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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边城浪子】马路cp文:天下第一帮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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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cp甜文,如果马芳铃一开始遇见的是路小佳——土公主和灰马王子的故事。剧情和电视剧完全不一样,除了马芳铃和路小佳,剧中其他人物很可能不会出现,加了一些原创配角。
万马堂的马大小姐不满意父亲的包办婚姻,抱着朝露剑偷偷逃了出来,要寻找自己的爱情,结果遇上了来杀他老爸的路小佳。路小佳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蛮不讲理,骄纵跋扈的女人,会有那么多男人喜欢她?马芳铃怎么都想不明白,不是拔出朝露剑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吗,为什么这个人拔不出来,还有着谜一般的自信?
马芳铃:“拔不出来就不要耽误时间,你快把朝露剑还给我!”
路小佳:“我偏不!”
马芳铃:“你这个人能不能讲讲道理,怎么拔不出来就把剑丢炉子里回炉重造了……”
路小佳:“在我面前,所有的剑都要收起来。”
没有俗套的小三和流产,是一个美丽纯净的和谐新江湖。男二三四五待定。
希望驸马党和雪浓党给条活路,马路党圈地自萌,不抬杠,不安利,一直很安静。


IP属地:澳大利亚1楼2018-08-01 03:34回复
    我做错了什么,又吞,这是多么小清新的故事。


    IP属地:澳大利亚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8-08-01 0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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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天下第一帮是什么帮——花生帮。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舞刀弄剑,但是每个人都可以吃花生。
      1. 逃跑的新娘
      夜,无星,漆黑的枝桠上悬了一轮血月。
      马芳铃浓妆艳抹,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翻过自家围墙。
      身为万马堂的大小姐,她哪一回不是骑着小红马风风光光地从阔大的金门穿行而过,何时想到有今日这般狼狈,万马堂固若金汤,墙又高又厚,着实很不好翻。
      她已翻了三道,再爬上树梢跳过这最后一道墙,便可以逃离这座坚固的堡垒。橘红的月晕下,张灯结彩的万马堂是多么繁华绮丽,哪一座庭院,哪一处屋宇没有她幼时玩耍过的痕迹。“别了,万马堂。”马芳铃坐在高高的树干上俯瞰,她又何尝想离开,可若现在不走,她便会永远陷在不幸的泥淖中了。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口气,往外纵身一跃。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白色的影子轻巧的从外面凌空翻了进去。一进一出,两人在高墙之上堪堪擦过。
      “这是谁?”马芳铃脑中思绪如闪电般窜过,“我爬墙这么累,他凭什么轻轻松松就翻过去?!”这样的想法一出,她下意识反手一拽,拉住那人后襟。那人也未想到有此变故,竟真猝不及防地向后仰面跌去。“欸呀——”马芳铃压根没考虑到这么做的后果,自己也一个身形不稳,狼狈的掉下围墙。不过瞬息之间,那人一个翻身搂住马芳铃,另一手凌空展开,脚下一腾,竟就这样抱着马芳铃稳稳的落在地上。
      “你……”马芳铃一时没缓过神来,月色下,眼前的男子不过弱冠之年,棱角分明,眉如远山,眼睫纤长,一双薄唇勾着浅浅的弧度,只是眼眸中一片灰败,毫无感情。
      男子还未开口,马芳铃突地大叫一声,“哎呀,好疼!”一阵剧痛从她的下腹传来,让她瞬间脑袋发懵,她模模糊糊往身下一看,那青年腰间插的剑,现在直直地切在她腰。腹,定是方才的动作压上来的,她伸手一摸,鲜血淋漓。
      “你……怎么没剑鞘啊……”她气急败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IP属地:澳大利亚7楼2018-08-01 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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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芳铃连做了四五个噩梦,才满头大汗的惊醒,身子刚一动,钻心的疼痛又涌了上来。她哪里遭过这般罪,顿时哀嚎不断,涕泪交纵。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正是那名男子,手上端着纱布药瓶,“醒了?”
        “你……”马芳铃咬着牙,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四下一看,是一间半旧不新的民舍,显然已不在万马堂了,“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
        “安全的地方,你昏迷了两天。”男子把纱布药瓶放在塌边,就要去掀她的被子。
        “住手!你这恶贼!”马芳铃惊叫着一躲,又是一阵疼地龇牙咧嘴,“你……你竟敢……”
        男人面无表情:“我不过是帮你上药,何况,你的伤口很深,我帮你缝针的时候已经都看过了。”
        “什么!”马芳铃瞬间自己掀了被子撩起上衣,原本白皙光滑的小腹上纵横了一道丑陋的缝痕,四周又红又肿不说,黑色的缝线格外扎眼,顿时大声泣道:“缝针就留疤了……”
        男子露出一丝鄙夷,“不缝针也留疤。”
        “你***!滚!”马芳铃颤抖着拿起枕头丢他。
        男子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眼见着门就要被男子关上了,马芳铃急得大叫道:“站住!你给我回来!别走……”但是男子依旧出了门,马芳铃又哭道:“是你害得我这样,怎么能不管……”
        门又被推开了,男子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她叹了口气。
        男子的手很长,骨节分明,甚是好看,给她上药的动作也很轻,一点都不疼。
        马芳铃撇撇嘴,“你叫什么名字?”
        “路小佳。”男人还是专注地轻轻擦着她的伤口。
        “你会医术?”马芳铃问道。
        “不会。”路小佳道。
        “那你给我缝什么针?!”马芳铃眉毛就快挑出脸框了,“赶快给我找个大夫,出了事谁负责?”她挣扎着起身,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我不能给你找大夫。”路小佳摁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我平时都这么给自己处理伤口的。”
        马芳铃缓了口气,思忖片刻,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翻墙这么快?”
        路小佳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我当然要知道,你翻的可是我家的墙!”马芳铃瞪着他。
        “噢,原来你就是那个大婚之夜出逃的万马堂大小姐马芳铃……”男子的嘴角露出戏谑,“现在整个万马堂都在找你,我该把你送回去才是。”
        “你你你你不许这么做!”马芳铃慌忙喊道,片刻,她眼波一转,又理直气壮的补充,“你害得我受了伤,身子也看了,我怎么嫁人,你把我送回去不但不能领赏,我爹第一个就砍了你!”
        路小佳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娶你?”
        马芳铃一拍床榻,震得伤口又是一痛,但是这回她咬牙抗了下来,冷笑道:“呸,就你,你拔得出朝露剑么?”
        路小佳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朝、露、剑!”马芳铃四下一望,果然,自己的包袱也被男子带了过来,她好不容易才用一种不大雅观的姿势把朝露剑勾了过来,解释道,“曾经呢有人给我算过命,只有拔出这把朝露剑的人才是我的真命天子。”
        路小佳接过了剑,试了试,果然一动不动,灰色的眼睛里流出一丝喜色。
        马芳铃把他微妙的表情尽收眼底,佯装无所谓地说道:“所以说,本小姐不是想娶就娶的,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
        路小佳挑眉,“是你先把我拉下去的,不讲理的女人。”
        马芳铃也挑眉:“我是拉了你,但是你受伤了吗?要不是你后来搂我,我会受伤吗?”
        路小佳无忧无虑了二十年,今日终于体会了头疼的滋味,“你想怎样?”
        “我要你帮助本小姐建。功立业,称。霸天下。”马芳铃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是不是有病?”路小佳问她。
        “我清醒的很!”马芳铃反驳道,“我爹觉得我是个女儿,就想把我嫁出去为万马堂谋取利益,慕容明珠那种酒囊饭袋哪里配得上我?我要自己闯荡江湖,建立比万马堂还厉害的势力,看他还敢不敢擅自替我做主!”
        路小佳冷笑一声,“可你连墙都不会翻……”
        马芳铃鼓起腮帮,“所以现在你得帮我!作为对我的赔偿。况且……”她又眼波一转,“本小姐一向赏罚分明,以后我发达了,好处也不会少了你的。”
        路小佳道:“你还是好好回去当你的大小姐吧,闯荡江湖三分靠本事,七分靠运气,你运气这么背……”他话音未落,屋外就传出一阵骚动。
        “快,带我出去看看!”马芳铃着急的拍拍路小佳,随后伸出胳膊示意要抱。
        路小佳叹了口气,把她从床上抱起,“你就不怕是来抓你的?”
        马芳铃道:“要不是遇到你,我早跑远了,万马堂肯定不会在这一带搜查。”
        果然,他们刚出门,就看到了一场聚众斗殴。
        这不过是一条不到一里长的小街,两边鳞次栉比地铺排着民居,也偶有三四家小商铺,宽不过两丈,也不知为何凝苍谷和白鲸帮的人会挤挤挨挨地对阵在这里。
        “你看,左边这群穿得清新脱俗的呢,是闽海蓬莱清源山凝苍谷的,擅长炼药制毒,特别是他们的少主薛此夜,江湖谓之奇才怪才,想什么做什么,任性至极,在江湖上得罪了一大帮人,可就是没人敢把他怎么样,右边南海白鲸帮,那也不得了,破浪刀法可为之一绝……”马芳铃开始跟路小佳解释。
        路小佳笑了笑,“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咍,这些都是我婚礼上的宾客,爹爹提前给过册子让我背过的。”马芳铃道,“二十七个帮派,六十四个名字,我背了好久呢……”
        路小佳睨了她一眼,“那你这么逃婚,万马堂企不是得罪了很多人。”
        马芳铃在路小佳的怀抱中仰起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万马堂是万马堂,我爹是我爹,我是我,这人哪,不能给自己背负太多……”
        路小佳刚想说话,忽听得站在白鲸帮最前面的一名刀疤猛汉喝道:“我们白鲸帮岂容你们肆意侮辱,快叫你们少主出来!”
