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日记 (黑暗之门19年)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我离开了自己出生和成长的镇子，那个留下所有记忆的地方。我原本早已向梵妮承诺过要带她们离开这个破碎的家园，我没办法在食物匮乏的环境中养活一家人。如果不是被突然征召入伍的话，我们可能已经绕过达隆米尔湖在西边的一个地方安家了，或者往南穿过峡谷去希尔斯布莱德也不错，听说那儿有很多农场主需要帮手。
出征让我感到兴奋，我从没离开家这么远过，各种各样的可能令我心驰神往，这应该是年轻人本身对冒险和远方的渴望吧。不过最重要的是，急行军的步伐并没有影响到我的思绪，仿佛一根越来越紧的丝线牵扯着心脏，我依旧无比牵挂我的梵妮和莱斯利，我暗暗起誓，我一定会回来的。 但是战争的残酷和时长超乎我的想象，这片瘟疫肆虐的大地没有可以喝的水，没有可以吃的食物，甚至暗沉的空气都让我不敢自由地呼吸……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和孤独，开始担心自己回不去了，猜想下一刻自己是否还活着，害怕自己死后会变成腐烂的行尸。
这之前我曾参加过无数次镇子里的狩猎队，并因此获得了生存所必须的技能和经验，我几乎能战胜任何被锁定的猎物，我也能从它们面前轻易逃走并躲藏起来。但在这里，面对这些不知疲倦的亡灵怪物，我只感到绝望，它们太多了，到处都是，无穷无尽。绝望产生孤独，这里没人能给你安慰和安全感，所有人都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孤独开始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每砍倒一个亡灵，它便和我贴得更近，我无法战胜亡灵，也无法战胜这个新敌人。
我能看到昏暗的天空紧压着毫无生气的枯萎大地，黑暗正在无休止、无尽头地蔓延……
----------托瓦尔丶莫莱诺，于达隆郡附

第二章：婚礼(黑暗之门15年)
[梵洛尼娅的妈妈啊，请准备好干净的房间，欢迎你的新郎。]
[他昨日尚是单身汉，今日已为俏新郎。]
马车的四个边沿和车轮上都扎满了鲜艳的花朵，盛装的托瓦尔坐在马车上，男孩们则跟在马车后面，有说有笑，欢快的气氛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而女孩们动听的歌唱从不远处同样被鲜花所装饰的屋子中传来。马车停在屋子前面，托瓦尔轻轻一跃跳下马车，一丝轻微的疼痛让他用手在胸口按了按，看得出灰熊的抓伤并未完全长好。他将花束藏在背后，然后被男孩们簇拥着来到门口。
[是什么把你带到这儿来？我们没要求你出现。]
[你两手空空？这会让我们失望。]
原本站在门外面的女孩们故意等到新郎和男孩们走近之后才急忙退到房间里，将门紧紧关闭，不过她们的歌声并未停止。小伙子们起着哄去敲门，而新郎被推到最前面紧贴着砰砰直响的门板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你们再不开门，我们就要烧房子了……”，伴随着这声喊叫的是更加热闹的欢呼声。看到门被挤开了一条小缝，托瓦尔赶紧拿出花束塞了进去。新娘接到花束后慢慢打开门栓，然后这些姑娘们一圈围住新娘。
[欢迎新娘的情郎，请进到房间来。]
[让我们看看你俊朗的模样，让我们记住你。]
小伙子们推着托瓦尔一拥而入，他直直地看着围成圈的女孩们，想要在她们中找出他的新娘梵洛尼娅，而姑娘们便晃动着身体遮挡他的视线。
[噢……美丽的梵洛尼娅，我们的姐妹。]
[穿上你的嫁衣，戴上你的花环，情郎正在找你。]
这时已经蹲下身子的新娘从这丛灿烂花簇中溜出，悄悄攀上窗沿，准备从窗户中跳出去，这样托瓦尔又得花一番功夫去找她了。托瓦尔并没有埋怨这古老的斯坦恩布莱德婚礼习俗，他们早就猜到新娘会跳窗户逃走，所以其他伙伴们已经埋伏在窗户两边了。一阵更响的欢呼盖过女孩们的唱歌声，新郎被伙伴们架在肩膀上走到门外，精心打扮过的脸差点撞在门框上。这时新娘同样被等在哪里的小伙子们直接从窗户上架起来，来到新郎这里。
[低头，亲爱的梵洛尼娅。]
[低头，亲爱的梵洛尼娅。]
[这是妈妈为你做的最后一双鞋子。]
[请你在新郎家穿上它，这样妈妈就能时常伴你左右。]
在门厅里，母亲递给新娘一双新鞋子，然后在她的面颊上左右亲吻三次，托瓦尔则始终牵着已经泪眼婆娑的新娘的手，他们一起给母亲鞠躬。
[亲爱的妈妈呀，请不要悲伤。]
[亲爱的妈妈呀，请不要哭泣。]
[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请祝福他们吧。]
都结束后，所有人来到院子外面，托瓦尔带着梵洛尼娅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背上，每个男孩都带着一个姑娘，他们纷纷跨上马鞍。马蹄声，嘶鸣声和吆喝声交织一起，老人们驻足观看，对孩子们娴熟的骑术指点评论。小伙子们要骑马绕镇子三圈，每个人都想要争得第一名，马蹄轰鸣着快速踏过街道和广场，田埂和泥路。
“你一定要赢！”
托瓦尔的马逐渐冲到了最前面，梵洛尼娅紧紧抱住新郎的腰，脸紧贴着他的后背，身后长长的白纱随风舞动。
傍晚，人们都来到摆着巨大餐桌的广场上，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而那头差点让新郎命丧黄泉的灰熊已经被盛在餐盘中。欢声笑语从未间断，这里数十年前的国破家亡和现在被兽人和盗贼们滋扰威胁的阴霾在这一晚烟消云散。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醉汉们开始推搡斗殴，一把椅子从背后被砸到另一人背上，变得四分五裂，椅子腿则立马成了另几个人的顺手武器，烂泥地里不一会儿就有三个人趴着不省人事。
