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工藤君，新婚快乐。”
眼前纤长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握着酒杯，杯中猩红的液体随着手部的细微动作轻轻泛起涟漪。视线再往上移一点点，便看到她了光洁的下巴，随着视线不断上移，眼前显映的是她朱红的唇，雪白的脸色，那清雅的茶发柔顺地垂在耳畔，过长的刘海下是一双冰冷如霜，却又蔚蓝如海的漂亮双眸。
他第一次见她化妆。
工藤新一忽然觉得空气有些闷热，不远处夜风习来，轻轻摇曳的枝叶发出簇簇的声响，冰凉的风恰到好处地抚平了他内心的躁动。
“谢谢。”
工藤新一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唇齿间莫名有些辛辣的苦涩，他笑一笑，一如平日的明朗而灼耀，她却忽然有些晃眼，看不清他的眉梢眼角。
相顾无言，夜色中死寂的气氛冻结在两人之间，最后还是宫野志保撇头对他淡淡一笑，双唇轻启，连冰冷眼角都微微挑起，似乎将要说出世上最美的话语：
“那么，工藤君，再见。”
她说，再见。
工藤君，再见。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便伸手与他碰杯，将烈酒一饮而尽。而直至她的背影都被吞噬在无尽黑夜之中，他都没有看她一眼。再次抬头时，眼里却是支离破碎的悲戚，不落魄，不萧条，却很悲怆。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哀楚。

二
“你会是个很好的丈夫。”她冰冷的嗓音回绕在他耳畔，他捕捉到了她极力掩饰却仍是微微颤抖的尾音。
他只能紧紧抱住她，她的身子在抖，非常轻微的抖动，却还在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她的举动狠狠揪住了他的心。
但他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资格对她说。

三
“臭小子，以后照顾好小兰……”
临终前的毛利小五郎如是对工藤新一说道。
彼时毛利兰在一旁泣不成声，妃英理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却已经刺破了她的手心。
工藤新一的脸埋在阴影里，谁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包括他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一定不能负了她。”
这是毛利小五郎在这尘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组织摧毁在一月前。 令它全军覆没的代价却是FBI与日本特级警 察这边近一半的伤亡。毛利兰因为大爆炸而灼瞎了双目；赤井秀一则下落不明；侦探团的孩子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外伤，索性没有危及到生命；而阿笠博士，在熊熊大火中只剩下了一具焦黑的尸骨。
毛利小五郎在毛利兰的尖叫声中扑身过去救了工藤新一，自己却因大腿重伤而造成大动脉严重失血。
他救了他一命，他不知该怎样还他。
“你只需要好好对待小兰就行，她可是我毛利小五郎的独女，全世界最棒的姑娘，如果你这个臭小子敢……咳咳……”推进手术室前浑身是血的毛利小五郎紧紧抓住工藤新一的衣角，那种父亲特有的坚定，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此后的两年，他便一直在无微不至地照顾毛利兰，妃英理在这两年光阴间却似乎苍老了许多，那种精干的气质被慢慢地消磨殆尽。她偶尔会深沉地看着工藤新一，然后轻轻叹息：“对不起。他死前，还给你上了最后一道枷锁。”
工藤新一的身子颤了颤，只能不在意地笑笑，眼中却涌起难掩的酸楚。
侦探团的小家伙们偶尔也会跑过来帮忙，其间仍会兴致勃勃地询问出国在外的灰原哀与江户川柯南的情况。
“很好，他们过得很好。”他总是这么回答他们。
“新一哥哥从来都没有说过哦，他们过得快不快乐。”有一次步美蹙着秀气的眉终于问出这个藏于心中许久的疑问，他看到她眼里满满的忧愁，怔了怔，之后便是一笑：”快不快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啊。但是哥哥觉得，他们两个现在一定很开心。“
他的眼里并无笑意，善良的女孩儿却天真地相信了，清澈伶俐的大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芒：“这样啊，真是太好了呢。”
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宫野志保最初也会每天一次准时地过来探望毛利兰，毛利兰的情绪一开始还很不稳定，后来宫野志保每个月来一次，毛利兰倒也不见了激烈的反应，每次都带着明艳的笑容迎接。宫野志保有时看着毛利兰会微微发怔，也会在心底有些心软地惋惜，女子的容貌依旧柔美明艳，只是双眼却已没有了神彩，唇边的笑容也多了恹恹的神色。
工藤新一原以为她会以灰原哀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她却出乎意料地找回了属于宫野志保的人生，当他疑惑地向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精致的人儿淡泊着眼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只是，想让宫野志保再真正地活一次而已。“
——况且，不用灰原哀的身份，就代表着灰原哀仍然存在于世间。一如江户川柯南一样。
有些事情，她不用说，他都懂。

