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黄昏，兰贵嫔的婢女找到我，说兰贵嫔觉着御花园的月季漂亮，想要几株回去养着，让我捡六盆月季明天送去，真是突如其来一摊事儿，整我一个措手不及，原想今早起再收拾，谁知昨夜雨疏风骤，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月季本就不经伤，风吹雨打早蔫得厉害，竟是连六盆也凑不齐，只得捡了些花叶凋零去。】
【虽然花不好，但我已尽力插得美观，不仔细难看出是残次品，先送过去顶一阵还没甚问题，等有好月季再换回来罢了。】

（齐光，比寿抱两捧青花瓷盆来，施施然放下，便阖门出去了，我只打量着粉白俏丽的小佳人，也不说话。）
（待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心里才有计量，先嘬了一小点儿笑，淡淡的敷在面颊上，眼底仍旧冷津津地锸一块冰似的。）
克奉姑娘。
（笋尖儿卷着白绸帕子，将盆往她眼前推了推，话也不说绝，六盆只挑了两盆计较，若这回是不打紧的过失，两相也有台子下。）
周氏是来讨说法的。

【小宫女不懂，看不出来，可见过些世面的便瞒不过去，这不，来了位自称“周氏”的讨说法来了，一看那衣服的料子便知道这是兰贵嫔这儿最有脸面的大宫女。我也恰好有个规矩要立，小宫女不顶用，非要她这样的宫女知道才行。回礼】
周姑娘，昨儿晚上的急雨想必你也清楚，我已然挑了最好的几枝，勉强凑了六盆送来，没有更多了，还望姑娘见谅。

这些都是好商与的，您告知我一声，想个折中就是。
（唯剩的一点笑也没了，桃腮绯唇镀了一层冰，朝她看去时，眼底暗潮涌涌，像蕴着乌黑的铅云。）
（若说燥气，也是有的，兰主儿正学宫中事务，头一遭令点什么，就是这样结果，从杀鸡儆猴论，这事也不能轻拿轻放。）
如今捅到主子上头去，您是御花园的，兰主儿不敢得罪，只管拿我办事不力出气。
（一双招子眨了眨，便又不理她了，红酥手搭在月白的袍上，往院里看去。）
这可怎么说？

既然话都说到这分上了，我也先立个规矩，以后若是要花儿草儿的，需得提前些时日告知花房，我们才好准备着保护着，否则收到烂花败叶，也怪不得我们。
【话里处处藏针，实在是因为气极了，原我以为昨儿来告知明日就要月季的小宫女是兰贵嫔近身侍奉，如今看我猜想错了，该是个和我一样的小宫女办坏了事儿，那我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我记得昨儿来告知我的那宫女，因先前从没遇过今日来说明日就要的，故而留了个心眼，就是那边扫洒的——左不过是她脑子不记事儿，早说过的事儿非拖着昨个才办，与姑娘无关。

御花园里的花，是要给皇上和贵主儿们看的…
（院外草蒙花炽，葳蕤华昱，是紫禁城最闪耀的外衣，她谦虚也好，作对也罢，都不该在我这个生人跟儿，说放肆话，何况我又是来拿罪的。）
你若只能养出烂花败叶来，不如早早撂了职出宫去。
又说那扫洒的，也是你管教不严之故。
（越发莫名起来，只是碍于才入宫，怕触了什么名头给主儿惹事，只得强忍下委屈，讷讷道。）
拿不出就说拿不出，应承下算怎么回事？如今不是你一句无关，我就能在主儿身边过得去的。

【声音尖细，已然有了怒意，我已与她指了一条解决之道，她不听，非揪我不放，我不过按规矩办事，凭何替你淋这盆脏水？】
兰主儿不过想要几盆花，若是提早时日告知，花房自然尽心尽力办，别的主儿都是提前五天就让花房预备着，更有体恤花房辛苦的贵人，一月前就说好了。莳花弄草比不得首饰衣裳，靠着老天爷呢，不提前说定了，花房养出来的好花好叶被风吹着雨淋着霜冻着，也要变成残花败叶，老天爷不给这个面儿，奴才们又有何神通？
【天降灾害，或地震或洪水，满朝文武也没办法，可能怪到我头上？】

奴才做事不利索，你竟敢埋怨到主儿身上！
（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又拿老天爷压我，压兰主儿，真真儿是一道又一道天雷，劈得人不得超生。）
你！你！
（嚯地站起来，梨花圈木椅腿儿向后发出不小的声响。我为奴为婢，被人啐几口也就罢了，主儿是什么身份，竟凭白让个丫头摆治。）
（眼前昏花得不行，脚下稳了又稳，这才立定，颤着指尖问她。）
是我们兰主儿不对，平日好性，如今由着你们要登天了不成！
（我虽为人漠情，却鲜少与人红脸到这样的地步，心里淌着熔浆，却不知怎么骂出来，喷她烫她才是。）

【直至她被气得嘴唇发抖，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确说话过分，扯到了主子身上，她是兰贵嫔身边近侍亲信，即便我再看不惯也不能失言至此，然而此时认错为时已晚，怕是人家不信，便立刻打了个圆场混过去】
周姑娘是听岔了，我如何敢说兰主儿的不是，兰主儿定记得吩咐，却是奴才们拖拖沓沓不放在心上，来告诉晚了，才有了这一桩。左不过和周姑娘也无关，您是兰主儿身边最有脸面的宫女，只消怪下头宫女办事不力便可。
【屈膝卑躬，礼数做足，心内却是别样想法】花房还忙，我先走了。

姑娘慎言，我若是最得脸的丫头，兰主儿身边也真是身边没人了。
（自嘲一声，声势渐渐偃息了，只是此话一出，二人相顾无言，任她行礼拂袖去，我竟一时松快，一时心惊，松快的是，不必与她争执丢脸，心惊的是，不知此后这样的棘手，又有几桩。齐光，比寿才敢撑门进来，站于我与花盆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罢，罢，东西拿回去，如何处置，等禀明主儿再说吧。
（头疼目胀，指肚儿狠狠捏了捏太阳穴，只被二人将扶着，回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