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漫天的水雾飘浮在海上，满目都是虚渺的白色。灰黑色的身影穿梭其中，翅膀被水沾湿，越来越重。他昂起头，漆黑的天空隐匿在这水汽中，是那么地遥不可及，那么地高远。宽阔的海面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没有往日的喧腾，只是泛着浅浅的波涛。
再一次地扇腾……翅膀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他感觉自己在迅速下坠，冰冷的海水触及到了他的翼，漫过了他身上的伤口，注满了他的耳朵，他听不见了。海水浸润了他充血的眼睛，眼前化为一片宁静的幽蓝。四肢失去知觉，霄羽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缓缓沉下，海面的微光离他越来越远，最终恍然消逝。他闭上眼，感觉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心跳减速，灵魂沉眠在温柔深沉的海。
短暂的一瞬，他回想起几个片段，这拼接成了他的一生。
“嗷！”一条夜翼小龙重重撞在洞壁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随后跌落下来，趴在地上，翅膀无力地扇动。他的龙鳞被尖锐的石头划伤，露出微红的伤口。
另一条夜翼龙跟随着走进，庞大的身躯挡住了来自洞口的光，将他罩在一片阴影中，气势汹汹地走来。霄羽明显地感觉对方凶恶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低头趴着，一动也不敢动。
“你个**，养你有什么用？”夜翼龙走近，伸出龙爪一把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拎起来，像抓起了一只鸡。“我训练的是最优秀的夜翼龙，所有的龙都在努力，除了你！”两条龙目光相对，霄羽不敢去看他，眼中闪动着恐惧，焚剡则流露出厌恶的神情。“要是今天的情况再发生，你再对我说一个‘不能’、‘不敢’，我保证，”他深吸一口气，龙息喷到霄羽脸上，“我会扔到岩浆里去，就像这样，”说着，他提着霄羽向前走去，龙爪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霄羽几乎喘不上气，双爪无力地抓住对方的龙臂，脸色发白。焚剡一直走向洞穴的深处，最后停下，如箭的目光刺入霄羽的身体。“夜翼龙没有你这么懦弱的后代。”他停下来，伸出手臂。霄羽悬在空中，拼命挣扎。他感觉岩浆就在自己的脚下翻腾。“呃……我，我知道，”恐惧加上窒息，让他几乎说不出话。
“焚剡？”夜翼龙听见有龙在喊他，最后狠狠地瞪了霄羽一眼，猛地转身，同时松爪。霄羽被甩飞出去，在地上翻滚几圈。他剧烈咳嗽着，脖子上出现几道血痕。霄羽抬头，所见的不过是焚剡冰冷的远去的背影。
龙爪抓紧地面，小龙费力地爬起来，甩甩身上的灰，感叹自己终于又躲过一劫。他垂着头，失落地向外面走去。
火山上的天空永远都是阴沉着，没有日夜之分，只有微弱的明暗变化。在这里看不到卷轴中所记载的三月同夜的奇观，没有星光灿烂的夜空。但霄羽还是喜欢望向头顶，什么也不做。他竭力在脑中勾勒那些图景，日出的蓬勃绚烂，日落的宁静和感伤，天空上云彩的缤纷变化，和星月同辉的绮丽。他想象着有色彩落在这阴云上，化为谐和的画面，驱散他心头的灰霾。
他真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了，简直和他们鳞片的颜色一模一样，灰暗低沉。
霄羽听说成年之后他们有机会离开这里，去往庇利亚的主大陆。在那里，有着书上记载的各种景观，沙漠，雨林，高山，平原。还有其他的不同颜色不同种族的龙……他不知道那时他会有怎样的兴奋，他甚至幻想着一旦他能离开，就头也不回飞向那广阔湛蓝的天空，一条龙去大陆上闯荡，再也不回到这充满血泪和苦难的地方！
但他也只是能在单独时，偷偷想想，将这宝贵的一丝希望藏在他的心底。要是让别的夜翼龙读到了他的心思……
霄羽摇摇头。
“哈，你果然在这儿。”一双龙爪落在他的肩上，很温暖。另一条比他稍微大点的夜翼龙在他身边坐下，侧脸看着他，“怎么了，不高兴啊。”
这是墨岚，霄羽认为的全岛上最了解和体谅自己的龙。霄羽的鳞片颜色偏灰，而她的略带紫色，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她也看向那阴暗的泛着血色的天空，“你又在做那些奇异的梦吗？”
霄羽眼中忽然涌出泪水，心中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怎么？”墨岚看到他背上的创口，心一沉，张开翅膀将他拥抱在怀里。“父亲……他又教训你了？”
“我觉得，只要你能表现地好一点，他就不会那么生气了。你今天是不舒服吗？”
霄羽的泪水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掉。这让他自己觉得很没面子。“好了，你又不是才出生的幼龙，坚强点。”墨岚有点无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可是……我真的做不到，”霄羽看着自己的龙爪，“总是有什么东西在束缚着我。”
“我理解，”她回答，“我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见到血会晕，打架的时候总是躲在后面。后来，也就慢慢地适应了，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天性。你会战胜自己的。你只是需要勇敢一点，没有那么难。”
霄羽叹息，“可那还是很痛苦的，我真的，忍受不了了。”
“你有想过，海洋那边的世界吗？”经历了一小会儿的沉默，霄羽问。“彼岸吗？”墨岚收起翅膀，走到前面，“那一定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有很多前所未见的事物。曾经出去的龙对我说，他们到达了雨林，那里有高耸入天的树木，和煦美好的阳光，取之不尽的食物……嗯，还有，雨翼龙，不过他们的在夜翼龙中间的评价并不好。”
“我希望我能像他们一样活着，没有烦恼。”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的，”墨岚摇头，“他们都有自己的烦恼。就像在大陆上，战争已经持续很多年了，他们同样在忍受着痛苦，快乐与痛苦都是相伴相生的。我们只能成为自己。”