        凝苍谷这边,一位青绿纱裙的娉婷少女站了出来,笑道:“我们少主早就先回去了,何况他也是一番好意。”
        刀疤猛汉顿时气的面色涨红,“好意?!趁我家二哥不备伺机下、药,把他变得……变得……”他手中长刀一轮,狠狠的跺了一下地面。
        少女掩嘴笑道:“你怎说的如此难听,少主不就是看不过你们二当家肌肤粗糙满脸是疤,特地妙手相助一番。”
        马芳铃和路小佳往右边一看,果然,白鲸帮一群大汉,每个人都是海边晒出的黝黑皮肤,身上脸上也都有一条条疤痕,显得更加威武霸道。其中只有一人,虽然依旧体格健壮,但是皮肤白。嫩得跟姑娘一样,光滑无比,显得格格不入。显然这就是被“好意相助”的二当家了。
        这凝苍谷少主虽然不在,其门下弟子也比白鲸帮的猛汉们削瘦太多,但是各各坦然淡定,表情从容,似乎毫无畏惧。
        为首的少女又笑道,“这位大哥莫不是嫉妒二当家的冰雪玉肌了吧,这去疤药呀,少主还再给我留了一瓶,再没别的了,给您就是。”说罢,掏出一白玉小瓶轻轻一抛。
        “去、你的!”那刀疤汉骂道,手掌一挥,就把飞来的小瓶凌空打开,和身后弟兄们提刀嘶吼着冲了上去。
        路小佳抱着马芳铃,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小瓶子落到马芳铃的手掌上。


        IP属地:澳大利亚8楼2018-08-01 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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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铁塔煞神
          马芳铃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她就成了将整个客栈屠诛殆尽的女魔头。
          昨日黄昏幽幽,路小佳轻飘飘地抛了句话就跑,只留马芳铃和小鹦哥花生四目相对。
          “好吧,也许在他的眼中,我真的是个累赘。”马芳铃想。无法否认,这个想法的的确确伤了她的心。但她却不是个轻易沉浸在悲伤中的人,“我功夫这么弱,路小佳自然看不上。”马芳铃又思忖起来,“无论如何,明日还有骑射赛呢,最后一天也可以好好的和他游城一番。”至于拳脚功夫,求仁得仁谈何容易,她便宽了心,总不能盼着明日就如话本说的那样遇见一位世外高人承袭他毕生绝学吧。
          烛火摇摇,马芳铃趴在桌上琢磨着明日的线路,直到夜深,也没见着路小佳半点影子,一阵冷风适时吹来,她终于撑不住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路小佳一早就回来,明天又是美丽的一天,入梦前她仍朦胧地想。
          马芳铃似是被一阵体寒催醒,又似是被“叽喳喳”地鸟叫吵醒。
          面颊上有些刺,又有些凉——花生站在了她的脸上。
          “好你个小东西!原来自己会开门!”她引着小鹦哥花生站在她食指上,这小东西得意地咂着喙,不远处桌上铁笼的小栅门已被推上去了。
          她刚想再逗逗它,忽身体一颤打了个喷嚏。“糟糕,昨夜没盖好被子。”马芳铃这才发觉自己浑身酸软,鼻息阻塞。立即让花生离她远些,披上衣服打算下楼打壶热水。
          她就不该喝那热水。
          天光乍破,大堂里暗沉沉地空无一人,大门紧锁,连倒架在桌上的椅子都没放下,只有最中间的那张桌上摆着一只木桶。马芳铃离得远远的,甚至有些庆幸自己鼻塞,闻不见那抹布水的臭味。她借着薄弱的晨曦,摸索着去了后厅,依旧没有一个伙计。
          “真该好好学学万马堂的家仆们!”她对着不存在的客栈伙计发了下小脾气,动作笨拙地试图烧热水。不消一刻,黎明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而马芳铃已经累的摇摇欲坠,这烧水的铁锅的是如此的沉,装水的大缸是如此深,更别提这柴火是如此的难以点燃。堂堂万马堂大小姐,何时沦落到做这等事,马芳铃头痛欲裂,风寒不但让她没了嗅觉,连耳道也开始痒痛发涨,仿佛一头栽进了海水,耳边竟是些白浪杂音,好容易听得客栈后方依稀传来了人声,马芳铃一个歪斜的箭步冲回了大堂。
          “还?有?谁?!!!”她发誓自己嗓门从没这么大过,生怕没人听见来帮她烧热水。
          “呼啦——”,从后院方向一下涌出数十人,一帮捉刀持剑的武林中人将她团团围住,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堂瞬间被围堵的水泄不通,因为桌椅板凳的缘故,有的人不得不缩着肩膀,有的人抬着胳膊,还有的被逼着面对墙角没空档转过来。
          这场面和马芳铃期待的很不一样。
          “这女魔头好生嚣张!杀了整个客栈的人都嫌不够……”她听见有人喝道。
          可能是她的风寒太严重,已经开始听不懂人话了。
          “快看!手指都在这!”有人脸色惊骇地指着几步远处的那桶抹布水。
          “残忍至极!”“嗜|血!”“变|态!”她听见众人纷纷骂道。
          空气浑浊,人声嘈杂。马芳铃昏沉难忍,视线也模糊了些,她眯起眼睛试图去瞧那木桶,刚往前走了两步,周围人迅速往后退了十步。
          “咱们人多,一起上她死定了!”“这婆娘不见得多厉害!”“兄弟们,上!”这些人边后退边咬牙切齿道。
          现在更多的人被挤得脸朝着墙。
          马芳铃怕他们挤出踩踏事|故,慌忙站在原地,也不去瞧那桶了。
          正在此时,忽地传来一道低沉深长的声音——“阿弥陀佛,女施主为何造此杀|孽?”
          来的是一个黄衫红袈裟,头顶点疤,须眉白胡的老和尚,扮相和小画书里的别无二致。只见他双手合十鞠了一礼,所到之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通道。
          马芳铃也是守礼之人,勉强双手合十,试图解释:“大师,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善哉,善哉,看来女施主一时被心魔所控,才铸下弥天大错。”老和尚道,“老衲乃法悟寺住持玄空,心魔不除难免重蹈覆辙,还是跟老衲走一趟吧。”随后他又对四周的武夫道:“此事非同小可,也不应囫囵定罪,需细细省来,不日,法悟寺必给武林一个交代。”
          听得旁边人纷纷说道“大师太仁慈了!”“这妖女度化不得!”“大师切莫以肉饲狼啊!”
          马芳铃终于意识到自己摊上麻烦了。还不待她辩解,那玄空大师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她走向后院。
          马芳铃先前从未踏入后院半步,此番一眼就看到地上数十具尸|体,不由得吓了一跳,再一瞧,连客栈伙计也在其中。
          看来他们并不是有心偷懒。
          昨日刚刚结识的赵南安也在,除了她和不在场的路小佳,整个客栈无一幸免,她叹息后心下了然,就是因为这样这波人才一口咬定凶手是她。马芳铃眉头紧锁,如此认定也太过草率。乍看之下,伙计和住客相互毫无关联,什么人下的了如此狠手?
          “大家快走,一会官|府的人来了就糟了。”忽有人催促道。马芳铃抬头一看,这些人已在后院的墙上搭了软梯,看来他们就是这么进来的。“切不可乱碰,别留下任何痕迹!”还有人提醒着。
          这就是第二个古怪之处了,客栈出了事连她都毫无察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这帮人如何得知消息?还有那老和尚,出家之人为何管起俗事来了?
          看着一群莽汉笨拙地攀着梯子,甚至先前持重庄严的玄空都显出几分蹩脚,马芳铃眼中不禁浮出轻蔑之色,一路上都冷着脸,因此无人轻易靠近。
          法悟寺坐落在长安南郊的仓山之上,浓雾弥漫,钟罄渐起,清冷苍凉。一群匹夫不知何时嚣叫着散去了。马芳铃入了寺,四周的人便换成了沉默的持棍武僧,显然是防她突然脱逃。令马芳铃感到意外的是,住持玄空并没有立即开展审问,而是将她“请”进了寺里的铁塔。
          此塔名曰镇恶塔,实则不过是一个形状似塔的锥形铁皮屋,有数丈之高。铁墙很厚却起不到丝毫的保温作用,不用想就知道这里冬冷夏热,所幸正值初春,温度尚且得以忍受。然而这铁皮塔几乎密不透风,只有至高处开了一扇小小天窗。马芳铃一进去就感到难以呼吸,更加昏沉。
          “嘭!”铁门在她身后合上,随后便是铁栓插闩的声音,里面空无一物。马芳铃已强打精神故作镇定的走了数里路,不但没吃饭更是连一口水也没有,终是撑不住跌坐在了草垫上。也许路小佳现在已经回到了客栈,希望他没事。她实在是太累了,再思索不透这诡谲的局势,靠着冰凉的铁墙几乎陷入昏睡。
          有限的光束透过天窗打进铁塔内,只照亮了在空中漂浮的微尘,再看不真切四周情景,忽然对面的铁墙上有黑影闪动,惊的马芳铃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这座铁塔还关了别人!
          马芳铃把身子又往后缩了缩,努力不发出丁点声响。她小时候听了不少这样的故事,被关在黑暗中的人,大多蓬头垢面,面部扭曲,展露着缺少牙齿的疯狂笑容。
          倒是对面先发了话:“你做了何事?为何被关进这里?”音色醇厚,语气不咸不淡。
          马芳铃稍稍放下了些害怕,说道:“我什么都没做。”
          对方再无回话,铁塔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马芳铃反倒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见一人披发布袍靠墙而坐,灰发长须,年岁与她爹爹差不多,处在这等落魄境地竟一丝不乱,神色坦然。马芳铃从衣袋中摸出了一颗梅子糖,递了上去,“前辈,吃糖吗?”
          那人目光一扫,“哼”一声,拈起那颗糖吞了下去,道:“我乃江湖第一大恶人,与你这无辜之人无话可说。”
          马芳铃心道:此塔名曰镇恶塔,天下第一大恶人在这里头也不稀奇,大概那秃驴觉得我罪无可赦,跟这位前辈也差不多。可此人举止乖张,气质不俗,马芳铃更是好奇,便又掏出了一颗糖:“前辈就跟我讲讲以前的事呗?”
