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暑气蒸蒸,和亲王府的书房内早已摆上了冰鉴。杉木匣内,冬日存积的冰雪透过精致的雕镂散着习习凉气。加上这书屋构造本就通风散热,自是比别处爽凉的多。
和亲王弘昼却觉得这是京城最燥热的地方了。
这冰鉴冒的凉气不够盛,屋内的穿堂风不够大,就连他把玩的清凉玉石,甚至比他掌心还热些。
“一个个怎么当差的?!本王都快热死了!”他扯着领子喊道,眉头深深拧在一起。
站在门边的侍从立刻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替他打扇,却被他一掌推开,“凑这么近本王更热,滚!”随即书案上写了半页的棉连生宣成了一团,那杆饱蘸墨汁小狼毫亦被他狠狠一甩,一串墨点在空中划了个长弧,一滴不拉地溅上推帘而入之人的裙摆。
和亲王头一抬,差点没从黄藤椅上滑下去,骄横炙盛的气势荡然无存。
“淑慎……”他的声音比起刚才不知轻了多少,眼里全是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的……”
“王爷当然不是故意的……”他的福晋,辉发那拉-淑慎带着浅笑,玉步款款来到他身侧,替他打起扇子,“是这天气太热了。”
“你们都下去吧。”他飞速屏退下人,屋外脚步还未消便已将人搂入怀中。
“知道你心烦。”淑慎将他揉皱的纸团细细铺展开来,略略一看,便心下了然,“王爷想拉拢高贵妃的父亲高斌,却因为素来不和,写不下这屈恭承奉之语?”
“正是了。”弘昼抱着她坐在椅上,叹了口气。
淑慎大大方方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团扇一摆,清风便吹拂了两个人,“其实呢,在这庙堂之中情谊反而是最不牢靠的东西,高斌是一品大学士,素来追求的不过是自己的才干能用到实处。王爷不如想想,现如今高大人最想做得是什么?”
他立刻道:“现今西南土司动荡,高斌早就不满原存的世袭制度,我若是承诺日后助他变法……”
淑慎轻轻点开他眉心的结,“王爷果真智谋过人。”
这哪里是他的智谋?弘昼刚觉暑热解了些,身上又冒出一股邪火,不是谁都担得起蕙质兰心这四个字的,况且这四个字比千娇百媚还要勾人。
待高斌入了他的阵营,要谋划的事物又繁冗了些,但弘昼总是有时间检查永璂的功课。
说是检查,也不过是督促和鼓励,永璂早已独当一面,管着和亲王府的银钱用度。弘昼翻着账本,发现上面已有了圈点勾画,还有朱色小楷的注批,那笔迹他再熟悉不过,不禁冒火道:“现在你额娘每日比我还忙,合着都在帮你?!份内之事都做不好,日后如何未雨绸缪?”
永璂立刻赔礼,又忍不住辩解道:“阿玛别生气,母亲只偶尔抽时间帮儿子看账本,剩下都去府外做她自己的事了。”
“真是胡闹!”他一摔账本,“成天抛头露面,我和亲王体统何在?”难怪他好不容易得了空,把王府翻遍了也找不见人,原来早就跑出去了。
当晚和亲王福晋回了卧房,就看到了她夫君的一张黑脸。
“今天车马有些怠慢,所以才没与你一起用晚膳。”淑慎解释,走过去想为他换下外衣,盘扣还未解开,就被轻轻推开了。
她一怔,眼里闪过一丝委屈。
他立刻就后悔了,奈何他也满心憋闷,气鼓鼓地瞪着眼睛,那些带着火气的诘问却一句也说不口,一张脸红了又白,最后大大地从鼻孔出了一气——
“哼!”
辉发那拉-淑慎耐着性子,“这是怎么啦?”
“你……你看这鸟!都蔫了!”和亲王扒拉来了隔断外的鸟架,上面的绿皮鹦鹉羽毛鲜亮,鸟喙光泽。
“喜欢!娘娘吉祥!”鹦鹉叫道。
福晋无辜地看着他。
“吵死了!就会这两句!”他连忙把鸟架挂出去。“淑慎!淑慎!人呢!人呢!”那鸟被移走的时候还在叫。
“王爷可是怪臣妾不守本分?”淑慎看着他。
“我……”
“我近日频频出府自然是为了王爷,各地使臣抵京不能招摇,王爷树大招风,只能我出面疏通往来。”他一眼便知她真的生了气,“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在计较这些琐碎。”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啊……”他连忙道,”我就是……还是想多与你在一起些。”
“王爷,您可是有朝一日要当皇帝的人。”她冷声道,随后便再不理他,竟自睡下了。
他侧卧在床外侧,屡屡伸手去挽自己的福晋都毫无回应,睁着眼睛望着她的背影,毫无睡意。
待到天光乍破,他才恍惚有了睡意,身边之人却已经起身了,他的眼皮沉重,依旧试图去拉他的福晋。手被握住,迷糊间脸颊上被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王爷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