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7)
和利威尔以第三个身份正式见面,这个场景我已经想过无数次了。
强忍恨意的冷淡?声嘶力竭的呵斥?极尽所能的嘲讽?
我想过太多太多的情况。
可当一切真实的发生,竟是虚无静谧,连心跳都不曾快上一分。
门外的脚步声是不变的优哉游哉,像极了那日面粉仓库时的感觉。我的手指一下一下打在桌面上,随着门外人行进的步伐,如一场合奏。
呀,利威尔。
我舔了舔嘴角,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门。
真是好久不见。
我从地狱的尽头,回来了。
他被莉迪亚带进来,随意地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右腿闲适地搭上左腿,军靴直接踏在我办公桌前的纹路上面。利威尔抬起头,仍是那一成不变的冷淡。
我不敢露出左眼,只拿右眼冷静地打量他。
我总是在打量他。
在每一段或长或短的生命里,重复着遍遍相同又无用的事。
我突然有些害怕,这样的重复会不会一直延续下去,一遍又一遍,无休止地重复着雷同的可悲?像是命运避无可避的巨大齿轮,反反复复地碾压,甚至粉碎我自己本该拥有的人生。
利威尔变化并不大,至少我一眼便能认出他。
“利威尔,敬礼!”
他白了眼埃尔文并没有动。
“算了。”
这次换我底气十足的挥挥手。
“利威尔?”
“嗯。”
“多大了?”
对面的人皱起眉,对于我的问题似乎很不满,口气也略微尖锐,
“22岁。”
三年光景。
他如今已经同我一般大了。
我愣了愣神,一时间感慨千般却完全不知在感慨些什么。
“嗯,曾经在地下街生活过?那里怎样?”
“脏。”
我喝了口茶,平静地问道,
“一个人?”
茶水上面浮动的茶叶轻微地颤动起来,我用盖子将它撇到一边,半晌才听到对面人的回复。
“不。”
“和朋友?”
“不是。”
利威尔止住话头没再往下解释。
我冲他笑了笑,一副和下属闲话家常的亲民上司模样,
“他们也在兵团?”
“曾经,但现在死了。”
“那剩下的人呢?留在地下街的人?”
利威尔抿抿嘴,灰蓝色的眼里压抑着别样的情绪,
“谁说的有人留下?”
我冲他摇了摇手中的文件,神色莫名,
“我不仅知道有人留了下来,还知道她似乎永远都只能留在那里了。嗯,尸骨无存,血肉分崩离析,被燃起的火焰烧成灰烬,和着稚嫩的灵魂,扬在发烂发臭,溢满污秽的水沟,被泥泞的鞋底一遍遍践踏,碾进永不见天日的尘埃里。”
我望着对面的男人,一字一顿却是声线轻巧,
“挫骨扬灰,到底,也不过如此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时此刻利威尔的神情,积攒了二十余年的词汇只显得贫瘠且庸俗。我只能说,那样的他仿佛回到了我初来乍到成为库谢尔之时,蹲在墙角无助的抱着自己双膝的小男孩。
只如初见,一如从前。
埃尔文立在一旁对现在的场景说不出来的别扭。
他惊诧于明明没有相关记载的职位申请书为何会被我延伸出如此多的情节?
他更惊诧于这些无厘头的形容为何会影响利威尔至此失态?
在利威尔离开后,埃尔文史密斯问起缘由。
我对他说,当司令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些窥视人心的本事,早不知道被那帮老狐狸绕死多少回了。
他当然不信,我也没指望他会相信,更不在乎他到底相不相信。
我的伤疤和利威尔的伤疤是连在一起的,被那次爆炸产生的火焰血淋淋地烧成一片。我揭开他伤口的同时也是在撕裂我的血痂,忍受伤口再次崩裂的痛苦,见证脓血从缝隙中渗透出来,把狼狈的模样拿给利威尔瞧。
我仍记得,小小火柴上的橘黄色亮光瞬间点燃空间里的每处粉尘,灼热的火焰席卷,寸寸剥离我的皮肉。我甚至看得到皮肤被晕染成金黄后又变为墨一样的黑炭,触感甚至是干脆的。
那是一场我永远都醒不来的噩梦。
而现在我强迫着利威尔一起入梦。
因为那场由他亲手缔造的噩梦啊,空空荡荡只我一人,实在孤单的很。
我是多么的不甘心呀!
所以利威尔,不如与我一起吧,永远不要醒过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