“难道你就没想过离开吗？”霄羽问，“离开，到达那个遥远的地方，我们一起去感受太阳的温暖，见证星光的璀璨，逃离这难受的灰尘，感触雨的清凉，嗅到花的芳香。我们不能只是根据那些卷轴来谈论它们……我想亲眼……”
墨岚扭回头，神情复杂，看着这条情绪有些激动的小龙。“或许吧，我们成长之后，会有机会的。比起其他种族，我们失去的太多了，但我也只是这样想想。现实总是得面对的。不管这里怎样糟糕，它也是夜翼龙唯一的栖息地，只属于我们的家……”
“但是，”霄羽不能理解，“如果它是我们的家，它不应该让我们觉得温暖快乐吗？现在呢？我们注定要在这里受着折磨吗？呼吸着这充满火山灰的空气，每一天，在岩浆漫流的平原冒着生命危险打斗训练？它能称之为家吗？”
墨岚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吧……目前是这样的。我们的种族正在策划着离开这里的行动，以后我们会有全新的家园，在那片大陆，在彼岸，会有一方新的天地……但那太遥远了，我只会考虑眼前的事，接受本该属于我的命运，这样才不会感到痛苦，”
“或许，你只是想得太多了……多看看眼前，你会好很多。”
“我希望我像你一样，”霄羽说，看着她，“你似乎没有失落的时候。”
“没关系，慢慢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只需要按照他的指令学好战斗就好了，其余的事，不需要我们担忧。”墨岚笑了笑，“我们会得到自由的，但现在需要坚强地活着，为那一天做准备。不是吗？”
霄羽点点头。她走上来，扬起翅膀，遮挡住他看向天空的眼睛。“回去吧，不早了……”
对方调整姿态，径直向他撞来。
霄羽的龙爪缩回胸前防御。两条夜翼龙正面相撞。霄羽抵挡不住这强大的冲击，身体后仰。对方继续冲上前，躲开霄羽的龙爪，绕到他的侧面，发力将他按下。“呃！”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头上，眼前发晕，失去了反击的力量。对方见状也停止了进攻，有些尴尬地立着。霄羽想要起来，可是身体好像嵌在地面，挣扎不起。最后还是对方拉他起来。
全身的骨头都在痛。霄羽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一瘸一拐地走向焚剡那边，用祈求的眼神看向他。焚剡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示意让他下场去休息。
霄羽有些失落地坐下来，看着其他的幼龙互相打斗。他的父亲焚剡就是岛上的训练师，用各种手段教会他们战斗。当然，包括自己。
另一边，墨岚连续战退数名对手。她轻易地扼制住对方的进攻，然后一发力将他们摔倒在地。她的脚下匍匐着哀嚎的龙。
“干得漂亮，”焚剡叫好，“现在接我这一招！”他展开翅膀，腾飞起来，俯冲飞向墨岚。她回头，急忙俯身避开对方的龙爪。焚剡落地，立即转身发动攻击，宽大的翅膀扇向墨岚。她也向前冲去，顶住对方。焚剡强大的力量推得她节节后退。“准备防御！”焚剡喷出一口龙息，将她推开，蓄力再次冲来。墨岚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看向焚剡。
然而，她的后脚被一块突出的石头绊到，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小心！”焚剡已经冲上来，全部的力量撞向没有准备好的墨岚。她被撞飞出去。焚剡立即伸爪去抓她的手臂，可是没有抓到，仅仅在她身上留下了三道血痕。“不要！”他喊出，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墨岚在空中想要扇动翅膀保持平衡，但是太迟了，她一下子退到了平台的边缘，在旁边的龙拉住她之前，在她的龙爪抓住平台的边缘之前，跌入了那片炽热的红色中。
如同炸雷震响在霄羽的脑中，他楞了一下，随后飞快地跑上前，攀住边缘往下看，那个略带紫色的影子消失了，岩浆河翻腾起一片红色，随后，那些橙色的刺目的光点落下来，一切都恢复平静。岩浆就这样吞噬了她，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没有一点防备，措手不及。
其余的龙也都停止了活动，怔怔地看向这边。一旁观看的明日视走上前，拍拍焚剡的肩膀，“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的幼龙了，我伟大的训练家。”
他如同被石化，只是静静地站着，惊异与错愕刻写在他的脸上，他伸出的龙爪在微微颤抖。
“你做了什么！”霄羽回过头，冲着他怒吼，“你要把我们都折磨至死才满足吗？”泪水一下子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焚剡是什么样的表情。愤怒一下子燃上心头，联合以前的不满一起爆发出来，他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大的吼声。“你失去了她，你现在也失去我了！”
灰黑色的小龙转过身，撞开其他的龙，扇动翅膀，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平原的另一边，他的身影消失在暗影与火红的交错之中。一切好像都凝固了。
有的龙上来说了些安慰他的话，其余的默默走开，挽叹着但最后，宽广的熔岩平原上只剩下焚剡一个。他依然僵立在那里。
“我……做了什么？”
“我是你们新的训练老师，星洋。”年轻的夜翼龙看着他眼前的这一群幼龙，说。“焚剡已经退出了，从今以后，为了安全，我们的战斗只在室内进行。”
霄羽站在他们的最后，目光黯淡，同时显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凌厉。他冷冷地看向前方。
天空是永不改色的，但当他再一次看向它，心境已有许多不同。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体内死去了，剩下的，比它更加地灰暗，堆砌在心的荒原上。
