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虽然……您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但是，我却希望您知道，我叫常吟。”
“好，我记住了。”那是常吟听到的最悦耳的回复。
边境四处都是战火纷飞，独有这一方村落中尚有几分宁静。
无离很忙，常吟休息时，她在诊病施针，常吟醒着时，她在配药煎药，一日复一日，纵然常吟觉得无离是神仙，可也真真确确地感受到了无离的疲惫。
那时常吟便想，若是自己也会医术，就好了。
“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累呢？有可能您努力到最后，有些人还是没办法活下来啊。”
“常吟，只要患者还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医者便不应该放弃。”
常吟亦曾问过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她说：“我要在这里，守护一个人。”
常吟想，能够被无离守护的人，应是很幸福的。
那些被医治好的人渐渐地都被无离送出了村庄，且被抹去了这一段时日的记忆。
常吟不想忘却，便一直借着学医的名头留在了村庄里，直至半年后，无离对他说：“常吟，该离开了。”
常吟只拼命地扇着药炉下的火，不肯回复。
身后安静了许久，久到常吟以为无离已经离去了，可他回头一看，却发现无离依然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眸中带了些常吟看不懂的情绪。
常吟想，自己应是惹无离不高兴了。
无离走到他身旁蹲下来，同他说：“常吟，你我，非同路人。”
一股苦涩在心底蔓延开来，自己……终究是任性了。
“一个月……就一个月。我还想跟着您学多些医术……”
可一月之期的前一日，常吟却自己逃出了村庄。
“我……无论如何也想留住这份记忆，所以我拼了命地跑了出去。”
“后来呢？”
“我在这江湖游荡了许久，靠着无离教给我的医术救了许多人，也闯出了些名号。十六岁那年，赵、宣两国停战，我循着记忆中路又一次摸到了那个村庄……”
猝不及防地，一滴泪，落了下来。玉沁连忙在自己身上摸寻者，鼓捣了半天也没搜出一条帕子，只好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常吟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回到村庄，我看到的是一片狼藉，整个村庄都被烧毁了……”常吟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明知是一片死寂，常吟却还是边走边喊：“大夫！大夫！有人在吗！还有人在吗……”
喊到声嘶力竭也没有半声回应。
常吟绝望地跌坐在地上，突然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个红团子滚到了他面前。
“是常吟吗？”
常吟讶异地看着团子，“是！你是……以前大夫身边的白团子？”
红团子转了两圈，很是不满道：“死的人太多了……白团子都变成血团子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
“有次大夫出去找药了，很多穿着盔甲的人找到这里，说这里肯定有妖怪，就杀了人，烧了村子，还说要把尸体带回去立功……”
红团子像是哭着又滚了几圈，“团子要灭火！火好大！团子要变成火团子了！然后就差一点点变成死团子了……还好无离让死团子变成活团子了。”
常吟将团子捡起捧在手心，“团子最讨厌人了！他们把团子变成了血团子！无离都不要我了……呜呜呜……无离喜欢白团子……”
“为什么……你会知道她的名字？”
“因为，团子和无离都是妖啊！妖是不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人的，后果会很严重的！”

（四）
“那团子是山里的风灵，当时离不开那儿，无离告诉它，待它有能力将自己重新修成白团子时，便可以去寻她了。”说起团子，常吟的语气不似那般悲伤了。
“那它现在修练得如何了？”玉沁追问道。
“两年前我去看过一回，已经变成粉色了，它还特意叮嘱我，如若找到无离，一定要告诉她团子在多么努力地修练，再过不久就会变成雪白雪白的团子，让她一定要去接它。”
玉沁从不知，平日看着豁达的常吟，会有这样的一段往事。
“所以，苏姑娘，如若可以见到无离，姑娘让在下做什么都可以！”
玉沁忽地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常吟……或许他再见到的无离……会是个男子呢……之所以他当时看见的无离是女儿身想来是因为考虑到他们这类人见到陌生男子会厌恶和恐惧吧。
算了算了……男子汉大丈夫受些打击应是没什么的……吧。
无离是妖族第一妖医，平日里治病都忙不过来，更何况是要去搜寻那些个用来配药稀奇古怪的灵花药草了，所以无离私设了一个医离榜，会不定期在医离榜上更新他近期所需要的灵药，这些灵药就相当于药费，无离可为你医治任何妖或炼制丹药。然这医离榜仅在妖族间流传，人界只闻其名却不得其内容，除非是一些与无离私交甚好的修仙者，例如云华的方阑元君和暮雪居的洛禾元君。
“见无离很简单，分为两步，找到幽灵草，去南离盛月城。”
“好好！咱们快去采药！”
看着常吟这般天真的模样，玉沁利落地给了他个爆栗，“采你个头啊，你以为无离要的幽灵***界普通的水晶兰吗！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幽灵草，集鬼阴之灵华所生，哪是你随意采得着的！”
“那我们去哪寻呢？”
“打住，是我！不是我们。”
看着常吟一副“你不讲义气”的谴责神情，玉沁着实是有几分头大。
“我知道哪里有幽灵草，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去采。我答应你，会让你带着幽灵草去盛月城寻你心心念念的无离。”
玉沁抬起手，“击掌为誓！”话音刚毕，手上就“啪”地响了一声，玉沁无奈地缩回那被打得有些发麻的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回了顾府，酒宴上慕鱼儿忍不住问道：“沁儿，怎么常医师随你出去了一趟就这般满目含春的？”
玉沁附在慕鱼儿耳边吐槽道：“大抵是吃春药了吧。”
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几人纷纷侧目看过来，“想来苏姑娘今日还未服药，得吩咐药房的人多煎几副。”
医者仁心这种东西就不要奢望在常吟身上寻到了。
晚间，宴后。
顾移看慕鱼儿在亭下鼓捣了许久的卦符，他在旁边站了已近半个时辰都没看他一眼，不由得有些心堵。
“你在做什么？这么认真？”
“合八字啊。”慕鱼儿依旧头也未抬。
“谁的？”
“很多人的，比如沁儿和青泽的，沁儿和沈公子的，沁儿和常医师的，还有你妹妹和沈公子的。”
顾移嘴角抽搐，“师姐……果真是太闲了……”
“诶？算了好几遍，好像都不是很合啊……”慕鱼儿托着腮，很是苦恼。
“八字契合跟两个人是否互相喜欢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测命卜运之术亦不能尽信。”
“诶，是么？我测了我们的八字就很合啊……”
