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邯梦吧发了发现没有同步过来，赶快搬运

一、屋檐
相传太乙山上常有鹤飞过，鹤鸣之时，会有贵人出现。
山下蜿蜒而上一队人马，清一色的青衣青甲，宛若一条盘山而上的青龙。随着深深浅浅的马蹄声，队伍来到了山顶，这里开阔平坦，似乎离天都近了几分。
“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她的声音清冷，宛若春日到来后初融的淙淙雪水。她身下的青骢马似乎也听懂了她的话，从没过马蹄的草丛中抬起头来，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她翻身下马，身上的青甲叮叮作响。
晓梦是帝国军界的一枚耀眼新星，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不过桃李年华的年轻女子，居然会有如此卓越的军事天赋。军功旧贵们对她不屑一顾，他们不相信女人可以指挥军队，但是他们错了，错的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一年之前，江淮之地爆发叛乱，一时间江南震动，毫无战绩的晓梦被任命为一路偏将，随大军出征平叛。然而到达战场之后，晓梦却立刻抛开大军独立行动，以五千兵力正面击破三万叛军，尽焚其战船，随后的一月之内，她率军一连克复三郡，最后会同大军包围叛军残部。在最后时刻，她只身与叛军谈判，劝降数万叛军，天下为之惊骇。班师回朝之后，晓梦得到重用，众口称赞，无一人发表异议。
尽管如此，晓梦却并没有亲身上过战场，甚至有传言，这位女将军都没有杀过人，她从不离身的佩剑秋骊，实际上是一位道家门人送她的信物。当晓梦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她也并不在意，因为那个男人的出现，她被改变了许多。
“将军，人就在里面。”一个士兵走上前来报告道。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晓梦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离开她的视线。
晓梦走到门口，不由得回忆起昔年之事，初相遇，他和她似乎是在命运的安排之下偶然相见的。从此之后，若即若离，纠葛不断。

二、烟雨
那年皇都烟柳、长街春雨，她正值碧玉。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点在地上，发出叮叮的轻响，宛若那轻轻撩拨的琴弦奏出的随意乐章。窗内的晓梦搁下手中的竹简，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孙子兵法》她已经看了第三遍了，却还是不懂其中的广博，难怪那些将军们如此看不起她了。她望向窗外，烟雨朦胧，宛若仙境。二八少女心易动，看到这样的美景，自然也想出去转转。向来是没人管她的，晓梦便站起身来，从一旁拿了雨伞走出门去。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喧嚣的帝都难得如此清静，雨水合成帘幕模糊着视线，鞋跟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晓梦走到桥边，桥上依稀有个人影，她走了过去，桥上站在一位青花白衣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跟随意地披散着，不断地从手中往水里扔着什么东西。
“这个天气会有鱼吗？”晓梦走到他身边，和他一样面对着河面并肩而立，他的肩上背着一个长布包，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姑娘不是鱼，又怎么知道鱼会不会来呢。”男子把手中攥着的东西都扔到了水中，他的声音沉静而又悠闲，令人不禁想与他多说几句。
“此情此景，阁下却和一位姑娘讨论濠梁之辩，是不是有些煞风景呢。”晓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比自己高一些，需要抬起头看他。
“在下闲散惯了，不想冒犯了姑娘。这……”男子转过身来对着晓梦点了点头，随后却皱了一下眉头，欲言又止。
“阁下想说什么？”晓梦歪了一下头，似乎在等着他说出没说完的话。
“没什么。”男子看着面前清丽脱俗却天生鹤发的女子，用一个完美的微笑带过了她的疑问，“姑娘英气逼人，举手投足之间高贵雅致，似乎有将门之风。”
“你眼力还算不错，我叫晓梦，再过两年，我就可以率军统兵了。”晓梦喜欢别人这么夸奖她，她扬了一下眉毛，把刚才想问的问题一下就抛到脑后了。