他拼命挥动双翼，不知疲倦，将其余的龙远远地甩在后面，独自绕着岛屿的海岸飞行。最后，敛起翅膀落在洞口，感受心脏在胸膛里的疯狂跳动，翅膀疲累地拖在地上。他抬起头，夜翼龙星洋露出赞许的微笑，但他只是冷冷地与对方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再一次，他向着星洋冲去。星洋看着对方充血的眼睛，内心有点慌张。他摆开阵势，接住对方的第一招攻击，并抓住了霄羽的龙爪。霄羽眼中爆发出一股杀意，发力挣脱，另一爪扬起，刮向星洋的喉咙。他一惊，扭头闪避，锋利的龙爪刮破了他的脸，渗出一串血珠。“唔，”星洋后脚蹬地，将霄羽撞回去，同时转身踢蹬，蹬中了霄羽的肚子。这一击很重，他直接飞起，撞到了洞壁上。霄羽立即挥翼飞起，吐掉口中的鲜血，再一次俯冲向星洋。
“唔，”星洋低头格挡他的攻击，这一下他也被震退几步。霄羽落下来，龙爪闪电般刺出，星洋接住，爪上的尖刺刺入他的掌心中。星洋微微喘气，同时抬头看向对方，霄羽眼中闪动着难以言说的仇恨，这让他有点心虚。霄羽的力量再一次加大，顶推对方，再一次发起凌厉的攻击。鲜血从星洋的臂上渗出，他甩甩头，对方已在眼前消失。霄羽跨到他的背上，龙爪在其上刮出数道深深的血痕。星洋哀嚎一声，将他从背上甩下来。霄羽同时也按倒对方，龙爪搭在他的脖子上。
“停下，停下，你要杀了我了。”他闭上眼大喊。围观的幼龙们发出欢呼，霄羽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他。
“我承认，”星洋后退几步，似乎还心有余悸，“霄羽，你很强……你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夜翼龙战士，你可以毕业了……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女王。”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霄羽的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开心的神情。他转过身，瞥见了一个藏在暗处的黑色的影子。对方同时也注意到他，向后退去。
他并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去。
大厅一片混乱。所有的夜翼龙都在准备着今晚的进攻，集结岛上最后的可以使用的武器和可以参战的士兵。夜翼族几乎已经全民皆兵，但军队的规模依然很小。
几条夜翼龙抬着一个黑色的影子闯入，高喊着“让开！”。他们将他放在地板上。接着，其余的受伤的龙被搀扶着慢慢走近。霄羽心中生出一丝疑惑，走上前。
焚剡虚弱地躺在地上，嘴角张开，其中不断留出鲜血。他的四肢摊开，看上去没有一点的力气。身体上有多处被抓伤的痕迹，又被什么东西损伤，伤口溃裂。
“我们被袭击了！”“有雨翼龙在保护那一条海翼龙！他们早有防备！”周围的龙大喊大叫着，看着他的伤口，不知道如何处理。又有龙想给他包扎伤口，焚剡只是轻轻摇头，“别……救我了，毒液已经渗入我的体内……”
霄羽呆呆地看着，感觉自己的脚无比沉重，但他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操控着，慢慢走上前。焚剡用掌遮盖自己的眼睛，周围乱作一团。
“霄羽……是你吗？”他问，声音里带着痛苦。
霄羽走上前，内心一片空白。多年前的那种感觉又在心中翻腾，他将龙爪搭在焚剡身上，“您……好些了吗？”
“对不起……”他的声音十分虚弱，霄羽将头靠近，勉强能听清。“墨岚的事……这么多年，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我欠你们的太多了……”
“可是，谁让我们生在这个糟糕的地方，没有食物，没有安稳，每条龙被这种阴霾困顿着……火山已经喷发过一次了，我们失去了无数同胞。并且，这种威胁始终存在，它时刻算计着要将我们夜翼族屠杀殆尽。最后，我们想出方法，唯一的方法，通过密道，前往雨林……将雨翼龙的地盘抢过来，挽救我们种族……两个种族之间势必会有一场大战。而在这场战斗之中，只有强者才能存活下来，才有机会看到新的家园。我们面临的环境就是这么地残酷。”
“所以，生活在火山威胁下的我们，必须要有一种忧患的意识。我希望我自己能活着，等到那一天，我还希望你、还有墨岚，我们能一起，和尽可能更多的夜翼龙，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之前的所有的磨难都是在为之后的幸福做铺垫。这就是为什么我……我不请求你原谅我，那件事对你我的伤害都太深了，三年多，你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个残忍的不称职的父亲……”
“可是这一切都不该发生的，我们也是龙，我们也有心。为什么我们就要生活在这艰难狭小的天地，别的种族，他们有美好温暖的阳光，有宁静舒适的家园，有宽广的空间任他们飞翔，我们呢？命运为何是这样的不公，将夜翼龙逼到绝路上？”他咆哮起来，鲜血更剧烈地留出，焚剡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
“我们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美丽的家园，我们的幼龙，你们，也应该快乐地生活着。我们做错了什么，让我们失去了这一切，忍受着痛苦折磨在这火山岛上苟延残喘，这不公平！所以我们才要去抗争！取得与他们一样的权利！”说着，焚剡又咳嗽起来。
随后，停顿许久他看向霄羽，眼睛里的锐利消失，透露出他少有的柔和来。“决战的时刻要到来了……我没有机会了，去看到雨林……我希望你，希望，你，咳，等到胜利，新的世界，得你去面对了。”
霄羽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恨透了面前这条龙，可是这时又感受到灵魂深处的震痛，为什么……他的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下。“你长大了，你要开辟夜翼龙的未来……”焚剡用尽最后的力量，抬起龙爪，轻抚他的头，流露出一丝微笑，永恒地刻写在他的脸上。
他的手臂无力地落下。霄羽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听不到周围的一切声音。他只能看着，他无能为力地看着，焚剡眼睛里的光的散去，他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那不是睡眠，那是真正的死亡。伴随着，霄羽感觉内心一片空洞，他慢慢退后去，很多夜翼龙擦着他的身体走过，有的撞到他身上，他感知不到。