          那人却冷声道:“原来你有不只一颗糖,却想一颗一颗用来套我的话。”
          马芳铃笑道:“是在下唐突了,但我并非想套前辈的话,只是无聊说说话罢了。”说罢便将衣兜一翻,先前上街买的糖全哗啦啦的掉了出来,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块玉玦。这是薛此夜上回给她的,竟一直揣在这件衣裙兜里忘记拿了出来,马芳铃刚想捡起收好,那人却一把将玉玦抢了过去,仔细地端详起来。
          水色的玉玦中凝着灰绿的云絮,中间环口及小,缺口及细,用紫色的丝线系着,玉面干净没有纹路,成色极佳,打磨精细,只是上面刻了一个“夜”字,笔画粗糙,竟如孩子的字一般。
          “你从何得来的?”长者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是我当年……”
          竟有如此的巧事?马芳铃稍作迟疑,老老实实地交代:“这玉玦是凝苍谷少主薛此夜交予我,作为信物的。”
          “凝苍谷……薛……?”那人轻轻呢喃,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欣喜之色,接着更是仰天狂笑起来。凝苍谷的上一任主人是“踏江摘月碾为丹”的妙手薛凝薛夫人,而她的独子薛此夜不过是两年前才挑起大梁名动江湖,薛此夜的父亲姓甚名谁却从未有人知晓。马芳铃心念一动猜出了七八分,嘴上却不多言,只静静站在一旁,任凭这笑声在空旷的铁屋里回荡。当笑声停止,长者脸上笑容依旧,“信物?是他予你的定情信物吧?”
          马芳铃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解释道:“虽说是这个意思,但不是这么回事……”
          那长者却不管她说什么,大笑道:“老天怜我,我仇凤鸣困于此处二十载,一朝不但给了我一个儿子,竟连儿媳都配好了!”


          IP属地:澳大利亚38楼2018-08-04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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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芳铃忙道:“仇前辈误会了!”就算薛此夜是他的儿子,她与薛此夜也没有半点关系。薛此夜随性放诞,这玉玦未必是他珍惜之物,更像是随手送的,何况哪有人以玉玦作定情信物的?
            长者道:“哪里是我误会,是你误会了罢!我年轻时便最恨循规蹈矩,别人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都说‘玦’通‘绝’,乃不复相见之意,我偏说玉玦代表我情谊不变之决心,将它送给了凝苍谷的薛凝姑娘。现如今,我儿将它给了你,定是相同的意思。”
            马芳铃很是惊奇,任性反骨原来也可以遗传,薛少主已是个极荒唐的了,却不料他老爹更甚。
            “前辈,我与薛少主不过只见了一面……”
            “匆匆一面,一面惊鸿。我与他娘不也是如此?不过是一夜河畔相遇,却因此执念终身……”仇凤鸣已然陷入了当年的美丽回忆。
            马芳铃心中哀叹不已,你是无论无何也劝服不了一个只相信自己论断的人,便问道:“仇前辈究竟做了什么被关在这样的地方?”
            “我不能说。”仇凤鸣的脸上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但是你要知道并非是我被关在这里,而是我不愿走出去。”
            马芳铃道:“现在也不愿出去?”
            “现在我有了儿子……”仇凤鸣喃喃道,“我要去见他,更要去见他娘!二十年已经足够了……我要出去……”眼中逐渐燃起光亮。
            马芳铃大喜,原本她沦落于此就是形势所迫,命|案现场人多嘴杂,贸然引起冲突只会吃亏。何况此事疑点重重,那老秃驴不见得会给她一个公道,如若这位前辈可以带她出去,她当然不愿留在这种地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仇凤鸣道,“我走时必定带着你。只是此事不急于一时,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见马芳铃一脸疑惑,仇凤鸣微笑道:“你资质不俗,就在此处拜我为师,我将毕生绝学传授于你何如?”
            马芳铃万万想不到原来昨天许的愿望今天就可以实现,大喜道,“我当然一万个愿意,前辈,不,师父,请受马芳铃一拜!”说罢规规矩矩地跪下给仇凤鸣磕了个头。
            虽然她连仇凤鸣武功深浅都尚且不知,但天下之大,没有不值得学的功夫。曾经她在万马堂每日沉迷骑射猎马,安于享乐,爹爹给她请了武学师父,她却总是称病不见,自以为小皮鞭耍的威武,实际上皮毛都算不上。现在入了江湖,才知道一身好功夫是多么的实用。
            更何况若是她打遍天下无敌手,路小佳便不会嫌弃自己没用只会缠着他了。
            “好,很好……”仇凤鸣道,“此处无茶,便用糖果代替罢。”说罢拈起几颗地上糖果,剥了外衣大嚼起来。这糖酸甜无比,果香四溢,马芳铃见他十分中意,便拾起糖果一颗一颗剥好,递了上去。
            待地上只剩下纸皮,仇凤鸣微笑道:“你可知自己要学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
            “不知道……”马芳铃摇摇头。
            “听好了,我仇凤鸣乃你师祖落影道人首徒,得他衣钵,虽无门无派,却要教你这天下一等一的功夫。”
            马芳铃点了点头,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师父对不起啊,我自幼生活在大漠,没有听过师祖和您的名号,可我相信你们都是很厉害的人!”马芳铃后悔起先前自己对江湖之事了解甚少,唯一知道的那点,还是来自婚宴名册,除了认识一些活跃江湖的门派,而那些奇人逸闻,她是一概不知。
            仇凤鸣见她心性纯良,态度端正,笑道:“无妨,师门渊源你日后再慢慢了解也不迟。”忽又面露严厉,“只是师父现在告诫你,有三条规矩,你日后必须遵守。”
            马芳铃点点头:“师父您说。”
            “第一:不以天下规矩为规矩。第二:不救不无可救药之人。这第三……”
            “师父快请说。”
            “这第三条规矩最为重要。”仇凤鸣道:“饮食规律,早睡早起。”
            马芳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仇凤鸣道:“现在我便将心法传授与你,这心法你师祖没告诉我名字,我也不敢擅自安排,若是日后有人问起你,你便唬弄搪塞过去罢。”
            马芳铃又点点头。
            仇凤鸣随即开始口授心法,“从种根。从根叶。从叶茎。从茎节。从节怀华。任督及丹田,玉枕自白环……”他语落如珠,一气呵成,几乎念了一盏茶的功夫,待他终于念完最后一句,微微一笑问道:“你有何参悟?”
            马芳铃一句都没听懂。
            “师父,我一句都没听懂。”马芳铃道。
            仇凤鸣道:“好,很好。看来徒弟你是个正常人,若是一听即会,这世上还要师傅作什么。师父现在从第一小节跟你讲……”
            马芳铃认真的学习起来,时不时还提出一些小问题。
            待到天窗投下的光线慢慢减弱,乃至四周完全陷入一片黑暗,马芳铃才发觉已入了夜。此时仇凤鸣终于解释完了所有字句,又道:“现在条件不行,为师只考你全文背诵,但等你日后出去了,要时常默写,断不可懈怠。”
            马芳铃听话地点点头。
            “你现在便开始打坐调息,练第一节的心法。”仇凤鸣道,“我先睡了,明早检验你成果。”说罢再无声息。
            马芳铃一日无茶无饭,又染了风寒,劳神苦记已让她疲惫不堪,不料师父竟如此严苛,连休息也不给。
            再坚持一下,她告诉自己。
            一夜时辰飞逝,待马芳铃看到师父再次睁开眼睛,阳光渗入铁塔已有好一会了。
            “练得如何,你现在全力打一掌给为师瞧瞧。”仇凤鸣道。
            马芳铃精心提气,狠狠拍向铁墙。
            铁墙纹丝不动,什么也没有发生。
            “好,很好。”仇凤鸣微笑起来,“果然是个勤勉的好孩子。”
            “可是……”马芳铃十分犹疑。
            “我初见你时,见你神色昏沉,动作无力,许是染了风寒,你看,现在是不是痊愈了?”
            马芳铃扭了扭身子,欣喜道:“真的欸师父!我、我现在全好了!”
            仇凤鸣道:“这第一节讲的便是如何在挨打,受伤,生病之后的快速恢复。”
            马芳铃惊喜万分,“好厉害的功夫!”
            仇凤鸣提醒到:“此法乃应急而用,平时要以第三条规矩为首,若非时间紧急,切不可熬夜练功。”随后,他微微仰头瞥了一眼天窗,“是时候出去了。”
            马芳铃才刚刚得了甜头,意犹未尽,疑道:“难道我不该将这十节全部在这里练完?”她话音刚落,仇凤鸣就对她投以冰冷森然的目光。她这才悟道自己说错了,“师父我错了,不该贪图冒进,若是再在这里呆下去,就做不到饮食规律早睡早起了,我们还是赶快出去吧!”
            仇凤鸣这才软下语气:“长年以来,武林中总流传着速成不正之风,这是最害人的!习武之道,在于磨练心性,不紧要多练,更要多看,多悟,你可明白?”
            马芳铃道,“我知道了!弟子一定努力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随即她又问道,“师父,铁门紧锁,我们该怎么出去?”
            仇凤鸣道:“你这孩子,第一条规矩又忘了,不以天下规矩为规矩,难道要出去,非得走门不成?”说罢,他起身向铁墙走去,身子刚刚触到墙面,那铁披竟如腊膜一般破碎,留出一个人形的破洞。
            马芳铃目瞪口呆。
            仇凤鸣站在洞外面看着她,“还愣着做什么?这是第七节的内容,虽说你现在不应练,一会为师走到下一处,要用心观察细节。”
            马芳铃跟这仇凤鸣走出法悟寺,一共破了六次墙面,其实本该四次就够,但是仇凤鸣教学起来难免较真,怕她看不明白,又多来回穿了一次。
            是以法悟寺东面的最外围墙上多了三个并排的人形空洞。
            “师父,我们现在去哪里吃饭?”马芳铃跟在仇凤鸣后面,不沿山路,而是笔直地穿过坡崚树丛下山。
            仇凤鸣不悦道:“不以规矩为规矩,第三条你记得,第一条又忘了,现在哪里顾的上吃饭,我要去找儿子!”