顾移即刻握着慕鱼儿的手，满目尽是诚挚，“测命卜运之术最是灵验，既然八字已经合过了，不若我早些去宛都提亲？”
慕鱼儿笑着打掉了顾移的手，“想得美，我还要再玩儿几年的，这天下还有很多美男子我未曾见过呢！”
看着顾移的面色已隐隐有些发黑，慕鱼儿知晓他又在吃些有的没的飞醋，伸手戳戳他的脸，逗他几句，“生气了呀，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你看人家苏凌就比你可爱多了。”
顾移腾地一声站起，“我……就是比不上苏凌！”
慕鱼儿拉住转身预走的顾移，在其唇畔处轻轻一吻，看着此刻眼神有些怔楞的顾移，笑道：“苏凌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了，小师弟才是师姐锅里的呢，对吧。”
顾移面上慢慢覆上红晕，怕慕鱼儿笑话，又别扭地看向别方，“说的好像我是道菜一样。”
慕鱼儿一边收拾着卦具，一边调笑道：“对啊，还是醋放多了的那种。”
在远处看他们打情骂俏的玉沁感慨一声，想着若是青泽也这般可爱就好了，亲亲抱抱拉小手，再哄两句就服服帖帖的，哪像自己如今一般，同人不同命啊……

（五）
看完这边，玉沁转头一看，恰又看到另一番景致，这屋顶……还真是看热闹的好地方。
“沈……沈阁主……方才兄长在席间有些醉了……”
“在下明白，倒是唐突了顾姑娘。”
“那……那敢问公子……其实……就是，敢问公子作何感想？”顾绮眸中漫上了一丝期待。
可沈彧却似全然不懂般，问道：“什么感想？顾姑娘方才不是说了家主所言是醉话么？”
“啊……对对，我是想问公子，明日城中金缘阁会有竹吟墨选，公子可会去？”
“明日还有些账目要看，可能未必会有时间。”
若是此刻站在沈彧跟前的是玉沁，定然是要恨铁不成钢地扇他一巴掌，再叉着腰指着他骂道：“账目！账目！成天就知道看账目，不解风情！”
玉沁转头问向同样在旁边看热闹的沈付和常吟，“人家姑娘眼中的浓情蜜意都快溢出来了，你们家公子瞎的不成。”
沈付重重地咳了一声，似乎对玉沁说沈彧坏话的行为很是不满。
“公子于情爱方面……确是像缺了根筋一般。”常吟倒是出声附和了一句。
“方才顾大哥分明就是有与沈彧结为姻亲之意，顾绮姐姐才貌双全，我瞧着倒是很登对。”
“登不登对的也不是咱们说了算，得看公子的心意。”
“对啊！我看这是我欲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不解意啊！”突然出现的女声吓了三人一激灵。
“你们什么时候上来的！”
“这热闹你们看得旁人就看不得了？”
慕鱼儿拉着顾移坐到玉沁的另一边，盯着下方的两人双眼放光，就差手中没抓把瓜子磕了。
“听闻公子擅琴，缘何身上总会系着一只玉笛呢？莫非……是心上人所赠。”
沈彧下意识地抚向玉笛，蓦然想起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轻笑着摇头，“不是，是一位长辈寄放在我这的。”顾绮闻言暗暗松了口气，面上也露了些许笑意。
屋顶的慕鱼儿听闻此言笑得不行，“哈哈哈……长辈……，这不是苏凌做给你的玉笛么！玉料还是我寻来的。果果什么时候成了沈公子的长辈了……哈哈哈……笑死我了。”
玉沁见她那嘚瑟模样作势要打，慕鱼儿侧身一躲窝到了顾移怀中，有顾移拦着玉沁没有下手的时机，只好作罢。
“被我师父卖给他了！行了吧！”
“苏姑娘莫动怒，咱们接着看下去。”
那下面的二人已不知为何聊到了这月色上面，“公子是喜欢月色多一点还是星辰多一点呢？”
沈彧抬头向上望，见明月高悬，月辉盈盈，遮掩了星光。
“为什么这么问呢？星辰和月色就在那里，我喜不喜欢有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喜欢星辰此刻月亮就会消失吗？”
“这……倒也是……”万万料不到沈彧会有这般回复，顾绮只能略微尴尬地点点头。
五人一阵沉默，满额黑线。
“公子平日里可有所好？例如作画下棋这些？”
“都有涉及。”
“那改日绮儿倒是想与公子切磋一番。”
“在下没有那个闲情，此等雅事在我眼中远没有挣银子重要。”
屋顶上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直接了当地把天聊死的……直脑子啊……”
难得的，此番沈付也点了点头。
慕鱼儿转头问顾移：“师弟，你是喜欢月色多一点还是星辰多一点呢？”
顾移牵起慕鱼儿的手，目光灼灼，“星辰亦或是月色，都不及你。”
玉沁表示这才是妥妥的标准答案啊！！
入夜，一道黑影从窗户迅速窜入了沈彧房间内。
“苏姑娘总是喜欢夜闯男子的房间么？”
玉沁乖巧地坐在桌案旁，听到屏风后沈彧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抱歉，不知你睡得这般早。且说了，还不是因为你白日里不是在看账本就是在同顾大哥说事，要不然就是在跟顾绮姐姐风花雪月，这才出此下策此时来寻的。”
沈彧攥拳低咳了两声，自屏风后走出来坐到玉沁跟前，已是衣冠整洁，不见有一丝凌乱，“今日喝得有些多，何事？”
玉沁见他此刻的确是面色尚有些微红，也不知醉到了几分程度，“师父交代的事如何了？”
沈彧呈上玉笛，“未有消息。”
“那你且收着，暂时不用还我。”
沈彧仔细将玉笛收好了。
“沈彧，你……想过修仙吗？”
沈彧不解玉沁缘何会谈起这些，摇了摇头，“在下并无问道的想法。”
“为什么？修仙好处繁多，你试一试又没有什么坏处。”
说罢自怀中掏了几本秘笈，“这些都是最基本入道的心法，你向来聪明，定是极易学的，我也会帮你。”
“可是，我不愿。”

《卷三·阴幽境》
（一）
制灯的材料零零散散放了一地，玉沁、慕鱼儿几人铺了个大席子在树下，教着皖皖制灯。
接过皖皖递来的空白灯，执了笔开始绘着图样，“皖皖近来可有偷懒？”
慕鱼儿接过话头，“不错，这几日里带着去城外摸了一遍妖怪的路数，陪着打了几场，如今进步颇大。”
“谢慕姐姐夸奖。”
“皖皖真棒！师姐帮你画只小兔兔可好？”
“好啊！”皖皖顿了一下，问起玉沁，“对了，师姐，常医师何时教我们削兔子一样的苹果？”
玉沁停了笔，敲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不若你去寻常医师过来一起制灯，顺便问他什么时候教？”
待皖皖走远后，慕鱼儿挪到玉沁身边，“话说，你最近同沈彧怎么了？昨日下午见了他还朝他背后扔橘子。”虽知玉沁事先化了力道，可也着实惊了慕鱼儿一跳。
“没怎么啊，就是吵架啊……”
“我没听错吧？沈公子那般的好脾气，怎会与人吵得起来呢？怕不是你自个儿无理取闹吧？”
说起来，倒也真的没吵起来……
“在下不想因姑娘的一时兴起浪费时间，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朋友？在下本就是商人，你能予我利，在下自是你的朋友，可若你于我无益，在下也不愿在你身上浪费时间。毕竟说起来，你我今次统共也才是第四次见面而已。”
“或许此话有些伤人，但在下只是希望苏姑娘能明白，很多人、很多事，并不是姑娘想象中的模样。”
毕竟沈彧全程都是在很冷静地诉说，被气得半死的只有玉沁一个人而已。
远处有玄衣男子走来，慕鱼儿忙收拾起身，“诶呀不好，忘了今日本约了师弟去看折子戏了。”
“还不快去！顾师兄抓人都抓我这儿来了。”
“那我先走啦！回来把内容讲给你听，你帮我们绘些个走马灯的图样。”
“好，早些回来。”
在树下呆着越来越热，玉沁索性布了冰阵纳凉。
“苏姑娘竟还会制灯么？”
“这可不是普通的灯，有大用处呢！”
玉沁见是常吟独自一人前来，好奇问道：“皖皖呢？”
