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
予今与君长别矣。
十载睢阳，时移世易，人事变幻，孰能胜记哉？忆予初入朝堂时，君方二八，初登帝位，彼时大燕根基初立，前朝执政以黄老之术，所欲者，令天下休养生息也。及君即位，百废已兴，而朝廷上下，安于现状者甚多，欲图进取者无一。腐儒权臣横行于朝堂，孝如太后听政于帘后。君所欲者，乃内无拥兵自重之诸侯，尸位素餐之官吏：外无侵扰边关之鞑虏，觊觎王土之异族。君乃少年天子，嬉戏游猎于上林，以惑朝臣之耳目；予乃新庶吉士，终日困守于笔墨，而得晓君之宏愿。时人皆轻贱予出身巫雀异族而得侍奉君侧，虽未明言，而神色间多轻慢之意，唯君知予信予，问予以民情，察予以计策，授予以权谋，欲予为君之膀臂也。无秋尝为江南之橘树也，而君知予岁寒之心也。若无君，则无今日之无秋也。
君尝谓予曰：“卿本与世无争之人，而予使卿周旋于党派之间，杀人于无形之中。终日规划谋算，无一刻之停歇，是使橘生淮北则为枳乎？”予尚未答言而退予。今予可告君，君谨记之：无秋初遇君时，仅以君志为予志，君愿为予愿矣。君眉不展，而予不寐。君颜既展，而予无忧。待时日既久，予亦以河清海晏，黎民安乐为己任也。君尚记曾点之志乎？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君其勤政加餐，举贤任能，民生疾苦，时时察之。则四海之内，予必能安居乐业也。愿君每思及此，可稍宽心也。
另有一事，庶几稍慰君心：世人皆知炆乃嘉妃之子，殊不知嘉妃之子已殇，而炆乃予与君之子也。巫雀族男女皆可生养一事，诚非妄言也。有君为其父，皇后，嘉妃为其母，则予毋挂心也。予唯愿炆平安顺遂一世，然则君毋告之以实情也。且天资聪颖与否，乃天命也，故炆不必成上上人物，作一知孝悌，能担当，勤谨好学，善遇他人，忠于大燕之好男儿即可。亦望陛下善遇臣之族人，则臣不胜感激也。
古人云：“两人生情，易事也；两情长久，难得也；彼此不负，可遇而不可求也。”君与予，虽为帝相，亦红尘之过客也，独不见风流人物，烟云散去，唯余黄土？且贪欲痴嗔，心性长短，何尝异于他人乎？然则以君与予凡俗之身，结可遇不可求之缘，孰能怨天尤人乎？事已至此，唯各自康健喜乐，专心前路，而予虽在天涯，亦未尝离君之侧也。况经此一劫，予已知缘分之易灭，相伴之难求，他人之情意，情无深浅，皆天恩也。生之欢愉，死之哀苦，具缘于此。故予将珍之重之，力求不负，以尽余生。愿君亦为之，而穷生之欢也。
方才楼头画角呜咽，阶前寒雨点滴，秋蝉切切，遥相应和，路上行人，应不忍卒听也。
无秋
十月十二日寅时于甘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