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者説
遂城之陽有一河，謂之西溪。西溪者，淤泥亂垢之所存也。之患也，久不得治。唯夫盛產一魚，名曰“羅非”。羅非者，亦西溪之患也。以其性好爭，所存之地，斷無他魚。聞其味美，然鮮有人食，或以為垢。
　　雖然，每晨必眾而釣，釣以半日居多，或為老且閑者，皆盈桶而歸。有甚者乃釣之以日，饔飧皆備於河傍，及夕後乃反。吾惑其所為。
　　適朝食已矣，予信步於河畔，見有二釣者，皆不過而立。左者少長焉，體尤壯，鬍髭直密；右者則稍瘦焉。皆佇倚欄杆，手持長竿，窮目以視其浮，惟恐失機。其傍一桶，既蓋，积之过半，輒動以活之。適興，且觀之。
　　有頃，左釣者之浮微曳。若無所知，不為之動。尋浮蕩及左右，疾起之，得矣，大魚也，其闊如掌，蓋半尺之長焉。取之鉤，投之於桶。予見此魚身黑而青條相間，知其羅非，顧不知其所用。
　　夫壯者說，復操竿，再釣。其魚益增，而舉為羅非。未幾，大小有餘，桶將滿。壯者呼其傍，與之言曰：“可矣！盈焉！今日所獲有甚乎昨者耳，其飧也無憂矣。”笑而粲。傍之瘦者曰：“苟販諸市，蓋三百錢亦未可知也！此亦有甚於前哉！”二者相視而笑，且拾釣具，欲歸。
　　是予惑之甚耳。蓋羅非之患也久矣，或言其味猶可，衆人皆不以為然。況之生乎濁流，或食垢物，或飲淤漿，其肉安可食乎？故前而問：“此魚可食邪？其味美與？”
　　對曰：“肉美且鮮，上品也，吾儕食之久矣。”
　　又曰：“然其生乎垢，垢滲其肉，與之相融亦入骨，此垢庶幾難除，食之，無乃不善乎？恐伏病矣。”
　　夫壯者不說於色，遂取魚於桶，示之駁曰：“子且視之，其淨且鮮，何垢之有哉！”斯聲也亢。
　　予不知奚言，且曰：“城之眾人皆以為惡，苟此魚販諸市，雖廉，又豈顧之，亦何以食之？蓋鮮有人歟？以是焉有利乎？雖有也憐！”
　　“此言差矣！吾儕販諸市，雖廉，而市轉之食肆，肆烹之，至於色香味俱全，彼眾於是不識其本，以是奢矣！利即其中來。”
　　至此，予無言以對，謝其具之以告，乃去。
　　噫！何淨何垢，予庸不知？蓋夫烹魚者，去其腥，易其味，更其貌，此功何其高。然之本未治，之虞尤存，而於人者又何益焉！是亦不可以已乎？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其是之謂也！然豈彼魚之不可食邪？固不若也。實育魚之水危耳。既危，魚依而生，何以不患？惡可食之？本固患焉。然則既先此患乎？非也，後人之賜也。人弗善河，取之如家珍，棄之若沉疴。河則何以善人？其所產之魚但流於市，人複食之，終害己。此則無盡之慝也，欲辟之，唯周其境而自省其行，如是而已。是時，其魚但食也甚，亦無所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