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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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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这个季节,耳边就响起母亲的细语:
麦子熟了,娃就有白馍吃了。
从春荒熬过来,眼看着麦子起身了,抽穗了,灌浆了,农人的眼睛一天比一天亮了,他们的心如同麦穗一般鼓起来。饥饿的胃不再向主人讨吃的,觉得自己只要捱过屈指可数的时光,好日子就来了。
麦子一天比一天黄了,最后黄成金灿灿一片……大地一副即将燃烧的劲头,麦子仿佛就要炸裂,迸射出饱满芬芳的果实!
孩子敲打自己干瘪的肚子,听它发出丧气的哀叹,便在心里说:妈妈那双揉面的好手,已经在悄悄使劲了。
新麦打下了,母亲先给我们做一顿面条解馋。
除了辣子、蒜末、盐醋,还会炒一小勺葱花,给每人碗里挟几片。我会仔细品尝,让菜油的香味在舌尖上多停留一会儿。
重头戏还是馍。
母亲蒸馍的时候,我最乐意蹲在灶间拉风箱。
柴火烧得越来越旺,新麦的香气从锅盖缝隙里逸出来,飘散在空气里,我用力吸它进来,唇舌间分泌出滋润的唾液,食道下意识做出吞咽动作……我好像已经吃到了蓬松、香甜的白馍。
弟弟妹妹们在院子里玩耍,耳朵却谛听着这边的声响。他们不时踮起脚跟朝里面打探。当母亲掀开锅盖,蒸汽弥漫开来,飘散到外面,他们闻到了馍的气味,蜜蜂一般涌进来,伸出了手。
蒸馍这天是喜日,母亲很大方,会让孩子们吃个饱。一到晚上,她就把馍收好,嗖嗖吊到横梁上。我们从篮子下走过,会不由自主仰起脖子,很想那馍掉到自己嘴里。
从第二天起,她就按年龄大小分配了。
我觉得,麦子带给我们的喜悦,比过年还要多那么一些。


1楼2018-07-19 11:58回复

    新麦下来,谁还愿意吃陈粮呢。
    仓里的麦子也好像熬到头了,它们被时间抽走精气神,颓成一堆。
    过气的味从楼上弥漫开来,让一家人不悦。
    父亲说:该腾仓了!
    母亲吩咐我们:把它们拿下来,送磨房打一下。
    喂猪时,我发现圈里的两头猪比平日兴奋了许多,莫非牠们也觉察到了时令的变迁,领悟了新陈代谢的真谛?
    大人把新麦装进仓里,盖上掖紧,断了老鼠的念想。
    从收麦子到种玉米这段时间,农人的脸上都有喜色:三个月后又将迎来收获,收获之后还有收获,这便是好日子。
    眨眼就到深秋。
    掰了玉米棒子,还不能马上入仓。为了晾干,农人将玉米棒子编织成大辫子,或挂在屋檐下,或吊在院子里的架子上。
    过些日子,就要收拾它们了。
    不上学的日子,一家人围坐在硕大的编织容器蒲篮面前,父亲把挂搭在别处的玉米棒取下来,先放一串进去,待处理干净,再续一串。
    从棒子上剥取玉米粒,还真是一件技术活。
    在我的记忆里,大人用锥子顺棒子缝隙戳开一条通道,孩子们一手操光秃秃的玉米瓤,一手握紧新棒子,以力加之于缝隙边缘,双手往相反方向使力,在灵巧的扭动中,玉米粒纷纷落到蒲篮里,与同伴摩擦产生清亮的声响,那是归仓的声息。
    粮仓设在大屋阁楼上,入仓时,父亲几步踩上去,半蹲在楼板边沿,徐徐放下一只盛粮食的大斗,手里攥着系斗的绳子,我们把斗装满,他就一下一下拽上去,随后便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喧闹声,玉米落进仓里的声响只能用悦耳二字来形容。
    收拾完了,我们攀上梯子巡视了一番。
    楼上有两个仓,分别盛满了玉米和麦子,它们像兄弟一般对视着。我仿佛听得见它们的私语:
    这家人能活下去,就靠我们啊。
    别生虫,让他们吃上好粮食。


    2楼2018-07-19 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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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母亲边给我们盛饭边说:咱家要来干部了,你们说话都文明点啊。
      原来,上面来了一个下队干部,每天跟农民一起干活,村里轮流管他午饭晚饭。队里拿得出手的人家就那么几户,很快就派到我家了。
      干部吃派饭,要付招待户粮票和人民币。当时的标准是每顿二两粮票、一毛五分钱。粮票极其珍贵,出外没有它就得饿肚子。
      西府待客的习惯,一般是将客人请到大屋炕上就坐,奉以臊子面伺候。遗憾的是,那年月整天抓革命讲政治,粮食都不够吃。少油无肉,该如何待客呢?
      母亲向东邻借了一根葱,又向西邻借了一碗白面。发面,和面,
      揉面,最后做了一碗筋道的扯面。她取下过年才用的盘子,先放好盛满面的大碗,把用菜油炒的葱花撒在面上,又在盘子上放了几个小碗,分别装了盐醋干辣椒。
      她把盘子举起来,递给我。
      胳膊伸直,走稳了。
      我是第一回端盘子,心里有几分紧张。
      迈进里间,向客人打了招呼后,我小心将盘子置于土炕中央。
      叔,你吃吧。
      干部和蔼可亲, 对我笑了笑。
      我们一家在灶间吃饭,没有下锅菜,母亲分了每人一瓣蒜。
      ……
      估摸客人吃好了,母亲让我进去收拾残局。
      客人吃得干干净净,筷子整齐地放在空碗中间。
      碗下面压着饭钱。
      目送干部出了院子,一家人才敢发声。
      母亲看了一眼粮票上的工农兵图案,摸了摸纸面,郑重地放进老柜里,咔嗒一声上了锁。
      我想当国家干部,我想每顿都有人给我做饭,我支付的仅仅是国家发给的几张纸头而已。少年心里暗暗起了一个念头。


      3楼2018-07-19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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