“慕姑娘带去一同看折子戏了。”
一想到顾移估计又要黑脸了玉沁就忍不住地想笑。
玉沁招了常吟一同坐下来，“你也别闲着，我已画了许多，帮我一起收好。”
二人收拾鼓捣了好一会儿，才将那地上的十几个灯笼收好。
玉沁抱着一盏灯疑惑道：“你说沈彧既然怕的是火，那就不应该怕灯才对啊。”
“何解？”
“因为就算火再肆虐，只要放在了灯中，就不再是可怖的事物了，可以照明，可以装点，可以作信号，还可以祈愿。”
“倒是有理。”
“今日是月圆之夜，我会去取幽灵草。”
“真的！我们何时出发！”玉沁发现常吟一提到与无离相关的话题就激动得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说过了，你不能去。”
“为何？”方才还兴奋的常吟瞬间垮了下去。
“幽灵草所长之地至阴至寒，而且……总之你去了也算是拖后腿，我还要分心保护你。”
“这……如此危险……苏姑娘不唤上顾公子和慕姑娘一同帮忙吗？”
“依着他们的性子，断不会让我去的。且说了，那地方我去过一次，不会有事的。”
“苏姑娘……你为何一定要去见无离呢？若单单是为了在下……”
玉沁知他是担忧自己的安全，宽慰他道：“你也是一个原因啦，不过……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本次下山，师父嘱我为沈彧送药，但是……”
“那你为何不给！”说这话的，却是远处的沈付。
“你明明就亲眼看到了公子毒发！却眼睁睁看着他痛苦也不肯把药交出来！为什么！”沈付拔了长剑，剑指玉沁。
“阿付！把剑放下！”常吟阻在两人中间，却似乎更加激怒了沈付，“常吟，我不知你近来与她在谋划什么，但你要记得！你首先是公子的人！”掌风划过，常吟被一道无形的内力推到一边，“你可知，公子最厌的，就是背叛他的人！”
“常吟！”
未及玉沁反应过来，沈付就持剑而上向玉沁袭来，玉沁即刻侧身躲开，避开剑锋，又迅速凝了一把冰剑相挡，“沈付！我知你是心忧沈彧的毒，但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他！”
沈付想起前日夜里自玉沁离开后，沈彧就咳了血，心中怒火更盛，“我只信我看到的！”
玉沁不想伤他，只能尽力闪躲，突然常吟冲过来护在了玉沁身前，沈付收剑不及，在常吟左臂上划出了一道血口。
“够了！”
沈付惊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尚在滴血的剑。
“我……我……并非……并非有意……”话都未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转身跑了。

（二）
“索性伤的不是右手，不然常医师一身医术都要无处施展了。”
“正好，也不怕皖皖姑娘缠着我削苹果了。”
玉沁见他还能开玩笑，故意在那包扎好的伤处戳了戳。
常吟吃痛，反手就在玉沁脑门上磕了一下。
玉沁正欲还击，却见沈付抱了个药箱匆匆忙忙地闯进来，许是来得太急，药箱中的瓶瓶罐罐都东倒西歪地乱作一堆。
“快……快上药！”
常吟用右手开始收拾那些倒的药瓶，半开着玩笑，“等你将药送来，血都要流尽了。”
“没事了么？”
常吟勉力举了举受伤的手，“伤得不重，阿付不必自责。”沈付又将那伤处反复查看了几遍，这才放下心来。
“好了，天色已晚，你们要聊就回去慢慢聊，我要休息了。”
沈付抱着药箱，又将常吟扶起身，却被常吟拉住，“阿付，你欠苏姑娘一个道歉。”
沈付埋着头，唇张了许久都未能说出那句道歉。
见他那般别扭的神情，玉沁也不再难为他，“且先欠着，待我将药给你家公子时再还。”
“阿付无礼，苏姑娘海涵。”
“我希望……你们先将此事瞒下。”
“为何？”
“总之你们信我，这药肯定会在沈彧下一次毒发之前送到他手上。”
总算将两人送走，谁料常吟又去而复返，迅速在玉沁额心磕了个爆栗，待她还手之时又马上躲开，“苏姑娘，这一下，等你下次还我。”
玉沁心中一暖，她自是知晓他在用这种方法告诉她，一切小心。
“如无意外，下月初一子时，我会回来。”
玉沁未曾告诉他，其实他说的那段往事，她曾在无离的记忆中看到过。
难怪自己初见他时便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明明当初只是一瞥而过的画面，却在常吟的述说中逐渐清晰起来。
当日无离回到烧毁的村庄里，她身为局外人，都能感到无离当时巨大的哀恸与无奈，自己拼尽全力救下的生灵，终究还是魂归尘土。
可他不经意间释放的善意，总是或多或少地能在这人世间开出花来。正如常吟，他的善良，他的温暖，以及身上那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都像极了无离。
想来他应是乐于见到那个他曾故意放走的少年的吧。
而自己……也该出发去寻幽灵草了。
“怎么了？”本都已经送回房内了，常吟却见沈付似是有话说的模样。
“常吟，公子很信任你。”
“我知道。”
“公子从前也信任过很多人，他的亲人，朋友，甚至是未婚妻，可他们，全都因各种各样的私心，舍弃了公子。”
“你要……说什么？”沈付平日里甚少同他讲这些。
“或许你喜欢苏姑娘，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以公子为先。我……不想公子再受到伤害。”
常吟哭笑不得地摇头：“我同苏姑娘并无男女之情，她亦是将我视作朋友或兄长一类的。”
“你们于我，亦是亲人。”
“我知道的……常吟……就如兄长一般。”燕夜山庄的舍身相随，两年来的悉心照顾，若无常吟，沈付亦不知这两年要如何捱过来。
站在封阳顶上，明明是盛夏，四周的阴风却刮得十分肆虐。
玉沁深吸了口气壮壮胆，双眼一闭，纵身跃了下去。
骤然的失重感袭来，玉沁稍稍眯开了一条缝，看见周围的黑暗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随之覆上的白昼。
再然后，就是意料之中的被冰水席卷全身的感觉。
水下一片幽深，玉沁幻化出今日下午新制的灯，靠着这灯在水下辨着方位。
毕竟是十年前的记忆了，幽灵草具体的位置玉沁亦是记不大清了，只能在水下一点点寻。
寻了许久，终是在一处石壁的裂缝中看到了两株幽灵草。
上了岸后，玉沁步子迈得极轻，并尽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躲在一处巨石壁后运功调息。
四周与外面景致上其实并无什么不同，只是白日里会蒙上一层灰色，就好像完全把阳光隔离了般。
这个结界一般在月盈或月亏的子时一刻才会打开，如此，自己只要在这结界中藏好十五日，便可出去了。
只是……希望他们晚些发现自己不见了吧……此次出来，居然书信都忘了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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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外面尚是盛夏，此处却如寒冬般，饶是修仙之人扛冻些，可这冰寒中夹杂着阴气，瘆得慌。
时间一日日过去，巨石上的刻数，已有十条划痕了。
今日玉沁本是如往日般调息，却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气息并非凭空出现的，只是玉沁近几日设了结界，有意摒绝了结界外的一切。
明知躲在原地才是最好的选择，可那气息――分明是青泽！