            马芳铃忍住想哭的冲动:“上一回我见薛少主,还是在大漠。”
            仇凤鸣道,“你们既然约好了下次见面,因该很容易就能找到他才是。”
            马芳铃被自己师父的逻辑深深折服,此时他们才刚下到半山,因为没有沿山路,四周皆不是来时之景,树影清幽,落叶深积,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赫然出现一座掩映在茂盛枝叶下的小馆。小馆灰墙黑瓦,依山而立,别有一番风趣。
            仇凤鸣还要直直往前走,马芳铃不忍心看如此雅静之处被穿出大洞,连忙拉住他,“师父,您就绕过它吧……”
            仇凤鸣轻哼一声,往左迈了几步,贴侧墙而过,马芳铃跟在后头,不经意往门口方向一看,那里赫然立着一个紫衣身影。
            “薛此夜!”马芳铃脱口而出。
            薛此夜闻声,便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过来,脸上是藏不住欣喜神色,“姑娘,我找了你很久!”眼中光彩熠熠。
            马芳铃知道自己身旁的师父已经激动难耐了,连忙道,“薛少主,这位是仇凤鸣仇前辈,他……”
            “我是你爹!”仇凤鸣大声道。
            仔细一对比,父子两真有几分相像。
            薛此夜愣住了,眼见着他脸上的表情迅速冰冻,好在化冻也很快,“你……”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几乎不敢去瞧仇凤鸣,只讷讷地看着马芳铃颤声道:“二十年前震摄江湖的煞神仇凤鸣……是我爹?!”
            马芳铃此时却顾不上那么多,“薛少主,你有吃的吗?”


            IP属地:澳大利亚39楼2018-08-04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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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澳大利亚来自iPhone客户端56楼2018-08-07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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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甘棠琴院
                马芳铃没有想到,自己与师父相处不过一天,就要匆匆离别了。
                “我实在是放不下小凝。”仇凤鸣对她与薛此夜解释,短暂的告别后,便再也等不及,动身沿东道而行前往蓬莱凝苍谷了。
                薛此夜虽也未多说什么,但马芳铃知道,他只会比自己更加的不舍。
                回长安城的路与来时一般充满泥泞,丘陵连迭,但春意融融,风光和畅,马芳铃与薛此夜两个年轻人一同走着,心中那些淡淡的离别愁绪也消散了许多。
                “师父在仓山悟恩寺囚了二十年,此番是听我说起你才闯出来的。”马芳铃告诉薛此夜。
                薛此夜忽的叹了口气,“为了我……那我娘呢?就不值得他离开那座塔?”
                马芳铃知晓他心中未必好受,只是先前在师父面前做出一副随性洒脱的模样,不过是不想让仇凤鸣为难。眼前这个紫衣飘逸的青年看似如天边轻飘飘的浮云,心无所念,毫无牵挂,与烦恼二字挂不上勾。但稍一相处,她就明白薛此夜亦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马芳铃道:“师父从未主动提起他困于塔中的缘由,当我问起来的时候,他露出了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也许当年发生的事他至今也不愿面对吧。”
                薛此夜脚步一顿,叹道:“铃儿姑娘,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先前从未听说过我爹的名字。”
                马芳铃点点头:“我从小生长在大漠,对中原武林一无所知,要不是……”她苦涩的扯了下嘴角,“我也不会跑出来。”她的脚下是雨后的湿地,有苔藓覆盖的冗虬树根,再不是那踩一脚便要提足的黄沙。
                薛此夜在知晓她姓名时,便已明白她就是万马堂逃跑的大小姐,自然不会多提,只继续说道:“仇凤鸣这个三个字,二十年前,足以让无数人闻风丧胆。他曾经是血月冥教的右使,据说当年带着三千教众将六大门派的八千人几乎屠戮殆尽。自那一战后,武林中人无一不惧他煞神之名”
                马芳铃想起了铁塔里师父说的话,感叹道:“怪不得师父说他是天下第一大恶人……”
                薛此夜苦笑着看她,“煞神是我爹,我没得选。但你呢?现在知道了他的过去,是不是后悔拜了这个师父?”
                马芳铃摇摇头,“一点也没有。”
                “为什么?”
                马芳铃轻轻踢了一脚鞋边的小石子,看着它骨碌碌地向前滚去,言语里半是轻松,半是感慨:“因为我是马芳铃啊……”
                “也许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一个为人任性、被宠坏的大小姐,可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爹当初为了建立万马堂牺牲了多少人,哪怕是现在,万马堂的繁荣何尝不是建立在马奴们的痛苦之上?”她轻轻笑了笑,“江湖斗争永远不会改变,变的只是输家和赢家罢了。再说了,武功不过是一个工具,用来做什么,还不是由我来决定?”
                薛此夜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何况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马芳铃问道:“这血月冥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薛此夜便从头与她解释:“现在江湖上活跃的各门各派,大多是这二十年间的后起之秀,就连我家凝苍谷,也不过其一小宗,而在这之前,却是依着地域之势,以秦岭淮河定南北,长江划东西,出了六大武林门派,靠着仙山宝地,浸润了数百年的渊源,六派武学至臻化境,各有精妙,近百年来虽偶有摩擦,但都固守本源之地,也算是相安无事。可血月冥教不同,起初不过是一群守陵人,高祖规定守陵人须世代为职,不得转行,亦不可与不俸此业的世族通婚,所以不论是守皇陵的,还是王公的园寝或是一般人家的坟茔的守墓人,便不知不觉间逐渐融合,日益壮大,奉至阴血月为尊,自成了一教。”
                马芳铃恍然大悟,“这些守陵人如果只需活跃在陵墓附近,那便没有地域之分了,所以才会与六大门派相争。”
                “不错,血月冥教的最后的一任,也是最强大的一任教主——冥尊,正是得了古将军墓中的一本秘籍,才练成了以一敌百,笑傲群雄的绝世武功,带着整个血月冥教走上了巅峰,血月冥教赢了六大门派后,俨然成了当时的江湖霸主,直到后来太过猖獗被朝廷镇压,朝廷动用了军|队与上万教众血战,本来血月冥教功法奇异,又擅长掩盖行踪,一直占了上风,可半年之后,竟几乎是在一夕之间覆灭了。” 薛此夜说起这话,面上不禁露出恍惚之色,似是仍然不相信这段过往与他的亲生父亲有关。
                马芳铃道:“这么说来,师父可能是看他们教主还有其他人已经没了,知晓大势已去,才自囚于铁塔,避世二十载。”
                薛此夜倒皱了皱眉:“这仓山也并非灵脉仙山,悟恩寺更是鲜有人知,我爹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一呆就是二十年?”
                马芳铃道:“我觉得仓山悟恩寺并不简单……” 她将先前客栈的惨案,以及突然出现的众人与住持,还有自己不经审问就被送进铁塔与仇凤鸣关在一起的事细细与薛此夜说了一遍。
                薛此夜静静听完后道:“好在你没事,这事从头到尾,真是匪夷所思。”他又略微思忖了下,道:“凶手动机暂且不提,但这悟恩寺的住持显然知道什么内情!”
                马芳铃道:“我也这么认为,悟恩寺与客栈的屠杀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与二十年前的血月冥教有关。”
                他们已走了一个多时辰,树林田野渐渐稀疏,长安城高大坚固的城门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之中,正午的充足的光线将它照的透亮,带着尖锥的漆黑铁门向里打开,农户,商人,运货的牛马往来熙攘,兵士们笔直的站在城墙上,扫视着人群的一举一动。
                马芳铃早已意识到自己尴尬的处境,现在她成了某些人眼中残虐暴戾的凶手,尽管她多么想去找路小佳,但这样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她必须先查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她又皱了皱眉,“可是我现在这副样子根本没法再潜回去查案。”
                薛此夜忽一击掌,笑道:“有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进了长安南门没走多远,薛此夜带她来到一条东西向的半旧街道上,离商市区远的缘故,这里没有人群的吆喝哄笑声,过了许久才偶有一架马车压着青石板路“吱呀呀”地驶过。
                马芳铃在这里甚至能听清暖风吹过枝叶磨擦的沙沙声,空气中还飘散着一缕幽香。
                这里是一间琴院的入口,行书作的“甘棠琴院”四字刻在梨花木匾额上,漆色棕绿,与棕褐的檐住相应,墙面洁白踢脚布了灰砖,靠着檐角的部位还用灰漆涂了棱形花纹,可见主人的用心,简洁却细腻。
                门扇大开,露出前部无人的客厅,一副随性摸样,却未听得里面传来半点琴声。
                马芳铃在门口驻足,犹疑的看了薛此夜一眼,不知道来这里作什么。
                薛此夜笑道:“你难道一点都不奇怪早间我为何会在仓山小馆?我是去听琴的。”
                见马芳铃有些讶异,他解释道,“仓山长年住着一位琴师,极爱清净,所以才在那里研习琴艺。想必除了悟恩寺的那群和尚,就属他最清楚那里情况了。我与他也算老相识,每回路过长安便来听琴,知他不在仓山,便在这长安城的琴馆中了。”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马芳铃点点头,欣然与薛此夜一同走了进去。
                他们穿过无人的客厅,来到回廊包围的小院,只是这间小院也没有人,薛此夜又领着她弯弯绕绕过了几条游廊洞门,方才到了一个比最先前那个小院大上五倍的地方,这里曲水环绕,翠荫错落,傍着水建着一座两层高青纱遮罩的楼台,这时才传来淙淙琴声和些许低声絮语。马芳铃鲜少听琴,如今身处此处,竟也觉得心境平和,十分舒畅,
                薛此夜道:“这里是长安城最大的一家琴馆,有十几位琴师。我要找的那个人性情有些古怪,我先去与他说一说,你在这处等等如何?”随后便三两步不知拐向了何处。
                马芳铃环顾四周,不免暗自感叹,仓山小馆虽别致,又如何比的了这处?这位琴师可真不会享受。她从前生活在万马堂,虽然比这里大的多,但布局整齐大气,站在大门便能一路看得通畅,可这处却竟精巧别致,一处院子套着一处,除了盆栽假石,还引了水,设着桥廊,移一步便换了一处景致,是她先前从未领略过的。
                马芳铃本不想乱走,但东看西看,竟向无头苍蝇一般转晕了脑袋,渐渐开始的那点人声都听不见了,已然走入了一处偏僻的小院。
                这里比起其他院子来更加清幽,没有过多的亭台,草甸上种着众多甘棠梨树,水红色的花朵绽放在初春温暖湿润的空气中,原来在街道中飘散的馨香竟源自这里。
                她向那片小小的甘棠树林走去,还未待她静心享受这片宁静,就发现不远处的梨树下,伫立着一个她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袭白衣,明明被缀满枝头的绯红环绕,却没将丝毫目光放在这美艳的甘棠花之上,反而四处环顾着,仿佛在等着谁。
                路小佳怎么会在这里?马芳铃一愣,下意识的跑了过去。
                几乎是在同时,路小佳也看到了她,剥开眼前的枝叶向她跑来。
                马芳铃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扑进这个男人的怀抱里,他的步伐是那么的大,仿若排山倒海破风而来,他靠的是那么近,她已听得见他急促的呼吸。还未等红晕浮上她的脸颊,他的动作却猝然停住了,身形稳稳地定在他面前。
                她也连忙停住脚步,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想不到马大小姐挺会享受,来这么风雅的地方……”
                方才她在路小佳眼睛里看到的欣喜与释然仿佛只是错觉,眼前的男子抿着好看的薄唇,灰眼睛里满是促狭。
                马芳铃一堆堵在心口的话都被打了回去,只好道:“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路小佳一愣,似是有些意外她问出这个问题,“不是你……?”他眯起眼睛盯着她,微微前倾着身子,目光中竟是试探,两人靠得本来就不远,现在的距离更近了,马芳铃几乎感觉的道路小佳的呼吸轻轻打在她的肌肤上,一下子红了脸,直到她被他盯的不自在的缩了下身子,路小佳才将目光收回来,淡淡地道:“我在找你。”
                我也在找你啊。马芳铃想说,可是她又觉得这句话很没有说服力,毕竟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还未等她答话,路小佳又问:“之前去了哪?”