“一位女将军，不简单。”男子点了点头说道。
“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男子转过头来，脸上的轮廓刚毅有力，却带有着一种出奇的平静。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这样的面容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直到他微笑着对她眨了眨眼，她才慌忙地把目光移开。她心中想着，雨帘朦胧，他应该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绯云吧。
“在下章邯。”雨水从伞边滴落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肩头。
“章邯……”晓梦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品味，“咦，你就是那个道家落魄门人，我听说过你，你是被道家的人赶出来的。”
“道家已经不复从前，即便仍然追求无为，却只不过是徒有其表了。”章邯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惋惜，又似乎是在期盼。
“道家不是出世的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晓梦也看过百家著作。
“身外凡是，岂无凡心啊。就好比任谁看到这么倾国的佳人，也都会流连忘返吧。”章邯对着晓梦说道，后一句话明显就是在说她。
“你这个人还挺会夸人的，道家中人居然还有你这么一个人，难怪他们要把你驱逐出来了。不过似乎你被赶出来之后，名声更大了，随性而为随意而行，这样也挺逍遥的吧，不知道你们先师庄子是什么样的。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听起来真有意思。”晓梦的这个年纪，对于一切似乎都有好奇心。
“道家修身养性，可不是要斩断七情六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才能在纷乱之世独自逍遥于世。”章邯的脸上似乎一直都带着那种恬淡的微笑，晓梦三番两次移开目光，最后却走不禁把目光移了回去。
“你说的好像和他们有些不一样。”道家玄妙，晓梦一时无法理解。

“姑娘身在军旅，但是我却能感觉到姑娘身上的一种平和之风，难得啊。希望他日战场杀伐的戾气，不会抹去这种风骨。今日和姑娘相遇，实在是一种缘分。”章邯解下肩上的布包递给晓梦说道，“人生难得知己，章邯不为世人所容，今日却能遇见姑娘，确实是一大幸事，这便算是我送给姑娘的一份见面礼吧。”
“好漂亮的剑！”晓梦打开布包，里面三尺青锋暗藏，通体青兰之色，剑柄处装有一尺雪白的拂尘，她把剑拿在手中，似乎能听到剑鞘中隐隐的龙吟之声，“剑乃君子之器，怎可轻易赠人，你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我当不起。”
“哈哈哈，姑娘言不由衷啊。”章邯看着晓梦，分明能从她眼中看到她对这把剑的喜爱，“秋骊浑然天成，并不仅仅是一把剑，而是道家所寻的道的化身，不过我已不再需要。姑娘和此剑有缘，尽管收下就是，无需多虑。”
“秋骊……名字也好听。”晓梦摸着手中的剑，脸上露出一抹娴静的笑容，“那……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了。”
“不过有一事姑娘可要注意，秋骊从不沾血，即便姑娘上了战场，也不能让它见血。”章邯扫了扫肩上的水珠，雨下的小了，看来一会就要天晴了。
“不见血？那怎么杀敌啊？”晓梦愣了一下说道。
“大道甚夷，而民好径，便是这样的道理。唉，天道之不复久矣，欲民之再淳亦难矣。”章邯宛若一个送葬者，他看着一个时代的远去，那也是属于他的时代。从此之后，他无所依靠，如同孤魂野鬼在世上游荡。
“可……”晓梦没听明白。