霄羽走出去，凄冷的风刮起。他靠在岩壁上，倾听来自火山的低沉的咆哮声。天空更加的阴暗，如此地低，几乎就要压到他的头顶。霄羽将龙爪放在胸膛上。
没有任何意义了，在这个世界，他的喜悦、希望，仇恨、悲伤、遗憾，现在都远去了。他的生命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他的目光越过海面，在一片朦胧里勾勒出那里的图景。他真的要带着这空虚的灵魂前往那里吗？
霄羽摇头，这一次他是这样地迷惘，如同伫立在海中小小的孤岛。
不管怎样，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吧。
夜翼族的守卫听见空气中嗖嗖的声音，抬起头。最前面的两个守卫脖子上扎着针一样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倒下去。
“小心！他们来了！”霄羽正从通道里走出，警告。其余的夜翼龙警惕地望向前方。又有几个飞镖打来，刺入霄羽旁边夜翼龙的翅膀，他抽搐了一下，倒在一旁。
“是麻醉剂，”其余的守卫乱作一团。这种攻击还在持续。他们看不清对手在哪里，向空气中胡乱地击打，一个个中招倒下。“可恶，”霄羽低头闪过一个飞镖，注视周围那和背后的岩洞融为一体的雨翼龙。“来吧！”他怒吼一声，扑向一旁。隐形的龙闪开，霄羽猛地撞在岩洞上，随后，另一根麻醉针插在他的肩头。“唔！”霄羽立即抬爪将它狠狠拔出，龙鳞上留下一道血迹。他的右臂失去知觉，无力地垂下，接着，这种麻.痹之感蔓延到半边的身体，让他站立不稳。
霄羽看向自己僵硬的身体，一咬牙，还能活动的左爪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右臂，鲜血喷溅而出。疼痛带来了暂时的清醒，但又有两针落在他的脖子和腰上。霄羽看向前方，集中最后的力量，后腿蹬地，向前扑去。他感觉自己撞在什么上面，跌倒在地。困意蔓延到全身，再也作不出任何挣扎，世界一片漆黑……
感受到地面剧烈地晃动，他再次醒来，疑惑地爬起来。外面似乎也处在混乱之中。霄羽甩甩头，迈步向外面走去。
夜翼龙集中在他们那个神秘的洞口，周围还有雨翼龙，他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星洋混在龙群的中间，瞥见了远远站立在一旁的他，向他挥手。霄羽仍然呆呆站着，星洋挤出来，拉住他，不由分说地将他往那边拽。
“怎么……”霄羽打落他的龙爪，“我们要去雨林了！”星洋的声音中有无法抑制的激动兴奋，“雨翼龙同意了，允许我们去往那边。”
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霄羽抬头看向火山，浓烟滚滚，在经历了多年的蠢蠢欲动之后，它终于要再一次爆发，带给岛上所有的生灵以毁灭。
星洋再一次拉扯他，霄羽站着不动。“火山就要喷发了，没有时间了，”星洋十分焦急，“不管以怎么样的方式，我们最后总是要去往那边的，不是吗？这是最后的结果了，我们会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我们不用再忍受饥饿痛苦，我们可以和雨翼龙一样自由地快乐地活着，这难道不是我们努力了这么久最后的目的吗？走吧！”
霄羽又回头，看向漫无边际的大海，他曾经遥望着的彼岸，现在这一切都要发生了吗？他终于有机会去实现自己心底的梦想了吗，去看广阔的沙漠，寂静的雨林，嶙峋怪异的山岗，如同绿色海洋般的平原，绘制三月的奇观，寻找自己的星光，终于有机会了吗，在失去了这么多之后？
那会是他想要的彼岸吗？在这里的一切，一切，痛苦，血泪，隐匿在他内心最深处的希冀，这些东西都要过去了……遗忘所有之后，他还会是曾经的自己吗？那种，也许可以称作是寄人篱下的生活，真的会是他想要的生活吗？在失去了所有的牵挂之后，他的精神已经麻木，可是此刻一切却都又光明起来了吗？死去的心还能被唤醒吗？
“那是你们的家园……不是我的，”霄羽怔怔地说。“你，”星洋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一波强烈的地震袭来，两条龙都伏在地上，“我先走了，你赶紧跟过来，”
霄羽看着他跑过去，在高喊一声“King Glory”之后，消失在洞中。霄羽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也许他应该高兴吧，不管怎样，他的种族找到新家了，可以继续存在下去了，可以找到他们自己的幸福快乐了，那自己呢？
他在海滩上呆呆站着，海浪冲刷着他的脚，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他回头望向火山。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巨响，他看见火焰从火山口冒出，一直延伸到很高的天空，扩散开来，宛如绚烂的花朵。那是死亡之花。
洞穴被岩浆充斥，然后坍塌下来。伴随着更为猛烈的喷发，火山也在倒下。岩浆裹挟着巨石落下，砸在离他不远的空地，高温向四周扩散。霄羽感觉到那炽热的气流。
也许，最后一次了……再见……
他抬头望向天空中正在坠落的火雨，扇动翅膀腾飞起来。火焰就在他身后落下，砸入水中，弥漫出高温的水汽。他听不见周围任何的声响，只有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他将火焰远远地甩在后面。大海上，清凉扑面而来。他冲入了那片水雾中。
“彼岸，”他想着，抬头望天，“我会飞越这无边的海洋，我会来的。墨岚，等着……”
雨林。
夜翼龙们抬起头，贪婪地呼吸这里清新的空气。雨从头顶深灰色的天空落下，穿过林叶，大滴大滴落在地面。周围泛起清淡的花香，编制出一片美丽的梦境。也许那灰暗的天空，翻腾的岩浆才是梦吧……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过去了。
星洋靠在一棵树上，呆望着洞口。泥翼龙抬出了一条全身烫伤的夜翼龙，星洋知道那不是霄羽，那是夜翼龙的预言小龙，星飞。他知道已经没有了可能性，失望地扭回头去。
但，他看到雨中宁静的森林，看见那些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的夜翼龙，感受着这清凉的气息，踏着这湿润的土地，扫去了所有的悲哀伤感。他们的过去都被埋葬在汹涌的岩浆之中，洞关上了，结束了他们生命中的重要而痛苦的一个阶段。希望从来没有这样温暖明亮地照耀着他们的心灵。
夜翼龙迎来了新生。
