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六点起床去小公园找个没什么人但地方练练琴，看看风景，望望天。
约莫一个小时，差不多该去面包店买早餐，或是找那街上唯一的亚洲小餐馆吃上一碗面，然后再去面包店买几块肉松面包。喔，不能忘记看看有没有新口味酸奶上市，还要买一瓶蓝莓味酸奶。
这样至少用去三十分钟。然后一路走回家中——“嘿，海鹦先生。起床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
“我带了早餐了，自己来吃。”
喊完，我将一袋东西放在小餐桌上，打开电视机，调到英文台。
海鹦先生总在我将电视台换到当地新闻台时冲出来，喊上一句什么。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他立刻打开门冲出来，喊：“什么什么，今天在市长的小店里有新口味的酸奶上市！”
“啊？我没看到。店员没有跟我说。”我半信半疑。早晨到店中时，店员如往常话少而简洁，冷着脸，依旧是难以接近的样子。“Good morning ,Mr.Clamson .”我向他打招呼，他也一样只是点点头，说：“Good morning .”并且还带着轻微的口音。不过Clamson先生虽看似不好接近，但是却是将顾客们记得清清楚楚；在我来这里买过几次酸奶并问过几次新产品后，他就记下来了，于是在新口味的酸奶上市时，他会告诉我或直接递给我一瓶。不过，今天并没有。
“肯定有了，是你没看到！”海鹦先生挥舞着左手，十分迫切的样子。他似乎喜欢酸奶到了极致。
“或许是我去的时间不对。”我半靠在沙发上。
海鹦先生仍然喊着：“去啦去啦！我要尝新口味！”
我看向窗户外。“你自己去吧。”我移开视线，抱起沙发上的抱枕。
“不要。”
海鹦先生又开始了。我转头看着他。
一片乱糟糟。“噗。”我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海鹦先生虽然说是整理好了衣物这些“身外之物”。倒却是没打理一下自己的头发，结果发型可算是够乱，像曾经家里那只小狗的窝。
“笑什么啊！”他愈发不满了起来，微微皱起眉看着我。
我做出一副“没有什么大事”的样子，抬手指了指卫生间，说：“洗漱，然后整理自己发型，出来吃早餐。”
“你去买！”
“Okay ,Okay .”我耸耸肩，还是起身，抓起身旁的外套披上，便在海鹦先生“肃穆”的目光中走出门口。
有时候我在想，难道这是上战场么？有些好笑。当然，在我跨上单车在冷风中骑行时，我似乎感受到了“上战场”之“肃穆”。
可真是个冰岛。
但也足够安静而祥和，有着神秘色彩和独特的景观，还有我最期待的音乐节。
事实上，这很适合我这种“失败者”逃离所熟悉的一切。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陌生的生活方式，陌生的礼仪文化……
也是很适合我这种寻求安静环境追求音乐的“大傻瓜”好好生活的。地方小，人也少，不常有什么大事情，新闻也就报道着产品的上市最多了。比如酸奶。人与人间距离摆着，互不妨碍但互相帮忙。这里的人同这里的气候一般，“冷”也是冷，说话素来简洁明了，也少用敬语——就比如他们有时只说一句“啤酒，谢谢”；但别国通常还是会带上“请”之类的敬语来。作为外地人倒是真的曾有疑惑，甚至也曾有人不满他们“不够注重礼”，以“冷漠”来形容他们，可谁知道对方或许已经熟悉了自己，并且把帮助自己当做一种日常习惯。比如Clamson先生。
但万事似乎都有例外——像是海鹦先生，便是如此。

2.