这可是这些艰难度日的山地人难得有的放松机会，虽然他们自称奥特兰克人，但却早已没了自己的国家，农田被瓜分，大多数人都搬离此处。当游荡的兽人和强盗土匪横行无忌时没有治安官也没有军队愿意来帮助他们，即使他们正分别被南方希尔斯布莱德和北方东威尔德的两名治安官宣称治理和保护，而且要定期向他们缴纳赋税。
托瓦尔和梵洛尼娅离开广场，喧闹和歌唱声离他们越来越远。河岸微风习习，脚下是新嫩柔软的草甸。两个新人手挽着手，彼此注视良久，然后她脱开手，去解开自己的纽扣，从最上面开始，第一个，第二个…… 他咽了口唾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而且面颊发烫。月光洒在河面，粼粼波光映衬着她洁白色的长裙，散发着朦胧而柔和的光芒。他轻轻取下花环，柔顺的长发带着香草和鲜花的味道，她面带羞涩，却并未躲避。长裙滑落到脚边，眼前的美景让他陶醉，让他痴迷，那一刻他愿意付出一切，以永世陷在其中……
“我爱你，梵妮……

第三章：天灾(黑暗之门20年)
托瓦尔终于受伤了，一根粗糙生锈的木柄长剑直刺入他左边的胸口，鲜血汩汩直冒，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他狠命抓挠自己的脖子，想要在喉咙撕开一个大口，相信这样能让呼吸变得更顺畅，然而鲜血却涌上气管，再从嘴里和鼻子中咳出。他看着沾满自己鲜血的双手和插在胸口的长剑，发软的膝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一头栽倒在地。最后留在他眼中的景象是同伴们在争先恐后踩踏着他的身体逃离战场，紧随而至的亡灵同样踩踏着他的身体追逐这些四散奔逃的活人，最后留在耳中的声音是充满恐惧让人胆寒的惨叫。
死亡来的如此之快，似乎只是一瞬，他便已经与世长辞。梵妮，莱斯利，他再也见不到她们了，他的妻儿，三年来和她们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她们的面孔，她们的声音，她们走路的姿态，她们的每一个动作…… 都将于这一刻消逝，无论他有多么不甘心，但无尽的黑暗终于还是将他吞没。
结婚后他和梵妮生了一个儿子，莱斯利。家庭和亲情始终能够带来快乐和满足，似乎愈加艰难的生活也因此而变得好过了许多。他和梵妮甚至计划要搬离斯坦恩布莱德，去南方的丘陵地带，那儿更温暖，他听说那儿的镇子有非常多的葡萄园，轻松落脚肯定不是问题。然而突然而至的征募和行军改变了他们的计划，来自东威尔德的治安官紧急征募了他们镇子里所有的健康男性，他们只来得及将征募官给的两枚银币留在家门口，然后立即连夜出发，没有人愿意和数十个全副武装的洛丹伦骑兵起冲突，何况，两年前这里被兽人强盗抢掠时这些洛丹伦骑兵也帮助过他们。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的手指似乎有了触觉，手指似乎能动，那只手在地上摸索着，抓了一把潮湿的东西，是泥土和草叶，然后是另一只手，他能感觉到指尖的触碰感，还有那种肌肉用力的感觉，很熟悉。这时耳朵中响起一声像是刀剑交击的声音，这个声音持续不断，过了好久才逐渐消退，然后沉寂了许久的耳朵终于慢慢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声音：那是风吹过草地和岩石，正温和而持久的烈烈作响。他觉得是时候睁开眼睛了，他需要用看到的一切来验证他是否在做梦。不！ 一个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做梦的，但他能明确感觉到的这些，分明就是真实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回想着自己受致命伤倒地的那一刻，回想着黑暗袭来直至吞没他的那一刻，回想着最后一丝意识和记忆消逝的那一刻，梦不应该如此完整而细致。
眼睛缓缓睁开，纯白代替黑暗，起先他什么都看不清，待到一会儿之后，那纯白色才逐渐变为暗沉而泛白的橘黄色，眼角也留意到随风摆动的枯败枝叶，以及再往下枯萎的土地。这些景象和他之前以为死去时大致一样，由此他推断出自己还活着。他坐起身再次环顾左右，世界依然在他身边。光明保佑！光明保佑！光明……正在他自以为活着而欢欣不已在心中感谢光明的时候，一道可怕的力量突然开始轰击他的大脑，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恐怖。这些轰击让他的知觉变得麻木，更让他的大脑变得空洞，很快那之前体验过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占据这些空洞。
“侍奉我，亡灵！”
一个声音由这些黑暗在大脑中凝聚成形，托瓦尔的身体现在没有任何感知能力，这个声音似乎是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被铭刻于他的大脑中一样，就像呱呱坠地的婴儿在本能的寻找那个温暖的怀抱一样，毫无理由却异常明确。
“以死亡的名义，执行我的意志！”
声音再次由黑暗于脑中凝聚成形，无形的力量促使他踏出脚步，向着一个未知的目标前进。
“释放仇恨，折磨活着的人……”
“活着的人？”一丝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他前进的脚步被一道栅栏阻挡，一双手抓住栅栏向前推去。托瓦尔空洞的眼睛看到了那双手，腐败溃烂、指甲脱落、青筋开裂、皮肤暗沉…… 他的动作开始有些迟缓，似乎这个疑惑或者冲动正在阻止那片黑暗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他停下脚步，循着其中一只手臂看回去，一直看到同样腐败的肩膀，看到肋骨间缓缓蠕动的蛆虫，看到大腿和脚上裸露的白骨。
