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记恨我？”晓梦的态度，却是完全出乎章邯的意料。
“你觉得我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小女人吗？”晓梦轻挥了一下秋骊上的拂尘，“你告诉过我，秋骊从不见血，把它给我，也算是你心中纠结的一种解脱吧。阴差阳错，我们当时所想的本来不是一件事，现在却是殊途同归了。”
晓梦吸了一下鼻子，突然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待到她放下手的时候，手心里已经多了一大片刺眼的血迹，她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把血擦干净后放了起来。
“怎么了？”章邯牵起她的手掌心还能看到依稀的红晕。
“医生说……我只有半年的……”晓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中，“死就死吧，我一个将军，难道还怕死吗？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你，你知不知道，你出现之后，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可是现在……我却只有这么一点的生命了，你还要故意躲着我，还有比你更薄情寡义的吗……”
“对不起……”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第一次发现她竟然是这么纤细，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把她拍碎一般。
“你还要等那个合适的时候吗？”晓梦抬起头，模糊她眼睛的，不是泪水，而是悲戚。
“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也不该对你那么做，但是我没有办法。”章邯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把它放到晓梦的手中。
“这……这是什么？”晓梦不知道他又要干嘛。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虽然你心性开朗，看似体魄强健，但是却面露淤暗之色，想必血中阴盛阳衰，有孤脉之象。从那时起，我就感觉你体内有沉疴之源，尽管用上了望闻问切，但是却还是只能确定十之八九。然而这种病症，哪怕一味药用错，都会适得其反。我不敢冒这个险，只能采用最无奈的办法，想办法激化你的病症，看清所有的症候，然后才能确定这最后一步。好在我那位结义兄弟之前给我的最后一味药误打误撞地正是所需要的，天意啊，这真的是天意。”章邯抱住晓梦，把所有的一切都对她和盘托出。
“少荣……”晓梦原本以为，在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她对他的思念和感情，而他却总是装作不知道的。然而现在，她才明白，他对她的关心，远远地在她对他之上。那种永远不会退散的笑容，掩盖的是对她的担忧，他把阳光给了她，所有的担心却都留给了自己。

“我曾经认为，摘一朵花，采一片叶，有些生命的凋零，不过是为了装点他人眼中的景色。生命无所谓贵，无所谓贱，无所谓轻，无所谓重。但是直到你的出现，我才发现了生命本身的意义，我当时就暗自立下一个誓言，我不同意，你不准死。”晓梦惊奇地发现，他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泪光。
“就为了这个，所以……所以你就要那么吓我啊。”晓梦拍了他一下，擦掉脸上的泪痕破涕为笑地说道。
“我总要准备一份聘礼吧。”章邯握着晓梦的手，那个小小的锦盒被他们紧紧地攥在手中，“你说得对，你是帝国将军，我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能入你的眼了。想来想去，唯一能给你的，就是余下的生命了，而且……可不仅仅是那些庸医所说的半年。”
“或许这就是我想要的。”晓梦露出笑容，这一次他笑得格外开心。她再一次踮起脚尖，然而这一次，没等她触碰到他，他便主动迎了上来。比起上一次的轻轻掠过，这一次显得如此深情，久久没有分开。那曾在豆蔻枝头温柔的旧梦，在此刻却真正成为了现实，晓梦明白了，他从未收回过自己的承诺，他的离开，都是为了这次最完美的重逢。她也庆幸，所有的等待终于都没有被辜负。
大婚之日，晓梦身着那件嫁衣，尽显无尽芳华。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彼此的眼中，如画的面容早已经刻在他们的脑中，永世都不会遗忘。
在之后的五年中，晓梦率军开拓西南，安定了一直以来动荡不安的巴蜀之地，随后又平定了南方的许多骚乱，立下了赫赫战功。班师回朝的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殊荣，被任命为上将军，镇抚南方诸郡。她真正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帅才，能够和累世勋贵的蒙王两家平分秋色了，在其他人看来，光彩夺目，煊赫非常。然而就在这样的巅峰，晓梦却辞去了所有的官职，请求归隐山林。虽然许多人都劝说她改变主意，但是她心意已决，即便是扶苏亲自劝说，也没能够改变，最后只能同意了她的请求。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最后一次回望高大的咸阳城时，晓梦留下了一句轻语，随后和章邯消失在了远方。功业、名利、奖赏，所有的一切他都留在了咸阳城，陪着她离开的，除了身边的人，就只有那把从初见以来就没有离身的秋骊。
据说在那一天，太乙山上白鹤云集，欢鸣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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