四
工藤新一与宫野志保之间存在着一种很特殊的感情。
他们是战友，是知己，是命运的共同体。
他曾经坚信他深爱着毛利兰，直到这种信念被自己亲手打破。他以为他将无比痛恨自己的背叛，却没想到他会那样平静，仿佛一切也就仅仅如此，而已。
那一次他走入地下室，她趴在电脑前睡着了，瘦弱的身躯轻轻起伏，单薄得让人心疼。
他怔怔看着她苍白的脸，水色的唇，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的睫毛。
睡梦中的她似乎脱下了平日里厚重的保护色，她的呼吸安稳，睡颜也安详幼稚得似乎就真的只有七岁的年纪。
心跳在逐渐加快，他鬼使神差地缓缓凑近她，他嗅到她芬芳的香味，如魔怔一般，他轻轻贴上了她的唇。
那薄薄的、软软的、带着凉意的水色的唇。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定格寂静，只剩下他们绵长的呼吸，以及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带着惊疑神色猛地离开她，随即懊恼地敲了敲太阳穴，准备抬腿走人，却瞟到她单薄的身形，终究还是将外套脱下来，轻轻给她披上。之后，似带着沉思，一步一步，按捺着胡乱跳动的心踏出了地下实验室。
实验室里又恢复了一片静默。半响，还是灰原哀的宫野志保缓缓地睁开了眼，眼中清明透彻，竟是无半分睡意。
她沈默着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略显宽大的外套，终于还是低笑一声，紧紧抿住的唇上还残留他着的余温。
只是这声笑，在幽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萧条寂寞，颇有几分自嘲之意。

五
她从来都没有说过她爱他，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他爱她。
可是在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却还是对方，见到对方的第一反应，却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拥抱。
紧紧的、缠绵的拥抱。
不知哪位哲人说过，真正的爱一个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上 床，而是拥抱。

