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
天暗了一个色调，风卷起地上的树叶，使之在空中打转，绕成或大或小的圆圈，行人就算戴着口罩，也无法抵挡伴着被卷起树叶的沙尘，白色的口罩积了薄薄一层灰。
闵玧其将夹克衫的拉链拉到领口，把背弯曲一个小弧度，试图抵挡袭来的阵阵风吹到胸口。
该死的天快要下雨了。
闵玧其懊恼地皱起眉头，他没有带任何可以挡雨的东西。如果运气好，那么在到家之前他不会淋雨，如果今天水逆倒了霉，可能走到了半路闵玧其就会成落汤鸡。
他考量着，横竖都是赶紧回家为妙。
他加快了脚步。
街上，行人们都步履匆忙。怕被淋雨，夹紧衣衫跑得急，年纪大的人拄拐杖的频率也快了一倍。在形形色色的人中，闵玧其飞快的脚步不显得奇怪。
不过他一直在抱怨出门没有看天气预报。明明十分钟之前还有太阳，阳光还从裂开的一角照射进来，而现在裂缝的地方也被乌云填满。没有一点阳光，只有使人压抑烦闷的灰白。
老天爷，求你，千万别下雨。
闵玧其一遍遍朝天合掌祈祷，没看脚下的路，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在快下雨的天底下浪费任何一秒都是会让人发疯的，谁也算不准天什么时候会下雨。
“对不起对不起。”
闵玧其连忙向自己撞到的人道歉，不希望牵扯出什么复杂的说理。
“闵玧其？”
这声音，这语气。闵玧其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音色，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之前紧张急促的心突然冷了下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沉稳平静地跳着。
“金泰亨。”
“是我。你抬头看看我好吗？”闵玧其从来没有听谁这么低声下气地祈求他，在公司只有他向别人笑脸相迎的份从来不会有人让他享受被微笑对待的礼遇。
闵玧其抬头看眼前的人，穿着厚厚的羽绒衣，包着里面发黄的衬衫，下巴还有没剃干净的胡渣，眼眉间尽显疲惫。谁能想到五年前那个炙手可热的模特现在是这副样子？闵玧其没见金泰亨这么狼狈过。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怎么变。”金泰亨摸了摸下巴，胡渣刺人，他知道他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一定像个乞丐。
“快下雨了，长话短说，我不想淋成落汤鸡。”闵玧其想逃走。
金泰亨握住他的右手腕，闵玧其感到钻心的痛从关节处散开来，如涟漪般一圈一圈向外侵袭，又是阴天的湿气又是金泰亨用力的手掌，闵玧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雨天，手腕更痛了。金泰亨感到被握手腕的人的颤抖，赶紧松了力道，闵玧其趁此将手腕从圈成一个圆的手中抽出来。
“还是痛？”金泰亨问。担心随着那人的痛楚一起流泻而出。
“没事。”闵玧其揉揉手腕，想不通为什么五年了还是会有痛从这个体积不足二十立方厘米的区域中跃动到全身。
“我们到咖啡馆坐坐好吗？”金泰亨努努嘴，示意街边转角口的那间咖啡馆。
“快下雨了。”
“那里会有伞的。”金泰亨想握一握闵玧其苍白的手，风这么大，手肯定已经冻得冰冷，金泰亨想捂一捂那双冻得冰冷的手，可又怕闵玧其露出刚才那样恐惧和痛苦的表情，他只好把想握手的手移到肩上，拍了拍他的肩，小心翼翼，再没有其他动作了。
闵玧其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五年了，落魄的人还能再干出什么来？
两人坐在咖啡馆角落的一个地方。
“这五年，你怎么样？”闵玧其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继而转过头问金泰亨。他好奇自己前恋人的生活状况，尤其是看到他过得还不如自己的时候。
金泰亨盯着羽绒服的拉链，半天才说出几个字:“我被解雇了。”
“是因为我？”
“我和他解释说，我们两只是普通朋友。”金泰亨一下激动起来，“但是……他不信。”
闵玧其的卡布奇诺上来了，他接过咖啡，看了一眼金泰亨，看了一眼白咖交融的咖啡，喝了一口。
闵玧其点点头，只是无言。看金泰亨这样子，自己也并不怎么好受。可是，再深的情谊也有被水漂洗的一天，闵玧其知道，他们两人不会回去了。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腕，湿气让其疼痛不已，闵玧其尽量不去想那天的事。抿嘴抬头看金泰亨:“快下雨了，我要回去了。”
“你等等，我去柜台向主管借一把伞。”咖啡馆里开着暖气，金泰亨脱下了羽绒衣，露出里面发黄的衬衫，但是即使这样的他，还是如同以前一样，脊背笔挺，气质盖人。
他走向柜台，主管忙着比对账单，未发觉有人走近。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这里有雨伞吗？”
主管还是没抬头，回了句:“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不提供外借雨伞服务，需要雨伞的话，出门左拐步行100米有便利店，您可以到那里买伞。”
“可是我有位朋友他急着回家，外面天那么暗肯定会下雨。我可以写借条，留下我的电话号码。”金泰亨努努嘴，示意角落的一个位置。那是他们两人坐的地方。
主管这才抬起头来，朝那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空座位，哪有什么人。“先生，那里没人啊，您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金泰亨摇摇头。
怎么会喝酒呢？自从五年前那个雨天之后他就再也没碰过一点酒精了。何来醉酒之说？
那天也是这样，阴沉的天伴着淅沥沥下着的雨。金泰亨记得自己喝了好多酒，抓着闵玧其的右手腕把他拖到卫生间，卫生间的窗正被雨点敲击着，雨滴似要从外面迫进来。莲蓬头的水灌满了整个浴缸，金泰亨就是用自己的左手掐着闵玧其的右手腕，用右手把他的头摁进浴缸的水里。就是这样怪异的姿势。金泰亨还清晰地记得次日早晨他右肩的酸胀感，和，闵玧其溺死的脸。
酒精中毒和闵玧其。
杀人和痛苦。
金泰亨始终无法想象闵玧其被掐紧手腕的痛苦。他只能活在一遍又一遍的后悔和赎罪之中。
“先生？还需要伞吗？”主管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问金泰亨。
金泰亨还是摇摇头。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行人或是撑着衣服或是顶着公文包，试图奔跑找寻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金泰亨推开咖啡馆的门，走进雨中。
雨帘从天际铺洒入地。
金泰亨淋了一身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