提着酸奶走到家门口，打开门，便看到将头发也打理好的海鹦先生站在面前，然后接过我手中的袋子就跑到沙发旁坐下，拿出酸奶。在终于喝到新口味时，他倒是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情绪化喔。”我解开外套的扣子，将其随意地扔在沙发上。即使是这样一句话，喝到了新口味酸奶并且过了起床气的海鹦先生都没在意到。
“新口味的也好好喝呢。”海鹦先生又是很快地将一瓶酸奶喝完后，又是一如既往地心情闪亮，“不过最喜欢的还是蓝莓味。Noddy为什么不喜欢酸奶啊？”
“我不喜欢。”我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
“你尝尝看，我很喜欢的。”他起身道小餐桌旁拿来之前那瓶他最喜欢的蓝莓酸奶，递给我。
“原来你竟然还没喝。”
“”对呢……他思索状，然后跑进小厨房。
再出来时，一手拿着装了大概有半杯酸奶的杯子，另一手拿着那瓶酸奶。“我倒了些出来你尝尝。”他吸着那瓶酸奶，走出来。
“不要，我不喜欢。”
“你尝尝吧。”海鹦先生将那杯酸奶递到我面前。
我向后靠靠。“不想……”我稍微别过头，却看见对方一副孩子般委屈的眼神，远比之前总嚷着要我去买酸奶时要可爱得多，果然是情绪化么？我叹了口气，说：“好吧，你赢了。”
接过在面前举了好一会儿的那半杯酸奶，抿了一口。久违的味道。我仍是皱皱眉，说：“太甜了。”
“就是这样好喝啊。”
“我不喜欢这么甜。”
“咖啡太苦了。”
“这个我喜欢。”
“唔，好吧。”海鹦先生耸耸肩，做出无奈的样子，“但是你得喝完这杯。”说完，他又一口喝完了他自己的那最后一些酸奶，将空瓶子放在桌上，拿起遥控器调电视台了。
我默默地盯着手中的半杯酸奶，好一段时间。
“你在干嘛啊？”海鹦先生的声音响起。回过神，他正在我面前看着我。
我将杯子递向他，“还是你喝吧。”
“不行，你喝了我才不喝。”海鹦先生皱眉。
“那好吧。”我一口将酸奶灌进嘴里，惹得海鹦先生一副看傻瓜的样子，皱起了眉：“你干什么啊？”
“太甜了。”我说。
“你以为那是酒啊？这样子喝……要么就去六条街外的那个酒吧嘛。”
“够了够了，那里比较吵。”我摆摆手，站起来走到门口，拿起放在门旁的吉他。
“你又要去哪？”
“去房间罢了。”我朝他笑了笑，“这么冷的天还出去吗？”
“我觉得可以。”海鹦先生认真思考后回答，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找出一件外套穿上，喊：“喂！Noddy我出去了！”
我看着他从我眼前掠到了门口，还顺带一阵风的，便问：“不冷？”
“我们又不像你们那样。”海鹦先生理了理灰色围巾。
那倒也是呢。“那海鹦先生记得回来。”我微微扬起嘴角。
海鹦先生昂起头，笑着说：“那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可是认路的啦。”然后走出门，“拜拜！”
看着他的身影，我总在想，“他究竟多少岁”。
回到自己房间，拿出吉他。
啧，好一个宁静的一天。

3.
拨动了几下琴弦，却未再进行下去。我只是坐在床上，抱着吉他，静静地望着窗外。
这已是来冰岛的第二个月。三月，在故乡本是暖意渐浓的早春，于此地却是凉飕飕的，以至于如今四月还需要裹一圈保暖措施——或许也是因为我是个外人吧，仍未适应这里的气候；何况就我本身而言，从小体质偏寒而更为怕冷的我的确更难适应。
那当时是为什么来了这里的呢？——一时间我也说不清。
似乎这是个从小的愿望吧——当年上学时学习地理，世界的气候，没记下太多考试要考的东西，倒是被一个小国吸引了注意力——冰岛。它的名字叫“Iceland”，但却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邻居格陵兰岛名叫“Greenland”，即“绿色的陆地”，却是寒带冰原气候，与遥远的南极大陆一样。而冰岛位于北极圈附近，属于北欧，离当时我所知道的一些国家算有些近，例如西欧的英国；但似乎，冰岛它很不同。
后来倒又是很长一段时间遗忘了它。毕竟小时候的想法过会就忘。直到后来接触冰岛的音乐。网络的功能强大，于是在别人听着一些我不太欣赏的“流行乐”时，我深深地迷恋上了冰岛音乐；无论是有演唱词的歌，亦或是后摇、新古典乐，都令人沉浸。那时又正值一场世界体育赛事，其中也有冰岛的队伍，并且“爆冷”平了世界强队，令不关心体育的我也深深地记住了冰岛。然后陷入了一种日常通过网络搜索冰岛的日子。
并且决定以后要来冰岛。
年少时向往着遥远国度的同时，也正是和家人不和的时候。我成绩不能说很差，是可以考上还不错的学校的那种，但自从我说明了想将音乐作为事业后，家人便将我贬得一文不值，似乎这就是不务正业。为此，我与家人吵过很多次，但我人胆子小，未曾有过所谓“过激”的大反应，也不过就是以低气压应对罢了。
高考时发挥没有特别好，我只是进了一个中等的学校——选了一个离家最远的学校。用我的话来说，我在“长期出走”，或者是“逃离”。并且很少回家。
反正有哥哥和妹妹在，缺我一个无所谓。
不过大学一毕业，我又被家人催进了一个单位去工作。于是在那工作了不过两年，我带上了东西出走去了冰岛。
像是“惊蛰”——沉默中忽然爆发。
大学期间我就已开始发布一些自主创作的音乐，虽然没有“大火”，但也开始有了一些支持者，怎么说也算有了一点基础；工作期间又有了一点积蓄，加上他们所想的“不务正业”的事——在工作之余想尽办法打打零工。只因为“出走”的信念。
然后，我终于站在了异国的土地上。
或许是，新生活吧。
然后，在安顿下来后的第二天，我遇到了海鹦先生。
当他从房子后面唯一一棵树上掉到了雪地里时，我正在窗户旁的书桌看书，只见到一个影子“唰”地从窗前闪过落在地上。
“谁啊？”我下意识地问，放下书本，从窗户探出头。
“是……小孩子？”看着雪地上那个人影，我皱起了眉。
“Nonono！！！”于是我便听到了“吵闹”的声音。这声音在这安静的午后显得十分突兀。
我表情有些复杂。说好的安静呢——为什么忽然有这么个吵闹先生。

4.