六
在工藤新一与毛利兰婚礼的前一晚，工藤新一却留在了阿笠宅。
借口有要紧案件缠身，其实不过是想……
想干什么，连他也不清楚。
他只是特别想见见她。
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一个女子，单薄而孤独的女子，身上总是有清寂的气息，他想让她更有人情味儿，好不容易将她捂得有些热了，命运却从她的身边夺走了博士，也夺走了身为灰原哀时可以得到的所有温暖。
他总是忍不住很心疼她。
”明天就是你和毛利的婚礼，你不该混在我这儿。“宫野志保翻着杂志，时不时抬眼看他。工藤新一正手脚麻利地倒掉她刚冲的咖啡，为她煮热牛奶。
他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递给她了一杯热牛奶，蹙着眉说着不相干的话：“解药都做出来了，还每天熬夜做什么?”
“工藤。”她将杂志放到一边，冰冷的眸子里泛起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他却仍只是自顾自地说：“真是不可爱啊，对自己的身体那么不负责任……”
”工藤。“她的语气里有了警告意味。
”以后要好好学着照顾自己……“
”工藤!“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足够的威严。他垂下眼，气氛变得僵硬。
”工藤，回去吧。“她放柔语气，”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工藤，该回去了。“
”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她又重复了一遍，神态很认真。
工藤新一终于忍不住一把把宫野志保拉入怀中，抱得很紧，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可是，她却没由来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你会是个很好的丈夫。“一句话说得她心如刀割。
她感受到了他身体的轻颤，她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忽然捧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她看到他泛红的眼角，也在他的眼里看到同样眼角通红的自己。
心中的咸苦滋味翻腾汹涌，涨至喉头，她却不能咽下，任由苦涩与咸湿在他们的唇齿间交缠，他们都懂彼此的辛苦。
他们都懂，这一夜，将打破原本平静的假象。
毁得支离破碎。
她被他禁锢在身下，他只用了一只手便将她的双手锁得生疼，她轻轻喘息，眼眶通红，却不掉下泪来，他贴住她，又狠狠吻下，另一只空下来的手紧紧拥着她。
”这可以算是我们的婚礼吗?今生唯一一次。“他在她耳鬓厮磨，声音喑哑痛苦，”灰原。“
她轻轻撇开头，咽下心中的苦潮：”工藤君，别开玩笑了。“
她泠然清澈的嗓音带上了涩哑：”我要你明天过后，就当不认识我。“
她瞥眼看着雪白床单上的殷红，一字一句地道出他们内心最深处的凄厉：”你需要解脱，我也是。“
半晌，他痛苦道：”我不要。“
她狠狠咬上他的肩。

