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预备

（一）
　　若要说这江湖人声鼎沸最为热闹之处，当属市井街巷里的酒肆茶馆无疑。行客们自四面八方而来，在这地儿歇个脚，喝几碗茶，又纷纷向着四面八方行去。纷纷往往的人群，也就涌聚生出不少故事。
　　“老黄头，今日说个什么故事？”
　　那人群当中，有一位穿着白蓝直布掛儿的老先生，撇着两绺八字须，相貌抖擞精神。他将刚刚送上来的滚烫茶水吹口气抿了抿，咳了一声开口道：
　　“咱今儿就来说一说这江湖大名鼎鼎的‘霜雪剑’。”
　　有人接住话头。
　　“‘霜雪剑’，可是那以行侠仗义著称的江南第一剑客？”
　　老者捻了捻胡须：“正是。这‘霜雪剑’姓宋，单名一个岚字。三年前常州飞贼盗宝，杀人掠货。朝廷派遣官兵悬令捉拿，历经数月波折却一无所获。就在这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发生了一桩奇事。”
　　“不过初冬的时节，忽的下了场大雪，第二日在雪地里竟发现了十三个飞贼的尸体，皆是一剑毙命。有人说半夜寒江浦，看见一名剑客同十三人对峙，剑光清寒，剑气冲天，引来飞雪连天。‘霜雪剑’之名由此得来……”
　　……
　　茶馆一隅，一人借着桌面上的碗筷等物什，正径自闷声笑着。他旁边坐着位腰杆笔直黑衣窄袖的年轻男子，面容清峻冷冽，只在眉宇之间透着几分无奈。
　　“星尘……”
　　“在、我在！”
　　剑客揉了揉眉心：“他们说的有些夸大。”
　　“我不是说这个……”白袍道人又笑了一阵，忽而神情认真地看着他，面上带着好奇，“宋兄，你的剑真能引雪？”
　　宋岚给晓星尘倒了一杯茶：“巧合罢了。”　　

（二）
　　孤身一人闯天涯的剑客和温润待人的算命道长，这样的相遇本身就足够奇特。
　　作为一个以算命维持生计的道士，晓星尘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他一来不跟丐帮的抢地盘，哪个地方清静就把摊子往哪摆；二来收人钱财，替人算命，你情我愿，公平交易。这自然没什么可说道的。
　　可常言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就算人不在家中坐，倒霉的时候飞来横祸一样也避不掉。
　　那日他正坐在自己的算命摊子前，旁边竖着一块招牌，上书：算命测字，童叟无欺；身边还立着一根竹竿，竿上挂着的旗子上龙飞凤舞写着这么四个大字：江湖神算。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突然面前冒出气势汹汹的一伙人，二话不说抬脚就踢翻了他的小摊。
　　带头踹摊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口中嚷嚷着算死了人要他偿命。晓星尘只觉得岂有此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哪有人死了怪算命的道理？
　　但他势单力薄，周围也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根本无人上前替他说话。眼看着那帮人拎着棍棒骂骂咧咧的就要动手打人，晓星尘正欲后退躲避，眼前一道黑影倏现。
　　“说他算死了人，你们有何证据？”
　　晓星尘抬眼一瞧，一名黑衣的剑客挡在他身前，腰佩长铗，立姿如松，整个人透着股冷僻孤高生人莫近的气息。那下落的棍棒此时正被他用一只手稳稳托住，看似不费吹灰之力。
　　对面的汉子憋红了脸，棍棒却纹丝不动，不由破口大骂起来：“你又是哪里来的猫猫狗狗？也不打听打听，敢管我们这档子闲事？”
　　剑客皱眉不说话，将手一扬，那汉子连人带棍就这么被掀了开去，又接连跌了几个跟头才堪堪止住势头。
　　知道是遇上个道上的高手了，那汉子丢了棍棒，色厉内荏边跑走边嚷道：“你给我等着！”
　　“多谢这位英雄侠士相救！敢问尊姓大名？”
　　剑客道：“我名宋岚。”
　　晓星尘一边收拾着残存的招牌和旗子，一边笑道：“宋兄！你救了我，咱们也算是有缘了。这样，我给你免费算一次！如何？”
　　宋岚却没有回他的话，双臂横抱于胸前：“算命之事，以后再提。如今你的摊子毁了，今后打算去向何处？”
　　“这……贫道云游四方，居无定所。遭此一事，倒是想寻个柳暗花明之处小住一阵。”
　　“我此行路过江南，不若顺路送你一程，也好防备那些人追上来胡搅蛮缠。”
　　“如此倒真是麻烦宋兄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后来想想，这被人砸摊的祸事，又何尝不是注定了一段缘分的开始呢。