“这双手……是我的？这双高度腐烂指节几乎快要脱落却仍能灵活伸屈，眼看着感觉如同异物般遥远却是连接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是我的？”
那一丝疑惑因这眼前所看到的惊人景象而扩散，成为一股试图弄清事实的欲望，在大脑中与那片黑暗开始了剧烈的争夺。他举起双手，用眼睛仔细端详，握紧，然后伸开，手指随着自己的想法做出相应的动作。这的确是他自己的手，他能控制自如，但在意识中却感觉如同有着遥远的距离一般，让他感到陌生。这时他才猛然醒悟，自己死后被复活成为曾经与之战斗的不死怪物，变成了他曾最担心的事实：成为一个亡灵天灾。
“拥抱你的新力量，匍匐在我脚下！”
声音再次出现，这是比之前强了百倍的黑暗力量，一千个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黑暗的漩涡搅动着他的心灵，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自己的思想。
“执行我的意志，亡灵！让黑暗引领你完成我的计划。”
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意识被吞没，那是个一闪即逝的希望：他相信总会有摆脱禁锢的一天。终于，黑暗吞没全部的心智后，这具尸体再次迈开步子，机械的继续行进，最终汇入一直支由死亡骑士和巫妖所率领的天灾队伍中

第四章：孤旅(黑暗之门21年)
一记嘹亮的号角声昭示着战斗的结束，几个人类骑兵呼喊着口号，在战场上像割草一样用长剑砍断最后几个尚能站立的无脑僵尸的头颅。当这场起先人类处于劣势并拼力抵抗的战斗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天灾亡灵的阵营突然停止进攻并混乱不堪，那些怪物似乎在瞬间失去了目标，成为无意识的行尸走肉，人类轻松获取胜利。
已经成为亡灵的托瓦尔此刻正被重重尸体压在地上无法动弹，当大脑中那股压迫了他的意志很久的黑暗力量突然减弱的瞬间，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对身处的环境以及所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和身边的其他亡灵一起开始漫无目的的游荡。随后一记重锤砸到他的肩部，他顺势摔倒，左肩被完全击碎，左臂膀被甩出很远，很快几具被击碎头颅的尸体堆积在他残缺的躯体上面。
待到时间过去很久，亡灵托瓦尔的耳中才真正恢复了平静，一切似乎恢复到他最初复活的那个时刻，再也没有那个能够将他控制的冰冷声音，那个让他畏惧胆寒的黑暗力量也不复存在。他自己的意志重新掌控了比之前更趋于腐烂的身体，在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之后，他爬了出来。对于被巫妖王所控制的这段时间，他没有任何记忆。看着身边无数被人类彻底杀死的亡灵尸骸，再看着自己同样腐烂却仍旧活动着的躯体，强烈的愤怒由心底生起。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活着？哼，凭什么说活着？你是一个亡灵，一个已经死去的早该成为一堆白骨的怪物。”
他用右手捡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钉头锤，用力朝着自己的头砸去，却因为力道不足加之失去左臂而让身体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他又试了一次，手臂的力量大不如前，钉头锤只是在额头上擦破了更多的皮而已。他开始绝望，愤怒积压在心里，他躺倒在地，将所有的怨恨一股脑呼喊出口，然而残破的喉咙只是发出一阵不大的呲呲声。他听着自己扭曲的呼喊，转而发出咯咯声，带着嘲弄和悲哀，无可奈何地笑了很久。
天色暗沉，他以为所有人类都撤离了战场，但是不远处有一阵阵的响动。他起身看了看，一个人类士兵正在尸骸上搜罗战利品，不少亡灵像托瓦尔一样手指上还佩戴有戒指或者其他饰品。人类被吓了一跳，他显然没有料到还会有“活着”的亡灵，不过他很快摆出防御姿势并架起一把弩箭对准了托瓦尔，因为这里只有这一个亡灵，人类很自信能够轻松干掉它。托瓦尔向人类走去，手里捏着那把钉头锤，他觉得人类可以杀死自己，他的弩箭将会在足够近的距离内射穿自己的头颅，让自己回归永恒的平静。
人类看到眼前的亡灵朝自己发起进攻，便射出一支箭，但是箭擦着托瓦尔的耳朵飞了过去。托瓦尔咒骂一声，该死的人类士兵居然没能射中自己，需要再近一些，他继续往前走去。人类有些慌乱，赶紧再射出一支。这支箭射中了托瓦尔的左胸，弩机的力量将箭头深深没入腐烂的内脏之中，只有箭羽露在外面。托瓦尔再一次愤怒地咒骂人类，他扭曲嘶哑的嗓音和两者间越来越短的距离让人类更显慌乱，人类颤抖着双手试图安装第三支箭，但是不慎失手将箭掉在地上，他便直接扔掉弓弩抽出短剑，但是趔趄的脚步和紧张的眼神透露出他已经不再有能力杀死这个亡灵了。托瓦尔指着地上的箭和弩机命令对方捡起来，然后愤怒地指着自己的眼窝，想要让人类继续将箭射进眼眶。然而人类士兵面对几步之外的亡灵，早已没了开始的勇气，他看了看亡灵手中被腐液和皮肉所包裹的钉头锤后，将短剑扔到地上，转身逃跑…

第五章：回归(黑暗之门21年)