漫天的水雾飘浮在海上，满目都是虚渺的白色。灰黑色的身影穿梭其中，翅膀被水沾湿，越来越重。他昂起头，漆黑的天空隐匿在这水汽中，是那么地遥不可及，那么地高远。宽阔的海面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没有往日的喧腾，只是泛着浅浅的波涛。
再一次地扇腾……翅膀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他感觉自己在迅速下坠，冰冷的海水触及到了他的翼，漫过了他身上的伤口，注满了他的耳朵，他听不见了。海水浸润了他充血的眼睛，眼前化为一片宁静的幽蓝。四肢失去知觉，霄羽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缓缓沉下，海面的微光离他越来越远，最终恍然消逝。他闭上眼，感觉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心跳减速，灵魂沉眠在温柔深沉的海。
短暂的一瞬，他回想起几个片段，这拼接成了他的一生。
“嗷！”一条夜翼小龙重重撞在洞壁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随后跌落下来，趴在地上，翅膀无力地扇动。他的龙鳞被尖锐的石头划伤，露出微红的伤口。
另一条夜翼龙跟随着走进，庞大的身躯挡住了来自洞口的光，将他罩在一片阴影中，气势汹汹地走来。霄羽明显地感觉对方凶恶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低头趴着，一动也不敢动。
“你个**，养你有什么用？”夜翼龙走近，伸出龙爪一把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拎起来，像抓起了一只鸡。“我训练的是最优秀的夜翼龙，所有的龙都在努力，除了你！”两条龙目光相对，霄羽不敢去看他，眼中闪动着恐惧，焚剡则流露出厌恶的神情。“要是今天的情况再发生，你再对我说一个‘不能’、‘不敢’，我保证，”他深吸一口气，龙息喷到霄羽脸上，“我会扔到岩浆里去，就像这样，”说着，他提着霄羽向前走去，龙爪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霄羽几乎喘不上气，双爪无力地抓住对方的龙臂，脸色发白。焚剡一直走向洞穴的深处，最后停下，如箭的目光刺入霄羽的身体。“夜翼龙没有你这么懦弱的后代。”他停下来，伸出手臂。霄羽悬在空中，拼命挣扎。他感觉岩浆就在自己的脚下翻腾。“呃……我，我知道，”恐惧加上窒息，让他几乎说不出话。
“焚剡？”夜翼龙听见有龙在喊他，最后狠狠地瞪了霄羽一眼，猛地转身，同时松爪。霄羽被甩飞出去，在地上翻滚几圈。他剧烈咳嗽着，脖子上出现几道血痕。霄羽抬头，所见的不过是焚剡冰冷的远去的背影。
龙爪抓紧地面，小龙费力地爬起来，甩甩身上的灰，感叹自己终于又躲过一劫。他垂着头，失落地向外面走去。
火山上的天空永远都是阴沉着，没有日夜之分，只有微弱的明暗变化。在这里看不到卷轴中所记载的三月同夜的奇观，没有星光灿烂的夜空。但霄羽还是喜欢望向头顶，什么也不做。他竭力在脑中勾勒那些图景，日出的蓬勃绚烂，日落的宁静和感伤，天空上云彩的缤纷变化，和星月同辉的绮丽。他想象着有色彩落在这阴云上，化为谐和的画面，驱散他心头的灰霾。
他真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了，简直和他们鳞片的颜色一模一样，灰暗低沉。
霄羽听说成年之后他们有机会离开这里，去往庇利亚的主大陆。在那里，有着书上记载的各种景观，沙漠，雨林，高山，平原。还有其他的不同颜色不同种族的龙……他不知道那时他会有怎样的兴奋，他甚至幻想着一旦他能离开，就头也不回飞向那广阔湛蓝的天空，一条龙去大陆上闯荡，再也不回到这充满血泪和苦难的地方！
但他也只是能在单独时，偷偷想想，将这宝贵的一丝希望藏在他的心底。要是让别的夜翼龙读到了他的心思……
霄羽摇摇头。
“哈，你果然在这儿。”一双龙爪落在他的肩上，很温暖。另一条比他稍微大点的夜翼龙在他身边坐下，侧脸看着他，“怎么了，不高兴啊。”
这是墨岚，霄羽认为的全岛上最了解和体谅自己的龙。霄羽的鳞片颜色偏灰，而她的略带紫色，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她也看向那阴暗的泛着血色的天空，“你又在做那些奇异的梦吗？”
霄羽眼中忽然涌出泪水，心中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怎么？”墨岚看到他背上的创口，心一沉，张开翅膀将他拥抱在怀里。“父亲……他又教训你了？”
“我觉得，只要你能表现地好一点，他就不会那么生气了。你今天是不舒服吗？”
霄羽的泪水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掉。这让他自己觉得很没面子。“好了，你又不是才出生的幼龙，坚强点。”墨岚有点无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可是……我真的做不到，”霄羽看着自己的龙爪，“总是有什么东西在束缚着我。”
“我理解，”她回答，“我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见到血会晕，打架的时候总是躲在后面。后来，也就慢慢地适应了，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天性。你会战胜自己的。你只是需要勇敢一点，没有那么难。”
霄羽叹息，“可那还是很痛苦的，我真的，忍受不了了。”
“你有想过，海洋那边的世界吗？”经历了一小会儿的沉默，霄羽问。“彼岸吗？”墨岚收起翅膀，走到前面，“那一定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有很多前所未见的事物。曾经出去的龙对我说，他们到达了雨林，那里有高耸入天的树木，和煦美好的阳光，取之不尽的食物……嗯，还有，雨翼龙，不过他们的在夜翼龙中间的评价并不好。”
“我希望我能像他们一样活着，没有烦恼。”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的，”墨岚摇头，“他们都有自己的烦恼。就像在大陆上，战争已经持续很多年了，他们同样在忍受着痛苦，快乐与痛苦都是相伴相生的。我们只能成为自己。”
