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东神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什么？”
“每逢正月初一，举族欢庆，阖家团圆的春节，陛下总不与别人一起过。
他只身一人前往深渊，去见一个少年。”
“一百多年？”
“一百多年。”

『一』
我是大陆的史官，不是正儿八经的那种。这个称呼，一半是自己封的。
我的职责是去记录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譬如这个——
东神族的陛下。
这个故事是花羽告诉我的。一半，是我自己感兴趣。
是一个怎样的少年呢？
『二』
东神族居于东海之滨，西陆之畔。
我来到这里时，正是东神族的节日。
和花羽说的一样，这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在这繁华中一个清冷的身影背道而驰。
是陛下吧。我跟紧上去，自信凭自己的能力不被发现。果然。
后来我想我错了，不是我自己强至如此。而是他伤心欲绝，无暇顾及。我竟还沾沾自喜，
着实可笑。
就如这个故事的内容。
『三』
和一百多年的背影重叠，渐至清晰，他跌撞离去，一抹月光照在清冷的白发，紧追不舍，苦涩如酒一样越酿越浓，一人饮下，满堂凄然。执念，孤寂。
我行至那深渊，黑暗不可见底，寒气森然，七分便可摄人魂魄。
深吸一口气，号令神明。看家本领总得用了。
“托尔降下神雷，为我照亮这深渊，洛基点燃灵魂，为我驱散这谎言，荷鲁斯洞察天地，为我指明这道路!”
深渊朝我睁开了眼睛。
我走进去，这是一个寒冷的溶洞，周围冰棱蔓延，活脱脱一个超大速冻箱。
这样一个极寒之地，不该出现在万代繁华的东神一族。
再走几步，前面赫然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冰，一个人影隐隐约约显现其中。
『四』
是一个怎样的少年呢？
我站着冰前，几乎止住呼吸。
那样的容颜，用最美的语言来形容，都会失色三分。但我不能不将这样的容颜记录下来，在我漫长的生命里，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如此急切的要记下来，生怕少了一眼，这样的容颜在记忆里就会灰飞烟灭。
那么，请允许我以拙劣稚嫩的语言来亵渎这神明一样的少年。
那是暖如太阳的金色，朝霞，落日，大漠里的流沙，黑泥下的黄金，秋日的落叶，一切金色在这里都黯然失色，我的目光追逐着他发梢的每一分金色，直到眼眸，宝石般纯粹，闪烁暖意的眸子，正一动不动注视着你，你好像陷进了一滩融金，奇怪的是不冰冷，也不滚烫，恰到好处的温暖从每一寸目光传来。他微笑着看着你，面容玉石雕刻般完美。透过冰，你可以看清每一寸冰雪般的肌肤，每一丝春风般的棕金色短发，乃至每一根睫毛都完美无瑕。
唯一缺憾的是他眼角下方那道十字形伤疤，可是正因了这小小的缺憾，每一个完美，连带着缺憾都更完美。
不食人间烟火。
我呆呆地看着，看着这个少年，这个少年他被封在冰里，面容因此还不失灵气，我想，究竟是谁将他封在这里呢？
过来很久很久，我想大约有几个小时，我终于能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又过了几个小时，我恢复了思考能力。
很显然，他已经死了。
陛下为他，一百年来未与他人团聚，究竟是为什么？
除了他的容貌，我想，这背后定有一个故事。
那么，招来亡灵询问便知。
“阿努比斯呼唤地狱，为我打开这冥界大门，伊邪那美重赴黄泉，为我引渡这亡灵生魂，赫菲斯托斯为我打造渡桥，为我连通这阳冥两世!”
亡魂听令，当速来!