托瓦尔没有再试图杀死自己，当那个人类逃走之后，他的愤怒逐渐平息下来，更多的意志力和回忆不断在脑海中恢复。他回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每一个和她们生活的快乐情景仍然铭刻于记忆之中，瘟疫和黑暗并未夺走它们丝毫。想要回家的欲望开始逐渐强烈，他不知道亡灵天灾有没有蔓延到那些寒冷的山脉中，也不知道家人是否都还活着，他只想尽快见到她们，去保护她们。这个欲望驱使着托瓦尔踏上回家的道路，他找回被砸断的左手，那把钉头锤也带在身上，又随意找了一片还算完整的衣服披在身上。他尽量避开大路，生前猎人的警觉让他一路躲开了不少游荡的天灾和人类巡逻队，虽然成为了亡灵，但他靠着生前的经验和技巧，依然能在很远的位置觉察到异常情况，并及时绕开对方的路线，以避免不必要的遭遇。
亡灵不需要睡觉和休息，不需要补充食物，永远都不会感觉到累。托瓦尔一直没有停步，数天之后，空气逐渐变冷，远处已经可以看到白色的山岭和覆盖其上的针叶林。再有一小段行程就可以回家了，不过他犹豫了，脚步也越来越慢，甚至最后停了下来。此刻似箭的归心让他急不可待想要回到她们身边，但他不知道自己可怖的形象会给她们带去什么后果。
“你是一个怪物，和她们不是同类。”
托瓦尔想，自己已经死了，又被复活，全身腐烂，没有一个地方看起来正常。
“你早已不是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丈夫和父亲了。”
他徘徊在从达隆米尔上来的那条路附近，山上白雪覆盖的农舍和柴垛隐约可见，但他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那里活着的人了。
“你已经死了，梵妮也一定收到了你的死讯，她绝不愿意见到一个死去的亲人回到她面前。”
托瓦尔强忍住心中的冲动和烦闷，用最快的脚步远离回家的道路，向着山林走去。他在白雪皑皑的山里待了好几个月，不过每天他都会走出松林的边缘，往家的地方遥望，天气好的时候总能看到屋顶的袅袅炊烟和攒动的人影。这里寒冷的环境让他身体的腐烂程度大大减缓，那支从战场带回来的手臂被他埋在一堆碎冰块中。还有一个让他留意到的现象，是这数月以来他从未近距离遇到过一个动物，就连雪靴兔也没有，唯一一次看到是一头鹿正向逃离他的方向奔跑。他当然明白这是所有动物都在尽可能远离他这个带着腐烂气息的违背生命规则的怪物，所有活物都该对此避而远之。
托瓦尔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个月的第几天了，虽然他仍在山林里漫无目的的游荡，看起来和往常并无二致。不过他的内心已经连续好几天烦躁不安，最近他游荡的范围越来越大，在山林边缘待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去接触活人，不能让活人发现自己。但是在内心深处，托瓦尔仍然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动机，他一再警告自己停止这愚蠢的行为，但他就是停不下来。
“我……我渴望见到活人，我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曾经的同类了。”
托瓦尔在死后，不，在复活后第一次感到孤独，他希望见到人影，希望听到说话声，希望……被他们接纳…… 这种感觉促使着他一次次在深林中走的更远，也与家走的更近。
终于有一天，托瓦尔刚要踏出山林边缘的时候隐约听到远处一阵说话声，清楚无误的人类的说话声。他立即躲藏起来，然后等待着说话声越来越近，他能分辨出来者有四个人。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那四个人正在谈论昨天辛迪加盗贼的一次劫掠的事情：谁家的人被杀死，谁家的家当被洗劫一空，又谁家的儿子被抢走…… 托瓦尔这一整天都在小心地跟踪他们，看他们狩猎，听他们讲话，再看他们抬着猎物下山，最后听他们的脚踩在积雪上的咯咯声渐渐远去。他靠在一棵树上，内心挣扎不已，他用再熟悉不过的警示强压住内心的冲动。他知道继续跟踪窥探猎人的行为已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折磨和孤独，活着的人会回到他们的镇子里去，而自己终将留在这片山林，他更加担心的是自己会在某一天，在这永无止境的游荡中再次失去自己的意志而被那个黑暗力量所永久支配。
“不！我再也无法忍受孤独带来的痛苦，也再也不要被那统御一切的黑暗力量所控制！”
他决定了，要去面对他们。他们可能会乱棍打死自己，也可能将他关押起来交给某个巡逻的卫兵，但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去亲眼看看自己的家人，以及带给他们警告，让他们离开这里。冲动最终战胜理智，他的双腿开始移动，向着四个已经远去的身影跟过去。

第六章：梵妮(黑暗之门21年)
其实一路走来，托瓦尔内心的挣扎一直在持续，他的儿子莱斯利看到这个样子的父亲会怎么样，梵妮看到他会怎样……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不知觉间，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自己的房子附近。他在家对面另一座房子后面的阴影中躲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家门，期待着门打开的一刻。他用了很长时间来设想当梵妮走出房间看到他的时候自己该如何解释，她会不会给自己解释的机会，甚至她会不会认出自己的丈夫……
