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小节
我咬牙切齿的回到理算斋。
已经下学良久,学宫里早已空无一人,除了……
墨渊。
我进门时,墨渊正提笔写今日父神布置的课业,身姿端正,提笔间衣袖轻动,一股风雅之姿。笔尖点墨,落纸一笔,墨迹晕染出来,如他那抹英眉,多一分太过,少一分不足。他闻声抬头看了我一眼,黑如天幕的眼眸里仿佛点了一颗明星,灼灼光华一下耀进了我的眼睛。
只是片刻墨渊便把眼光从我身上收回,又继续奋笔疾书,好似刚刚那一眼只是在看一个刚拔出地里的萝卜,或是他家门口长得一株草。我走回我的座位,从课桌底下扒拉出父神布置的作业,打算早死早超生。
半个时辰后……
我愣愣地看着桌上那堆从我扒拉出来就没再动过一页的纸,脑中一片混沌。
这……说的是什么?我魔族咒人断子绝孙的咒文都比这书上奇怪的符号要好记得多。
难怪父神说我心不静给我择了理算斋,这些鬼画符般的算式解法,别说算了,看半个时辰估计都已经魂归极乐了,能不静心嘛!
我转头看了看旁边那位静得从头到尾没一丝活泼气的同窗,墨渊已经解完了第一本课业,摊开了第二本,笔过纸面,停留不足半分,便已下笔如有神,顷刻之间,二三页的算式已经被他解完,纸面笔迹工整,字体苍劲有力,虽不如父神那般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却笔力与笔法兼具,雄浑有力间另有一番风骨。
这娘炮一般的人,解式子这么厉害就算了,写字都这么好看。本祖宗甚是不平,作为魔族的始祖女神,在魔族地位不说至高无上,起码也是和庆姜这一族魔君平起平坐了,神魔自古征战不休,庆姜虽天天神经兮兮的防着我篡位,但是面子功夫一个也没少安排我学,这习字便是其中之一。想想也是,若是一族女神,约战神鬼两族之时战帖送过去,若是帖子上是鸡爪一般的字迹,难免让我魔族贻笑大方。因此在魔族活到七万岁,我虽然琴棋画学了个囫囵,书这方面还是得一个习字,然而现如今,这位父神嫡子又把我比了下去。
在我这腹诽期间,墨渊又解了一页算式,正准备翻下一页,我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娘炮……啊不,墨渊同学,你这课业,解得挺快啊?既是同窗,不如借我观摩一二?”
我诚知抄作业这一事是有点不要脸,但是和东华打了几万年的架,虽然我输多赢……几乎没有,几乎那次还是因为东华睡过了头没有出现在我和他约好的战场……但是在这几万年的打架生涯中东华有一点优良品质是我学得十分好的,那就是不要脸。
脸皮对东华来说从来是身外之物,跟东华讲要脸打架根本是自取其辱,台面底下东华从来是只要好用全都使出来的,更不会忌惮你是始祖女神还是无名小卒了,他不要脸,只能连带着我跟他打架也越来越不要脸,现在想想,奉行老妈子一般天天唠叨着“祖宗你莫要再做什么混账事”,确不是空穴来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切都算东华头上。
墨渊不动声色的解着式子,没抬头看我一眼,我看了看,还有两页他就解完了,于是忍着他的忽视,继续等着他的回应。不到两刻钟他就解完了式子,将本子盖好,我内心燃起了希望,结果他一扬手放回了原处。我脸色一黑,还是个吃罚酒的主?正欲开口,墨渊却从另一沓书中抽了一本递给我,嗓音依然平平:“你课上睡了一半,又走神了一半,这书上所讲,你怕是都不明所以”我打开他递过来的本子,这居然是他的课堂笔记?
