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号选手」
《海棠春》
春水打闲,赴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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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死的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一个披着月光的女子。她孤身一人站在汹涌澎湃的大海面前,闭着眸,双手贴在心口处,不知在唱什么歌,总之听起来很哀伤。我不由自己地被吸引过去,呆呆地望着她,她也看见了我,眼神立即温柔起来,如一叠软水般。
她长得很俏,一头长发及至脚踝,发尾像波浪一样卷了起来。她的眸是大海那般的蔚蓝色,很深邃,不知为何,我看着她的眸时眼睛会莫名一涩,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心口也会泛起一抽一抽的疼。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却觉得本该如此。
她掬了个笑意,月光裙摆恰被晚风吹起,一层一层地打着圈,像一朵盛开的花,叠叠重重,亭亭玉立。她在我额上轻轻落下一吻,眼底满是缱绻,“你来了。”
我凝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她胸口处有一个很深的伤口,血肉依稀可见,那一瞬胃突然像排山倒海般搅了起来,我像哑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徒然流下两行泪。
她蹙了蹙眉,替我揩去泪水,人腿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鱼尾,鳞光闪闪,同上半身的缀着花的月光并无二异,都如一面皎镜般明净。嗓音犹如天籁,“棠,不要哭,我只是你梦里的人,我叫楼。我带你重游这里。”
还没待我反应过来,她就一卷鱼尾,把我卷了进去,背紧紧贴着她,我感到了安心以及一股不可言喻的舒适感,脑海里忽的蹦出一个词:灵魂契合。
楼说,“月光是海的梦境,这里是月的原乡,也是我的故地。你终于和海重逢了。”
我和海重逢了,和楼也重逢了。
闭上眼,心无杂念,耳畔只有海风呼啸;睁开眼,我看见她载着我,乘着猛浪,纵使一路阻碍,她也将鱼尾收紧,不让海浪溅进一点来。她是一个勇士,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勇士,执剑披荆斩棘,只为带我远行。
我伏在她身上,泪水滚烫,喉间溢出一声“楼”,她猛然一滞,但很快又继续往前游,她只回了我一声,“小棠要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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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带我去到了一个岛屿,岛屿上有东风莺啼,有飞雁沉鱼,也有打闲绿水,总归是一派春光倾泄的光景。
她也变回了人身,只是披着的月光变成了一条繁复的齐腰裙,长发也用一根棠色丝带束了起来,马尾微荡,像一条狡黠的小蛇。
我望着楼,她也回看着我,笑眼依旧。她牵着我的手,温暖的阳光塞满两只手的缝隙里,而我却只能感受到冰凉。
整个岛屿都生气勃勃的,直到走到一株开满海棠花的树下,我忽的感到一丝阴寒。海棠花很浓密,几近覆盖了整个树顶,甚至有些枝头已经沉沉压了下来,但这棵树却没有一片叶子,没有一点绿。就像是海棠夺走了这棵树所有养分,一直在贪婪地生长。
楼不知何时拿了一张小笺出来,她蘸了笔墨,在封面下写下“棠”字,尔后再递予我,我自然是收下,但却不解其意。
但我却没有问,只是任由她抱着我在树下坐着,两个人就在海棠树下的阴影里依偎着。
“棠。”她轻轻抵着我,不知过了多久才落下一声喟叹,听起来很落寞。
“听我讲一个故事吧,棠。”楼的声音很轻,我不答话,她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其实这里的主人就是这颗海棠树,这座岛屿叫海棠春,因为这里只有春天,主人是海棠。我是月亮海幻化的鱼妖,被称作梦鱼,我所管的一方水域叫楼,这方水域在人类梦境里才会出现。我没有名字,所以我也叫楼。
一千年前,我无意发现了这座岛屿,并喜欢上了小海棠。但月神是不允许,于是他降下罪诏,小海棠顷刻魂飞魄散,而我因有鳞片护体,反倒相安无事。
后来,我向月神求情,他才肯用箍灵铃铛箍住小海棠微弱的气息。月神惩罚我一千年守着月亮海,即便能游到对岸的海棠春,也是物是人非。我就在这里守了一千年,今天是最后一天。当我守满一千年,小海棠就会回来。”
原来如此。
我没有看楼,只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的云霞。云霞遮住了月,就好比我的心被夺走了所有情感,所以我感受不到楼的痛苦。
我缓缓起了身,楼也起来平视着我,我凝着她的眸,即使心口很涩,但依旧稳着身,一字一句道,“可能你的喜欢一开始就不对,你连累了小海棠。”
我不喜欢这个小海棠,她这么轻易就魂飞魄散,让楼等了一千年。
楼并没有生气,反倒笑了,堪比春色颓醉,“是啊,我很自私,就算到最后一刻,我都想要她永远记住我。小、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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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看过万水千山,最后却发现都不如一个小海棠,所以我甘愿花费我最后的一千年,在今天的月下和你说一句,小海棠,我爱你。”
一霎时,我的灵魂仿佛进入另一个躯壳,分明疼痛得不可言喻,就像在浸在滚烫的火焰里,灵魂都被灼成灰了,但我却像哑了般说不出一个字,浑身被禁锢了般,动弹不得。
楼笑着变成人鱼,一步步像踩在刀尖上,忽的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没有丝毫留念般回过头去,义无反顾地走入月亮海。她的鱼尾甫一入海,大海登时被染红一片。一瞬时,我的心仿佛也被石头狠狠砸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