广场和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所有人都睡了，整个镇子非常安静。托瓦尔正在寻思要不要去敲门的时候，窗里亮了起来，随后门也被打开。一个小男孩跑出来，在台阶下拿了一条毯子后往回走，他的母亲站在门口。托瓦尔猛然站起身，他的情绪无比激动，如果他还有完好的心脏的话，此刻一定正狂跳不止。他看到梵妮穿着一条略显宽大的浅灰色长裙，瘦弱的身体刚刚能撑起它，袖口挽的很高，一条粗亚麻长巾束在腰间，让她的身姿看起来仍然无比曼妙。记忆中她的长发已经被剪短，紧致地扎在后面，精致的面庞透着倦意和疲惫。而他的儿子莱斯利，他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看身板差不多能分担很多家务了，而他离开时他才不过三岁。此刻，无论他有多么激动，都么哀痛，都已经没有办法来表达了，眼泪早已干涸，脸上早已腐烂，她们再也看不到他本该有的归来时的笑容和噙满泪花的眼睛了。
托瓦尔看着莱斯利抱着毯子进屋，梵妮也回身将门关紧。
“梵妮。”
妻子听到他的叫声，她僵住了一会儿，能叫这个名字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在北方的战场上了。但她能听出这个嘶哑的声音叫出这个名字时熟悉的味道，而他也只是默默地等在门的另一边。
许久之后，梵妮才缓缓打开门，借着屋里的光亮，她看清了他的脸，她瞪大眼睛，面露惊恐。
“梵妮…… 我……”
梵妮不等他说完话，用力将门第二次关闭，并紧锁起来。屋里的烛光并未马上熄灭，托瓦尔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一切回归安静，沉默在门的两边蔓延。托瓦尔想要解释，但他并未继续开口，只是伸出右手触摸着门板，上面熟悉的粗糙纹路让他思绪万千。
“她不认识我了，她将我视为恐怖的怪物、异类。”
托瓦尔感到失望和气馁，他早该知道生者和亡者之间即使是亲人也不可能安然相处。他能听到门那边急促的呼吸，他让她感到害怕，而他心痛万分。他继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告诉他真相，然后独自离开，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梵妮，我的梵洛尼娅。”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出过这个名字了，他感到早已腐烂的心脏被一阵刺痛。
“我的确是托瓦尔，你的丈夫。我…… 死后被复活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对不起……梵妮。”
他能感觉到门那边的妻子在轻声啜泣。
“我不该来找你，但我忍不住，我想念你们，我渴望见到你们。”
他几乎听到自己颤抖的嗓音，他得下决心，他一定得下决心，离开这里！
“我要走了，梵妮，我只想说这些话给你听，然后给你警告，亡灵天灾可能很快就要蔓延到这里来，你和莱斯利得离开这里，请一直往南走……”
门那边的梵妮啜泣的更厉害了，他想象着她掩面抽泣的样子，手掌一直按在门上，他想要为她擦拭眼泪，想要将她揽入怀里，给他坚实的依靠和安慰。
“我依然爱你，梵妮……”
他放下手，用残破的衣服擦掉手掌留在门板上的腐液痕迹，然后缓缓转身离开。初冬孤寂的黑夜中开始飘起零星雪片，落在这个落寞亡灵的身上，并未融化…

第七章：隐匿(黑暗之门21年)
托瓦尔看到一束光从身后亮起，自己的残缺扭曲的影子出现在面前的雪地上。门被打开，梵妮斜倚在门框上，颤抖不已的身体正无力地瘫坐下去，双手紧握着那把他曾留在家里的匕首。
“我能听出来，我丈夫的灵魂还在你的身体里。”
托瓦尔默然地点点头，他并未立即向前走去，他再也不会再吓到她们。
“我……可以让你进来，但是，你得保证不伤害莱斯利。”
梵妮擦了擦眼泪，又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缓缓起身。她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亡灵，眼中流露着复杂的神情。
“怎么会呢，梵妮，我是他的父亲，而且我已经脱离了天灾的控制。但是，我保证……绝不伤害你们。”
托瓦尔镇定地点了点头向妻子做出保证，然后谨慎的迈出第一步，而梵妮再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她随着亡灵的步子慢慢往餐桌边退去，手里的匕首微微抬起，然后攥的更紧了。莱斯利蜷缩在餐桌底下，无邪的黑眼睛直直盯着走进门的亡灵，他并不清楚这个可怖的怪物会是自己的父亲。
托瓦尔轻轻关上门，然后往餐桌走去，他想要仔细看看数年未见的莱斯利和梵妮。往昔他还是活着的托瓦尔时在屋子里的各种情景从记忆中一幅幅浮现，他记得自己每次进门总会顺手往壁炉里扔几块木柴，现在梵妮靠着的那把椅子是以前自己经常坐的，还有在墙角里放水桶的支架，其中一个棱角被他锯掉了，因为小莱斯利每次经过那里总会碰到头。这时梵妮将匕首举的更高了一些，坚定而谨慎地打量着走过来的亡灵。
“停下！不要过来，你保证过。”
托瓦尔赶紧停下脚步，然后举起仅剩的一只手，无名指上可以看到他们的婚戒。他缓缓退回门口，然后靠墙坐在地上。她们第一次见到亡灵，而且是变成亡灵的丈夫和父亲，托瓦尔明白她们肯定会感到惧怕，他也无数次想象过这个情景，他丝毫不会怪罪她们，能接受他并让他进门，已经是最大的奢求了。
托瓦尔雕像一样坐在那个地方没有动过一次，而梵妮和莱斯利也在餐桌旁，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她并不能完全放心让一个亡灵待在房子里，即使曾经是丈夫也不行，她曾听镇子上的人讲过那些死去的人爬出坟墓后开始无脑杀戮的恐怖传闻。那个晚上他和她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梵妮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到凌晨，梵妮再也坚持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托瓦尔轻轻叫醒她，让她带孩子安心去睡，梵妮考虑了一下，然后照他说的带莱斯利进了自己的房间。