“佳兵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姑娘，战场杀伐，取人性命，确实痛快至极。然而杀戮之时，戾气滋长，移情改性，于人不但无益反而有害，姑娘和常人不同，须得千万注意。再者说，以多胜少，以力压人，不过匹夫统兵之法罢了。一己之身，三寸之舌，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的至高境界。”章邯朝她笑了笑，道家心法博大精深，他都参悟不透，她自然就更是听不明白了。
“这个我知道，《孙子兵法》里说到过。”晓梦有些奇怪，他身在道家，怎么对兵家的理论也如此了解。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姑娘所能真正如此，便自然可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了。”章邯转过身去，看来是要离开了。
“你要走吗？”时间过得有些快，不过晓梦似乎并不想这么快结束他们的对话。
“雨过天晴，可以去看看好风景了。”雨基本停了，章邯把伞收了起来。
“那我们还会见面吗？”晓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那要看天意如何了。”已经走出去几步的章邯回过头来笑着说道，“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罢了，罢了。”
“天意……应该会吧……”晓梦走下桥，回头看了一眼，章邯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扫去了秋骊上的雨水，随后把伞收了起来，伞上的水滴在她身后划出一道亮眼的丝线。青石板上，嗒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三、策马
再次相遇的时间比晓梦预期的要早，仅仅是三个月之后，他们又在偶然之间见面了。
六月开启了盛夏芳华的大门，所有的一切都体现着更加蓬勃的生机，在这个时间，难耐的暑热还没有到来，只有那每天都享用不尽的晴好阳光。不过晓梦的生活和几乎所有人都一样，按照固定的规律重复着，很久都不会有什么波澜。没有来自朝廷的旨意的话，她便上午练武、下午修身、晚上读书，每一天都是如此。
“咳咳……真是晦涩难懂。”晓梦咳了两声，夜晚已经有些微热，但是晓梦还是觉得有一丝凉意，她放下手中的书卷，取了一件罗衫披在身上走出门去。低声的虫鸣伴着月光，似乎整个夜色都变得柔软起来。自从见到章邯之后，她就给自己的书架添了不少道家的论著，不过《庄子》比《孙子兵法》还要抽象，她有时候念都念不利索，更别提理解的事了。不过庄子那汪洋恣睢的文风和超然于世的态度，晓梦倒是颇为喜欢，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融入天地，仰察宇宙，或许还真的能羽化登仙呢。
“整日在屋子里面，闷都把人闷死了。”晓梦走回屋中，从剑架上把秋骊拿起来，捧在手中爱惜地摸了摸。听了章邯那一番剑与道的理论之后，晓梦坚定不移地相信秋骊是有灵性的，所以每天都要和它自言自语一番。她拔出秋骊，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屋中似乎都凉了几分。在灯火的映照之下，它显得更加璀璨夺目，但是却没有寻常兵刃的那种阴森寒意。秋骊带着一种别致的美感，晓梦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它从不沾血。正如君子远庖厨，若是用这样的一把剑去杀人，岂不是暴殄天物。
“听说现在外面的风景可美了，明天带你出去转转。”晓梦把秋骊收回鞘中，熄了灯火，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晓梦梳洗一番之后便出了门，穿着自己的衣服，比起笨重的铠甲确实舒服多了。外面又是一个好天气，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车马络绎不绝，在帝国的统治之下，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晓梦骑在马上，在市场上转了一圈之后，也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不过说来也是，她毕竟也是朝廷命官，吃穿用度都是官府负责，这些民间的商品哪里能比得上呢。不过虽然没有什么称心如意的，但是晓梦也还是兴致勃勃，又转了一圈之后才离开了市场。晓梦还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她忽然想起来，城中有一处酒楼很有名气，她一直想去都没机会，这次正好出来，就顺便去看看。若是说起美食来，那官府和民间可是不分伯仲的。尤其是在晓梦这个年纪，美食和新衣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你催什么催，我又不是不给钱。”晓梦刚刚下马走上台阶，就听见酒楼中传来一阵吵闹声，而且这个声音似乎还挺耳熟的。
“就你这样的，我看浑身上下都摸不出一个半两钱来，不是我看不起人，只是我们做生意的也要养家糊口。再者说了，你喝成这样大喊大叫的，让其他客人都不来了，你赶紧走。”晓梦走进去，那声音果不其然就是章邯，他正和店掌柜吵着呢。
“我告诉你，钱算什么，比起逍遥自在来，它差得远了。”章邯抬起手，拿着手中的一块大青玉石，在店掌柜面前晃了晃说道，“这是我在太乙山偶然所得，买下你这店都够了，还能差了你的酒钱不成。”
店掌柜一看这么大的玉石，那唯利是图的两个眼珠都差点掉出来，他刚想伸手去拿，桌上却丁零当啷落下几枚铜钱。他抬起头来，正看到了晓梦冰冷的目光。
“拿了钱还想干什么，还不赶紧走。”晓梦呵斥了一句，身后的卫士们也纷纷上前，店掌柜马上明白这是官府中人，自己是惹不起的，便赶紧收了铜钱悻悻走开。
“哟，这不是晓梦姑娘吗。”章邯醉眼朦胧，说着便要去拉晓梦的衣袖。
“放肆……”卫士们正要阻拦，却被晓梦抬手拦下。
“这个人我认识，不必太过紧张。我和他有几句话要说，你们就先回去吧。”晓梦摆了摆手，卫士们答了诺，便退出门去离开了。
“还当真是有缘。”章邯看着卫士们离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借酒发疯，你看你这个样子。”晓梦扶了他一把。
“就这点酒，还不至于让我醉成你说的那个样子。”章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马上就神情泰然语调和缓了，和刚才那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你……”晓梦现在觉得他不是发疯，他是装疯。
“只不过是性情所致，一时想长啸几声罢了。”在晓梦看来，章邯哪有半分酒醉的样子。
“你倒是还真随性。”晓梦现在觉得道家把他赶出来是对的。