“难道你就没想过离开吗？”霄羽问，“离开，到达那个遥远的地方，我们一起去感受太阳的温暖，见证星光的璀璨，逃离这难受的灰尘，感触雨的清凉，嗅到花的芳香。我们不能只是根据那些卷轴来谈论它们……我想亲眼……”
墨岚扭回头，神情复杂，看着这条情绪有些激动的小龙。“或许吧，我们成长之后，会有机会的。比起其他种族，我们失去的太多了，但我也只是这样想想。现实总是得面对的。不管这里怎样糟糕，它也是夜翼龙唯一的栖息地，只属于我们的家……”
“但是，”霄羽不能理解，“如果它是我们的家，它不应该让我们觉得温暖快乐吗？现在呢？我们注定要在这里受着折磨吗？呼吸着这充满火山灰的空气，每一天，在岩浆漫流的平原冒着生命危险打斗训练？它能称之为家吗？”
墨岚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吧……目前是这样的。我们的种族正在策划着离开这里的行动，以后我们会有全新的家园，在那片大陆，在彼岸，会有一方新的天地……但那太遥远了，我只会考虑眼前的事，接受本该属于我的命运，这样才不会感到痛苦，”
“或许，你只是想得太多了……多看看眼前，你会好很多。”
“我希望我像你一样，”霄羽说，看着她，“你似乎没有失落的时候。”
“没关系，慢慢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只需要按照他的指令学好战斗就好了，其余的事，不需要我们担忧。”墨岚笑了笑，“我们会得到自由的，但现在需要坚强地活着，为那一天做准备。不是吗？”
霄羽点点头。她走上来，扬起翅膀，遮挡住他看向天空的眼睛。“回去吧，不早了……”
对方调整姿态，径直向他撞来。
霄羽的龙爪缩回胸前防御。两条夜翼龙正面相撞。霄羽抵挡不住这强大的冲击，身体后仰。对方继续冲上前，躲开霄羽的龙爪，绕到他的侧面，发力将他按下。“呃！”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头上，眼前发晕，失去了反击的力量。对方见状也停止了进攻，有些尴尬地立着。霄羽想要起来，可是身体好像嵌在地面，挣扎不起。最后还是对方拉他起来。
全身的骨头都在痛。霄羽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一瘸一拐地走向焚剡那边，用祈求的眼神看向他。焚剡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示意让他下场去休息。
霄羽有些失落地坐下来，看着其他的幼龙互相打斗。他的父亲焚剡就是岛上的训练师，用各种手段教会他们战斗。当然，包括自己。
另一边，墨岚连续战退数名对手。她轻易地扼制住对方的进攻，然后一发力将他们摔倒在地。她的脚下匍匐着哀嚎的龙。
“干得漂亮，”焚剡叫好，“现在接我这一招！”他展开翅膀，腾飞起来，俯冲飞向墨岚。她回头，急忙俯身避开对方的龙爪。焚剡落地，立即转身发动攻击，宽大的翅膀扇向墨岚。她也向前冲去，顶住对方。焚剡强大的力量推得她节节后退。“准备防御！”焚剡喷出一口龙息，将她推开，蓄力再次冲来。墨岚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看向焚剡。
然而，她的后脚被一块突出的石头绊到，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小心！”焚剡已经冲上来，全部的力量撞向没有准备好的墨岚。她被撞飞出去。焚剡立即伸爪去抓她的手臂，可是没有抓到，仅仅在她身上留下了三道血痕。“不要！”他喊出，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墨岚在空中想要扇动翅膀保持平衡，但是太迟了，她一下子退到了平台的边缘，在旁边的龙拉住她之前，在她的龙爪抓住平台的边缘之前，跌入了那片炽热的红色中。
如同炸雷震响在霄羽的脑中，他楞了一下，随后飞快地跑上前，攀住边缘往下看，那个略带紫色的影子消失了，岩浆河翻腾起一片红色，随后，那些橙色的刺目的光点落下来，一切都恢复平静。岩浆就这样吞噬了她，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没有一点防备，措手不及。
其余的龙也都停止了活动，怔怔地看向这边。一旁观看的明日视走上前，拍拍焚剡的肩膀，“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的幼龙了，我伟大的训练家。”
他如同被石化，只是静静地站着，惊异与错愕刻写在他的脸上，他伸出的龙爪在微微颤抖。
“你做了什么！”霄羽回过头，冲着他怒吼，“你要把我们都折磨至死才满足吗？”泪水一下子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焚剡是什么样的表情。愤怒一下子燃上心头，联合以前的不满一起爆发出来，他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大的吼声。“你失去了她，你现在也失去我了！”
灰黑色的小龙转过身，撞开其他的龙，扇动翅膀，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平原的另一边，他的身影消失在暗影与火红的交错之中。一切好像都凝固了。
有的龙上来说了些安慰他的话，其余的默默走开，挽叹着但最后，宽广的熔岩平原上只剩下焚剡一个。他依然僵立在那里。
“我……做了什么？”
“我是你们新的训练老师，星洋。”年轻的夜翼龙看着他眼前的这一群幼龙，说。“焚剡已经退出了，从今以后，为了安全，我们的战斗只在室内进行。”
霄羽站在他们的最后，目光黯淡，同时显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凌厉。他冷冷地看向前方。
天空是永不改色的，但当他再一次看向它，心境已有许多不同。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体内死去了，剩下的，比它更加地灰暗，堆砌在心的荒原上。
他拼命挥动双翼，不知疲倦，将其余的龙远远地甩在后面，独自绕着岛屿的海岸飞行。最后，敛起翅膀落在洞口，感受心脏在胸膛里的疯狂跳动，翅膀疲累地拖在地上。他抬起头，夜翼龙星洋露出赞许的微笑，但他只是冷冷地与对方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再一次，他向着星洋冲去。星洋看着对方充血的眼睛，内心有点慌张。他摆开阵势，接住对方的第一招攻击，并抓住了霄羽的龙爪。霄羽眼中爆发出一股杀意，发力挣脱，另一爪扬起，刮向星洋的喉咙。他一惊，扭头闪避，锋利的龙爪刮破了他的脸，渗出一串血珠。“唔，”星洋后脚蹬地，将霄羽撞回去，同时转身踢蹬，蹬中了霄羽的肚子。这一击很重，他直接飞起，撞到了洞壁上。霄羽立即挥翼飞起，吐掉口中的鲜血，再一次俯冲向星洋。