托瓦尔空洞发黑的眼睛盯着即将燃尽的蜡烛，布满霉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和之前所期待的一样，他回到了家里，妻儿都在身边，他们终于团聚在一起了。但是他始终没有感到欣慰和兴奋，他甚至怀疑之前的决定是错误的，梵妮并未将他当做家人，她对他有着强烈的戒备心，她一定因为自己这张丑陋的面孔而感到害怕。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自私，因为这自私的行为，他的家人可能陷入危险之中。即使他能继续待在这里，其他人迟早会发现自己，当他们得知镇子里有一个亡灵，他们会怎么做？他会连累到她们。
“该死的，我还怎么做？”
他的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不安中，他根本就不该来这里，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这里？对，他来这里的目的除了想要见见她们以外，还要警告她们离开这里，没错，托瓦尔瞬间明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要带梵妮和莱斯利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死人和活人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
他看了看窗外，快黎明了。他想要将这个想法告诉梵妮，让她尽快收拾行李，他们需要赶在天亮以前离开这里。他起身去妻子的房间，但在门口放慢了脚步，他看到梵妮刚刚起身。她正坐在床沿上，被褥和衣服散乱的堆放在一边，纤细的双手正在头顶摆弄着头发，这让她半裸的上身一览无余，白皙的双脚搭在凳子上，腿上盖着昨晚莱斯利拿进去的那条毯子。托瓦尔的身体僵住了，他静静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脑海中回想着婚礼那晚在河岸的一幕，他在记忆中拼命寻找他们一起温存过的每一个瞬间，他失去嗅感的鼻子几乎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这时她看到了他，她条件反射般一把拉起毯子遮住上身，又从床底拿起那把匕首攥在手里，眼神里带着戒备，而且毫无畏惧，他毫不怀疑只要再往前一步，她便会将匕首刺进他的胸口，他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过什么，但现在他应该立刻退出房间。
“对不起，梵妮，我只是……只是有话要跟你说，我……等你出来。”
“托瓦尔！”
她叫住了他。
“我也有话跟你说。”
她放下匕首，重新坐回到床沿上，只不过这次她抱着双膝蜷缩在毯子中，就像变回了曾经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孩。
“昨晚我睡着了，你知道吗？因为你在这里，我睡的很好。我明明知道你不是托瓦尔，但我却仍然能感觉到他就在这里，这种感觉让我很放松，很安心。”
她从垂落在额头上的发丝中看着他。
“我很想念他，自从他走后，我就一直梦到他死去，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我已经很累了…… 但是我一直在等他回家，回来带我们离开这里。”
“他……我……”
托瓦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会回来了，但我可以带你们走……我可以在你们安定下来之后，再远离你们。”
…

第八章：血仇(黑暗之门21年)
他们走出门后发现大地已经被新雪所覆盖，托瓦尔戴着梵妮给他找的兜帽和披风，这些都是他曾经用过的，这些会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他回头看着他们踩出来的脚印，心底生出一丝不安，脚步随之逐渐加快，前面走着梵妮和莱斯利，她们背着不算轻便的包裹，行走的方向是南方。托瓦尔打算在希尔斯布莱德一带找个僻静的落脚处，他会在安顿好她们之后独自离开，再之后的事情，他没想过。
出了镇子，下山的路将他们带进一道峡谷。托瓦尔远远看到峡谷口有三个人影，他叫住梵妮，打算回去绕另一条路，但是发现身后同样有几个人从镇子的方向过来，他们就要被围住了。
“我是罗尔夫，我们接到报告，说镇子上出现了一个亡灵怪物，我们作为本地的执行吏，有必要对每一个人进行查验。”
拦在路上的人首先走上来，其中一个人站出来拦住他们，这些人宣称对这里执政，但却没有一个人是穿着卫兵的制服，他们都身着亮黑色束身皮衣。这里曾有不少孩子陆续被辛迪加抢走，经过训练成为他们掳掠杀戮的工具。托瓦尔暂时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静静等待着他们上前搜查，他身上带着那把匕首，虽然他只有一只手，但还是有信心快速解决其中一个强盗，然后他会拖住另两个，这样梵妮和莱斯利就可以跑出去。
但是局势并未朝着他所想的方向发展，匪首罗尔夫和其他盗贼并没有立刻上前，他们只是包围住托瓦尔她们，然后等待着正在赶来的另一拨人。形势对他不利，所以现在必须主动出击，他冲向离他最近的贼寇，而那人显然吃了一惊，仓促中只来得及架起短刀堪堪格挡住托瓦尔的第一次进攻，踉跄后退的身体还未做出防御调整，喉咙便已经被紧追上去的匕首划开，鲜血从捏住伤口的双手指缝中喷溅而出。看的出罗尔夫和另一名辛迪加都没料到这个隐藏在兜帽和披风中的看似瘦弱不堪的男人能够以如此快的速度解决他们的一名同伴，立刻明白过来他们决不能掉以轻心。两人迅速包围过来，而托瓦尔连连退出好几步，尽量带他们离那位女士和孩子远一些，现在正是好机会，剩下的两个人都不敢独自应付他，如果梵妮她们开始逃离这里，没人会去追的。他看向梵妮，发现她还在那儿，莱斯利偎依在她怀里。