“这青衣罗裙，和姑娘倒真是般配。”章邯看了看晓梦，这衣服素雅大方，倒是和晓梦冷艳高贵的气质浑然一体。
“你眼光还不错嘛。”晓梦最喜欢这身衣服，她挪了一下白皙修长的双腿，靠得他近了一点说道，“你是一直留在这里啊？”
“正是，本来是想离开了，但是听说外面风景如画，也是和好去处，所以想看看再走。”章邯说着就往外面走去。
“我也要出城，不如我们同行？”这一次的交流看起来不会像上次那么简短。
“姑娘愿意就是，章邯没有异议。”章邯走出门去，把手上的青玉小心地放好。
“我们骑马去吧，你有马吗？”晓梦跟在他后面走了出来。
“有啊。”章邯漫不经心地往旁边一指。
“这……你这也叫马啊，我还以为你是骑驴来的呢。”晓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匹马又瘦又小，四条腿和白蜡杆差不多，估计骑上去都能压断了，真不知道章邯这样的大高个是怎么能骑着它到处跑的。晓梦忍住了笑，转过头来说道：“我看你都把它累坏了，还是骑我的马去吧。”
晓梦想去牵马的时候，却发现卫士们把他们的马都带走了，就剩下她自己的坐骑了。
“看来我们只能骑一匹马了。”章邯也看出来了，于是便走到青骢马面前，那马却突然喷起鼻子，马蹄在地上不断地摩擦着。
“看来它对你不太友好。”晓梦不知该怎么办。
章邯耸了耸肩，走到青骢马旁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鬃毛，把脸贴在它的耳边，时不时地嘟囔一句什么的。过了一会，青骢马不但安静下来，而且还一个劲地蹭着他，眼中带着一种兴奋的神采。章邯拍了拍它说道：“真是良驹。”

“没想到你还能和它说话呢。”青骢马除了晓梦谁都不认，章邯居然能驯服它，倒是真的让她挺惊讶的，两人上了马，章邯持缰，晓梦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刚才喝成那个样子，可别把自己摔下去才是。”
“策马而游，我可比姑娘经验丰富多了。”章邯一抖缰绳，青骢马前蹄一扬，腾空一跃，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街道两旁的人都吓得赶紧躲开，等他们惊魂甫定之时，两人早已经不见踪影，只剩未定的尘埃。

四、飞花
一骑绝尘，直到山间方才放慢了速度，章邯轻缓地晃着缰绳，刚刚还疾如风快如电的青骢马，此刻却悠闲地散起步来。章邯轻哼着调子，随着青骢马的前行，两边的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花海。
“你哼的曲子很好听，这曲子有名吗？”晓梦还从来没有这么急速地跑马，这一次确实是惊心动魄，她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红晕。
“飞花。”章邯很简洁地回答了晓梦的问题，轻勒了一下缰绳说道，“确实好风景，世间处处都有芳华，可是人生能看到多少呢。”
“至少现在看到了一处，总比没有看到的好。前面花开得更漂亮，我们下去看看吧。”晓梦倒还是很乐观的，一点不像其他官兵那样无趣。
“那……姑娘能不能先放开我？”章邯笑了笑，往自己的腰间看了一眼。
晓梦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他，而且抱得还特别紧，手指的关节都因为用力过大发红了。她赶紧把手抽回来，从马上一跃而下，背对着章邯，有些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她只是因为怕摔下去，所以才抓着他，应该没有别的意思，她自己这么想着，不过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思，她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前面的花确实好看，姑娘何必留在此处呢。”直到章邯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晓梦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一路向前跑去了。
“好漂亮的茉莉。”花海之中，传来一声清甜的声音。

