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四周皆是悠悠碧水，莹莹青璧，水波流荡，细纹粼粼。水畔草木葱郁，细草如毡，正是早春秀美景色。空气中虽还带着几分未融尽的寒冬清峻，但冰雪消逝，新芽破土，春色已重回大地。
一叶轻舟泛于河上，乌篷木桨，抚荡碧波。舟上立着一对青年夫妻，男的身材颀长，容貌清秀，女的纤秀玉立，窈窕秀美，一身白衣，只鬓角戴了一朵浅色芙蓉花，更显秀丽，两人皆是双十出头。两人携手站在船头，放眼凝望碧练江水。
“兰儿，再经几个时辰，便到故乡了。”男子搂住女子，轻声说道。
那女子粲然一笑，别有清丽风致，轻风吹得她雪白裙纱随风轻扬。她取出一具琴，置于膝头，男子见它虽比寻常的七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是七弦齐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女子轻抚琴弦，弹了起来。
幽音随风逝，宛转伴水流。纤指轻挑慢捻，玉葱撞打吟摇，盈盈琴声徘徊不定，婉转千回，极尽柔和幽雅，萦绕船畔，许久方散。
“好曲！郁兰，你从何处学来如此高妙乐曲？”男子温柔一笑，握着她温软柔滑的小手，凝视女子盈盈秋水妙目。
名叫郁兰的女子眼神幽幽深深，轻叹道：“还能是谁教的？自然是老爷和夫人教我的。”
男子见她神色黯淡，自然明白其中缘由，握紧了郁兰一双柔荑，温声安慰：“兰儿，别再为这件事难过了，他们虽然归隐，但你们数年主仆情谊，自然有缘再度相见。等我们生了娃娃，就带他去见老爷和夫人，他们定然高兴。”
郁兰嫣然一笑，凝望着丈夫的面容，微笑道：“我嫁你为妻，自然要与你同去江南。萧哥哥，你这样说，我真高兴，到时候夫人见我成了家，不知道会有多欢喜呢。”

男子抱住了她娇柔的身子，在她颊上轻轻一吻，笑道：“兰儿，听你这般说，你服侍的那两位主人，当真是文韬武略，才谋双全。不知我程萧有没有福气，去见一见这对神仙似的人物。”
郁兰浅浅一笑，轻声道：“我自会带你去见，只是不知他们隐居到了何处。萧哥哥，我们老爷号作‘神雕侠’，可是位倜傥不群的人物，足智多谋，偏又狂得没边，我要和你缔结婚约，他还有点儿看不中你。他脾气虽怪，但他长得却是俊美风流，当年可不知迷倒了武林中多少女子呢。”
程萧淡然一笑，道：“这位神雕大侠既然是这般的人品智识，又行侠四方，除暴安良，自然比我强得多了，瞧不起我这等人，倒也正常。”
郁兰星眸流动，嘴角蕴笑，揶揄道：“你啊，就爱没来由地生闷气。人家看不上你，我可不曾这般，要不怎么会终身相许？要说啊，老爷这般桀骜不驯的人物，却偏给夫人管得服服帖帖的。夫人――”她放低了声音，几近耳语，“是郭大侠的长女，当年艳冠群芳的襄阳公主，几十年来随父母守城，当真是大宋一名巾帼英雄，分毫不让须眉。”
“老爷夫人本有婚约，却经历万千阻折，数十年后方结为连理。夫人虽不比老爷运筹帷幄、才华横溢，但她心地良善，我们这些姊妹都是她救下的，因感恩图报跟随，充作侍女。说是婢女，实际上，他们把我当女儿一般疼爱，又传我们武功，教我们读书识字。我常感叹自己好福气，虽自小失了父母，又遭贼人劫虏，却幸得相救，有长辈疼爱教导，有姊妹关心扶持，又遇良人结为永世之约。我当真不知前世修来了什么福分，能有这般境遇。”说着说着，她眼睛一红，珠泪欲滴。
“别哭，别哭。”程萧取出一方碧帕，替她拭去泪痕，深深地吻上了她两片樱唇。
“你怎么这般不正经。”郁兰破涕为笑，一时愁云尽散，两人脉脉相对，久坐不语。

久久之后，郁兰抬起脸来，微微一笑，双目流动，光彩溢然，纤纤素手紧紧握住了程萧的手掌，道：“郭大侠一家为国为民，恩泽百姓，这数十年来苦守襄阳，抵挡下蒙军无数次进攻，保住了我们大宋半壁江山和无数平民百姓。我在襄阳随侍了老爷夫人几年，虽然武功不高，未研妙诣，却也毙了好些残害百姓的鞑子，如今想到，那当真是我做过最光荣的事了。”
“只是……”她眼眶突然红了，几滴珠泪盈满眼眶，睫毛轻轻一眨，泪水顺着肌光凝脂、白里透红的粉颊流了下来，：“几年前襄阳失守，郭大侠和黄帮主都殉难于此役，郭家将军也为囯捐躯，夫人在战场上中了流矢，又因父母兄弟身亡，哀痛成疾，现在还尚未全愈，这次他们隐居不问世事，也因为老爷心系夫人病体虚弱，才带着全家隐匿的。如今鞑子当道，我却无能为力，不能助力于复兴大业，对不起他们对我的养育和教导。”
郁兰喉头不禁哽咽，程萧轻轻地揽住了她，她伏在程萧怀中，抽抽噎噎地哭个不住，程萧只是轻拍着她的背，又是疼惜，又是爱怜。
良久，郁兰止住哭泣，凄然一笑，脸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她偎在丈夫怀中，轻声说道：“萧哥哥，我们虽回江南，但也不能只顾自己逍遥快活，我们到时候定要行侠仗义，浪迹江湖，有影皆双，这才不枉此生。”
程萧双目炯炯，神采飞扬，道：“兰儿，你说得对，我们若只顾自己，怎能心安？虽做不到像郭大侠夫妻一般忠勇果决，但也要守定大义，除暴安贫，追随他们的榜样。”两个人相对一笑，心中皆感平安喜乐，说不出的温馨无限。
小舟轻楫，转眼绕过青青垂柳，两岸桃花围簇，嫣红烂漫，丽若朝霞，眼前顿时一亮。碧水环抱，粼粼细纹，越发清丽秀美。
轻舟越去越远，舟中却飘来了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字字节节清缓悠扬：
“山寂寂，水悠悠。看几株翠柳，更结柔丝愁。回首处、一叶轻舟。双双结往江南游。
高不攀，低不就。不求身自由，只求心弗忧。拈枝笑把桃花嗅，小舟轻楫，梦入芙蓉洲。”