『五』
一个白色的影子突兀出现。
我吓了一跳，往后一退，一股邪寒之气却穷追来，颇有决不罢休之势。没办法，只能再用一次看家本领了，我咬牙，这玩意儿一天只能用三次，今天算是赔本了。
“阿瑞斯征战四方，为我破除这邪障魔祟，杜尔迦不尽战意，为我斩杀这敌寇宵小，速来……”
话音未落，那股白影猛的一缠，竟然直接困住了我!
心里大骇，却也很快冷静下来，亡灵不能近生人，否则阴阳失衡会魂飞魄散，这亡灵如此拼命，怕是为了护住什么重要之物。只要有顾虑，便可周旋。
于是开口:“阁下先不要激动，我又不是来抢劫的，何必如此拼命，若烟消云散，怕再也见不到了。”
其实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随口胡诌了一下，想不到那亡灵竟真的不再纠缠，略略退开一定距离，但仍牢牢护在那冰封的少年跟前，很警惕的样子。
我大概明白了。
“这少年是何人，阁下可以告知吗？”
那亡灵开口了，如他的气息般生冷，但带着几分隐藏的轻蔑，纵然已成亡魂，却仍留着生前的高傲。
“你又是谁，怎么闯入此地的？”
“这个……说来话长……”我支支吾吾， 倒是真的说来话长，我怎么跟你说我云游四方遇到了花羽然后听了这个故事跑来东海一路尾随陛下到了这里又不小心打扰到您了？
“那就长话短说。”
您真随便。我在心里碎碎念。
“我想听一个故事。”心里再怎么发怵面上的气势还是要有的，我不紧不慢道，“有关陛下，有关这个少年，有关……您。”
直觉告诉我，这个故事绝对少不了这个亡灵。
那团白色的灵显了型，也是一个绝美的少年，与冰中少年年纪相仿的样子，满头银白卷发，唯眼眸鲜红无比，那双眼眼眸和冰中少年的不同，很冷，像这个深渊一样冷。我从没见过这么冷的红，就像刀锋刺破菲薄的皮肤一样，就像生命不堪折磨的脆弱一样，就像摧折在千年积雪山巅的红莲一样。
他只说了几个字，让我瞬间觉得我这么一段的描写和抒情完全是浪费时间，事后看到这一页总忍不住要撕掉。
“与你何干，闲杂人等。滚。”
我努力保持笑意:“阁下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知道得太多会死。”
你一个死人好意思说我吗？我心里一动，问:“阁下也是因为知道太多死的吗？”
“呵，以己度人罢了，你们这种整天游手好闲探听西东的蛀虫，又怎么配亵渎这世界独一无二的宝物。”
“……”
对不起，请说人话？
『六』
“看了阁下是不打算说了，那么……”我勾起嘴角，“让他来说吧。”
我身后转出金色的灵魂，一双金眸带着浅浅的悲哀望着对面的白色少年，见到此景，不出所料他讶然地张大了眼，看着那少年惊诧不已，很快又狠狠地移开了目光，似乎在逃避什么。
以为我只是在套话吗？行走大陆数年，拖延时间念咒我还是会的。
“该隐。”
金色的亡灵开口了，声音一如叹息，又略带欣喜，动听宛如天籁，却蒙上了悲伤的阴影。
“……”被称作该隐亡灵没回答，只是避开少年的目光，一言不发。
“亡灵啊，告诉我你的故事。”我看着他，和冰中少年一模一样的面庞，该隐说得没错。
他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宝物。
所以会被深藏于此。
他犹豫了一下，居然开始询问该隐:“可以吗？”
该隐又一道凌厉的目光扫来，好像要把我碎尸万段，我浑身一抖，下意识往金色亡灵背后躲了躲，这才想起来他根本杀不死我。
“我只是记录而已……阁下若不希望流传于世，我保证不外露!”
“不。”他冷冷地开口了。
我怔了怔，重又看向他，他依旧避开一切目光，声音冰冷至极:“记下来。他的故事，不能失传。”
“……如您所愿。”我颔首。

『七』
东神族的陛下带回来一个人类小孩。
那小孩只有三岁的样子，却可爱得紧，小脸惹人喜欢，族中阅人无数的长老说，长大了定是美人胚子。陛下的福气。
东神族向来不缺夸赞的词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那小孩真的开始长大，眉目一天天出落得清晰起来，当真是绝美无比。陛下越发喜欢，日夜不离的带在身边。
小孩学会说话了，天天跟着陛下喊“公明”“公明”
东神族的规矩，陛下的名讳不可随意称呼。但小孩叫得开心，陛下听得欢喜。
“陛下，总归该起个名字罢……”
龙椅上那人发如泼墨肆意披撒，黑底龙纹衣袍搭在鎏金纹的扶手上，怀中香软的小人儿玩头发开心了，咯咯地笑。
“就叫弗雷罢，听该隐说，是个好名字。”他懒散回眸，眼中鎏金宛转。
“……似乎是个男儿名字？”
“又怎样。”他不回话了，低头看着小人儿。
『八』
年年春节，陛下会送弗雷礼物。
弗雷五岁，陛下送了名字。
“你今后叫弗雷，是阳光的意思，知道吗？”陛下从未对谁如此温柔，眼中冰冷化开也是如莲暖意。
“和公明一样吗？”弗雷奶声奶气地问。
他动人地笑了。
“一样。”
『九』
春节要团圆。
该隐来了。
他站着那儿，但好像不该站在那儿一样，浑身不舒服地看着陛下，他眯起眼，红眸里隐约有什么蔓延。
陛下和弗雷玩得开心，玩累了，弗雷趴在他怀里睡去，他在地上坐了许久，堂堂九五之尊就这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到弗雷熟睡才起身，看到了一直靠在门边的该隐。
该隐不无讽刺道:“陛下真是好兴致。”
说完，拂袖而去。
『十』
弗雷六岁了。平常都是下人给弗雷洗澡，不想陛下一时心血来潮，要给弗雷洗澡。
这可得了，堂堂东神帝王为小儿侍澡，传出去不是笑话吗？
陛下不管，一意孤行，群臣无计可施，只得干着急。
该隐知道了，勾起嘴角。
“让他去，这一次后他就知好歹了。”
果然，陛下失魂落魄地出来了，看起来打击不小。
“陛下好像不知道弗雷是男儿之身？”
“嘘，小声点。”
『十一』
弗雷六岁的春节，陛下送给他一套裙子。
弗雷不明就里。
陛下苦口婆心地教导:“今后你长大了，知男女之别，就不会穿了。”
弗雷点点头，穿上裙子。
群臣沉默。
太惊艳了。
『十二』
弗雷渐渐长大，但小时候的俊美不减反增，越来越让人着迷。
陛下大概也着迷了。