章邯走过去，姹紫嫣红之中，一袭青衣罗裙轻盈地穿越其中，带着一种似乎永远也不会消退的无忧笑容，那些枝头艳的、妖的、清的、雅的，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沦落为一种不甚完美的陪衬。晓梦摘下头上的发簪，那白缎云锦如瀑般散落开来，微风扬起发丝，光滑柔软如同绣女手中的锦缎。她轻压枝梢，嗅着淡淡的花香，偶尔浮起一抹清雅笑容，即便是花中仙子，若是和她并肩而立，也只能自惭形秽了。她的美，并非惊鸿一瞥之时的摄人心魄，而是如同那云卷云舒、花容花枯、潮起潮落，初见时平淡无奇，但只需闭上眼回忆一刻，便再也不能忘却。章邯轻叹了口气，收回了久未移动的目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章邯抬起头，天空湛蓝得如同晓梦的眼眸，没有一丝云彩。
“唉……”不远处传来了晓梦的一声轻叹，章邯走了过去，看到她正盯着满地落花，似乎显得有些失落。
“流水落花，自然之理，姑娘何故叹息？”章邯俯下身去拾起一片花瓣，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上面依旧残留着淡淡的清香。
“在枝头时芳华无尽，一旦凋落，便葬身泥土之中。随着雨打风吹，最后化作污泥腐朽罢了。”置身于喧嚣之外，晓梦似乎有些明白了《庄子》中的某些含义，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理解的究竟对不对，只是觉得心中似乎轻了许多，少了一些她从前所一直背负的，但是却一直不知道背负的究竟是为何物的东西。
“它们本就根植大地，接受雨露滋润，才有今日的花开烂漫。如今花落于地，叶落归根，都零落成泥而去，却是返璞归真，有何可以哀伤的呢。花如此，人亦如此，天地万物皆是如此。冥冥轮回之间，不过是阴阳之间周而复始，无生无死，无好无坏。”章邯把手中的花瓣放回到地上，轻轻地拍了拍晓梦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又似乎是在开导。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晓梦喃喃自语着，觉得眼前的所有似乎都变得空灵而不真实，她想握住肩上的手，却害怕这唯一的真实都会因为她的触碰而灰飞烟灭，所以她只是转过头来问道，“一切都是如此吗？哪怕是天下江山，万世基业？”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国家存于天地之间，亦不过光年流转，昙花一现。”章邯点了点头，他虽是放浪形骸，却对道家理论有着很高深的理解。
“那人生于世，岂不就是如同绕树而行，终究徒劳而已？金银、名利、权势，都随一死而烟消云散。”晓梦愈发地不理解。
“身外之物自然烟消云散，然而心中之物，却不因生死而改变，无论人在何处，他们都会如影随形。即便是先师老子、庄子，也绝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凡人所有的心思，他们也都有，只不过比起凡人来，他们能随心所欲地运用而已。”看着晓梦苦思冥想的样子，章邯倒是觉得她平添了几分可爱。
“也包括感情吗？”晓梦忽然抬起头，眼眸中似乎泛着点点星光。
“这……这是自然。”当和她的目光相遇之时，章邯似乎遭到了一记重击，他笨拙地把手收了回来，但却同意了她的说法。
“道家的人也会爱人吗？”在晓梦这个年纪，所有与爱相关的事都是美好而梦幻的。
“这也是自然，道家之爱，不同于儒家的等级差别，亦不同于墨家的千篇一律，而是自然而然所成。”章邯背过身去说道。
“那就好……”晓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

“你一直都随身带着秋骊？”待到晓梦不再追问，章邯才转过身来。他瞥见了晓梦手中的秋骊，在她的手中，秋骊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当然了，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当然要好好爱护了。有时候我和它说话的时候，就觉得是和你说话，你就能听到了，你……”晓梦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看到章邯的微笑，她赶紧转过头去，抬手碰了碰脸颊，已经有些发烫。
“秋骊在你手中，确实比在我手中更合适。”章邯当然也知道她为何如此，不过他马上换了话题，倒是没有让她继续尴尬下去。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问题啊，你和我说过，秋骊是道的物化，可是它毕竟是一把剑，拿着它什么都不做，那还有什么用呢？”好在章邯没有继续追问，有这么好的一个台阶，晓梦自然也就赶紧顺着下来了。
“有什么用？”章邯扬了一下眉毛，随后轻轻地笑了一下，“自然有用。”
话音未落，章邯突然抬手一握，竟隔空把秋骊从鞘中掣出，稳稳地攥在了手中。他把剑一挥，剑身上泛起一丝淡紫色的亮光，剑花在空中舞动，翻手闻龙吟，覆手为鹤鸣，晓梦只觉得天高地阔，万物消退，只剩下一片苍茫混沌，恍惚之中，唯有一道龙影时隐时现。她不由自主地想去追那道幻影，刚想要挪动步子，却感觉身如鸿毛，飘然而起。她闭上眼睛，宛若肩上生出双翼，只轻轻一摇，便可直上凌霄，和那龙影一般游于无穷。
突然之间，一阵凛风袭来，不消片刻，便已经是天地失色日月无光，那道龙影穿梭了几下，随后就消失在混沌之中。晓梦只觉得雨雪风霜似乎同时出现，那种凛冽的寒气，就仿佛自己置身于冰川之中，没有雨滴却感到湿润，没有雪花却觉得冰冷。这一瞬间，晓梦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脱离了尘世，站在宇宙至高的穹顶之上，观察和感受着一切世间的沧桑变化。而在随后，就连刚才的冷暖，也渐渐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