我大略的翻了翻,墨渊的笔记本子和他一样,一丝不苟。理算这一门课,从大意到理论,一丝不苟,又从解式来源到成型,一丝不苟,再到算式,解法,还是一丝不苟。这个笔记本上记得是清清楚楚,条理分明。
我被这一丝不苟的笔记本惊出一身汗,盖上他的笔记本子,斟酌了一下。要知道在魔族七万年间,庆姜操着一颗半是忧虑半是正经的心思和赤丹青碧玄苍银七族族长商议了三天三夜之后,看着才一千岁就已经打遍他的魔宫无敌手的我,和他那两个在一旁和他的美人们抓蝴蝶的两个儿子,一脸阴郁地在殿内设立了学堂,让七族长老教授我和他那两个废材儿子文艺武功。在那学宫打架学习的一万多年,从来都是他们想抄我的作业被我揍的份,什么时候轮到我抄别人的作业,更何况现在是求神族少主给我抄作业,因此我这请求,我内心还是十分嫌弃。
但是又想想今夜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或者去东华处借宿被他一苍何打出来,利害分明,一目了然。我不死心道:“谢同窗好意,不过我本来习这门课本来就是父神所选,并非我意,我也没有这兴趣。我知道你我身份特殊,估计父神安排这个位子,也是让你特别关注我的吧?看神君的样子,也不想与我魔族有交集,不如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纠缠,这样你能交差,我也能清静,你看如何?”
这倒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点脑子的人都猜到,神魔征战多年,现在父神办了这水沼泽,名上是召八荒青年才俊来此进学,实是为牵制五族,平衡实力才是真。
一语话毕,墨渊转头与我对视,眼眸里似装着片一望无际的黑海,波澜不惊。他轻轻说道:“魔尊多虑了,父君和我都并无此意。父君办这水沼泽召八荒才俊来此进学,各族行事和习惯不同,这台面上总得有个规矩,讲个平等。昨日魔尊已经坏了一次规矩,今日又坏了一次,于情于理父君这一罚都说得过去。在下听闻魔尊才学甚佳,又有一族女君之德,相信区区一门理算,还难不倒魔尊。如今已经将至戌时,魔尊不如快些做完,早点回学舍歇息,免得劳心累体。”
“……”
好个父神嫡子,这一番场面话说得我竟无言以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我索性赖皮说道:“神君说得有理,不过你也说了,已近是戌时了,我已经耽误了用膳,饿着肚子我可写不出来,不如这次委屈神君先借我作业观摩一二,改日我定有重谢。”我自觉这番话说得矫情又得体,神族向来惺惺作态,一言一行都自设教条规范,凡事以礼为先,这番话虽赖皮却是情理之中。
墨渊略一沉吟,开始收拾桌面,然后站了起来,向我施了一礼,道:“是墨渊考虑不周,劳魔尊稍等”然后拿起作业信步走了出去。
墨渊走后我正对着他的笔记揣摩他这一走的深意,却等来了一个奉行。只见奉行苦着一张娘炮的脸,提着个食盒走了过来,说道:“祖宗诶,我就知道是你又惹了事。”我愣愣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来了?墨渊呢?”奉行一边将食盒里的食物拿出来在我的桌子上摆好一边道:“神君刚刚来了你的学舍,让我给你准备点膳食带过来,他说你写不完作业不能回来,也是他把父神的夜半界开了个口子放我出来给你送饭的……咦?祖宗你怎么了?是不是课业太难写魔怔了?”
还差三刻钟到子时之际,我参照着墨渊的笔记,总算把那一堆厚厚的课业写完扔给了墨渊让他给父神送过去,随后便像死尸一样倒在了课桌上。
墨渊这个家伙,不给我抄作业也就算了,整晚还寸步不离坐在旁边或看书或写字,美其名曰怕我有不懂得地方需要咨询,偶尔看两眼我写的算式,不对的地方还给我指正,甚至还教我这里哪里该怎么解……末了见我瘫死在课桌上,轻笑了一声。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墨渊笑。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笑,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眼角微微扬起,深潭般的眼眸似落入一颗星,溅起耀眼波光,薄唇上翘,似纷飞落英。
真秀色可餐。
墨渊见我愣愣的倒在桌上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去。“我帮你把课业交给父君,你回去好生歇息吧。”说罢就走出了理算斋。见他越走越远,脚步声也逐渐听不见了,我才慢慢找回了一点思绪。
这个墨渊,跟他斗了大半个晚上,我不仅一点便宜都捞不着,最后居然还中了他的美男计!想到这里我恨恨地一锤桌子,吓得奉行在收拾书的手抖了一抖,战战兢兢地问:“祖宗?有什么气就先回去,明天你再折腾行不?”
我无言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走回学舍。
想不到开学第一天和这两父子斗智斗勇,最后竟是惨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