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一颗红豆，触手生凉，凡尘俗物好似总被有情人加以附丽，再俗也变得莫名圣洁。带着兰溪兜兜转转，一路行至开满桃花之处，伸手去触碰空中飞舞盘旋的柳花，摊开手心，掌中只有掌纹纵横交错的脉络宛若命中交织繁杂的机遇，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兰溪，折些花枝回去，酿桃花酒。”
（世人动辄将天地万物加以人情所思所感的意义，都没问过它们愿不愿意，回身抚上肩头晚风吹过的微凉，望着这满园花香，一时贪看）
@皇甫知还-

【走了百年千年的规矩，已经成了不转移的磐石，它就立在那儿，风吹不动它，雨淋不走它。但这个世界终究不是非黑即白的，夜色漫漫地来，先兜入眼的，是朦朦的灰，月光石一样的。我不喜欢太机灵的秀女，蠢笨一点的好，她们未必可爱，但足够听话。她们是存放在宫里的一个个美人瓶，是供人仰望的名贵——也只有名贵了。】
【开头总是庸俗的，身在俗世中，脱俗即是离群。以前我从不在乎这个，现在我却要尽力维持一团和气，一团。先把棱角磋磨干净，再奉上相似的模样，幸而还留有一点不一样的眼神，不然更加接近于同了。】
湘选侍，听者有份么？
【我并不在意那一杯桃花酒，她送来或者不送来都无所谓。我只是想找一个，除了星辰日月以外的话题，和谁都聊同一个话题，这多没意思啊。】

“嗯，听者有份。”
“只是要多折来几枝桃花，来酿你那一斛了。”
（我只听得身后有脚步渐近，却不知是何人，缓慢而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我却似如同置身梦中一般，只当大梦初醒，浮生荒诞，随口接下去，语调柔缓而悠扬，轻轻低回于桃林间，风过，随几片逃枝花瓣落下，簌簌作响。直至兰溪在身畔惊惶，轻声提醒，眉心无澜，面色无波，回身，笑，眉眼弯弯如新月）
（双手拘前，躬身行礼。）
“妾永和宫湘选侍陆氏给元嘉皇贵妃请安，贵妃安康。”
（我当是谁，原是那殿选时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元嘉皇贵妃，那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那皇甫氏一门兴衰成败百年荣耀的天之骄女，闻得湘选侍三字有一瞬间的失神，从前家中父亲总唤我湄儿，她亦是一口一个阿湄叫的欢，如今堪堪成了以湘为首的代号，也是该熟悉些时日。）

【规矩在她的嘴里含糊成一块刚刚凝结的浆糊，还带着点热气。我不知道，是她自己不用心，还是教导她的那个人不用心——再往上算，便是我的错了。这里每一个人犯下的错，往上算都可以是我的错。我管理着她们，却并不庇护她们。】
【但她又是初来乍到的人，我想，她还是知道我的身份的，虽然后头还给我降了级，但这宫里，毕竟也没有第二个贵妃了。贵妃也是我，皇贵妃也是我，也行吧。每个人都是笑的，这笑与笑也不同，有些人是极不情愿，嘴角牵强地扯起，眉眼还是向下耷拉着的，那是被规矩压着的嘴角，违令者——斩。有些人天生就爱笑，似乎什么时候都能够鼓盆而歌，连生死都不过是杯酒笑谈，他们的笑，你不能认真去看。有些人，在甘心和抗拒之间，和湘选侍大概是有些相类的，他们的笑，是和善的，这仅仅是一种礼仪，而不是他们自己的情绪。这样的笑，在这座宫城里最是常见，笑起来像猫儿，不笑的时候反而是个美人。】
免礼。本宫吓到你了？你身边的小丫头好像很怕。
【折花酿酒，月下听琴。我曾经和一个人把这些事情都做过一遍，故事写到了最后，堪堪只有一个模糊的化名。再有后来者，也不是她。乐趣就停留在旧年，没有再往前半步。】
旁人多是趁着日光正好的时候来这儿赏花，选侍反其道而行之，倒也有趣。