歌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再次回首，只听得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一节 完――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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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江畔一座小城，这城郭虽小，却颇得水路之便，甚是兴旺。华道纵横，屋宇林立；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见人人，鲜衣明履；看处处，茶楼酒肆。街上人头攒动，摊位兴旺，既有珍馐异食、甘浆甜醴，亦有珠玉簪钿，奇珍异宝。听锣鼓入云，丝竹盈耳；嗅清茶芬芳，甘酒醇美。好一幅繁华景致！
街旁矗立一座酒楼，楼边酒旗迎风猎猎，深黄锦缎上绣着三个黑字“鸳鸯楼”，银钩铁划，赫然生威。酒楼内众声嘈杂，吆喝声、应和声、碰杯声、闲聊声，响成一片；各味袭人，清茶香、甘酒香、檀木香、脂粉香，融为一体。
店门旁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才渐渐变少。余下的人推杯畅欢，乘醉相谈，尚感不够尽兴，便有几个口齿灵便、知事甚多之人凑趣聊起了当今之世，一时口沫横飞，妙语如珠，引得众人聚精会神。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片刻后踏进来一个白衣女子。她一进来便道：“店家，来碗素面，小女子身上有孝，不可吃荤。”
众人见这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浑身素服，腰悬短剑，秀发未绾，却是尚未出阁的少女。她虽眼眶发红，形容憔悴，却掩不住清秀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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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亭亭进来，拣定一方木桌坐定。半晌后店伴便捧来一碗素面，她接过碗筷，埋头吃了起来。
片刻后众人又聊了起来，一个面皮枯黄、身形高挑的男子叹道：“如今这世道比不得当年，再无人为咱们平民百姓尽心尽力了。想当年尚有郭大侠夫妇，如今天妒英才，他们……壮烈身殉，又从何处去找这侠之大者？”此言一出，众人俱是长长一叹，大半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白衣女子正吃着，陡闻此言，身子一僵，两颗珠泪滚下面颊，既而泣不成声，热泪落在热汤之中，眼前氤氲起迷离的雾气。
众客心中酸痛，看这女子伤心欲绝，不觉也为之伤怀，更添忧愁。众人自捱心事，却没人听见那女子低声喃喃：“爹，妈，襄儿赶不到襄阳，去见你们最后一面，我真后悔，真后悔……”
“老兄此言差矣，昔时亦有神雕大侠杨过，以雕为侣，行侠江湖，掌下不知毙过多少横贼恶霸，救过多少蒙难百姓，侠名远播，人所景仰。论功绩，郭大侠固然守城数十载，杨大侠也曾以飞石击毙蒙古大汗蒙哥，立下大功，怎能说他及不上郭大侠？”一个矮小汉子朗声说，他人虽形象难看，但眉目间正气凛然，自有一番气势。白衣女子一听此言，泪水渐渐止住，颊上浮出喜色，双颊晕红，更显娟丽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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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一个青衫方巾男子手摇折扇，缓缓说道，“小可虽也曾知道神雕大侠仗义豪侠，侠名播于江湖，但自从十余年前，神雕侠妻子与他重逢之时，他便携妻隐居，再未入世，销声匿迹，踪影全无。想来这些年内，烽火四起，激战无数，而这‘神雕侠’却只是沉溺温柔乡中，实在是比不上郭大侠啊。”
众人面面相觑，皆感震惊，那女子双眉一轩，神色不悦。却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应和道：“对啊，看来这神雕侠也不过如此，他老婆定也是见识短浅之辈，国难当头，却引得丈夫跑掉，只顾享艳福了。”
白衣女子纤指紧握，素手成拳，眼中迸出怒火，正欲站起，却听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传入耳畔：“这位兄弟说得可就不对了，神雕大侠夫妇可是对百年难觅的侠侣，他们又何常有隐居？不是我无凭瞎说，数年前他们复出江湖，仗剑天涯，江南千万百姓皆知其侠名啊。”说话之人却是个商贾装束的汉子，面容隐于阴影之中，看不大清楚。众人一听他此言，俱静了下来，只盼他多说几句。
那汉子正欲开口，忽听清脆的一响：“啪！”众人俱是一惊，注目看时，只见那白衣女子失手打落茶碗，碗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她面色苍白，双目失神，缓缓拾起碎片，瓷片割破了她手掌，渗出点点鲜血，女子却似浑然不觉，兀自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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