『十二』
弗雷渐渐长大，但小时候的俊美不减反增，越来越让人着迷。
陛下大概也着迷了。
”如画，真的是如画了，或者画也不及，要怎样描摹工笔才有这样美的画卷啊。
陛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少年。他一身白衣，衣上罩黑衫，安静地坐在那儿，同样看他。
阳光照亮他的脸庞，满天霞光失色，夜晚月色羞怯，星辰黯然，而他依旧在哪儿，身影都明媚。
陛下却一身甲胄，他觉得这杀气折煞了少年的气质，便退了。少年听到声音抬头，动人地笑了。
像一直以来那样，他唤:“公明。”
“嗯，我在。”
“若我一直是这样容貌，你会喜欢吗？”
陛下笑了，笑得轻松又艰难，笑得明朗又晦涩，笑得有些想哭——他想拿一生来相信少年的话，可是他不能。
人族活不过百年。
神族却长命百岁。
世道不公。
不公啊!
『十五』
弗雷十九岁的春节，陛下出征归来。
满殿寻不到少年，陛下心急火燎，连战袍都未褪去便冲入寝宫，却在转角碰到该隐。
他一身白衣孑然而立，身影单薄清冷，像寒冬月色，不可亲近。
但是他开口了，他的声音疲惫而沉重，又带着莫名的兴奋，他的眼睛同样如此，疲惫却不疲倦。
“我带你去见他。”
顿了顿，他又说:“最后一个，最好的新年礼物。”
『十六』
陛下见到了少年。
真的如他所说，他永远定格在十八岁这个最好的年纪。
巨大的冰块里，少年安静地躺着，眼睛还睁着，动人温柔地看着他，眸里的灵气半分不失，盈满笑意。和十八岁一模一样，连笑意都没有一点失真。但是他一动也不动，只是笑着，浅浅地看着陛下。
陛下在冰前站了好久。
失声痛哭。
『十七』
弗雷死于十八岁的春节，一年后，该隐死了。
陛下杀他之前，他看着陛下，眼神还是高傲，轻蔑，带着一丝悲哀，可是他太高傲了，这丝悲哀如一尾藏匿的鱼，捉不到。他不知道陛下其实心软了，如果让他看到这悲哀也许会收手，可他该隐不会被任何人怜悯。他是该隐，冰与暗的恶魔。
而弗雷，是火与光的救世主。
陛下终究下了杀手。

『十八』
弗雷来找该隐时，陛下刚离开。
该隐安静地坐在那儿，手边一杯红酒。
“新年礼物，喜欢吗。”他不带感情地问，不期待弗雷的回答，好像这只是一个非走不可的过场。他每年都送弗雷礼物，每年都送。他从不期待弗雷喜欢与否，只是阖了眼，用冰冷的声音问。
“喜欢吗。”
弗雷点头，一饮而尽。
随后他摔了杯子，然后笑了，笑得非常动人，他一生笑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无比惊艳，可是这一次最为惊艳。
好像他知道是要笑给谁看的。
该隐看着他努力地笑着，眼睛居然酸楚了起来，他立刻别过头去不看弗雷，听到背后传来衣裳摩挲地面的声音，弗雷慢慢躺下，叹了口气，然后没了声音。
眼泪夺眶而出。
『十九』
你留不住的人，我帮你留。
他把弗雷带进深渊，然后冰封。
你不想做的事，我帮你做。
他转身离去，毫无眷恋。
因为你在那，是我的一切。
而他，是你的一切。
『二十』
我离开了深渊。
果然是一个好故事。
『二十一』
很久以后，我翻开一本尘封的书，从一页中飞出一片纸，我拣起来，读上面的词句。
“少年
你不能老去
不能
你要坚强地留在岁月的岸上
那些沉重的、流离的和虚妄的
都让我一个人去经历吧
而你
只需要穿着你的一身白衣
让阳光照进你
明媚地笑着
等我满身风尘地
回来认取。”
……
是了。
待我满身风尘归来。
少年仍在那里。
–end–

喜欢的话可以冒个泡扩个列什么的ww这儿东南×浪漫吧的聊天群里也是东南ww（buni）

很吃这种设定，刚刚想发，怕插楼，顶起

给大佬dd，辛苦了

:-D哇…看到最后，心碎的瞬间突如其来，糖里有刀，但是还是好好看。

哇大佬！！！不吃呆三的都想要爬墙了，太惊艳！

凌空一刀插得老猫吐血……不带这样的，大过年的喜庆点嘛，呜呜【哭唧唧】【bushi】

Σ(ﾟ∀ﾟﾉ)ﾉ卧'槽发现中间被自己手贱删了一段不过好像还看得懂？

［趴］东南文笔依旧是很好……文灰和大佬的差距……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