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沉沉,月色朦胧。
瑞琪喜欢这样的黑夜。在矿场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几乎不能填饱肚子。尤其是身患矿石病的她,白天上工的时候眼冒金星,整个世界都起了水雾,怎么擦也擦不掉,好像被所有人隔离了起来,身体也不听使唤。叫骂和抽打也无所谓。因为瑞琪的灵魂早已走丢。只有这样的黑夜,才能帮助她从士兵那里偷来半个丢弃的罐头,温热的食物最难找,没被低温冻成块状便算佳肴。瑞琪一点一点咀嚼掺着冰屑的美味,心里默默想着炎国的夜宵一条街,或许这样能咽下去。她努力地压住干呕,咽下去,活下去,并忍受随之带来的长久病痛。那是这片灰蒙蒙天空的,唯一的记忆。
乌萨斯带给她的一切只剩下了苦痛,而炎国正与之相反。尽管在瑞琪的预料下,她将在这里经历第一次失恋。这不会抵消那些快乐。她想。
瑞琪从罗德岛的甲板到了食堂,顺走一瓶开盖的伏特加,没兑雪碧。她讨厌一切碳酸饮料。用手肘推开双人宿舍的房门,点灯,坐在床头。安洁莉娜正出任务,这里只有瑞琪一个人住着。伏特加就搁在矮柜上,压住一张昨天的体检报告,它被折了两折,一摊开容易被风吹走。她抬头读表,九点十五,正好。瑞琪是个守时的好孩子,永远提前一刻钟赶到。桑不一样。他总是有很多朋友缠着——也许踩点。
但这次瑞琪错了。九点二十,桑在敲门。瑞琪起身去开,额头得到了一个轻啄的吻。看来当初不该说他矮,她想,这小孩长得太快。
桑毛绒绒的脑袋先探进来,抛给她一个wink:“月月①,今天又是什么事呀?”
瑞琪不太习惯“月月”这种幼稚的称呼,抿紧唇。她抬手揉着桑的狐耳,敷衍着咕哝:“你先进来。”
“好的!”
安洁莉娜和瑞琪的床仅隔了半米不到,她坐在自己的床上,桑在对面。大概也不算对面,瑞琪撇了一眼体检报告,他很容易就能亲到。
“我要说的事,你要认真听。”瑞琪猛地灌了一口伏特加,双眼清亮,“我有矿石病。”
她说这话在抠手。桑垂眼看着,耳朵肉眼可见地耷拉起来。她很紧张,要么心虚。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瑞琪的手抠得更厉害了点。桑抬起眼皮,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软软的,泛光。可能晚上没喝水,干燥得起皮,被伏特加浸润。他欲吻。瑞琪的嘴总是说一些伤心话。
瑞琪大声责问,带着一点小小的撒娇:“你在听我说话嘛!”
桑从床上跳了起来,琥珀色的杏眼直直地瞪着她,好像被吓懵了。
瑞琪不喜欢生气,她很宽容。见桑神游回来,又撮口酒瓶子,朗声念起她新鲜出炉的“死期通知书”。
“代号,瑞琪。性别,女。年龄,20岁。病人编号……体细胞与源石融合率,11%。血液源石结晶密度,0.29u/L。诊断结果,感染步入中期,后肩已出现明显源石侵蚀痕迹,开始增幅源石技艺,有较大恶化可能。应加强监测力度,警惕任何神经系统的受损。备注,按你这种活法,小心不到30就英年早逝——嘉维尔。”
瑞琪30,他27。这还不错。桑胡乱地想着,还有十年,不错,确实不错。他自动忽略了“不到”一词。
“你觉得怎么样?”瑞琪递过去那张体检报告。桑接了,按着折痕折成巴掌大的。
桑嘴巴瓢了,顺口就说:“啊,不错,确实不错。还有十年呢。你别担心。”
瑞琪灌伏特加,笑了笑:“在此期间你可能被我传染上矿石病,小孩。”
快点。快点拒绝我。
桑皱眉沉思,憋出一句胡话:“可是我家一穷二白,没有皇位要继承,我爹娘大概也不管我找谁当老婆。”
瑞琪笑得花枝乱颤,昏暗的灯光映着那张酡红的脸:“你觉得跟一个矿石病患者谈恋爱很新鲜,很好玩,是吗。”
“……月月。你醉了?”
“不,我没有,我千杯不醉。”
桑用手背探了探她的脸,微烫。但他认为瑞琪醉了。如果醉了会天马行空,他会原谅这一切。瑞琪醉了。
她应该在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瑞琪现在不乖了。她大叫:“洛桑!②你个小屁孩,你懂个什么啊!我没醉,我跟你说正事呢!当炮——”
桑扣住瑞琪后脑勺,低头吻住她的唇。一切都会被这个吻淹没,包括瑞琪的拒绝。
她太漂亮了,这不能怪我。桑闷闷地想着。这是干员们公认的事实。他现在只想抓住她,不给旁人窥去,绝不。
瑞琪这段日子身体不好,打不过他。桑翻身上床,一手摁住她的手腕,一手撩开金色的刘海,不理会瑞琪的破口大骂。
他亲吻她的额头。
如果不是前两次做爱,桑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相信,瑞琪有一个小小的癖好——她最爱被亲这种地方。
看上去她更喜欢保护别人,不是吗。
瑞琪睁大了眼睛,眼角泛泪。如果她拒绝了,如果他同意,那么让今晚荒唐一刻也不是罪不可恕。
①瑞琪的炎国名是关山月。
②桑的谢拉格名是洛桑央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