“走啊！”
梵妮并未理会他的命令。
“可是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她拼命摇着头，然后歇斯底里地喊。她千呼万盼等到托瓦尔带回来，她已经接受他现在亡灵的身份了，而他依然是那个曾经爱着自己、保护自己的丈夫。
“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我不能……”
她的歇斯底里变为哀求般的哭诉，他的心为之融化，他要为爱和生存而战。
托瓦尔掀开兜帽，现在再也不用为自己腐败的身体遮遮掩掩，匕首在他手里灵巧的旋转了一下，然后重新握紧。亡灵本身便能散布恐惧，这会是对敌人内心发起的第一道进攻，他以和刚才同等的速度和准度向领头的辛迪加冲过去，而罗尔夫毕显然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刺客，看到眼前的亡灵并未给他造成太大的迟疑，罗尔夫轻松化解了亡灵匕首的平刺。这时身后的另一名辛迪加也追了上来，但是他对手中的细刃长剑操纵不够完美，威力不大的剑刃只是平平砍上了托瓦尔的后背，披风断成两截，却并未给他的肉体造成伤害：如果那个腐烂的连肋骨都可见的组织能称得上肉体的话。托瓦尔荡开盗贼头子的武器后立刻反手将匕首斜向下朝身后的敌人刺去，只听一声哀嚎，那名辛迪加盗贼丢掉细刃剑双手抱着大腿向后退去，从血液汩汩外涌的迹象可以猜出亡灵的匕首切断了那人的动脉。
正当托瓦尔以为可以专心对付罗尔夫的时候，旁边传来梵妮和莱斯利的惊叫声，从路另一头过来的人抓住了梵妮和莱斯利。
“罗德尼？莱斯特？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显然，梵妮认识这些人，但是他们并未理会她的质问，有三个人牢牢抓着梵妮和孩子的胳膊，而那个叫罗德尼的老头往前走去，却在看到托瓦尔丑陋的脸后忌讳地停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指指着眼前的亡灵。
“就是这个！大人！昨晚是我从窗户里看到它偷偷溜进镇子里的，看来你们已经截住它了。 呸…… 赶紧杀了它。”
老家伙朝托瓦尔的方向吐了口口水，他似乎对之前的局势做出了错误的评估。不过这时罗尔夫已经走到梵妮和莱斯利那边，拿剑指着她们。
“把匕首扔过来，然后乖乖跪在地上，不然的话…… ”
他作势向前刺了一下，剑刃却只触到梵妮的衣服。托瓦尔照做了，匕首被他扔到罗德尼脚边，老头被吓了一跳，然后他伸出手跪到地上，梵妮和莱斯利是他的一切……
他们并没有愚蠢到去殴打一个亡灵，托瓦尔被仅剩的一只手被砍断，两只脚都被绳子栓住，另一头系在树上，而不远处搭建了一个简易火刑台。
“给我准备的，对付亡灵他们倒是很有一套。”
他们让梵妮和莱斯利目睹了这个过程，等一切就绪后罗德尼递给罗尔夫一个钱袋，并迎合着说了一堆阿谀奉承的话，然后逃回了自己的镇子。罗尔夫一直等到其他人走远了之后才回头看着可怜的托瓦尔。
“我很后悔来找这个亡灵，为此我损失了一个手下，以及另一个手下的腿。你们必须为此付出点儿代价来作为补偿。”
罗尔夫突然撕扯住梵妮的头发拉倒在地上，接着在她身上用力踢了几下，他的面孔因为兴奋而极度扭曲，冷血的眼中闪烁着寒光，他的人性泯灭已久。小莱斯利跑过去试图抱在母亲身上，托瓦尔想要阻止，他用力蹬着脚上的绳子，他眼看着邪恶的盗贼头子抽出匕首，可是无论任凭他如何嘶吼拼力挣扎都已无济于事，匕首从罗尔夫手里挥出，利刃划入孩子的脖子，又从另一侧划出。罗尔夫一脚踢开孩子的尸体，继续撕扯着梵妮的头发向着火刑台走去。这一幕来的如此之快，让她不及反应，受到惊吓的眼睛却只盯着早已身首分离的莱斯利，没有反抗，没有尖叫，没有哀痛。
“瞧瞧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梵妮在罗尔夫点燃柴垛的时候说了这句话，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莱斯利的尸体，她未曾看过亡灵一眼。托瓦尔的双脚拼命互搓想要蹬开该死的绳子，地面上坚硬的冻土被蹬出一道深沟，但是绳子始终没有松动，他看着冲天的火光，痛苦嘶嚎，他用下巴和牙齿啃噬地面，想要让扭曲蠕动的身体往前移动哪怕一毫，他用右脚向着左脚踝连续不断地狠狠踩去，梵妮痛苦的哭嚎掩盖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向前挪动了一下，又被右脚踝的绳子拉住，他再也没办法弄断四肢中仅剩的一个了。
罗尔夫欣赏似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一直看到火焰渐渐熄灭，也看到挣扎了很久的亡灵终于不再动弹。

第九章：被遗忘者(黑暗之门22年)
他
“死了吗？”
“你我都死了。”
“那他活着吗？”
“…… 不知道，让我们看看。”
他们动手将托瓦尔的四肢不全的躯体面朝上翻过来，然后仔细查看这具亡灵的受伤情况。
“没救了，扔在这儿吧。”
“不！ 头还连在肩膀上，带回去，让尼弗给他接上手脚。”
“你还真要带他回去？路远着呢。”
“你也看到他战斗的过程了，我没见过有亡灵能将匕首挥的如此灵敏而且准确，之前我好像听到你发出惊叹了？”
“我的确佩服他的爆发力和技艺，很少有被遗忘者能做到这样。”
“而且，他不是亡灵天灾，他摆脱了统御之盔的控制，他和你我一样，有自由意志。”
“不过你看到了，他也和活人有着牵绊。”
“那现在呢？”
“嗯…… 没有了。”
“这就行了，带回幽暗城。”

第十章：苦难之手(黑暗之门35年)