水潭后是一片密林，玉沁不想惊动结界的主人，遂不敢随意使用术法，只能靠游过去了。
可待玉沁好不容易游到另一边冒出头来，就看见青泽在岸边惊异地看着她。
二人四目相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似见了鬼般。
“呵呵……阿泽，好巧呀！”
整个人被阿泽拎出来，连带着衣物都被阿泽用术法烘干了。
“你为何……”二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青泽显然是动怒了，玉沁被突如其来一凶，心中也很是委屈，双眼即刻雾蒙蒙的，“你凶我！”背对着青泽蹲下身，看向水潭中的倒影，越看越委屈。
“沁儿……对不起……”
“哈！被骗了吧！”不料蹲久了起得太猛，一时眼前发黑，所幸青泽及时扶住，玉沁才没重新跌回潭里。
“此处不宜久留，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这一幕……太过熟悉……
玉沁与青泽的初见，就是在此处。
彼时玉沁被慕鱼儿拐来怀城，一时兴起想去山上看慕鱼儿打妖怪，谁知迷了路，在树林里转到天黑都没能走出去，不知怎的就一路摸到了封阳顶，玉沁看着高不见底的悬崖吓得不行，本欲逃开，不料一阵妖风袭来，玉沁就利落地跌下了崖。
那时玉沁尚不会水，骤然掉到水里只能胡乱扑腾，最后被路过的青泽捞了起来。
慕鱼儿也是个心大的，以为是玉沁自个玩闹躲起来了，直到后半夜都未归，才开始慌不择路地找人去寻。
“呜呜呜……哥哥我好冷……”
青泽没有多余的衣物，只能抱着她取暖，不料被玉沁嫌弃地一把推开，“哥哥你比我还冷。”
青泽无奈，只好捡了柴火为她生了堆火，只是那火烧起来是幽蓝色的，玉沁被吓得哭得更惨了。
“呜呜呜，哥哥我好饿……”
青泽采了许多蘑菇给她，“好难吃……”
“这里只有这个能吃，你若不吃，会饿死的。”
玉沁在发现如果不吃蘑菇就只能啃枯树枝的现实后，只能被青泽带着吃了半个月怪味道的蘑菇。
“哥哥……我好困……”
青泽连忙把眼皮打架的玉沁摇醒，“不能睡，你睡着了会被这里的妖怪吃掉的。”
“啊啊啊啊……我不要……我不要被妖怪吃掉……”
“你……你别哭，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林内还是如当初般阴森可怖，可玉沁如今，再不如从前般害怕了。
“阿泽，你记不记得，以前你也是这样背着我在林子里走，那时候你身上冷得不行，可我又怕你丢下我，就死死地攀在你背上。”
青泽轻微地点点头，“那时候的你，是暖的。”
“我现在也是啊，不同的是，阿泽也变暖了呢！”话毕还亲昵地在青泽颈间蹭了蹭。玉沁此刻看不到青泽的表情，但那轻微的笑意却被听得真切。
“这十日，都未曾入眠么？”青泽想起方才看见玉沁眼下的乌青。
“怕睡着时被妖怪吃了。”
“有我在，不会的。”
“嗯！”
“我不在时，可有人欺负你？”
良久都未曾听到回复，就在青泽以为玉沁已经在背上睡着时，颈间传来温热的触感。
“沁儿……”
“没有。”
而此刻的顾府，常吟被慕鱼儿绑着，就差没严刑拷打了。
“常医师，这怀城我同师弟都已经搜了不下十遍了，还是未见沁儿的踪迹，也探不到她的灵息，还不老实交代么！”
“在下真的不知道苏姑娘去了何处，她只说了下月初一子时一刻会归。”
“从苏师妹失踪到下月初一恰好十五日……师姐，你可还记得十年前苏师妹亦是失踪了十五日。”
“自然记得，当年苏凌差点没把我大卸八块……等等！你是说封阳崖底！”

（四）
四周寒凉，唯身上盖着的青泽的外衣带来些暖意，侧目看到青泽守在一旁，趁着青泽不注意，偷偷攥了一片衣角，见青泽没有发现，便放心入眠。
“你总是这般，即便在这样的地方，也能如此放心地睡去。”
可玉沁睡得正香，听不到青泽的话，只是微微侧了个身，连带着将青泽整片衣袖都带入了怀中。
伸手想触碰那朝思暮想的面庞，却在距离咫尺间停住了手，“沁儿……”这一声轻唤，却尽是苦涩。
“对不起，为免她发现你，沁儿还是先睡上五天为好。”
从前玉沁也总是担心青泽不要她，连睡觉都要抓着他的手。
“是不是我睡着了你就不要我了……”
“不会。”
“那你不许走！我告诉你哦！我睡得很浅的，你动一下我都知道。”
可事实上却是，青泽每每在她睡着后去采蘑菇直到回来，玉沁都还不知道，青泽每次都是看着她要醒的时候就赶紧把手塞回到她手里。
如今，青泽却并不想如那时般离开了。守着她，即便只有一刻，心中亦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哥哥，等我出去了要带你去吃好多好吃的，水晶糕，芙蓉酥，玉露羹……而且外面有太阳，很温暖的，才不像这里冷冰冰的。”
少年未曾见过女孩口中所描述的吃食，也不解何为“温暖”，便伸手戳了戳玉沁的酒窝，问道：“像你一样温暖的吗？”
“是呀！”玉沁搓着少年的手，冲上面哈着热气。
习惯了冰冷的人，有一日蓦然碰到了光，便再舍弃不了那样的的温暖了。
“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兄长说做人要有恩必报，说来还不知道恩人哥哥你的名字，我是沁儿，哥哥你叫什么？”
“阿泽”
“唔……是水泽的泽么……”
“应该……是吧。”
玉沁在地上寻了一截枯枝，拉着少年蹲在地上，分别写下了“泽”、“沁”二字。
“你看！左边的是你的名字泽，右边的是我的名字沁，真巧，我们在水边相遇，而这两个字的含义都与水有关。”
其实他完全不认识那两个奇怪的图样，可却一笔一划地记在了心里。
玉沁再次醒来时，发现青泽不在身边。
推开房门，院中有一棵槐树，青泽说过，此地阴寒，只有槐树这般至阴的草木才能生长，至于其他的树种，即便生长了，也很快会枯萎。
因为青泽不允许她走出那个院子，所以这颗槐树就成了那十五天里玉沁唯一的玩具。
她想要向青泽描绘外面的世界，就用槐叶摆了许多图案出来，即便那些图案总是会被风吹散，但玉沁依然乐此不疲。
直到最后一日，青泽告诉她，她可以回去了。
少年背着她再次走近了那个密林，玉沁不解，“阿泽可以把我放下来自己走的。”
青泽遥遥头，“不可以，这里的路，你走错一步都会被发现，然后会被杀掉。”
玉沁吓得马上环紧了青泽，“啊！这么危险！那阿泽你跟我一块出去吧！”
“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可是……”
“沁儿，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别人，就当作历了一场梦。”
“为什么，阿泽是真实存在的人，为什么要当成梦？”
“这里……很危险，就当我求你，忘了这里……好吗？”

（五）
当年因为太过害怕，所以一步也不敢离开。
可如今，自己在密林里探知到的那股诡异的死气，绝非善类。
而这个结界玉沁曾在书中见过，是为阴幽境，看来此间的主人极其畏惧阳光，从前玉沁只以为阿泽也是误入了此地，可如今又在这此境中遇到青泽，事情便没那么简单了。
玉沁知道青泽在这四周布了新的结界，虽说废了些气力，但总难不倒她。
可自玉沁踏入密林开始，周围便有浓雾弥散开来，且还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发出来，这林中没有活的动物，玉沁猜想应是枯树在动的缘故。
“看来……果然一出那个院子就会被发现啊……”
这结界的主人有意戏耍于她，玉沁索性席地而坐，不再耗费体力。