“唔，”星洋低头格挡他的攻击，这一下他也被震退几步。霄羽落下来，龙爪闪电般刺出，星洋接住，爪上的尖刺刺入他的掌心中。星洋微微喘气，同时抬头看向对方，霄羽眼中闪动着难以言说的仇恨，这让他有点心虚。霄羽的力量再一次加大，顶推对方，再一次发起凌厉的攻击。鲜血从星洋的臂上渗出，他甩甩头，对方已在眼前消失。霄羽跨到他的背上，龙爪在其上刮出数道深深的血痕。星洋哀嚎一声，将他从背上甩下来。霄羽同时也按倒对方，龙爪搭在他的脖子上。
“停下，停下，你要杀了我了。”他闭上眼大喊。围观的幼龙们发出欢呼，霄羽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他。
“我承认，”星洋后退几步，似乎还心有余悸，“霄羽，你很强……你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夜翼龙战士，你可以毕业了……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女王。”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霄羽的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开心的神情。他转过身，瞥见了一个藏在暗处的黑色的影子。对方同时也注意到他，向后退去。
他并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去。
大厅一片混乱。所有的夜翼龙都在准备着今晚的进攻，集结岛上最后的可以使用的武器和可以参战的士兵。夜翼族几乎已经全民皆兵，但军队的规模依然很小。
几条夜翼龙抬着一个黑色的影子闯入，高喊着“让开！”。他们将他放在地板上。接着，其余的受伤的龙被搀扶着慢慢走近。霄羽心中生出一丝疑惑，走上前。
焚剡虚弱地躺在地上，嘴角张开，其中不断留出鲜血。他的四肢摊开，看上去没有一点的力气。身体上有多处被抓伤的痕迹，又被什么东西损伤，伤口溃裂。
“我们被袭击了！”“有雨翼龙在保护那一条海翼龙！他们早有防备！”周围的龙大喊大叫着，看着他的伤口，不知道如何处理。又有龙想给他包扎伤口，焚剡只是轻轻摇头，“别……救我了，毒液已经渗入我的体内……”
霄羽呆呆地看着，感觉自己的脚无比沉重，但他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操控着，慢慢走上前。焚剡用掌遮盖自己的眼睛，周围乱作一团。
“霄羽……是你吗？”他问，声音里带着痛苦。
霄羽走上前，内心一片空白。多年前的那种感觉又在心中翻腾，他将龙爪搭在焚剡身上，“您……好些了吗？”
“对不起……”他的声音十分虚弱，霄羽将头靠近，勉强能听清。“墨岚的事……这么多年，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我欠你们的太多了……”
“可是，谁让我们生在这个糟糕的地方，没有食物，没有安稳，每条龙被这种阴霾困顿着……火山已经喷发过一次了，我们失去了无数同胞。并且，这种威胁始终存在，它时刻算计着要将我们夜翼族屠杀殆尽。最后，我们想出方法，唯一的方法，通过密道，前往雨林……将雨翼龙的地盘抢过来，挽救我们种族……两个种族之间势必会有一场大战。而在这场战斗之中，只有强者才能存活下来，才有机会看到新的家园。我们面临的环境就是这么地残酷。”
“所以，生活在火山威胁下的我们，必须要有一种忧患的意识。我希望我自己能活着，等到那一天，我还希望你、还有墨岚，我们能一起，和尽可能更多的夜翼龙，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之前的所有的磨难都是在为之后的幸福做铺垫。这就是为什么我……我不请求你原谅我，那件事对你我的伤害都太深了，三年多，你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个残忍的不称职的父亲……”
“可是这一切都不该发生的，我们也是龙，我们也有心。为什么我们就要生活在这艰难狭小的天地，别的种族，他们有美好温暖的阳光，有宁静舒适的家园，有宽广的空间任他们飞翔，我们呢？命运为何是这样的不公，将夜翼龙逼到绝路上？”他咆哮起来，鲜血更剧烈地留出，焚剡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
“我们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美丽的家园，我们的幼龙，你们，也应该快乐地生活着。我们做错了什么，让我们失去了这一切，忍受着痛苦折磨在这火山岛上苟延残喘，这不公平！所以我们才要去抗争！取得与他们一样的权利！”说着，焚剡又咳嗽起来。
随后，停顿许久他看向霄羽，眼睛里的锐利消失，透露出他少有的柔和来。“决战的时刻要到来了……我没有机会了，去看到雨林……我希望你，希望，你，咳，等到胜利，新的世界，得你去面对了。”
霄羽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恨透了面前这条龙，可是这时又感受到灵魂深处的震痛，为什么……他的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下。“你长大了，你要开辟夜翼龙的未来……”焚剡用尽最后的力量，抬起龙爪，轻抚他的头，流露出一丝微笑，永恒地刻写在他的脸上。
他的手臂无力地落下。霄羽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听不到周围的一切声音。他只能看着，他无能为力地看着，焚剡眼睛里的光的散去，他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那不是睡眠，那是真正的死亡。伴随着，霄羽感觉内心一片空洞，他慢慢退后去，很多夜翼龙擦着他的身体走过，有的撞到他身上，他感知不到。
霄羽走出去，凄冷的风刮起。他靠在岩壁上，倾听来自火山的低沉的咆哮声。天空更加的阴暗，如此地低，几乎就要压到他的头顶。霄羽将龙爪放在胸膛上。