                路小佳比她高很多,她不得不抬着头看他,她看到现在路小佳好像很不高兴,一定是嫌弃她乱跑,虽然她很高兴见到他就是了。
                马芳铃立刻想跟他解释自己不是故意乱跑的,脑海中倏然闪过自己在头昏乏力时被一群肮脏粗鄙的汉子围住,大声辱骂的场面,那一张张丑陋的嘴脸在她眼前放大,即使在当时都无所谓的她,这一刻却不知怎么了,涌上千万般的害怕委屈,“我……”都一个字还卡在喉咙里,她就眼睛一酸开始哽咽,眼泪更是决了堤的般的往下淌。
                下一刻,她已经在路小佳的怀里了,宽大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脊背,她靠在坚实的胸膛上啜泣,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热度,听到路小佳轻声问道:“当时是不是吓坏你了……?”
                马芳铃下意识的想点头,却又立即想到她一但承认,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麻烦的路小佳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提出让她回家。
                她仿佛已能看到那画面——路小佳一脸轻松的将她塞进回大漠的马车,随即将她的行李和前两天买的成堆物件玩具如倒垃圾一般从车窗扔进去,最后在马车厢里的最后一丝缝隙中安置那只可怜的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水土不服的小鹦哥花生,在她被众多东西压得不能动弹之际微笑着对车夫吩咐道:“不送到万马堂门口千万不要让她下车……”
                “没有!”她惊呼道,“我不害怕的!”她匆忙把自己眼泪鼻涕都揩在路小佳的胸襟上,努力对他微笑,“我这两天过挺开心的!”她说完就有些心虚,明明她连觉都没有好好睡一个,而且也没吃上什么好的,更没有按照计划和路小佳一起玩,怎么会开心呢?但她只能努力将自己的际遇说的轻松愉快一些,“我之前在南郊的仓山遇见了一位朋友,便和他一起来这里了。”
                “噢。”路小佳道。
                “但我也不是故意要乱跑的……”她又想继续解释。
                “随便你。”路小佳道。
                马芳铃的嘴角瘪了下去,果然路小佳根本就不想跟她一起,“所以……你找我是要给我落在客栈的那些行李的对不对?”她不敢看路小佳,但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他,希冀着路小佳否认然后告诉她他其实很担心她。
                可路小佳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不然呢?”


                IP属地:澳大利亚69楼2018-08-11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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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话,马芳铃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还不待她如孩子般哭出声,这座清幽的小院洞门一下涌入十几名侍卫围住两人,侍卫们已微微抽出一点刀身,似是随时会对他们动手,身姿紧绷,十几道森寒的银光从暗红皮革鞘中倾将迸发。
                  “将军,她在这里!”一名身穿黑甲手持战戟的士兵恭敬地站在入口处。
                  马芳铃早已被路小佳护在背后,但她仍忍不住略略倾身看一眼,不明白是谁要找她麻烦。
                  一名身着狼灰战甲的高大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他每往前踏一步,便响起环甲相击和铁靴震颤地面的声音,他的眉眼深邃,轮廓刀刻般挺立,即使身着硬甲也能看出他拥有着几近完美的坚实身躯,仿若一尊移动的天神石像。
                  马芳铃感觉到即使身前有路小佳,那人锐利的目光也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眉目森然。
                  “马姑娘,请跟我回一趟王府,有话要问。”那人开口道,声音磁性低沉,如玉石的震颤的余音。
                  路小佳已先替她回了话,语调冰冷,“不去,有什么在这说清楚。”
                  玄甲卫立刻举起手中战戟指向他们,“这可是楚阳王的命令!”
                  来的人正是楚阳王岑戈。
                  路小佳勾起嘴角,眼前人的身份对他起不到任何威胁,“我们谁的话也不听。”
                  马芳铃看出了路小佳眼中迸发出的杀意,匆忙拉住他的衣袖,怕他与这些人真的起了冲突,连忙道:“这位王爷,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为什么要捉我?你要说个明白。”
                  楚阳王道:“骑射之赛你瞒报姓名,来历不明。赵南安与你有过接触后第二日毙命;我们顺着凶器的线索追查到琴院,而你又恰巧出现在这里,形迹可疑。”
                  原来她早就被官府的人盯上了啊,楚阳王的后半句话听得马芳铃心里一惊,她连凶器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若是出自这间琴院,这也就太巧了。然而她也没什么好畏缩的,便直言道:“我一个异乡人,初入江湖,行事不愿留下真名,有什么奇怪。实不相瞒,我不但认识赵大哥,更与他一样投宿在鹰啸客栈,只是我那晚睡的太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顿了一下,又提高了些声音,毫无畏惧,字字珠玑,“黎明之时,我被一帮突然出现的武林人士逼迫从后院搭草梯离开,为首的正是仓山悟恩寺的玄空大师,嘴上说着我犯下滔天大罪要细细审问,转身却一言不发将我锁入镇恶塔,我好不容易才跑了出来。比起我,难道不是他更可疑吗?”
                  路小佳转身看着她,远山般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而那双眼睛再不是先前的毫无感情,里面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她从未料想过的心疼,“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别送我回家……”
                  路小佳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
                  “笨蛋。”
                  她刚想反驳,就看见楚阳王沉默的盯着她,如一匹雪地中发现猎物却不急于扑杀的狼,似是在忖度她的话有几分可信。许久,她听见他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我自然会去查悟恩寺,但你是客栈唯一的幸存者,与此事依旧脱不开干系,还请跟我回去。”
                  “你——!”她瞬间气急。
                  路小佳看向她:“我不会再让谁带走你。”
                  下一刻,寒光一闪,那柄极薄极轻的无鞘剑离了他的腰侧,路小佳的身体一跃而出——
                  “不要——”马芳铃脱口而出,这可是朝廷的人,路小佳万万不能……
                  如冰晶般的剑悬在楚阳王的咽喉之上。
                  “她留在这里。”路小佳重复了一遍。
                  “我今日未配兵刃,是因为我来这里不是来伤人的。”岑戈连脸色都未变一分,丝毫不为之所动,“可是我必须做的事,就一定要做。”
                  路小佳并未回话,他的剑依旧悬着,若是楚阳王再往前一步,或是剑再往前一分,楚阳王便必死无疑。
                  周边的侍卫的马革宽刀均已出鞘,十几道刀刃指向路小佳,随时等着下一刻出手,空气静谧地连风的也悄然无息。
                  “等一下——”有一道声音忽地从外面传来。
                  是薛此夜!只见他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喊道:“凶手就是悟恩寺的玄空,我有证人!”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一袭缁素长袍,黑色的纹样飘渺空灵,竟看不出是如何晕染而成的,像是白娟的衣面上沾染了从地底自上攀爬的黑雾,衬的他比旁人少了几分烟火气息,他的脸很苍白,连眉色也是淡淡的,他并不是很年轻,虽然面容依旧清秀淡雅,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痕迹,但他的眼神里却有几分看尽一切的凉薄。
                  而后面的人比他年轻许多,穿的很是朴素,想必是他的侍仆。
                  “这位少侠,请将剑放下罢,我保证不会让王爷带走这位姑娘的。”他向马芳铃他们走过来,还未走到一半,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那苍白削薄的脸顿时变的血红,旁边的年轻人匆忙递上一条绢帕,那人将绢帕捂住嘴,少顷便缓了过来,他来到楚阳王身边时,路小佳已收了剑,他道:“在下宫徵羽,是这里的一位琴师。斗胆问王爷,您是如何断定凶器是出自我们琴院的?”
                  岑戈道:“死者十指尽断,仵作推断是丝弦类坚韧细线所为,我们暗自比对了长安城所有售卖的琴弦,只有这里琴弦造成的痕迹与伤口符合。”
                  宫徵羽点点头,道:“不错,每位斫琴师的手艺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使规定了每根弦多少丝多少纶,工具不同,缠丝用力不同,长安城每一家的琴弦也都是不同的。只是,若是真的能以弦杀人,要削肉断骨,此弦必要比寻常之弦更为坚韧,请问王爷,符合对比的,是我们琴院的钢弦还是蚕丝弦?”
                  “是钢弦。”岑戈道。
                  宫徵羽在他极淡极淡的笑容里露出了一丝狡黠,“任何一位琴师都知道,蚕丝弦的音质比钢弦胜上百倍,曲子是若用了钢线便失了韵味,是以我们这里每一位琴师都只用丝弦。但钢弦却比丝弦经久耐用,加上每一回换弦复杂繁琐,不是寻常人所能为,所以初学者往往用钢弦,而这个月,只有两个人在这里买了钢弦。”
                  岑戈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宫徵羽道:“一位是您的九皇妹——素清公主,但她是用来与我学琴,钢弦也是我帮她上好,合着琴一起带回去的。还有一位,便是悟恩寺的玄空大师,而他只买了钢弦,交易的地点是我在仓山的小馆。”
                  岑戈皱眉道:“他只买弦,可有说做什么用?”