慢慢地，周围又恢复了寂静，浓雾也散去了，玉沁放出三只灵鹤去往不同的方向，不料未飞多远就被不知从何处生长出来的藤蔓穿碎，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看来前辈是要我亲自走一趟咯！”
玉沁虽未得到回应，但也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随意挑了个方向走，她知晓，无论如何，她都会走到那暗处之人的面前的。
眼前的枯树越来越少，隐隐约约现出人影来。
视野开阔处，是一片巨大的水域，水面中间有一块浮石，而那浮石上坐着的――却是青泽！
而最让玉沁惊愕的，却是青泽周身盈着的血丝都接到了他身后白衣白发的女妖身上。
此等违逆天理的邪术……
不再多想，玉沁凝了冰剑越上前斩断了血丝，而青泽也在此时惊醒。
玉沁顾不得许多，带起青泽迅速退到了岸上。如果玉沁猜得没错，这水域应是那妖的本体，在水中相斗有害无益。
玉沁的到来是青泽始料未及的，“沁儿？你怎么……”
而那女妖见此情形却笑了出来，明明是那般年轻的一张脸，发出的笑声却苍老得可怖。
“阿泽，这便是你为我养了几日的血奴吗？”
“血奴？阿泽，怎么回事？”
青泽眼中亦是惊愕，此刻面对玉沁的质问，竟也一时慌了神，不过只是片刻，青泽忽地推开玉沁握剑的手，而此时，有冰柱在偏离女妖一寸之处炸裂开来。
“好狡猾地丫头。”
“彼此彼此，你用计乱我心神之时不也在分心么？难道带你打架的人没教过你，打架的时候对手讲的话都是放屁吗！”曾经与师父对打之时被她老人家用各种攻心之术调教过，如今的玉沁可谓是百毒不侵了。
“沁儿，不要伤她。”
玉沁不解青泽为何会有此要求，就如同她不解为何青泽不反抗女妖吸食他的鲜血。
手中的冰剑骤然碎开，凌厉的冰锋反倒伤了自己，鲜血顺着玉沁的手臂滴落到了水潭中。
“这血的味道比之阿泽你的――更为鲜美呢！”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突然像沸腾般，水域上升腾起那股熟悉的浓雾，只一瞬间，玉沁就被一股无形的力抽离了岸边。
身上突然覆上冰凉的触感，恍如滑腻的蛇在自己身后攀爬，而耳边传来嘶哑的老妪声：“我……讨厌你……你让我的阿泽变了……”
“你……你是谁！阿泽与你，是什么关系！”明明远处能听到青泽急切的呼唤，可玉沁完全动弹不得，眼前只有灰蒙蒙一片。
“怎么？他未曾告诉你么？那你为何……不亲口问问他呢？”
玉沁稳下心神，强压下心底的那股恶心感，“你将我困在这儿，我如何问？”
“都这个时候了，小丫头还在耍鬼心眼，你呀，是打不过我的……而阿泽……方才你也看到了，他敢对我有半分的不敬么？”
一副白骨手架抚上玉沁的面庞，即便玉沁极力地往后仰，却还是被她掐住了脖颈，“这副娇俏的面容，真是让老身妒忌呢……不若我先吸干你的血，再来笑纳这副皮囊如何……”
水妖退了开来，四条白色的绫布自袖中飞出，而这些绫布分别缠在了玉沁的手腕、脖颈和心口处，不多时白绫就染成了红布，玉沁身上的衣衫也被血浸红了，水妖看着刺目的血色像是极为享受般，眸中是难掩的兴奋，“果然还是这种法子更快呢！”有了鲜血的滋养，水妖的手上慢慢化出了人类女子的手，而玉沁的面色每惨白一分，相应的，水妖的面色就红润一分。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迅速流失更加诡异了，“阿……阿泽……”
突然，浓雾散开，玉沁在迷蒙中看见青泽持剑破空而来，四条绫布被尽数斩碎，一刹那破碎的血绫漫天飞扬，一片片散落在水面上。
玄阙的剑气逼得水妖不得不退开几步，“阿泽，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敢违逆我！”
怀中女子的面上全无血色，连呼吸都越来越弱，青泽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离开此地，带她回到外面医治。
长绫自身后追上，似魅影般缠得青泽脱不开身，不多时，青泽身上也负了伤，而尝到血液的长绫变得愈加锋利和迅捷。
“阿泽……你先走……不用管我……”喉间腥甜，玉沁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没血可吐了。
水妖却像是听了个笑话般，笑得全身都在打颤，“哈哈哈哈……倒当真是情深呢……小丫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阿泽与我是什么关系吗？我告诉你可好？”
“住口！”
寒风扬起女妖的白发，她舔了舔手上残留的血迹，“也对，堂堂云华掌门真传弟子，竟是水妖的儿子，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对吧，吾儿阿泽。”

（六）
“说来那日阿泽带我回来时，好像在我院中看到你了。”大病初醒，连说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但躺了许久人都快躺废了，便偷摸着出来走动走动，恰看见沈彧，就顺手招来当了拐杖。
“在下只是想着，苏姑娘是偷溜出府的，若是平安归来，定也是不走寻常路，可能会翻墙回院子。”
“你我连朋友都算不上，沈公子这般担心我做什么？我现下穷得要死，没钱给你。”沈彧见她还有心思呛他，猜想她应是好得七七八八了。
“无事，欠着。”依旧用最温润的神情说着最欠打的话。
“你！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斤斤计较。”
“忘了告诉苏姑娘了，慕姑娘很快就要到了，此番姑娘遇险，想来慕姑娘亦是攒了一堆说辞要骂你的。”
“快！快！扶我回去！就说我还没醒！”慕鱼儿唠叨起来那是老树都能说成精的，玉沁为免自个儿耳朵少受些罪，忙不迭钻回了被窝，继续装死。
果不其然，玉沁刚躺下……屋外就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苏果果！别装睡！沈公子同我们说你早醒了！刚才还下床蹦哒呢！”
玉沁：“……”
玉沁算是彻底悟透了，信天信地都不要相信沈彧那张嘴……
悄咪咪睁开眼睛，尽可能地显示着自己的柔弱，好暗示慕鱼儿少骂她些。
“少装柔弱，此番我不骂你就是了……”
听着不用挨骂，玉沁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你可知你昏着这段时间，皖皖哭成了个泪人，说很是后悔未曾跟方阑元君学些医术，那可怜模样呀，就像你死了似的。”
“你少咒我几句我尚能多活几年。”嘴上吐槽，心中还是宽慰了许多，小师妹终究没白养。
慕鱼儿突然伸手用力搓揉玉沁两颊上的肉，“沁儿，你晓得你这条命是我和青泽、顾移渡了多少灵力换回来的吗！下次再敢不惜命，脸都给你揉肿晓得不？”
“搅的咯！搅得咯！阔缝丑！”
玉沁实在不想再躺着，索性坐起来说话。
“我皇兄那边可知晓此事。”
“我哪敢讲啊，十年前你出事苏凌就差没把这怀城掀了，如若被他知晓你又出事了，我和顾移哪里还有命在。”
玉沁暗暗送了口气，却又听闻后半句：“不过此事总是瞒不下去的，所以知道刚刚你醒了之后，我就赶紧让顾移去修书了，大致讲明原委寄信给叶柒，这个烫手山芋，还是给别人比较好……”二人立刻极为默契地对了一掌，“做得好！”
“说来，每次你受伤醒来哪次不是吵着要青泽来看，怎得今次不提了？”
“他……这几日……如何了？”
“前几日倒是守得勤，只是听到常医师说你今日可能会醒来却又莫名其妙不守了。你们在那十五日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你二人修为都不弱，寻常小妖伤不了你们才是。”