没有任何意义了，在这个世界，他的喜悦、希望，仇恨、悲伤、遗憾，现在都远去了。他的生命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他的目光越过海面，在一片朦胧里勾勒出那里的图景。他真的要带着这空虚的灵魂前往那里吗？
霄羽摇头，这一次他是这样地迷惘，如同伫立在海中小小的孤岛。
不管怎样，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吧。
夜翼族的守卫听见空气中嗖嗖的声音，抬起头。最前面的两个守卫脖子上扎着针一样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倒下去。
“小心！他们来了！”霄羽正从通道里走出，警告。其余的夜翼龙警惕地望向前方。又有几个飞镖打来，刺入霄羽旁边夜翼龙的翅膀，他抽搐了一下，倒在一旁。
“是麻醉剂，”其余的守卫乱作一团。这种攻击还在持续。他们看不清对手在哪里，向空气中胡乱地击打，一个个中招倒下。“可恶，”霄羽低头闪过一个飞镖，注视周围那和背后的岩洞融为一体的雨翼龙。“来吧！”他怒吼一声，扑向一旁。隐形的龙闪开，霄羽猛地撞在岩洞上，随后，另一根麻醉针插在他的肩头。“唔！”霄羽立即抬爪将它狠狠拔出，龙鳞上留下一道血迹。他的右臂失去知觉，无力地垂下，接着，这种麻.痹之感蔓延到半边的身体，让他站立不稳。
霄羽看向自己僵硬的身体，一咬牙，还能活动的左爪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右臂，鲜血喷溅而出。疼痛带来了暂时的清醒，但又有两针落在他的脖子和腰上。霄羽看向前方，集中最后的力量，后腿蹬地，向前扑去。他感觉自己撞在什么上面，跌倒在地。困意蔓延到全身，再也作不出任何挣扎，世界一片漆黑……
感受到地面剧烈地晃动，他再次醒来，疑惑地爬起来。外面似乎也处在混乱之中。霄羽甩甩头，迈步向外面走去。
夜翼龙集中在他们那个神秘的洞口，周围还有雨翼龙，他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星洋混在龙群的中间，瞥见了远远站立在一旁的他，向他挥手。霄羽仍然呆呆站着，星洋挤出来，拉住他，不由分说地将他往那边拽。
“怎么……”霄羽打落他的龙爪，“我们要去雨林了！”星洋的声音中有无法抑制的激动兴奋，“雨翼龙同意了，允许我们去往那边。”
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霄羽抬头看向火山，浓烟滚滚，在经历了多年的蠢蠢欲动之后，它终于要再一次爆发，带给岛上所有的生灵以毁灭。
星洋再一次拉扯他，霄羽站着不动。“火山就要喷发了，没有时间了，”星洋十分焦急，“不管以怎么样的方式，我们最后总是要去往那边的，不是吗？这是最后的结果了，我们会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我们不用再忍受饥饿痛苦，我们可以和雨翼龙一样自由地快乐地活着，这难道不是我们努力了这么久最后的目的吗？走吧！”
霄羽又回头，看向漫无边际的大海，他曾经遥望着的彼岸，现在这一切都要发生了吗？他终于有机会去实现自己心底的梦想了吗，去看广阔的沙漠，寂静的雨林，嶙峋怪异的山岗，如同绿色海洋般的平原，绘制三月的奇观，寻找自己的星光，终于有机会了吗，在失去了这么多之后？
那会是他想要的彼岸吗？在这里的一切，一切，痛苦，血泪，隐匿在他内心最深处的希冀，这些东西都要过去了……遗忘所有之后，他还会是曾经的自己吗？那种，也许可以称作是寄人篱下的生活，真的会是他想要的生活吗？在失去了所有的牵挂之后，他的精神已经麻木，可是此刻一切却都又光明起来了吗？死去的心还能被唤醒吗？
“那是你们的家园……不是我的，”霄羽怔怔地说。“你，”星洋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一波强烈的地震袭来，两条龙都伏在地上，“我先走了，你赶紧跟过来，”
霄羽看着他跑过去，在高喊一声“King Glory”之后，消失在洞中。霄羽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也许他应该高兴吧，不管怎样，他的种族找到新家了，可以继续存在下去了，可以找到他们自己的幸福快乐了，那自己呢？
他在海滩上呆呆站着，海浪冲刷着他的脚，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他回头望向火山。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巨响，他看见火焰从火山口冒出，一直延伸到很高的天空，扩散开来，宛如绚烂的花朵。那是死亡之花。
洞穴被岩浆充斥，然后坍塌下来。伴随着更为猛烈的喷发，火山也在倒下。岩浆裹挟着巨石落下，砸在离他不远的空地，高温向四周扩散。霄羽感觉到那炽热的气流。
也许，最后一次了……再见……
他抬头望向天空中正在坠落的火雨，扇动翅膀腾飞起来。火焰就在他身后落下，砸入水中，弥漫出高温的水汽。他听不见周围任何的声响，只有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他将火焰远远地甩在后面。大海上，清凉扑面而来。他冲入了那片水雾中。
“彼岸，”他想着，抬头望天，“我会飞越这无边的海洋，我会来的。墨岚，等着……”
雨林。
夜翼龙们抬起头，贪婪地呼吸这里清新的空气。雨从头顶深灰色的天空落下，穿过林叶，大滴大滴落在地面。周围泛起清淡的花香，编制出一片美丽的梦境。也许那灰暗的天空，翻腾的岩浆才是梦吧……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过去了。
星洋靠在一棵树上，呆望着洞口。泥翼龙抬出了一条全身烫伤的夜翼龙，星洋知道那不是霄羽，那是夜翼龙的预言小龙，星飞。他知道已经没有了可能性，失望地扭回头去。
但，他看到雨中宁静的森林，看见那些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的夜翼龙，感受着这清凉的气息，踏着这湿润的土地，扫去了所有的悲哀伤感。他们的过去都被埋葬在汹涌的岩浆之中，洞关上了，结束了他们生命中的重要而痛苦的一个阶段。希望从来没有这样温暖明亮地照耀着他们的心灵。
夜翼龙迎来了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