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心婚讯传来的时候，杨宛之还在翠湄居前的竹椅上晒太阳。
阳光晴朗，间或有风吹送着竹香而来，旁边崖牙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古琴保养，让人昏昏欲睡，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午后，
小巧雪白的鸽子越过竹林飞来，停伫在竹椅的扶手上，低地的叫唤着，杨宛之忍着睡意拆了信件。
“师父要成亲了。”
崖牙一惊，闻言抬头欲看杨宛之，却见青衫少女的已经长袖遮目，不见神色了。
“如今也算天下大安了，师父耽搁了这些年，也算是嫁出去了。大喜啊。”袖下仍有声音传来，不辨悲喜。

走过战事烽火，性命犹在。脱下苍云玄甲，换上红妆。
燕无心看着镜中的自己，墨发披散，柔和了脸上的冷硬，眼里却还是肃杀，她这些年，实在不太像个女人，女人是不该有这伤疤的。
燕无心摩挲着眼角的伤疤。万花谷的医术享誉天下，祛疤的膏用了月余，确实淡了不少，只是到底是成年的伤疤。于雁门关长成的岁月里，其实多半是风雪夹杂着鲜血，敌人的或者自己的，尤为侥幸，她只留了这疤，到底还留着性命。那样的战乱，哪有什么男人女人，唯有活下来。
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人，拿着木梳，慢悠悠的梳着，燕无心恍恍惚惚透过镜子看，绿衫少女笑语可闻，唇边带着温文的笑，面容却是不甚清晰。
“徒弟，你来了。”燕无心心里明明白白，绿衫少女的身份，如她这般战乱中厮杀的人，身边真要有人有这等绾发的手艺，无非就是捡来的徒儿了。
少女还在梳发，就像曾经一样。那时候她捡了这个小徒弟，小小年纪，瞧着乖巧可人，却也是被那长歌门教的有些迂气。明明只是随手捡来的徒弟，却是分毫无差的执弟子礼。每日晨昏定省不说，连梳发也要插一手。若是不从，也不撒泼耍赖，只是眼泪汪汪对着她，着实让人无可奈何。
念起过往，镜中的女人突兀的笑起来，眉梢眼底都是柔意。

繁复的发髻梳成，“燕将军，妆成了。”
燕无心恍惚的睁开眼，身后哪有什么绿衫少女，满目皆红。是了，她原不曾传信通知。便是通知了，又怎能速达。本是她故意的，怔怔地看着镜中地自己，“徒弟，我今日便要成婚了。”
雁门关至长歌门何止千里，杨宛之瞧着初八的日子也不言语，便是日夜兼程过去也不过是瞧人家新婚燕尔，情深意笃罢了。
少女的脸上是讥诮的笑，在这阳关晴好的冬日，在这尚且温暖的南地，上一刻尚觉暖意融融昏昏欲睡，此刻却只觉得半身冰冷，仿若在雁门关帐内的日子。
“天真冷啊。”杨宛之嘴上说着，崖牙莫名的听着却像心真狠啊。
崖牙是有些心疼自家的小师妹的，前些年因洛阳战乱与师门失散，幸得苍云军救护，只是战火纷飞，无法孤身回归师门，可怜小师妹年且尚幼，只能跟着苍云军四处辗转。拜了那燕无心为师。
传言道，玄甲苍云的燕无心，是个狠人。对敌对己都狠，唯有对身边的人，生死相护。只是对着这唯一的徒弟，怎么也这样狠心。
“师姐，她要成婚我很高兴，只是为何她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我啊。”杨宛之唇角依然带笑，眼里却禁不住要留出泪来。

能为什么？
师徒人伦，四字重压，谁越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