慕鱼儿看着有些怔神的玉沁，叹了口气，“你不愿说就算了，总之你现在安好，其他的我也不在意了。”
“谢谢你。”
“你我之间哪还需要言谢。”
“苏师姐！你终于醒啦！”皖皖跟着常吟进了屋来，一路小跑至床前待将玉沁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才放心下来。
常吟诊过了脉，见脉象平和，虽还是有些虚弱，但较前几日已经好多了。
“皖皖，厨房的药粥火候应是差不多了，现在可以端来了。”
复又转身对慕鱼儿说：“慕姑娘近些天来亦未好好休息，如今苏姑娘已无碍，姑娘大可放心了。”
玉沁看着慕鱼儿眼中的血丝亦是十分心疼，催促着她去休息，“慕鱼儿，你看你熬得眼角皱纹都多了几条，还不赶紧去好好补个觉。”
慕鱼儿不知从何处掏了面镜子，认真查看，“什么！本姑娘的花容月貌怎么可以有损！常医师，果果就交给你了！”
说罢一瞬间就跑没影了。
见常吟还未反应过来，玉沁眼疾手快地在常吟脑门磕了一下，然后迅速躲到了床角，不给他还手的机会。
“这一下！还给你咯！”
“这般顽皮，想来恢复得不错。”
见他完全没有还手的意思，玉沁嬉笑着挪回了原位。
“苏姑娘被带回时，气息都不剩多少了，只怕再晚一些，在下亦无能为力。”
玉沁自灵囊中取出一个檀木盒交与常吟，“这盒中是幽灵草、玉微果和一颗丹药，还有一封方阑元君的亲笔信。”
“这丹药……是公子的解药么？”
玉沁摇摇头，“九拂是没有解药的。这丹药是方阑元君炼制的，虽能抵抗毒性，但并不能完全解毒，最多在沈彧毒发只是减缓四成的疼痛。可若是炼入了玉微果，其药效可增长一倍。玉微果亦毒亦药，就连六师伯没有把握控制其药性，所以需得无离亲自炼药。”
“所以苏姑娘取这幽灵草，一开始……是为了公子？”
玉沁知他是对自己这满身伤心怀有愧，可自己这番经历说到底也并不全然是这幽灵草之故，便也不是很好意思承他这份心意。
“那药便是炼得再好，也是治标不治本，九拂依然每时每刻都在消耗沈彧的性命。所以我便想若他修了仙，便自身能有灵力周转，长此以往，九拂之毒或许能解。但……他不愿……”
“姑娘此言当真？难道那夜姑娘与公子的争执也是为了这个？”
“你们都……听到了？”
“我们二人来得晚些，只知道姑娘似是很生气地出了公子的房间。”
“说来也不算是争执，我也不是这般记仇的，第二日便没什么了。”
“那你还往公子身后偷袭了好几个橘子……”本是小声嘀咕，却尽数被玉沁听了去。

“我虽不计较了，然他醉时说的话多少也是有几分伤人的，我一想起便如心中堵了气，莫说没砸着，便是砸中了，他的那点疼怎比得上本姑娘一腔热血喂了狗所受的打击。”
“确是，无论如何说理都在姑娘这边。按你方才说的修仙问道可化去九拂的毒性可是真的？”
“理论上是可行的，可那日过后我曾托顾师兄暗中验过他的灵脉，他身上并无灵根，且之前因蝉妖之故，魂力有损，此生怕是修仙无望了。是我之前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如果此术真的可行，师父早便同他说了，也不必劳烦六师伯炼药。”
见常吟神情又沮丧了几分，玉沁提醒道：“你若是有空，便尽快启程去盛月城，也好托无离在沈彧下次毒发之前炼好丹药。”
“此事，可要先告知公子一声？”
玉沁想了想，苦着脸道：“还是先不要了，万一到时候炼失败了，我还得托我六师伯再送药来……到时候怕是会让他白开心一道……”

《卷三·折子戏》
（一）
“你月前不是看了一出折子戏么？还托我帮你画些图样在走马灯上，可还记得内容？”今日一时兴起，便想着完成之前应允慕鱼儿的事，布料方才还笑语相谈的慕鱼儿听闻此言却是垮下脸来。
“说来也怪，那折子戏场上的角儿演到一半，便一个个的没了生息倒在了地上，像是一瞬间魂都被抽没了，突然不知何处传来我们听不懂的几句唱词，那个戏院里除却我们三人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如此诡异之事官场之人不敢沾染，便顺手交托到了我们身上。”戏没看成，还平白揽了这么件灵异之事，更重要的是一连查了几日都无甚进展，慕鱼儿顿时觉得亏得很。
“难怪那天你们很晚都未归，原来是在查案。那你倒该感谢顾家在此处声望甚高，换了我是那城主，直接绑了你们三人交上去交差。”
“幸亏苏师姐不是做官的，不然手下冤案都要叠满几个粮仓了。”
“好啊，几天不见皖皖都敢调侃师姐了？”玉沁作势要去抓皖皖，皖皖迅速窜到了慕鱼儿身后躲着。
“好了，沁儿别闹。后面更诡异的事儿出现了，正在我同顾移正愁毫无思路，第三日的同一时间同一个戏院里，看守的官兵说听见场内有人唱戏，可他们一旦进去查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声音也戛然而止。如此往复，每隔三日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渐渐地，那戏院方圆几十里都无人敢涉足。”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死循环。”
“对啊，今日会是第七次，今日已经让子阙师兄他们前去探查了。”
“子阙银笙才刚刚赶到怀城，便被你差遣着去破案了？”
“既是历练，多长长见识也好。且说了，有青泽和顾移护着，出不了什么大事。”突见慕鱼儿神色一转，玉沁顿时被盯得脊背发寒，像是她又有事有求于自己。
“左右你现下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若帮我们召此地长冥司的引魂使来问问，一次性失踪了那么多人，毕竟要确定他们是否活着才行。”
皖皖听了忍不住提问，“那个……师姐，咱们云华还教招魂术的吗？”
“诶~我师父除了不教我剑术什么都教。”
众人来到梨园门口，果真听到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的唱声。
青泽一行人担心线索再次中断，站在门口不敢妄动。
玉沁想要唤声“阿泽”，却见他有意与自己错开了目光，只好作罢。
“饶我听了许多场戏，也听不懂她里面唱的是什么，会不会根本就不是词。”
“不会，你细听，这腔调是有起伏变化，应当是在讲个什么故事。”
“方才苏师姐已问过长冥司的人了，那些消失不见的人并未离魂，你们方才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子阙摇摇头，复又转头看向青泽，“师兄如何看？”
“不是阵法，不是结界，甚至感知不到灵力波动，应不是妖、鬼行事。”
“先前我同师弟也是探到这一步，但总归要将那些人找回来的，他们的家人已经闹到城主府邸了，再无定论，怕是……”
顾移亦想起先前城主已求到了自家兄长处，想来是被百姓逼得不行了。
“各位可否……让在下一试？”
众人循声看去，却发现是沈彧，而随他一同前来的，却是两名清秀的男子。
“那唱词是西域语，先前我来听过几句，与从前行商经过西域是听到的一出折子戏很像。”
“我倒是从未听过西域语的戏。”
“相传西域的一位王爷游历大虞时尤爱这戏曲，便带了一个班子回到西域，并命他们将一些故事换成西域的语言代入唱词。而你们方才听到的，唤为《断殇》，算是一出极悲的曲目。”
“对，那日我们未听完的曲目便是唤作《断殇》，我说这调怎么有些熟悉呢……话说沈公子竟知晓这些？”
“无非是去的地方多些，懂的东西也多些。”
随即请出身后二人：“这两位先生便可用西域语与那梨园中的女子对唱。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总要先试一试。”