七
有些事情，不由得愿不愿意，要不要。
他们不甘就此认命，却没有更好的选择。
造化弄人。

尾声
工藤兰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儿，工藤新一给她取名为工藤爱。
工藤兰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她只是柔和地笑着，如三月春风拂过湖面，无神的双眼里不知有着何种情绪。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选择释然。
丈夫与女儿在身边游戏的欢声笑语，她看不到，却可以听到。他们很快乐。夕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树上传来几声蝉鸣，夏季的风带着微热习习吹来，她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当心点，别着凉。“玩闹之余工藤新一也不忘给工藤兰披上自己的外套，这位丈夫，总是细腻温柔得令她的朋友们嫉妒。
她笑着摇摇头，现在正值盛夏，又怎会着凉?只是如果说出来，保不成工藤新一就得在自己耳边叨叨半天，不如就顺了他的意，自己也落得个清净。
这样平静的时光已经过了许久了。工藤兰想，五年啊，自从婚礼之后，她便再也没听闻过那茶发女子的消息，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了?
”小哀，他真的是位很好的丈夫。“工藤兰温和地浅笑，用她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悄悄道，”谢谢你。“
“也对不起。”她如是轻声似叹息。
在工藤兰不远处的工藤新一正凝神看着自己活泼可爱的女儿念念叨叨：“嗯……眉眼像兰，头脑像我。”这个早慧得让学校老师万分头疼的小家伙正在追着一只白蝴蝶四处乱跑。
他的眼神飘飘忽忽移到天边，眺望到远方夕阳，忽然怔了怔，眼中的不知名情绪漾起了波澜，柔软了眉眼。
灰原啊，听身在美国的服部黑皮打听来的消息，已经有了很美满的家庭了呢，她那一贯冰冷的脸上也时常洋溢着浅淡的笑。
听说对方是一个非常阳光帅气的亚裔年轻侦探，家境富裕，在美国颇有名气，追求了现任大学教授的她三年之久。
心中又慢慢蔓延出苦涩情绪，他轻笑一声，强压下内心的波澜，却仍是不禁低声轻喃：”这就是你要的解脱吗。“ 其实，如果她真的不想再让他再想起她，那他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踪迹的。
同样，如果他真的想一切重新开始，那么他也不会再曲折地打探她的消息。一而再再而三的，他那些太低微的恳求态度以及不凡的代价只为打探到一点点她的近况，以至于招来服部平次那泛有警告意味的话语：“工藤，你已经结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打听小姐姐的消息。”
这最后一次的消息在四个小时前，宫野志保产下了她与那位男子的爱情结晶。
据服部平次说，那名男子待宫野志保一出手术室便扑了过去，神态紧张得不得了，面上毫无血色，看上去似乎难产差点危及生命的是他。他看上去简直比宫野志保还要累几倍。
他接到消息的时候笑个不停，带着嘲笑的意味，眼里却有些酸涩。电话那头的服部幽幽一声叹息：”换做是你，只怕还要更狼狈。“
他便再也笑不下去。连干笑也做不到。
服部平次说得没错。
工藤新一与宫野志保，他们都是不坦诚的人。
无法坦诚地说关心，无法坦诚地说喜欢，无法坦诚地相守一生。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工藤新一凝睇天边霞光微微出神，不听使唤的唇齿间再次喃喃出声：”这样的解脱，不如不要。何苦远走高飞。“
他都能想象出她的回答——”总比留下来发生更多出格的事情要好。“
他苦笑着摇头，前方的女儿却忽然不知怎的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心头一紧，赶紧赶过去把孩子拥入怀中。
”乖，没事，爸爸在这里。“他柔声安慰，女儿的哭声也越来越小。
工藤兰闻声赶过来，摸索着从工藤新一手里接过工藤爱，安抚地摸摸女儿的头：”小爱不哭啊，妈妈给你做柠檬派，小爱不哭……“说着向房里走去。
工藤新一看着工藤兰纤细柔美的背影，深沉似海的眸子里是复杂的挣扎情绪，半响后一笑，忽然心中泛开释怀。
”我也要吃!“他追过去猛地搂住工藤兰，面容清秀的女子脸上一红，娇嗔道：”新一真是的。“
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接到服部平次的电话开始就一直有的纠结情绪在须臾间开始瓦解崩溃。
”兰，谢谢你。“
工藤兰安静地对他笑笑，笑眼自失明以来似乎第一次泛起光彩，工藤新一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她轻轻开口，是哄小孩的语气：”别这样啦。“
其实这样很好，这样就很好了。
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也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选。
他们选择的或许不是最爱的人，但一定是对的人。
命运有很多交叉路口，有些时候他们也会想，如果当时不顾一切地在一起了，现在会是怎样。或许，心中那总是挥之不去的冰凉之意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但是，怎么可能有如果。
回忆再美，终究也只是回忆罢了。
工藤新一至死也难忘，宫野志保一生中唯一一次卸下她的所有防备，对他说出那句——“工藤，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而宫野志保也记得，那个一切都崩坏的夜晚，在她快要沉沉睡去之时，工藤新一用尽一生的柔情与宠溺在她耳边种下同样也让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那句，轻似鼻息的话：
”是的，我能是个很好的丈夫。或许能成为最好——但不会了，因为你不是我的妻子。“
”只可惜你不是我的妻子啊。“

========= 完 =========

【题外话】
现在回看这篇短篇真是一言难尽，它有太多的文笔上的不足和情节上的缺陷，叙事手法和写作技巧也极其不成熟，但是我写它的时候，我对柯哀的感情却是最真挚和充沛的。
现在柯南也快要完结，新兰大势，我对柯哀的情感也不如从前热烈，今天翻到当年这篇饱含真情的即兴短篇，忽然就被自己感动了。
所以我决定把它发出来。
仿佛自己也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刷了一天分析文吧，撸完三四篇柯哀同人文，然后郑重又幸福地在键盘上敲下第一个字。
不管怎么说，柯哀最棒了啊"o((>ω< ))o"

感情真挚的柯哀原创，为什么不支持呢

很真挚，读完题外话很感动。看之前的柯哀剧情时，我会比曾经感动，同样怀念那时对柯哀热情的自己
此生无悔入柯哀

是真的扎心了啊。

比较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