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九歌。独孤九
未几,轩外便落了雪,寒英如絮,侍从收下微开的轩窗,未免寒气入室,侵伤肌骨。独孤九目光稍在轩窗落处一止,转而徐徐收回,素手执起一杯侍婢端放她前的茶盏,捧到鼻前,轻嗅其香。她本从容徐徐,却是谢宓启口道出一句。
四叔中意的女子。
谢宓声音清脆婉转,本就有如风动碎玉,更有如她诨名‘清风明月’之意。这一字一言,不是容若一首兰诗,亦非易安一阙清词,可偏在人心头,回音袅袅,衍生出多少空山新雨后的清静幽阒,使人心神皆往。独孤九也不觉滞住动作,少时方移了杯盏至唇下,徐徐品下一杯。
她是九州盟的独孤九,璇玑玲珑之心,笔谱九歌之才,多少俊英豪杰也难胜她,可如今,她却一时之间寻不出任何合适得体的措辞来回应。故而,她也就清靥莞尔着笑开,并未矫揉造作地掩饰她对于谢睿的那份情,那份仰慕,倾慕,心慕。
独孤九抬眸,将谢宓清白如皎月的面容纳入眸中,更觉她清雅温然,有如白石清泉的写意。她认真地凝对她双眸,似有所思,少时方是她面上笑意徐徐漾开,眉眼有如风动柳枝般一弯。
“当着谢家大小姐,这一句话,当真是要压弯人脊背的。不过……”独孤九话语一顿,笑了继而又道,“却之不恭。”
独孤九向谢宓一笑,侧首向侍婢吩咐道。
“如今公子胤所居的院落之南抱厦厅的后面还有个闲置的院落,现在着人去打扫出来。若有人问起,只说谢大小姐是我请到独孤山庄来的客人,不得怠慢,小姐来时本无意小住,故而一应用具未尽带全,你往我兄长那里去一次,拿我的名字支银钱着人去采买,最好就让公子胤的小厮去吧。”
吩咐罢,侍婢已盈盈笑着退出了青莲轩。
独孤九这才望回谢宓。
“世家之中人多口杂,风评极重,谢大小姐千万要记得,你是我请来的客人。这般,你我则皆不至于尴尬之境。”
清风明月。谢宓
寒风递冷香而至,钻进鼻腔,窜进衣袖,抬手控衣襟,扬眸望去,隔水雾朦胧看窗外轩景,不觉已是乱云翻卷,薄暮低垂,地白风寒。细勘回风舞雪覆枯枝,素尘漫天裹残荷。
池旁数尺红梅影绰,冰姿神秀凛然风骨,那般平欺寒力的凌傲,韵她墨眸,虽不惊波澜,却别显韵致。
曾闻,松品落落,雪格索索;又有梅骨凛然,高标逸韵;谢睿号风月无欲,独孤九雅称璇玑九歌,一人雪胎淡沲,一人松风梅骨,雪也似梅,梅也似雪,似与不似间,都是那般奇绝。
大抵,红梅白雪知。
敛目纳落独孤九温容淡笑,雅音若清泉,琮琮流淌于青莲轩室,只觉天阔云舒,海平浪静,谢宓动作一滞,心下玩味‘却之不恭’四字,笑意渐深。
抬腕提起平卓茶壶,满独孤九一方茶盏,再将臂弯回,水注玉瓷,一层清淡雾气随之浮起,她不欲一再纠缠,一恐失了气度,二因,她是谢宓。未想洋洋盈耳,隔着迷蒙水雾传来,隐带几分不真实感。
屋舍安静刹那,斟茶的手一晃,茶水顺杯壁滑下,在紫檀木上淌出一条细长痕迹,慌忙收手。
抬眼,那方是平雅而柔和的眸色,墨色深浅,满覆华光。
微怔数息后,亦璨然一笑,长睫微垂,落下淡淡阴影,扬目之际眸光清透又澈明,便如墨色泠泠,又似月华皎皎,剔透的眼神中,所见可谓深沉至极,亦谓清亮至极,亮与暗翻卷交替,似是风云百转,痕迹渺远,明了独孤九的好意,心底甚是欢欣,笑意直达眼底,容姿倒更平静,起身施礼,腰更穹,眸更亮,声更缓:“九姑娘好意,谢宓心领,自当恪守本分,不与姑娘将扰。”
璇玑九歌。独孤九
谢宓盈盈起身而礼,宛如娉婷玉树迎风,道不尽的风雅秀丽,偏复又那傲骨嶙峋的清华。独孤九清靥从容,敛衽起身,不卑不亢地回过一礼。那广袖流青,绣纹如真,绕着茶香几许,翩然时仿能带起和风徐来,消融这飞雪时节的寒意,予枯草颓兰以花信生气。
“姑娘不必多礼。”
她说时,雁眸神光正凝谢宓,余光是她如白雪欺霜露的容色,眉眼非是浓墨重彩,华章名赋的绝艳,却如山水写意,秀雅之中更兼清艳。愈看,愈可见那远山芙蓉,秋水横波的风情,更无论那谢府门第所养出的贵气。只可惜,正因如此,她虽号清风明月,却仍还是被拘于一隅的风。她的所望,亦不知可否有望。
独孤九想,她能帮她的,大约也就这么多了。可这一时,绝非一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每个人,也终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与结局。
谢宓的父亲,是谢胤。于世家门阀之中,最是严谨严肃之人。独孤九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只怕亦是谢睿规劝谢宓返回华阴,最大的原因了。也不知她这样的决定,帮了谢宓的同时,又是否会给谢睿添了麻烦。
未几,愁云消散,忧色全无。
那毕竟是谢明之,九州盟的谢先生,她的四郎,又有何事,是他所不能解。
思及此,独孤九双手执起茶杯,向谢宓一邀。
“以茶代酒,算是为姑娘接风。”
结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