（二）
魂魄是没有眼泪的，可眼前的女子声嘶力竭地苦喊着，她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方式宣泄她的愤怒和悲伤。
“伽素姑娘，你……看清楚些……他们是谁。”
伽素上前想要触碰他们，却在即将接触到的一霎那，整个人穿了过去，她尝试了很多次，都是如此。
伽素无措地看着玉沁，“他们……他们都是假的吗？”
“他们确是真实存在的，此间唯有你，是假的。”玉沁将玉笛抵在唇间，混着银笙的琴音，在场内幻化出了小公主的所思所想。
西域最受宠的小公主，爱上了一名虞国的戏子，亦或者说……爱上了要潜伏在虞国的西域细作。
小公主从未听过戏曲，可他因那个人……爱上了戏里的春秋。
“公主身边的婢女，属下可否讨来作帮手？”小公主原以为他是来向她告别的，却没想到是向她讨一个婢女。
小公主看了看身边的伽素，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时间，竟有了些嫉妒。
“好。”
层层纱幔挡住了二人的视线，可小公主却不敢出去送一送自己的心上人。
小公主最引以为傲的美貌，毁在了三月前的那场大火里。
小公主冥思了一整夜，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成为伽素。
小公主不知祭司用了何种方法，总之她再次醒来，便发现自己成了伽素。
她原本以为，这样就能一直一直陪着司楚。可她万万没想到，他带着她来到怀城，然后转手就把她送到了城主家中。
“为什么？”
司楚冷笑着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的温度，“阿素，回家的感觉不好吗？”
那一刻，小公主知晓了伽素是虞国潜伏在西域的细作。
仅在府中住了一日，小公主就敏锐地感受到了杀意。被识破的细作，只有死。
“阿素，你也看到了，今夜若没有我，你便只能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杀死，所以……放弃你的家人，跟着我如何？”
当夜，怀城城主被刺杀。司楚握着她的手，小公主就看着那血沿着剑锋低落，仿似是她自己的血一般。
“你看，如今，你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司楚俯在“伽素”耳畔，语气亲昵得仿似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小公主突然后悔来到了虞国，从前满腔爱意如今只剩了无尽恐惧，这是她――从未认识的司楚。
随后，她又被丢弃到一座梨园门口，被班主捡了回去。
那时的小公主受了刺激，而班主又待她极好，那般熟悉的感觉，让她鬼使神差地唤了一声“阿楚。”
班主只道她磕伤了脑子，不认人，便也随她唤了。
时间久了，戏唱多了，小公主有时候竟真觉得自己是个戏子了。
直到两年后，司楚再一次回到了怀城，小公主唱得每一场，他都会去听。
她不知道为什么司楚要装不认识她，不过想来也是为了任务。
他每次来时，身边都会换一个女人，风流得很，可小公主在他眼中看不到半分情意。
一日落了幕，班主用帕子帮着她一点点卸下妆容，又为她梳了个寻常的发髻。
“阿素，近来有一位公子似乎很捧你的场，而你……好像并不希望见到他。”
“他是一个故人。”
“心上人？”
“现在不是了。”
他们都未曾注意到，此刻门外的司楚面上虽不显神色，但眼中尽是阴鸷。
又是一次登台，只是小公主在唱到一半时，听到后台一片混乱。
班主遇刺了。
心口处一剑毙命，这手法，同当年怀城城主的死法一模一样。
小公主崩溃地跪在地上，想去止血却都是徒劳。
她明明想着，等再过一些时日，就带着阿楚回到她的家乡，请父皇赐婚。
可眼前的一切，都在残忍地告诉她：不可能了。
小公主第二次，失去了她的阿楚。
她疯狂地捶打着司楚：“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阿楚！我根本……就不是伽素啊……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一切呢！”
“阿素怕是糊涂了，扯出这样的谎话，你以为我会信么？”
司楚用力将“伽素”带到怀中，在她耳畔温柔地诉说：“我已向陛下禀明，细作伽素已处置了，你今后且当你的戏子，唱予我听，可好啊？”
小公主彻底明白了，他所做的这一切，全然不过是因为，他爱上了伽素。
所以要抹去她的身份，让她没了退路，更因此，不允许她爱上别人。
在司楚的算计中，最不该死去的，便是她的“阿楚”。
一念成痴，一念疯魔，小公主，那般迫切地想救下她的“阿楚”，她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便只能奢望时间永远停在那个节点。
大梦三生，这世上许许多多的缘起缘灭，都不过一场空梦。

（三）
今个儿早上玉沁顺手从侍婢手上打劫了一盘荔枝，本想招子阙一起来吃，谁晓得他一见了她跟看到鬼似的，“哇”的一声就跑了。
转溜了半日才在走廊处看到潇月，“师妹，我今日醒来头有些昏，昨日晚上你晓得发生何事了吗？”
潇月一闻“噌”地一下就红了面庞，“那……那个……我昨日走得早，苏师姐还是去问慕师姐她们吧……”然后就逃也一般地跑走了。
玉沁寻思着这娇羞模样怎么好像自个儿调戏了她一般……
昨日晚饭后慕鱼儿邀了大家在庭院中摆了小宴，大家铺了席垫聚在一起，一开始倒也正常。
可慕鱼儿觉得大家只是聊天太过无聊，便命人上了酒。
“果果你一杯就够了，要是醉了可不好了。”
不过慕鱼儿却没有发现，此刻的玉沁虽面色无虞，眼中却有了几分迷离。
而玉沁努力能够回想起来的片段，也止步于此了。
思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去找了慕鱼儿。
谁知慕鱼儿一见她就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手上的拳头还握得“咔咔”响，“苏果果，咱们好好来算一番昨晚的帐！”玉沁见势不妙，反身就遁了。
玉沁又一路摸去了皖皖的小院，一看到皖皖也想跑，玉沁直接将整个门口冰封了，面上“和蔼”，“皖皖乖哦，不要乱跑哦~师姐只是想找你了解一丢丢的情况哦~”
见生路已断，皖皖只能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呜呜呜~师姐不要灭我口啊~”
“你乖乖告诉师姐，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姐保证不为难你。”
皖皖怯怯地看了玉沁一眼，终于在玉沁“诚挚”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就师姐喝醉了之后，我们都在聊梨园的事……”
“子阙师兄，你说人的念力当真这般可怕，连梦中的场景都能在另一个地方演绎？”即便事情已经结束了，皖皖还是没能理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皖皖可知道梦魇？”
“嗯！知道！”
“此事便同梦魇是一个道理，小公主以为自己就是那戏中人，魇住了自己，也魇住了旁人。这出戏的结局是女子无法接受事实，自尽而亡，而那戏中的司楚，亦殉情而死，小公主入戏太深，不愿接受这个结局，便生了妄念。”
潇月接着解释道：“说到底，此戏与西域、大虞并无关系，只是恰好小公主梦魇之时，那梨园不偏不倚就唱了这出折子戏，才会有这诸多事端。”