“丫头失礼，娘娘莫怪。”
（怕，她怎能不怕，她的主子是这宫中初出茅庐屈居末流的小小选侍，她面前的女子乃是后宫中权利的顶端，莫非我妄自菲薄，入宫前我只想着如何让岁月如静水无波，不必步步高升，只盼岁岁静好，只是身旁这丫头，这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她还欠了许多火候。）
（一朝春夏改，隔夜花鸟迁。本以为我若有心，这日子便与在松江时毫无二致，可世事更迭，人来人往，燕去柳青桃花谢，年岁消逝如流水，看眼前的光景，无人与我处处为难，更无人事事将我挂于心间。思来想去，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月移花影上栏杆，妾只见夜色幽寂，花木茂盛，便一时兴起，出来走走。”
“妾有幸遇见娘娘，想来有这独步寻花雅兴的不只妾一人。”
（心下方才略起的涟漪渐渐平息，笑愈朦胧，思绪却一时间飘到了九霄云外去，眸光流转，心下思忖，眼前这皇贵妃若是鬓边别上朵山茶，一定好看。）

【总有人喜欢出口成章，一句简单的话截成了长短句，似乎这样就能够挽起风雅的衣带。她说，花木茂盛。这里的花木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在这里土生土长，还是隔了千山万水，从迢迢的江南而来，才得以沐浴宫里的月光。月光都是一样的，又并不是一样的。农舍月，红墙月，秦关汉界，生生叫分了三六九等。】
【跌落一个繁华梦，醒来就难了。有人空空地睁着眼，却沉迷得比那些闭着眼的人还要厉害。】
【我不是。我不是来寻花的。只是，我不愿解释，是与不是，她没必要知道得太清楚。】
一时兴起无妨，只是夜里风凉，选侍该多带件披风。万一着凉就招人心疼了。
【招谁心疼？朱由洵？我不知道。但总归会有人心疼的。如果人生在世，生也不问，死也不问，康健不问，病弱不问，只身来走一遭，实在叫人难过。】

（我曾想，人这一辈子，若是能像一条大路一样笔直，就好了。而人生往往不是如此，有时停滞一处，不屑于拥有更多明亮的东西；有人爱好转弯，迷恋柳暗花明的人生刺激；有人迷恋违反规矩，热爱反叛的快意；有的人倾慕冷门，偏朝着田间泥泞去；有的人心中装着无数条路，指向四海。我一入深宫，却也断了其他的后路，唯有朝着那玉楼金阙，亦步亦趋的，走下去。）
“娘娘费心，妾只觉得风凉些，人也清醒些。”
（人生无处话春风，深宫呆久了，自觉与众不同的人就多了，有傲气没什么，只是那傲气若惹来一身自命清高的矫情劲儿，惹来满腹的深宫怨怼，便是庸人自扰了。我未有什么心愿，只愿对那些人情的冷暖，练就出泯然谈笑间的潇洒心。动辄深入，牵牵绊绊，那些亲密会带来无尽的烦琐，淹没了本就清清淡淡的好情谊。于眼前人，亦是如此。）
“桃花酒，酿出来未经淘澄发酵时会有些苦涩。”
“只待秋来，一朝成酒，便也是煮酒话青梅的好时节了。”

【她轻巧地说着她的桃花酿，把些许的时光都折叠进去。她不像是初来乍到的人，她身上没有那种活泛的好奇。】
先苦后甜，换一份微醺，也不错。
【春去又秋来，未免繁琐。我不知道真到了秋天，我还会不会记得和她有约。桃花酿是很不值一提的事情，但约定很重要。】
选侍这样讲，本宫倒有些期待了。只是不知道，那时是酒好还是人更好。
【微生如果还在，想来是见不得我这样说话的。她要和我赌气，但又知我只是玩笑。她会不会悄悄地在鱼里放辣椒？其实——若是她在，我哪里会和旁人这样说话。心里眼里，自然只得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