                  宫徵羽淡淡笑道:“这些闲事,我是不问的。”他见岑戈略显失望,又道:“王爷,身边这位姑娘我是从不认识的,方才听了友人的诉说,我才知道她也是来找我询问有关悟恩寺的事情,可惜我虽常年住在仓山,亦与玄空相识多年,却依旧对他无所深知。只是,我前几日结识了一个人,想必王爷很熟悉。”
                  岑戈挑眉,“请说。”
                  “赵易北。”
                  岑戈脸色一变,匆忙问道:“你如何认识的他?”
                  宫徵羽道:“赵公子亦是一位琴痴,来我这里听琴,自己也奏了几曲,我与他甚是投缘,便多聊了几句。他告诉我,他是和兄弟来找王爷您的,有一样的东西要献给您。”
                  岑戈微微一怔,显然他并不知道有这回事,“什么东西?”
                  “一本琴谱。”宫徵羽看着岑戈的眼睛,“《孚若沧浪曲》”
                  在听到琴谱名字的瞬间,岑戈的眼神一闪而过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回避,又立即归为平静。
                  宫徵羽却没有停顿,“他说是在北疆时,在一尊地墓……”
                  “够了!”岑戈突然打断他,“不用继续说了。”
                  宫徵羽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仍坚持道:“我与赵兄相谈甚笃,便邀他来我的仓山小馆一叙,若是他路途中碰巧去了悟恩寺……”
                  岑戈厉声道:“这不过是你的推断!”
                  宫徵羽道:“那这位姑娘与此事有关不亦是您的推断吗,将军?”他的称谓忽然变了,“城中人人深知您爱兵心切,昔日的手下出了事,长安城的每一寸土地您都不会放过……”
                  “你——!”岑戈的脸上依然露出了桀骜的阴沉,“作为一个琴师,你知道的真不少!”
                  “将军有将军知道事情的法子,在下就有在下知道消息的法子,何况将军做事雷厉风行,如此下去,城中谁人不知?小人想求的将军的,不过是放过无辜的朋友。”宫徵羽跪了下来,“甘棠琴馆是个清净地方,请将军高抬贵手!”
                  岑戈不发一言,眼中却是炽热的火焰,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但是即使是被言语激怒,他依旧维持着皇家端正的仪姿,没有丝毫失态,不一会儿,他便平静下来,刚想再说什么,一名手下却匆匆赶来,在他耳边附言几句。
                  他的表情又是一变,许久,他手一抬,做了一个手势,围着马芳铃的侍卫门瞬间归刀入鞘,变换队形为一条直线,在极短的时间内从这小院里撤了出去。
                  岑戈道:“刚才收到消息,悟恩寺的玄空已畏罪自尽,留下绝笔,此事是他一人所为。”
                  薛此夜道:“那你不会再为难马姑娘了吧?”
                  岑戈道:“不会,这个案子已经结了。”
                  马芳铃有些发愣,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但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也不是坏事。
                  岑戈挺直了脊背,看了所有人一眼,最后目光留在了马芳铃身上,“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马芳铃一点都不想告诉他除了马腊梅之外的第二个名字。
                  “罢了,”岑戈轻轻的笑了,这般温和如清风般的笑意看的马芳铃一怔,与刚才那个铁血肃穆的将军判若两人,“听闻姑娘在骑射大赛上的表现甚是精彩,没去决赛真是可惜了。”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宫徵羽也对她微微颔首,意欲离去。
                  马芳铃立刻跟宫徵羽作了个揖:“真是太感宫师父啦,若不是你……”
                  “我不是为你,而是为了我的琴。”宫徵羽冷冷地打断她,完全不是方才尽全力维护马芳铃的样子,“我的琴若离了薛公子的萧,不过是一节枯木。”说罢,他看了薛此夜一眼,道:“现在,薛公子有‘心思’与我合奏了罢?”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的侍仆亦紧跟其后。
                  这般的性情转变让马芳铃措手不及,果真是如薛此夜说的一样。
                  现在小院子里只有马芳铃,路小佳,还有薛此夜了。
                  马芳铃觉得很有必要将自己的两位朋友互相介绍一下。
                  “路小佳这是……”
                  “路大哥!”薛此夜已经愉快地先喊了出来。
                  “此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路小佳点点头。
                  “原来你们认识啊……”马芳铃呆呆的说道。
                  “是呀!我和路大哥已经认识很多年了。”薛此夜笑道,“只是没想到他会与你一起。”忽然,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犹如一只嗅到什么气味的猎犬,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路小佳与马芳铃。“路大哥,你喜欢铃儿姑娘吗?”薛此夜问,
                  马芳铃一下就红了脸,偷偷看了路小佳一眼。
                  “不喜欢。”路小佳道。
                  “那你也没有给铃儿姑娘送过玉佩咯?”薛此夜又问。
                  “我没有玉佩。”路小佳道。
                  “太好啦!”薛此夜松了口气,鸢色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他一笑,树上的甘棠花也黯淡了几分,“我喜欢铃儿姑娘!”
                  路小佳往前走了一步,一字一句地问薛此夜,“你喜欢她?”
                  薛此夜认真的点点头,“不但喜欢,我爹已经同意我跟她的亲事了。”
                  “不是这样子的……”马芳铃连忙解释。
                  “噢。”路小佳道,他转身看着马芳铃,眼睛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却让她犹如堕入彻骨寒潭,“马大小姐的行李在我这里,此夜你一会去我那里拿吧。”他虽看着马芳铃,这话却是对薛此夜说的,他刚说完,就径直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薛此夜此刻被自己的婚事又被一位亲友认可的幸福感笼罩,他笑着对马芳铃道:“路大哥也觉得我们很般配呢!”
                  马芳铃张了张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IP属地:澳大利亚70楼2018-08-11 1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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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棠琴院的夜晚一如白日,清静雅致。
                    路小佳推门走进薛此夜暂住的客房,“她的脚伤我已经处理过了,刚刚好不容易才睡下,你别去打扰她。”
                    薛此夜点点头,“谢谢你啊路大哥……欸?这小鸟怎么站在你身上?”说罢,他忍不住伸手去戳路小佳肩膀上的小鹦哥花生,手刚刚凑近一点,花生便凶狠的“叽叽”作势要咬他。
                    “别闹!”路小佳皱眉,“要是这个玩意在她房间,她能玩一晚上。”说罢,他手指一引,花生便乖乖站了上去,他手轻轻一挥,雪白的小鹦哥便飞到了一个小木架上,安安静静的蓬起了羽毛。
                    薛此夜看得眼睛都直了。
                    “《孚若沧浪曲》是怎么回事?”路小佳问。
                    “哦,是这样,”薛此夜在他身边坐下,“因为宫先生帮了我们如此大的一个忙,单单是我与他琴箫合奏又如何偿还的清,昨晚无意中聊起,他才告诉我七雁塔里已经有了一本《孚若沧浪曲》,却不知为何客栈里死去的那人也有,本来借来研习,却已经没了机会,于是我们就提出去七雁塔把琴谱找来咯……”
                    “胡闹!”路小佳喝到,“先不提为何宫徵羽要告诉你这种事,你一个人去就算了,把马芳铃也带去,今日如果我不在,你如何护得了她?!”
                    “路大哥……”薛此夜的声音有些弱,“我也后悔呢,不过铃儿她也想去就是了……”
                    路小佳的眉头锁的更紧,“罢了,只是最近长安城不太平,我们都该更谨慎些。”随即他的目光扫到了桌上的朝露剑,揶揄道:“怎么,你也拔不出来……?”
                    “也……?”薛此夜道,“路大哥也拔过?”
                    “嗯,随便试了试。”路小佳道。
                    薛此夜的脸上突然又出现了笑意,“哈哈,那便好,我其实偷偷担心过你就是拔得出的那个人呢!”他起身拿起那把剑,又试了试,还是未果,“我打算明天配点融金粉试一试,不过又怕把它外面也给融了……不过……要是还不行,我就只能偷偷拿去叫人打造一把一模一样的了!”他笑得眉眼弯弯。
                    “这是诈骗。”路小佳斜他一眼。
                    “想尽一切办法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路小佳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只要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哪怕拔不出这把剑,也终有一天她会认识到我的好的。”薛此夜道,“不过我挺羡慕你的……”
                    “怎么?”
                    “你方才那招挥剑挡银针,实在是太潇洒了,我真怕铃儿看了芳心暗许。”薛此夜拍了拍路小佳,“还好,你不喜欢她,不然我跟你竞争,就只有对我的容貌有信心了……”
                    “她绝对认为我长的更好看。”路小佳道。
                    “啾——”本该睡着的小鹦哥花生也叫了一声。


                    IP属地:澳大利亚76楼2018-08-13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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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我的小字好不好,像从前那样。”楚阳王道。
                      马芳铃眉头锁的更深,“我从来没……”
                      岑戈向她走过来,眉梢眼角具是温柔,“我好不容易,才能重新见到你,却吓着你了,真是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好似她是轻轻一碰就化掉的雪花,他的眼里多了分哀伤,似是见不得马芳铃这犹疑的神情,“画像也罢,琴院一面也罢,我都可以对自己说是巧合,可是我竟在此处遇见你……”
                      马芳铃匆忙摇着头道:“我……我是不小心才到这里的,我不认识这里……”她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些,但是心中却早已乱了方寸,难道楚阳王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楚阳王却对她的否认无动于衷,“红莲,你只是没想起来而已,我会帮你。”
                      马芳铃睁大了眼睛,“我不是腊梅,也不是红莲,我叫马芳铃,真——”
                      “嘘,又骗我,我早已不是八岁的小孩子了。”岑戈点住她的嘴唇,“红莲,你睡了二十年,如今你仍是二十岁,而我已经二十八了……”
                      马芳铃不敢动弹,岑戈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笼罩住,她的脊背贴在冰凉的水潭玉垒上,眼泪不知不觉留了下来,她摇着头,却连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岑戈靠的更近,她害怕的闭上眼睛,却感到额头上被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你回来了,便不要再离开了。”她听见岑戈说道,“北疆的七年很冷,却是我觉得离你最近的七年,我以为自己只能以那样的方式守着你,直到现在。”
                      马芳铃觉得师父教的心法也比楚阳王的话好懂。
                      下一刻,脖颈间传来冰凉的触感,她刚想去触摸,识海中就倏然闪过无数个她从未领略过的片段,这感觉太过强烈,犹如被千百根刺中大脑,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更不得亲自将脑髓都抽出来。马芳铃无声的抽气着,身躯蜷缩,却被岑戈桎梏住了手腕。
                      “不要去抵抗这种感觉。”岑戈眼中一半心痛一半坚定,“你们血月冥教的复生之法本就要经历一番痛楚,熬过就好了。”
                      “求求你……让它停下来……”马芳铃的脸上已经不剩一丝血色,说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可她并没有得到回答。
                      这般的痛,似是将她的灵魂都劈成了两半,抑或是她的灵魂本就不是完整的?
