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偷星九月天》
cp:齐潇洒×沧月
章一
仲夏的夜总是漫长而无趣的。
槐树华盖如大伞撑起,路灯之下,也能望见深色的影子铺开一地,蝉也好,蟋蟀也好,都躲藏在这茂密的树叶中,此起彼伏地低吟浅唱,一声接过一声,搅碎了夏夜里该有的宁静,混着还未消散的热气,令人焦躁不安。
齐潇洒穿着条大裤衩,两条长腿随意交叠,身子往后倾,靠在树背上乘凉。手边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微弱的风并不能缓解暑气,而他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年人的身体已经完全长开,瘦削的下巴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和青色的胡茬,整个的轮廓都显现出了棱角。他的五官其实很有几分刀削的杀气,只是脸上表情常年玩世不恭,嘴角上扬着,也看不到许多少年人身上的偏执与厌世,尚还称得上温和。
而在他身后,窄小的理发店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
理发店里的灯泡年代有的久了,在齐潇洒记忆里,那都是小学时,他背着小红书包坐在这棵槐树下看老头换的了。书包是老头亲手给他缝制的,样式土气,胜在扎实,上面还画了一只的小白兔,小白兔的嘴裂的有些大了,露出咽喉处那块深沉的红,显得不怎么可爱而变得可怕了。那时候老头也不是老头,他身强力壮,有的是精神和力气,孤身进城打拼,领着一个不知哪来的累赘齐潇洒,守着这家理发店,也跌跌撞撞地活下去了。
这灯泡是在前街左转的五金店里买的,守店的是老板家的儿子,愣头愣脑的,还好做生意实诚,一个灯泡也用到了现在。如今街坊邻居纷纷搬走,老城区大刀阔斧地动土重修一直闹到了这里,却偏偏留下这独居一隅的理发店,留着这盏灯火飘摇,摇摇欲坠。
真正要说时间的话,现在其实还早,老头在时,理发店要一直开到十点。但齐潇洒心里清楚,就算一直开到明早十点,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光顾了。
动土改造的老城区在窄小的理发店与繁华的城市生活之间划下了分明的界限,现在四野荒芜,偶然听闻的,竟然都只是些蝉鸣鸟叫,堪称寂寂。
齐潇洒很早就明白老头执意留下这间理发店不是为了赚什么钱,只是留个念想。老头一辈子似乎无甚大志,只有这间理发店和一个上大学被他牢牢记在心里。至于后一个,在齐潇洒自己办了高中退学时,被老头自己用那个红书包给砸碎了。
老头那时仿佛发了疯,如果他的腿和身体没有被车祸摧毁,齐潇洒相信,那扔过来的就不只是一个红书包了。
但毕竟只是如果。
齐潇洒关了电,换下了灯泡,至于是否要换一个新的,他还拿不准主意。关上了门,顺路去买袋橘子,挑不出什么好的,老板也十分干脆地让他全部打包拿走,他剥下了干瘪的皮,尝了一个,味道居然意外不错,便买了。
老头现在的身体每况愈下,其实也吃不了什么,但在口腹之欲上,齐潇洒总想着法子给他一点慰藉。像橘子的这一点甘甜,已经够了。
齐潇洒隐隐察觉到,这样日子,不多了。
老头住的市医院离理发店有些距离,老头本不想住医院的,只是改变不了齐潇洒在这件事情上的坚定立场,四处敲补凑出了一份押金后,终是住下了。
齐潇洒到的时候,夜已有些深了,值班的年轻护士坐在旁边无所事事,抬着手机戳了半天,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抬了个头,见到是他,便又低下了。
齐潇洒挂在嘴边的一个笑容还没送出去,就僵掉了。
好在他无所谓。
老头最近精神不好,睡的很早,并没等他,他便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又轻车熟路地放下了一张行军床,剥了瓣橘子,掀了皮,用果肉在那两块干燥起皮的嘴唇上摩挲,看它们变得湿润了,果汁渗进了唇缝,就收手,也不嫌弃,把那瓣橘子就地解决了。
他的手抚过老头脸上被风霜磨砺出的疤痕,抚过松弛的褶皱,抚上睡梦里也不曾放松色眉心,齐潇洒终于收了笑,神色晦暗,在黑夜不能分辨。
老头常说齐潇洒还小,齐潇洒一个站起来抵得门高的小伙虽然子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直到他现在发现自己的确还小,他还那么年轻,还没准备好面对这世界上无奈的生离死别,而老头,已经等不到他长大了。
那晚夜里他睡的很浅,依稀听到老头在说梦话。
声音含混喑哑,他只隐约听懂了几个字,好像是“有负……所托”?
齐潇洒不懂,也不太想去弄懂。
就像他从不问老头自己的来历,不问老头在开理发店之前的过去,也从不问老头背上那道狭长的刀疤。
他知道老头不喜欢,便知趣地不提。
男孩子最痴迷妄想暴力的年纪,他也只是在晚上醒来时,隔着汗衫去看那道刀疤,鼻尖仿佛闻到了铁锈似的血腥味,虽然它分明早就结痂成疤。
在很多时候,齐潇洒都觉得老头并没有活在现在。
他小时候也爱去几个玩伴儿家看碟,港片自是心头挚爱。他看着电视机屏幕里叱咤风云的大哥们,热血沸腾之余竟然还有心思想,那他们之后呢?
风云散后,繁华落尽,英雄肝胆都埋进了黄土,热血豪情都是无人知晓的传说之后呢?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老头。
想到了老头身上格格不入的气质,斤斤计较的那些规矩,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固执,甚至是在无人处的落寞。仿佛他心中自有三尺戏台,唱念做打爱恨情缠都在上面演尽了,于这俗世,便少有能看在眼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