（三）
　　“汀州采白萍，日暖江南春。
　　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
　　杨柳泽，曲桥畔，不知是哪里飘来一阵女子的歌声，温温柔柔的吴侬软语像极了三月的暖风，抚湖面而过无痕。
　　雨过天青，行人们大都拎着把半湿不湿的油纸伞，匆匆走过大街小巷。而在这人群当中，一黑一白并肩而行的两位年轻男子格外引人注目。黑衣服的剑眉星目，端的是正气凛然，俊秀非凡，只可惜面容冷峻，似覆寒霜，叫人难以生出亲近之心。而他身边那位身着白色道袍的男子则正好相反，眉眼如画，色若璞玉，气质温润仿佛哪家大门大户出来的公子哥儿。
　　——如若忽略他背后那块写有“算命测字，童叟无欺”的牌匾的话。
　　看见这两个神仙样的人物，众人纷纷侧目暗赞，好一双俊逸佳郎。
　　“宋兄，我观这浮汀江畔，恰是天时地利人和之境，不若我给宋兄算上一卦，也好了结别前的一番心意？”
　　宋岚扶额道：“星尘，这是你一路上第三十六次说‘天时地利人和之境’了……下次能不能换种说法？”
　　先前宋剑客出于礼貌一直称呼“晓道长”，但是晓道长觉得喊道长太生分，让剑客改喊星尘。一开始宋剑客自然是不大习惯的，但后来嘛……喊着喊着就顺口了。
　　晓星尘摇摇头：“宋兄啊，你明天就走了，以后说不定一面都难以见上。我现在不抓住机会给你算了，以后找不到你人可怎么办啊？”
　　宋剑客皱眉支颌，不说话。
　　旁人若是看见他这副样子，定会觉得宋岚厌烦了无休止的问话，进而不敢再提算命一事。但通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晓星尘知道宋岚这是在认真考虑，沉默完了八成就能应了他。
　　果不其然，过一会儿宋剑客抬首应道：“那便请星尘算一算前尘过往罢。”
　　“好勒。”听得算命，晓星尘一下子来了精神，要过了宋岚的生辰八字之后，就寻了块偏僻之地站定。他闭目凝神，口里念念有词，手上还比划了好几个手势，随后，一动不动。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宋岚有些担心：“星尘？”
　　晓星尘闭着眼一声不吭。
　　宋岚：“算不出来便罢了，不必强求自己。”
　　晓星尘睁开眼，沉默了一会道：“这次的不算……你再选个别的说与我算。”
　　宋岚哭笑不得：“那以后再算吧。”

（四）
　　客栈是普通的客栈，床是普通的床，皎皎月光从半敞的窗棂洒下，铺就一地银霜。这江南的明月夜大抵和千年前的夜无所差别，也将同百年后的夜一般无二。只是，杨柳依依，夜深阑静，满怀心事的人儿总是难以入眠的。
　　晓星尘坐在床上，一双眸子在漆黑的夜里亮亮的，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
　　算命之人算不了自己的命，这是师父告诉他的。
　　那么白日里他算不了宋岚的前尘，却是说明了什么？
　　说明宋岚的前尘，同他的前尘，有着很深很深的纠葛羁绊。深到短暂的一生里全是对方的身影，深到就算到了下一世也会互相牵引。红尘过往，紧紧缠绕，休戚相关，生死与共。
　　……究竟会是怎样的一段往事呢？
　　作为一个优秀的剑客，宋岚时刻保持着警惕与清醒，就算睡着了也是如此。所以，当隔壁的道长轻手轻脚掀开他的房门一只脚踏进来时，我们的宋剑客已经醒了，合衣卧在床上假寐。
　　那人的脚步声很轻，踩在木板地上只发出一点点细微声响。熟悉的气息围着他的床蹑手蹑脚转了几圈，没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宋岚等人走后，起身在桌上发现一个雪白的剑穗和穗下压着的信。信里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大致意思是既然都是要分别，那么他便先行离去，留下此枚剑穗以作来日相认之物。
　　那剑穗上坠着块青白玉玦，吊着的穗子洁白如雪，玉玦上还缠着根红线。
　　宋剑客追出门，隔壁的客房早已空空如也。东面的天空翻起一道鱼肚白，天快亮了。