“嗯嗯，皖皖明白了，多谢子阙师兄和潇月师姐。”
此事圆满解决，慕鱼儿心中欢喜，便举杯向沈彧道谢，“此番还要多谢沈公子出手相助了。”
“无妨，解决此事的酬金城主已送往了御心阁。”沈彧饮了酒，话题一转，“说来在下却记得，鸿御门中应是有西域语的修习的，按理慕姑娘和二公子不应不懂才对。”
慕鱼儿一向是逃课逃惯了的，别国语言她向来觉得无聊，便总是拉着顾移一起逃学。此番蓦然被问到，只能讪笑着再次举杯掩了尴尬，“啊哈哈哈……那什么……沈公子，此等好酒，来来来，满上！”
本来大家都聊得好好的，谁知玉沁趁着大家不注意突然就蹭到了沈彧桌前，拿了沈彧桌上盘子里的一颗荔枝递给沈彧。沈彧见她面色泛红，目光迷离，只执着地盯着他看，沈彧不解其意，无奈只好伸手接过那颗荔枝，接着便眼睁睁地看着玉沁端走了一整盘荔枝，跑了。
众人：“……”
“苏姑娘这是……醉了？”
“铁定是！她醉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这么多年了酒量还真是一点都没涨啊……”
“可是苏师姐为何只拿沈大哥桌上的荔枝呢？”
顾移四向扫视了一圈，得出结论：“应是只有沈公子桌上的荔枝一颗未动的缘故。”
玉沁捂着脸，忙摆手道，“不可能！师姐绝对干不出那么丢人的事！”
皖皖小声嘀咕：“师姐你更丢人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我不是跑了吗？怎么还会有更丢人的事？”玉沁忽得想起今日碰到的潇月似乎很不对劲，心下一沉，试探性地问道：“难道我还调戏了潇月师妹？”
皖皖也着实是被玉沁的脑回路吓了一跳，“怎么会！”
“那今日我看到潇月师妹她怎得无故红了面庞？”
“那是因为师姐你不在的时候，子阙师兄当着大家的面向潇月师姐表白了。”
玉沁闻言一震，俯胸长叹自己怎得错过了如此激动人心的画面。
“然后潇月师姐就害羞跑走了，子阙师兄本欲去追，却被慕姐姐拦下继续喝酒了，接着不久，苏师姐就从青泽师兄那里回来了……”
“唉――你怎么知道我是去了阿泽那里！？”
“因为师姐你……把师兄的佩剑玄阙偷回来了。”

（五）
“那个……那什么……阿泽……我我我昨日不是有意要偷你的剑……”
青泽坐在庭院中细细擦拭着手中的玄阙，只淡淡看了玉沁一眼便再没其他反应了。
想起这几日青泽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自己，玉沁也就不在青泽面前自讨无趣了。
却在临走前被青泽叫住，玉沁不解地看着被递到手上的盒子，“盒中是浮屠海域的夜明珠，成色应当不会差过沈彧那颗。”
玉沁忍不住打开盒子，盒中的夜明珠光莹剔透，因在白日不似夜间光华，却也的确看着像极了糯米团子……
“平白吞了人家的东西，记得去还。”
想起皖皖所述自己昨日的窘态，大概唯一令玉沁宽慰的就是青泽不在现场了……
待玉沁走远，战战兢兢躲在树后的子阙才敢冒出头来，长吁了口气，“呼~还好没发现我~昨晚的苏师姐太可怕了。”
“她与你们玩笑的，不会真把你们怎样的。”
“嗯。不过师兄，玄阙可是掌门给你的，下次莫再随意让苏师姐偷去玩儿了。”
“她捧了一堆荔枝来换的，算不得偷。”若非她拉不动自己去喝酒，也不会恼极了抢了剑走。
不知为何，子阙似乎看到青泽在笑，可待他再定睛一看，那笑意又没了。
玉沁一路要躲着慕鱼儿偷摸摸去找沈彧，却在回廊转角处碰到了顾移。
“顾师兄……早啊。”
顾移抬头看看天色，耿直道：“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不早了。”
“啊啊……那什么……慕鱼儿呢？”
“不知道……但总是在这府中追杀你的。”
“那我先去沈彧那儿吧……”
“去做什么？”
“唉~先去道个歉吧……”
“道歉？是为昨晚抢了他一整盘荔枝的事？还是吞了他的夜明珠这件事？亦或是在他面前撒泼打滚要他抱你回去这件事？”
听到最后一句玉沁倒吸了口凉气，“撒泼打滚？抱我回去！？还有后续！！”
“你忘记了么？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究竟发什么什么，昨晚送完师姐回去后路过水亭边顺便看了一眼罢了，你倒是可以去问问沈公子。”
玉沁满心忐忑地寻到了沈彧处，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却见沈彧自庭中铺了软垫，手中抱着一把古琴，看那架势，应是在修琴。
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近发现沈彧身上传来一股清幽舒爽的凉香，颇为好闻。
“你沐香了？”
“古琴皆有灵，触之前当焚香沐浴，以示心诚。”
声调放得极轻，玉沁这才辨出那是潇月的琴，原是弦断了两根，难怪前日里所用的琴换了新的。
看着沈彧取了最后一根弦，从弦的尾端穿过绒剅，使蜻蜓结平贴于岳山上，右手又用一块软布绕握住琴弦末端，将琴弦向上拉过琴面，使其绕过龙龈，到琴背再向下拉过雁足，再轻拨琴弦调音，一套流程下来全然不似新手。
“你竟还会修琴？”
沈彧暂未作答，用绒布将修好的琴细细擦拭了一遍，再小心放入琴匣中。
“从前家中姐姐爱抚琴，弦断后我帮着修过几次。”
“我要是也有个会修琴的弟弟就好了。我小时候也喜欢弹琴，一有时间便去练，但总不得其法，每每都能将琴弦弄断，手也伤了几次，久而久之，我就不愿再碰琴了。”
玉沁将自己的手抬起来翻转了两下，悻悻道：“大抵我这双手是不适合弹琴的。但是，每每看到别人都能弹得很好，心中也是艳羡的。”
“尝到痛了，及早放弃，也是好的。”不知为何，沈彧说此句时，格外认真。
玉沁不解沈彧眼中的情绪，也就随便附和道：“也对。”
沈彧召了院中的侍婢，“将这琴送到潇月姑娘处。”
“是潇月师妹托你修琴的？”
沈彧摇摇头，“是子阙公子。他说这弦因他而断，他心下很过意不去。前日里就将琴放到了我这里，恰好今日阁中送来了雪域的冰蚕丝，我便着手接弦。”
“你还真是爱助人为乐。”
“银货两讫，一桩生意罢了。毕竟两千枚上品灵石送上门来，在下也不好不收。”
“两千！上品！冒昧问一句，那雪蚕丝你寻来费了多少银钱？”
“不用钱，半年前去过雪域，一个朋友送了我许多。”
两千上品灵石，按人界的折算抵得上黄金万两了。“奸商！”
“子阙公子乃修仙世家，为博美人一笑，这么点灵石不算什么。且说了在下并未开价，是子阙公子直接塞给我的。”
“可你又不修仙，要灵石做什么用？”
“难道姑娘忘记了御心阁的生意，已经渗进了修仙界吗？说来，还是赋汐元君帮忙搭的线。”
玉沁想起自家师父年轻时被师祖带着满世界跑，打下了坚实的人脉，如今倒被沈彧捡了便宜……啊~嫉妒啊~不过这些人脉放到自个儿身上也是用来混吃混喝的，玉沁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自己比沈彧穷的原因了吧。
“原来你去云华，不是去看我的！”虽是质问，却也是玩笑般的语气。
“在下的确是受慕姑娘所托，否则没有鸿御门的拜贴，在下一介凡人，如何上得了云华？”
“然后你就顺道勾搭上了暮雪居？”
“生意人的事，如何能算作勾搭呢？暮雪居以机甲和医术位居六大门派之列，在下会帮他们搜寻炼药所需的灵药，他们所炼制成的丹药可以在御心阁里售卖，相应的，丹药所得三成利润每月都会按时送到暮雪居。他们还会为御心阁提供我们想要的机甲和偃师。”
“为何要机甲和偃师呢？”
“有很多用处，日后姑娘可自行去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