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少年时代的索尔曾经接受了命运女神的一次预言。那时他已经是奥丁钦定的王储,急躁地想要知道自己日后的政途:打了几场胜仗?人民是不是安居乐业?他是否能像他的父亲那样强大?他迫切地渴望着一个肯定的答案,哈提追赶着玛尼的战车从天上奔过,皎洁的月影倾泻在少年仰起的额头上。三姐妹看着那张纯白的脸颊,彼此对望了一瞬,终于在索尔的追问下开口。她们告诉他,索尔·奥丁森在他漫长的人生中所爱的一切都要通往死亡而非永生,与他决裂而并非会合。*这答案与索尔期待得到的相去甚远,他迁怒于命运,迁怒于世界树,迁怒于那晚在他头顶飞驰而过的月亮,宛如迁怒于一只对他的遭遇冷眼旁观的水银眼睛,很长的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早已过去了。索尔冲着洒满车前盖的月光微笑,拍了拍侧躺在副驾驶座上的洛基。他的住处过于远离市区,到家的时候他的兄弟早已睡得不省人事。“洛基,洛基!”无人应答,索尔好笑地捏住他的鼻子,下一秒邪神就换成张嘴呼吸,一副死撑到底的架势。
“你不起来,我就扛你进去了。”
威胁起了作用。洛基掀起眼皮,两颗迷迷糊糊的绿松石在索尔脸上游转一圈,在彻底认清这是谁之后又噼啪把眼合上。“那你最好扛得稳一点。”他呵出一句呓语。
他当然不能真的把他头朝下扛进去,否则等这个恶棍彻底清醒了之后,他难保这座房子的房顶还能维持原位。抱显然是最平稳的姿势,但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又有一丝欠妥。他站在洛基面前思考了一会,最后决定采用折中的办法,让洛基架住自己的肩膀,自己扶住他的膝盖,将他以一个半坐的姿势抬起来。雷神为自己发明的这个姿势相当满意,结果没走两步洛基就像不堪直立一般半融了下来,舒舒服服躺入了他的手臂,他们的姿势终于彻底戳破了好心帮忙与故作暧昧之间的那一层薄到透明的白纸。索尔浑身僵直地走进卧室,火速把他弟弟卷进被子里,不让自己有时间去思考刚刚与自己手臂肌肤的相触的那个柔软物体,究竟是鼻尖、一小块脸颊,还是一双过于绵密的蜜桃质地嘴唇……
“我不要睡你的床。”洛基突然睁开眼睛抗议,“我要睡沙发。”
“我觉得在这里你会更舒服。”索尔把他严严实实地裹好。
“我当然知道你的床睡起来什么感觉,我睡过,不及沙发一半软。”洛基强撑着想要起身,结果因为无法挣脱被子的束缚而跌回原处,像一只巨大的蚕蛹。“为什么仙宫国王净买打折用品?”
“可是沙发……”索尔突然瞪大了眼睛,“等等,什么叫你睡过?”
“我上周来过,周末,趁你去城里买一打无用的灰色短袜的时候。”洛基即使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也能发出嘲讽意味浓厚的嗤笑,打得索尔措手不及。
“你不会真以为我犯罪了还能任凭那群蚂蚁逮捕吧?别傻了,我是为了找你。准确来说,等你找到我。”他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渐小下去,“我变成各种人,这有趣极了。我在你买水果时站在你身后排队,化作成乞丐问你要零钱,观赏了你做的全部义工。你真是笨手笨脚,如果你能稍微仔细那么一点点……”又一个哈欠,“……就不用给一株花起我的名字。顺便一提,这株花也是我卖给你的……总而言之,如果你向我抱怨我为什么不早点出现,那也有一半怪你自己太笨,而且是一大半……”
“索尔看着他慢慢滑下去,和被子逐渐融为一体,气得笑了出来。“那我问你个问题,变色龙先生,你最好如实回答。”
“说。”洛基轻哼。
“你有没有穿着粉红色背带裙问我多要一个甜甜圈呢?”
洛基没有回答,连想挪地方的意识都消失了。索尔从壁橱里取出一套新的被子,关上了卧室的灯。他站在房门前看着他的兄弟,这个恶劣的欺诈犯此刻安静和顺得像一只鸽子。白被单缠着他的身体,他的黑发在朦胧的光线中如同一匹上好的丝绸。睡吧,睡好了我们再来清点你的罪状。雷神在心里默念。他走去客厅,在沙发上躺下,想到在无数个他辗转反侧、被梦境围困的夜晚里,他弟弟的余温其实就残留在他身侧,从未散去丝毫。这个想法几乎让他血液沸腾。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潜入睡眠。
但即使是在梦里,他也从未成功脱离那片丝绸的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