“所以……你是鸟？”我看着他松开了些那条灰色围巾，略带嫌弃地悄悄推开面前桌上的咖啡，说：“我不喜欢这个。”
“我没给你喝。”我默默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那你就是鸟喽。”
“不！！我可是海鹦！！北极海鹦喔！！”
“唔，鸟先生，”我放下手中的杯子，“你如何证明你是鸟先生？”
“都说了不是鸟啊——我是海鹦——”
我看着这个与这里环境似乎有些不符的、在我心中是一个很“中二”的少年的人，一边奇怪着为何他像是欧洲人却会说我所能听懂的中文。“你等等，我现在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双手缩在口袋里，“麻烦你回答一下，海鹦先生。”
“我也要问——”
“你如何证明你是海鹦？”
我听见他嘟囔了一声：“无视我啊！”然后似是不情不愿，说：“那我就勉为其难证明一下吧。”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见一个人变成了一只鸟。
海鹦，冰岛的国鸟。我有印象，是形似小企鹅的生物。挺可爱的。但是……
“诶——？”我不禁用手撑着脸，微微皱起眉看着那只……鸟。哦，是海鹦。
他扇动着翅膀忽地飞向我，然后做特技般拉升，再绕着我转了几圈，然后又飞回之前的座位上变回了人形。
“信了吧？”他双手插着腰，说。身边似乎闪着光一般。
“啧。我还有个问题。”我重新向后靠着沙发。然后似乎听见他又嘟哝了一声：“这叫一点——也不在意的吗！？”
“你为什么会说中文？”我问。
“真的很无聊呢这家伙——”他嘟哝着，然后猛地抬头看向我：“——啊？”
“你为什么会说中文？”我重复了一遍，“海鹦先生是去过那遥远的国度吗？那是我故乡。”
“啊……”我看见海鹦先生似是陷入了思索。好久后，他思索时严肃而犹豫的神色褪去，说：“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中国人，以前他教我的。嗯，可以这么说。中国嘛，我没去过，但听说很棒。”
我有些好奇了。
“然后呢？”
“然后……哎呀没有然后！你这人好奇什么！”海鹦先生却识破般说。
啧。好奇乃人之本性。追问失败，我咳了一声，问：“那你来这里又是干嘛的？”
他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没追问而松了一口气，一副无奈的眼神看着我说：“这里好久就没什么人，所以一切我会住这里。”
我稍稍顿了顿，然后默默地伸手扶额。
“我算是明白为何这里的某些地方会留有垃圾了。”
“呃……呃……”他愣在原地，然后“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跟你玩了！”
“我……我什么时候和你玩了？”我看着扭过头抱紧一个枕头的海鹦先生，“听你说你以前住这里过，那我也算是占了你的家，那要不你也住这里吧，这里也还有间屋子的。而你不也更了解冰岛么，也算是你家乡吧，而我刚来，你也可以作为一个导游的形象。这样正好。”
“什……么？”海鹦先生皱起眉看了我一眼，“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住在你这个人类旁边——”
我指指他的手，“你似乎正紧抓着沙发，我拉你走你应该也不会走吧。”
“啊啊啊啊我不跟你玩了！！”
这就是他现在也住在这里的原因。
虽然有些“后悔”……嘛，算了。
我的视线从窗外移回桌上那杯咖啡。
这样也挺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