                      一切终是平息了,空旷的祭坛寂静无声。
                      马芳铃站了起来,方才她挣扎之际长发和衣袖都进了寒潭,现在身上还微微滴着水,带着一阵凉薄的湿气,她站在岑戈的对面,朱红的广袖衣裙说不出妖冶,轻轻歪着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燕然,你长高了许多。”
                      燕然正是楚阳王的小字。
                      楚阳王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红莲……”
                      马芳铃的手指轻轻抵上了他的胸膛,眼里翻滚着云絮万千,“从前总是拉着我的衣摆,一口一个姐姐跟着叫,现在果然硬气了,敢直呼其名了。”
                      她被岑戈揽入了怀中,低沉的男性嗓音在耳畔响起,“我从前就说过,长大要娶你的……”
                      “你呀……”她笑了出来,“曾经六皇子,如今的楚阳王居然要娶血月冥教的教主冥尊,说出去,只怕是朝堂要闹翻天了。”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岑戈看着她道。
                      “我明白,”马芳铃敛了些神色,“你知道那么多事,二十年来,却一个字也没有对外提过,甚至没有你,我今日也不能重新醒过来……”
                      血月冥教早已不复存在,曾经千人拥簇的祭坛空空落落,昔日血祭朝歌的盛景留不下丁点痕迹,只余一泓清冷冰凉的望月潭,诚实的映射出每个人心底最深沉的愿景。
                      “你看,是当年的你和我……”岑戈的眼中带着迷醉的微笑,牵着马芳铃的手站在潭边。
                      马芳铃望向水潭,也不禁无声的微笑起来,平滑如镜的水面显露一番景象来,·········却和楚阳王口中叙述的大相径庭。
                      长安城的楚阳王府来了一位贵客。不然怎会有人看见最醇的酒,最上等的绸缎,最新鲜的果品都如流水般送了进去。
                      向来肃穆庄严的王府竟一连几日传出了笙歌舞乐,彻夜灯火通明。还有人说,楚阳王得了一位红衣美人,兵戈万千不敌她赤足一舞。
                      是夜,马芳铃跌跌撞撞推开卧房的门,方才她与岑戈喝的酣畅淋漓,一双明眸都笼上了春风般的醉意,朱砂色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却在她进入房间的那一刻戛然停滞。
                      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她脸上的醉意。
                      她绕过玉石屏风,往床榻上走去,却发现上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哟,真是稀客。”她勾起嘴角。
                      “马芳铃,跟我回去。”路小佳冷冷的看着她。
                      “我是红莲。”她笑了,“不是你的马大小姐。”
                      “你发什么疯?”路小佳聚起了怒意。
                      “路小佳,马芳铃认识你,所以我也认识你,我知道你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况且我也不愿与你纠缠。”马芳铃道,“不该管的事就不要管。”
                      “你自然不关我的事,把你带到薛此夜那里我的任务就结束了。”路小佳道。
                      “可是我现在要睡觉了。”马芳铃道。
                      路小佳依旧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马芳铃嗤笑一声,一双玉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如玉般温润细嫩的肩膀从红纱中跳脱出来。
                      下一刻,床榻上的薄毯便顺着一道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路小佳的手还固定着毯子,眼中却喷薄着怒火,几乎要融化眼前的冰肌玉骨,他紧咬着牙,“你——”
                      “我——”马芳铃笑得妖冶,“是红莲。”她的身子轻轻一挣,薄毯碎落在地,露出她一丝不苟穿着的红纱裙,涂着丹蔻的手攀上路小佳的手腕。
                      “咔嚓”一声,路小佳的右腕在瞬间被卸了下来。
                      “可能真的太久了,久到我被人忘记了……”马芳铃望着面色苍白仍神情森然的路小佳叹了口气,“我,是红莲,更是血月冥教的教主冥尊。我不杀你,是因为我现在想睡觉了。”
                      “马芳铃呢?”路小佳的眼中仿佛要射出刀子。
                      “其实我觉得你是喜欢她的。”马芳铃,不,红莲支着下巴露出一副诚恳的表情,“也许哪天我想起来了就帮你告诉她,但在那之前,她不存在。”
                      银光一闪,无鞘剑已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下不去手的。”红莲笑道,“她是我御魂的宿主,你能伤的,不过是她的血肉之躯。”
                      路小佳的眼神像是要把她从马芳铃的身体中挖出来。
                      红莲却不为之所动,眼波一转,道:“路大侠,也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你想如何?”
                      “我都是入土二十年的死人儿了,想要的,不过是亲手了结我先前落下的恩怨。”她捧着心口幽幽的叹了口气,神色在下一刻变的极度狠厉,“我血月冥教溃败于不只一个缘由,但十分有七分是因为出了一个叛徒,而这个人,你恰巧认识,助我杀了他,我便让你见见你的马大小姐。”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路小佳道。
                      “你可以不答应我,我说不定也会死在他手上,但是这样,你的马芳铃也死在他手上了。”红莲一脸的无所谓。
                      “那人是谁?”
                      “甘棠琴院的琴师宫徵羽,曾是我血月冥教的大祭司,年纪轻轻十五岁便亲手将刀刃插入我心口,让我血尽而亡。”


                      IP属地:澳大利亚99楼2018-08-24 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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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血月楼台
                        是夜,一轮血月悬在漆黑的天幕之上,这又大又圆的月亮散发出红色的光辉,衬的银河星宫都黯淡失色。
                        这月色倾泻在甘棠琴院上,就像为其陇上一层血雾。平日隐匿在树丛花草间悠鸣的鸟雀昆虫此刻全无了声息,仿若也被这天观异相所震慑。
                        一阵风卷过,水榭楼台的青色帐幔不安地鼓动起来,几乎是同时,一琴一箫,声色拔地而起,高亢而锐利,盘旋于廊柱之间。
                        这是一首激昂曲折的述神之曲——天上的大罗神仙,睥睨山水,踏浪渡过滚滚沧海,不过是为找到一尾菩提,叶下酣睡一场,每一个音符,都张狂、放纵,却又淋漓尽致的勾勒出一颗执着而细腻的心。
                        抚琴之人,一袭白底黑纹长衫,披散着的墨色发丝在风中卷动,苍白而削瘦的面庞因激动浮上一层血气,神色专注而痴狂,细长的指节在七根丝弦间翻动,即使在着微凉的夜中,他的额间也落了一滴汗。
                        吹箫之人身着紫衣,俊美无双,优雅淡然,一双明眸灿若桃花,手中玉箫温润剔透,在这月光下隐隐映出血色的光泽。
                        琴声铮然,急近急退,如金戈铁甲,相操相对;箫声清厉,高低交错,如一柄急箭,没石铩羽。这一琴一箫,似是相辅相成,又相牵相制,连绵不绝。
                        曲至高潮,犹如滔天洪水扑面而来,炸裂出可穿石而过的珠玉,又似千军万马兵戎伐踏,不过笔墨挥洒,江山已定。
                        兴意正酣之处,结局来的措手不及,宫徵羽的三指向内一拨又急向外劈去,作游鱼摆尾,发出惊羽裂帛之声,薛此夜亦十指急动,箫声缭绕而上,将浓浓意蕴推向九霄。“啪——”宫徵羽右手猛的将弦拍在琴面上,一切戛然而止,薛此夜手中玉箫亦猝然销声。
                        寂静。
                        宫徵羽倏然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笑声,“好!好!好一首《孚若沧浪曲》!好一个薛此夜!” 桐木琴犹枕在他的膝上,黑色的漆面映着血红的月光。
                        薛此夜收起玉箫,“宫先生才是高,不错音是功夫,上千个音节长短一分不差,就是天资了。”
                        宫徵羽微微颔首,“我抚琴向来追求精准无瑕,不比薛公子随性所至,随情而动。”他虽如此说,眼中却闪过一丝矜持自傲,并不似认同薛此夜之于音乐的境界。
                        薛此夜自是了然,垂眼一笑,“宫先生,你可曾为过谁而抚琴?”
                        宫徵羽削白的手指抚过琴弦,轻轻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有爱恨。现今,一人一琴。”旋即眼中露出一份凉薄的笑意,“薛公子的箫声天下一绝,那位姑娘来了几日,却未曾听过你一句半曲呢。”
                        “她爱骑马纵酒,却不嬉于音律,我即使有意吹奏,她亦无心聆听。”薛此夜道,“不如投其所好,带她四处看看热闹。”
                        “若是所爱,必是知音,她这般如何成的了你心上之人?”
                        “我的箫不过是用来解闷的,不比你。”薛此夜道。
                        宫徵羽轻笑一声,“可惜了。”
                        薛此夜话音一转,“铃儿她已经有几日没来琴院了。”
                        “哦。”
                        如此又沉默下来。
                        两人立于花园的楼台之上,夜已渐深,宫徵羽抱起琴,“我也该回去休息了,许是有了年纪,容易累些。”
                        “这里离你的寝房还有好些路,我去叫壑雷吧。”
                        “不必。”宫徵羽道,“我没让他候着。”
                        薛此夜挑眉,“你待他倒不似个仆从,他跟你多少年了?”
