。今天是这么多年里,琴恩第一次肆无忌惮地想着哥哥的日子。他不怕自己会再次失控流泪,因为他还能杀哥哥一次啊!想见他,琴恩陶醉地想着,我还想再砍一次哥哥。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内脏揪在一起,酸疼不已,心脏如同淤青柔软的桃子;被捏住会流出汁液。琴恩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情感,他是个容器,杀意要满溢出来了。他快乐得想要尖叫,想要召唤出雪女把所目击之万物全部变为冰雕,让雪女大开杀戒,冰封千里,只为了庆祝他还能再杀死一次哥哥。快乐转瞬即逝,这个时候琴恩才察觉到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懈下来,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好累,全身心的疲惫,自己竟然活到了现在;他连骨髓里都印刻着劳累的印记。
苍白的月亮的光不屈不挠地照在他身上,月亮巨大无比,几乎占据整扇窗户,它的白光在吞噬他的发丝,琴恩吞了一口唾沫,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你满足了吗?他在心底问月亮,你开心吗?他恨不得一觉永眠,但是不可以,他还有好多的事情,世界比他想象的更为残酷。他永远不可能停歇。
“琴琴你没事吧?!”
“琴恩!!”
大门被推开,塔罗和茜猛然间冲了进来,门撞击墙壁发出巨大的声音。两个人看见床上背着他们的琴恩时,极为默契地发出了安心的叹息。
“有什么事吗?”
塔罗的声音听起来很尴尬:“我和茜刚刚看见一个很奇怪的白影,一闪而过,直奔你的房间,我们都吓了一跳。”他可能觉得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听起来犹如借口一样。虽然琴恩知道这不是借口。
光彦茜难得略显严肃地说:“我们害怕有人趁这个时候溜进来。”
“不用担心我,”琴恩背对着他们说,他沉重地闭上眼睛,感觉到月光在想要扳开他的眼皮,“我很好。”
两个人陷入沉默。
塔罗开口:“你真的没有事吗,琴琴?”
我没事,我开心得很,除了月亮让我厌恶之外,我现在开心得想要跳舞,想要尖叫,你知道吗,我的哥哥没有死,三年前我没有杀掉他,所以我还能再杀他一次。多美妙啊,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我没事。放心吧。”
“不要再说了,琴恩,”光彦茜轻声说,轻如叹息,“我们不会询问你知不知道那件事情的原因,但是你别再逞强了。”我们两个人都看得出来你要哭了,“我和塔罗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我们清楚你的能力,看得到你的工作繁重和背负的压力,我们不知道你的极限,但是既然是人,便都有疲惫和痛苦的时候,有的时候你需要放松一下,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把自己身体搞垮了。你想要小椿哭吗?”
不,哥哥,我不想。
“……请帮我把窗帘拉上。”琴恩沙哑地说道。
两个人因为琴恩的这个请求一愣,塔罗一句话没问,直径走到窗户边上,为琴恩拉上了窗帘,隔绝了月光的窥伺。哥哥以前也是这样拉上窗帘的。月亮在窗帘上拍打着,想要进来。琴恩提高了被子,把自己的头埋进被子里,就今天一天,他在心底说,不知道是对谁,我今天不想再看见月亮。床上传来的猛然的震动把琴恩吓了一跳,他挣扎地从被子里面钻出来,看见塔罗大刺刺地直接躺在了他的右手边,一扭头,看见连光彦茜都站在他的左手边,在脱掉自己的外套。
“你们在干什么?”琴恩一时反应不过来。
“一起睡啦!”塔罗直接抢过一部分被琴恩死死抱住的被子,“难得一天,我们应该留下些许难忘的回忆。”
“笨蛋塔罗。”光彦茜冷淡地说,但是他爬上床,躺在了琴恩的身边,琴恩可以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温度,在驱散他身体的寒冷。
事情的突发叫琴恩措手不及,他左看看右看看,茫然无比,甚至差点叫塔罗和光彦茜笑出声。
“琴琴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可爱啊!”
“你 给 我 闭 嘴。”
“看,太得意了吧笨蛋塔罗,果然又被琴恩骂了呢。”
“不是,”琴恩疑惑地说,“你们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睡?”
塔罗眨眨眼睛,和琴恩的疑惑程度一样:“这需要理由吗?”
“为什么不需要?”
“想要安慰朋友需要理由吗?”
琴恩哑口无声。以前也有个人和他说过同样意义的话。
光彦茜说,“我们只是单纯想要和你待在一起。”他对着琴恩笑了笑,不是往常的那种坏笑,而是一个完全符合他那张娃娃脸的纯真、真心地笑容,“我们永远在你身边。”
他们两个人在琴恩身边睡着了,琴恩感觉到他们的温度传过来,这种场景好熟悉,好像以前便发生过,镂骨铭心深入骨髓,他不可能忘怀。他捂住自己的脸。不希望发出一点声音。
我要来见你了,哥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