（五）
　　不得哭，潜别离……潜别离……潜别离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有的时候，晓星尘坐在他新支起的摊子前，在算命的空当也会发个呆，想那位声名远扬的霜雪剑此时又会在何方仗剑天涯？
　　相思一夜天河遥，穿尽红丝几万条。玉玦上红线的寓意，大抵如是。
　　晓星尘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宋岚起了这份心思的呢？
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莫名的熟稔与默契，久而久之便有了细水长流；或许是那人不经意间的笑容，似冰川消融化掉的雪水，令人想起曲水畔，灯如昼；又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小摊前人来人往，黑衣剑客抬手挡住下落的棍棒时，与他目光交错的惊鸿一瞥。
他入世算命，阅尽世间百态、天理伦常，却独独放了那一袭黑衣入眼。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自从和剑客分开后，晓星尘总是做梦，梦里面有芦花似雪，有清荷敛波，但梦的最多的是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持一柄弯剑，剑招凌厉似霜雪扑面，寒芒点点如飞矢流星。
　　只可惜每当晓星尘想要看清他的面容时，梦便断了。
　　一次午睡的功夫，晓星尘又做梦了。这次他不再迟疑，上前便去瞅那家伙的脸。这次他看清了，那是一张他异常熟悉的脸，一双眼睁得老大，嘴角还有一道尚未干涸的血迹。
　　血流得到处都是，从下颌滚落，沾满了衣襟。
　　一声从肺腑之中迸出的嘶吼：“子琛——”
　　晓星尘醒过来之后二话不说撤了摊子，急急匆匆便要赶路。旁边卖烧饼的大娘扯着嗓子高呼：“道长！道长啊！你的招牌！招牌！不要了吗？”

（六）
　　霜雪剑好除恶扬善，基本上他到过哪里，哪里就有他的传闻。但是传闻终究只是传闻，从何而来，去往何方
　　找不到，也得找，就算踏遍千山万水，也得寻到他想寻的人。
　　不过后来，好在晓道长凭借自己准确的直觉（？）终于在金陵一家客栈找着了剑客岚。
　　他到的时候，客栈内满地狼藉，桌椅被摔得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地上，右臂下垂好像受了伤。晓星尘赶紧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取出纱布和金疮药，上前给人裹伤。
　　“星尘？！你怎么在这？”
　　晓星尘气急：“还不是担心你！我……”他忽的噤了声，过一会脸也红了，支支吾吾道：“其实，其实我是路过……”
　　从江南一直路过到金陵？谁信？
　　宋岚弯了弯嘴角。没受伤的左手轻柔抚了抚剑穗。
　　晓星尘给他包扎好伤口，目光移开，无事人一般开始絮絮叨叨的道：“宋兄啊宋兄，我早跟你说过走江湖要万事小心，就算是天下第一也不行……”
　　宋岚忽的出声打断他：“你有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晓星尘：“？”
　　衣袖被人拉住，眼前的人忽然越来越近，那温热的唇一触即离，轻得好像一阵风，却烧的他双颊发烫。
　　只听宋岚一字一句道：“星尘，我想好了。之前欠下的一次算命，能否替在下算个姻缘？”

（七）
古道上，两匹马一前一后缓步而行。
　　“宋兄！你可有取字？”
　　“未曾。”
　　“那……不若我为宋兄取字子琛，可好？”
　　宋岚回首挑眉：“为何？”
　　“宋兄是泽世明珠、皎皎明月一般的人物。本就是稀世珍宝，子琛二字当之无愧呀。”
　　宋岚沉默了一会，片刻后点了点头。
　　晓星尘一夹马肚上前，从顺如流地改口道：“子琛啊，我总觉得，我们前世当是见过的。”不仅见过，可能还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前尘过往，尘封在了乱世的泥土中。
　　他没有再梦见梦中的宋岚，但紧紧抓住了身边的人。
　　宋岚勒了勒马缰好让马儿慢些同那人并肩，眸色温柔：“或许吧。”

THE END

以后可能会写个这文里面的车……不过也不确定，毕竟窝已经咕咕咕很久了
最后祝大家七夕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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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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