                        “他是个弃子,出生不久便被我抱养了,”宫徵羽略略沉思了一下,“也快有二十年了。”
                        “壑雷的容貌气度,虽说是你教养有方,可真不像是贫穷人家生的出的,何况那时你不过十五六岁,如何照顾的了他?”薛此夜问道,若说宫徵羽冷淡、消寂,好似高山顶上的一缕青烟,那壑雷便温和、鲜活,如同淙淙流动的山涧泉水,一身素衣,也难掩他矜贵出尘的气质。
                        “你在怀疑我什么?”宫徵羽的话语瞬间冷了下来,“我半世孤苦,找个人作伴罢了。”
                        薛此夜连忙鞠了一礼,回道:“是此夜言语有失,让宫先生误会了。”他的脸上浮上歉意,又带了一丝悲伤,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是思人及己罢了,我过了二十年没爹的日子,好不容易才相认,又是分别。”
                        宫徵羽一怔:“这般大事,先前怎么没听你说?”
                        “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薛此夜想起什么似的,又道:“我爹在仓山顶上悟恩寺困了二十年,先生竟一点不知?”
                        宫徵羽的脸在一瞬之间变的煞白,原本疏冷清淡的双眼圆睁着,布满了不可思议,浅色的薄唇颤抖如筛:“仇凤鸣是你爹……?!你可知他以前……”
                        薛此夜将他的表情一点不落的收入眼底,桃花眼眸中一丝光茫闪过,“他是我爹,我怎会不知呢,倒是先生你……”
                        宫徵羽抬眼望了望空中血月,长叹一声,将琴放在一旁的木机上,喃喃道:“难怪我与此夜如此投缘,原来竟是故人之子……”
                        薛此夜急声道:“先生如何认得我爹,既然认得,他这二十年来囚于仓山,为何不闻不问?”
                        宫徵羽颓然坐下,好似被这句质问抽走了全部的气力,许久,他才缓缓道:“我与他有过约定,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IP属地:澳大利亚来自iPhone客户端123楼2018-08-29 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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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再无法弹琴!”
                          “对呀,是我。”红莲笑得妖冶,“可我竟没想到,你居然有本事拿别人的手续上。不过,想必这种东西不是自己的,一定不好用,不然怎么就跟你的琴弦一样要时常更换呢?”
                          宫徵羽狠狠地盯着她,目光似将她灼烧。
                          “所以……所以你的手……”薛此夜大惊道,目光不禁在宫徵羽那修长白皙的双手上流连,看上去完美无瑕,指根处毫无嫁接的痕迹,明明就是他原本的手。
                          “是赵易北的。”路小佳道,“他曾对楚阳王说过,他很欣赏赵易北的琴技。”他虽表面平静,心中也不禁惊骇于此事之奇,人心之狠,更惊异于宫徵羽续肌接骨的本事。
                          红莲道,“你总说跪指难练,非要左手无名指第一个指节磨出茧子才行,想必一般人的手指你也看不上。”
                          “从前的事,你倒记得清楚。”宫徵羽道。
                          红莲道:“对我而言,也不算多久。”
                          宫徵羽笑了,“是了,记了二十年的是我。”他转而静静扫了一眼薛此夜和路小佳,淡淡地道:“所以你们是不会放过我这个杀人凶手了?”
                          路小佳和薛此夜对望一眼,两人神色都极为复杂,沉默不语。
                          “杀了我便再没有可以牵制红莲的人,马芳铃很可能再也回不来。”宫徵羽勾起嘴角。“你们是这样想的吧?”他见路薛二人没有反驳,继续道:“这个江湖枉死的人还少吗,不如我驱走红莲的魂魄,你们放过我。”
                          “不要听他的!”红莲厉声喊道,随即急切的看向路小佳:“我只要他死!路小佳你杀了他,我立刻把你的马芳铃还给你!让我看着他死,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我如何信你?”路小佳问,“你先前在楚阳王府表面纵情歌酒,实际暗自召集旧部,难道不是想重振血月冥教?”
                          红莲的脸白了白,咬牙道:“此一时,彼一时,既然重振我教成了泡影,那便只求复仇,我冥尊说到做到。”
                          宫徵羽冷笑,“冥尊?你有什么资格继续用这个称呼,如今,不过是个撒泼的疯|女人罢了。”
                          “你——!”红莲被戳到了痛处,曾经千人朝拜,呼风唤雨,横行于江湖,可现在却认人宰割,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她只觉得心胸闷痛,竟倏然呕出一口血来。
                          “你你你!你不许吐血!”薛此夜看得又着急又心疼,要不是路小佳拉着,差点上前去为她顺气。
                          不过片刻红莲竟又笑了起来,反唇相讥道:“羽,你问我后不后悔,我现在就告诉你——削去你十指,我一点不悔,除此以外,我后悔从前为你做的每一件事!”
                          宫徵羽听了这话,只觉得气血上涌,怒火攻心,竟连思考也不能了,他浑身颤抖,目眦尽裂,即使先前提及断指之痛,他也未如此失态,“你……后悔……你竟后悔……”他语不成句,“好,好……那么……”
                          他突的抽出薛此夜腰间佩剑,身形如电,剑尖直指红莲眉心。
                          一道白光划过——
                          “铎——”路小佳的剑将宫徵羽的剑格了开来,两剑相击,发出尖锐的响声。
                          宫徵羽不善使剑,这一击镇得他手腕错骨般的疼痛,他向来爱惜双手,本来在腕骨受力的一瞬之间松开剑柄,可这一次,他却硬挨了下来。
                          他长衫不整,发丝凌乱,朝露剑仍被他牢牢的握在手里。
                          “朝露剑?!”薛此夜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再顾不得其他,惊叫道:“你为什么能拔出朝露剑?”
                          先前,薛此夜将朝露剑借去研究,可马芳铃一直未归,他知道此剑特殊,便一直随身佩戴,没想道自己用融金散都打不开的剑鞘,竟被宫徵羽轻易抽出……
                          连路小佳,此刻也震惊无比,在本能的格挡了面向马芳铃的攻势后,竟怔怔的再无动作。
                          红莲道:“为他而造的剑,当然拔的出。朝露剑是我请北疆的铸剑师为他一人所铸,作为送给他的礼物,若是别人想拔剑,便只得与他换血了吧。”
                          她不用看,便知那柄剑长四尺三寸,为雪山开采出的乌精铁石所铸,黑银相间的鞘上镶了一颗血红的玛瑙,吞口处用篆体细细得刻了“朝露”二字。
                          朝浮云露轻似羽,闲人不知重此情。当初,她可曾解释过它的名字?
                          随即她兀自摇了摇头,“真是可笑,我送剑之日,何尝会想到会有今时……”
                          “你以为我是有意用这柄剑?你以为我在乎这个?”宫徵羽冷笑,“我在与你决裂之时,就将它抛入西江,现在它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巧合,而我用它,也不过是随手!”
                          薛此夜哪来得及思索这两人的对话,只把其中最合自己心意的那部分听了去,虽是感叹,但眉眼间难掩笑意,“这剑可差点阻了我与铃儿的姻缘……”
                          话说这朝露剑一朝被抛入西江,随江入了戈壁内湖,又一日被孩提时的马芳铃捡了去,此后有人借此替万马堂的大小姐占卜,信口胡诌出拔出剑之人是她真命天子的谬论,马芳铃竟也深信不疑。尘封了二十年,这柄宝剑重新回到旧主手中,出鞘的剑刃闪着寒光,如镜子一般映出天上血月。
                          “且等一等,”路小佳皱眉沉声道,“红莲,你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如此对宫徵羽?”


                          IP属地:澳大利亚来自iPhone客户端125楼2018-08-29 0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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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徵羽已先替红莲作了回答:“祭司封印需以手拟划结印,我没了手指,便再不能阻她。”
                            “不错。”红莲冷声道,“血月冥教三千教众,九坛十六部,再之上,便是左右二使,祭司,和教主。你明明已是大祭司,却依旧不知满足,觊觎我教主之位,乘着朝廷围剿外患不绝,居然意图取我代之,我念及一起长大的情分,才堪堪废了你的手而已。”
                            “一起长大的情分?”宫徵羽恨恨地驳道:“若是你真有这情分,岂会一口认定我要反你?”
                            红莲杏眼圆睁,秀眉直立,此番一挣扎竟站了起身,“你……你真当我没有证据?你为了谋逆杀害萧左使,却不知他在弥留之际将你的野心全告诉了我!”
                            “撒谎!”宫徵羽急声道,“萧大哥在你削我十指之后,将自己手指接给了我,并传授我移嫁血肉的秘法,不久后就被你无故所杀!”似是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凄凉,“他死之时,还未痊愈的双手血肉模糊,却依旧让我顾全大局,不待朝廷兵退,不得找你寻仇。”
                            “羽,你以为萧左使已故,就由得你借他编托词?”红莲气急,“萧遣死时十指无损,是中毒而亡,再说,即使是他,又岂会心肝情愿将十指削下给你?”
                            “如果十指可以再续,那也许是舍得的。”薛此夜道。
                            “可是——”
                            路小佳打断她,“红莲,你究竟知不知道血月神教因何覆灭?”
                            红莲咬牙道:“自然是宫徵羽杀了左使,又杀了我,剩下教众没了首领,只能溃散奔逃。”
                            “不,是有人向朝廷上缴了你们教中地图。”路小佳道。
                            “而且……”薛此夜犹疑道,“你们口中的萧遣并没有死,他现在是洛阳城首富,在长安虽不出名,但一旦过了河东便无人不知。”
                            “天下重名之人众多,你凭什么确定他就是萧左使?”宫徵羽皱眉。
                            “他就是凭借着是曾经盛极一时血月冥教左使的身份,延揽了众多豪杰,在洛阳建了一处城中之城,成了东都霸主。”
                            红莲的脸在瞬间变的通红,又瞬间变的惨白,她表情凝重的不发一言,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来,昏了过去。
                            宫徵羽牢牢一手将她揽入怀中。
                            马芳铃在他怀中醒来,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切,睡眼惺忪地问道:“宫先生,你手上怎么拿着朝露剑?”
                            宫徵羽手一松,马芳铃直接倒在地上,又昏了过去。
                            薛此夜想凑上去又止住了脚步,他转头问身后的两人:“下一次醒来,会是谁啊?”


                            IP属地:澳大利亚来自iPhone客户端126楼2018-08-29 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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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情的,依旧是一只鹦鹉。


                              IP属地:澳大利亚来自iPhone客户端136楼2018-08-30 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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