银松森林，一场暴雨刚刚侵袭了这座永远潮湿而且浓雾弥漫的土地。一个被遗忘者佝偻着身体，站在瑟伯切尔外面树林中一座屋子前面，房屋破败不堪，狂风暴雨让它和这个单薄的被遗忘者一样，几乎摇摇欲坠。
他瘦削蜷曲的身体仍然十分高挑，穿着色彩黯淡的长袍，披风和兜帽遮住了脸和后背，大部分被遗忘者都会有这样的打扮。不同的是，他的领口却绣着精美的银色花翎，领口里面能看到贴身锁甲。他胸前佩戴着一枚银色徽章，镌刻的图案精致而醒目：这是他地位和权力的象征，一个贵族，至少生前一定是。
时间差不多了，他等待的那个人非常守时。
他往一片灰蒙的远处看了看，迷雾和雨水遮挡着视线，不过他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然后又消失不见，只是一瞬，黑影又突然穿过雨幕出现在视野里。是他没错，被遗忘者贵族向上弯了弯两边的嘴角。和来者每一次的见面都让他记忆深刻：阴影总会伴随着他，身体的一举一动都轻松表现出完美的协调感，脚步的节奏稳定而从容，隐藏在兜帽中闪烁着凛冽寒光的眼睛和插在腰间的匕首一样尖锐锋利，第一次见面时他曾让他感到一丝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他们之间有着多重的关系，来者是他最得意的手下、雇员、学生和保镖：死亡猎手莫莱诺。而他是莫莱诺的的上司、雇主、教师和挚友：教长德内梭尔。
二人只是沉默着对视了片刻，德内梭尔便转身向瑟伯切尔走去，莫莱诺跟在后面。死亡猎手破旧不堪的暗色皮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靴子也似乎是浮游在湿滑地面上一样，或许曾经德内梭尔必须得扭头看一眼才能确认他确实还在身边，不过现在不会了，他知道莫莱诺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他们曾无数次于危难之中相互营救和扶持。
他们来到一个无人的房间。德内梭尔从一个金属箱里拿出一枚信封，然后从里面掏出一叠纸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其中一页放在另一人的手上。这是一幅莫莱诺自己的头部肖像，很逼真。死亡猎手冷冷审视着这张画像，仿佛画中的人物将是自己的下个目标一样。第二页是关于他的档案，第三页上则写满了他曾执行过的任务，他怀疑是不是全部，不过至少是绝大部分了。
“有人在调查你，也许还有我。”德内梭尔说，“他们可能会找到你，这些年你树敌太多。”说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树敌太多了。”
莫莱诺将第一页放在桌子上，接着看第二页。这太讽刺了，他看过不计其数的画像和档案，大部分目标很快都在他的匕首下归于永恒的宁静，而现在他看着自己的画像和档案，猜想是否自己也将命不久矣呢。甚至，这份制作完美的履历中出现了蝰蛇莫莱诺这个名字，其准确程度令人惊讶。他有很多名字：伊萨维奇、巴斯克、萨里、艾弗林等等，而莫莱诺却是只有包括德内梭尔在内少数几个人知道的。
死亡猎手将剩下两页都放在桌子上，问：“你从那里得到的？”
“奥格瑞玛，一个地精。”德内梭尔说，“我的人得知消息后，从祖达萨追踪这份文件一直到了奥格瑞玛，然后拿着它的那家伙失手了。”
莫莱诺抽出匕首，用尖的一端拨弄着桌面上的纸张，耳朵却一直听着教长述说。
“那家伙当时正在做一桩交易，想要用这个换一笔钱，当时我已经了解到文件的内容，我必须阻止它们流出，所以直接捉住了那个地精……”
莫莱诺停住匕首，微微歪头看着德内梭尔，因为教长暂停了一会儿。
“好在这些都到了我们手里，不论它们的来历如何，去处如何，都不再重要了。”
“你……没继续追查？”死亡猎手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发问。
“当然有，不过你知道我已经有所掌握就行了。如果时机合适，我会告诉你……目标和地点。”
当然，教长一直行事谨慎，对局势也总能先知先觉，运筹帷幄，他的头脑和他的牙齿一样锐利。在幽暗城，德内梭尔教会他很重要的一个就是知道了狮子饱餐之后，鹰鸠才可以进食。莫莱诺不再追问，他只需接受他的指令，然后完美地完成它就可以了。
“我觉得这段时间你还是留在我的身边，不要出去了。”教长将手掌放在死亡猎手的肩膀上。
“你可以回家了，在奥特兰克，我们有了一个新的要塞。”
莫莱诺微微侧倾身体，顺势将肩膀滑出德内梭尔的手掌，然后又变幻脚步移到他的身侧。这是一个习惯性动作，死亡猎手时刻都在准备着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动作，而且极力避免和他人面对面，即使对方是他最亲近和熟悉的被遗忘者。
“我们？”
德内梭尔收回手掌，他并未察觉莫莱诺异样的举动，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刺客永远都是如此谨慎。
“嗯，你知道<苦难之手>的，我现在的另一重身份是他们黑暗圣堂的教长。你到奥特兰克后会接触到他们。”
莫莱诺没再说话。那个地精肯定已经被德内梭尔妥善安置，不需要他去操心审问。他不喜欢背后有人追踪和调查他，所以他希望德内梭尔能够加快速度，时间是活人的累赘，却也是死者的敌人，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刺客，必须争分夺秒。而现在，他即将面对很久很久不曾有过的局面，隐秘而孤独，这是死亡猎手的生存之道。这数年来，经常独自执行任务让他忘记了如何应对多人的公开场合，这会让他感到危险和不自在。而平常的他，看起来似乎一直都是沉默，阴郁，不合群，这总让旁边的人感到无所适从。但这也是他作为死亡猎手的优势之一。
他想：“不论如何，我总会回到原来的规律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