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回归鼠族,白煞本是欣喜的。卧底毕竟太危险了。他宽下心,以为他们可以像以前那样好好玩耍了。可他一眼见到她,就发现了她眉眼间的落寞。他忍了忍,终是觉得也许她静一静更好,没有去打扰她。后来她拼死阻止大杀器,拼死救下虹猫,他才有些心痛地意识到,也许已经无可挽回了。
还有很多话没有说,还有很多关怀胎死腹中。可惜再也不可能了。白煞按住心口,有些沉痛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了。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黑煞、灵儿三个人总是一处儿玩耍,什么都玩,什么都说,没什么忌讳。他最喜欢和他们一处放风筝,又或者,和他们一起做什么,他都是开心的。黑煞是他的好兄弟,灵儿是他心心念念要守护的圣女。和他们一起,什么都是好的。
有一次三人跑去村野里,看见平民人家的婚礼仪仗,觉得红衣袭袭、欢喜曲儿、摇摆舞儿,一大群人拥着天仙一对儿,好生般配,拜天拜地,欢天喜气,不禁心生向往。灵儿轻轻捻了白煞的手,趁着黑煞吃着人参果,小小声地说:“明儿我找件红衣裳儿,我们也演演。”白煞不作声,灵儿只当他不答应:“也就是演演,图个热闹,不当真的。”
次日灵儿果真找了两件红衣裳,是大人的衣服,穿上像个特大号的连衣裙,直过了膝。灵儿哄他穿上,他便穿上。灵儿就取笑他这身打扮好生滑稽,他就笑一下,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等我一下。”就飞也似的跑开了。灵儿正纳闷间,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朵瑰丽的玫瑰,喘着气回来了:“我……昨儿特意采的,圣女,来,我给你簪上。”她一愣,有些看呆了。好美的一朵玫瑰!在风中迎风摇曳着,翩然生姿,羡煞群华。他为她簪上花,只说:“圣女真是好美。”
后来他们也就穿着这滑稽衣裳,坐在一起看着镜里的对方。谁也不知道婚礼要怎么演下去。再后来听到了人声,两人赶忙将红衣裳脱了下来。
后来灵儿素喜玫瑰,而白煞也未曾忘记那日情景。有时候他会觉得,他做了好长好长的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好起来了。可惜梦醒之时,一切皆空。
她对他说:“走开!”
她对他说:“你若要救我,就把他们一起救了!我从今,绝不离开他们了!”
她对他说:“可恶的黑白双煞!”
白煞闭上眼,觉得有些恍然。
什么时候起成了敌人了呢,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别无选择了呢?
他想起小时候他醉酒的那次,强撑着回去后,意识一派模糊,什么苦楚,什么欢愉,不过云烟过眼,不留痕迹。于是他想,不妨再醉一次。
他买酒买醉,头脑混沌,而痛苦却愈发清晰。锥子仿若一寸一寸,扎入他毫无防备的心底。
第一幕,她和他在练武,她手执长鞭,他手执竹剑,她一脸认真,把鞭子舞得变化万千,他微微承让,夸赞道:“圣女好身手。”她开心的笑容纯真得像那一朵风中盛开的玫瑰。
第二幕,乱红惹人醉。她在花中翩然起舞,回眸百媚。他静静地看,只听她背对着他,字字清甜问道:“白煞,我跳得可好么?”
第三幕,儿时玩捉迷藏,黑煞碰翻了王后最爱的白玉小几,碎作一地。灵儿朝黑白双煞使个眼色,暗示他们不要说话,自己揽下全部罪责,做了一个月家务活。女孩挥舞着扫帚,拿着旧布的样子,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四幕,她初学女红,穿针引线,向往着妙手生春。他在一旁痴痴地看,女孩的眉眼清秀灵动,神情却尽是认真。“这个荷包送你啦!”做工并非臻于完美,可他还是爱不释手,戴上便不曾离身。
第五幕,她向他作别,他不知怎么开口,千言万语不过一句“多保重”。她闻言莞尔一笑,作势捏他一下:“我才不会有事呢!记得等我回来。”
……
他一壶接着一壶喝,以为这样就能把思念与苦楚全部饮尽,一滴不剩。
“圣女……你就真的以为我、我,不会……受伤的么?”
他不能那么任性。他不能背弃了恩人,只为了时时刻刻护她周全。他还是得与她为敌,亲自去伤害她,看她喜欢上别人,看她为着别人而战斗。她站在正义的一方,诚然,可他还是只能与正义为敌。他别无选择。
竹林里那场漫天大火,他本能地想要救她出来,可她一脸决然,语气坚定:“我是绝不会丢下虹猫的!……既然这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他气短,生平第一次说气话:“那好,我再也不管你了!”他多想向着苍天大地,好好地问一句“凭什么”,凭什么他煞费苦心,一心一意所想所思不过是她不论站在什么立场,周全就好,却仍是得到这样的冷眼相待呢?……可他,可他……是生气的时候么?她身处险境,他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灭亡么?火舌蹿了上来,他感觉身侧一阵灼热,就像他内心那份焦灼的不安感一样。也罢……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回到了她的身侧,一并将他们救出,又迎面撞上逗逗的剑尖,瞒天过海。她策马远去,含泪唤他的名字,他按住伤口,神情安然:“快走。”换来她的安稳,换来她的一声呼唤,也许这就足够了。
一次他神色黯然,放着儿时的风筝。他好想好想回去,可是却都随风而去了。树上却有响动,他一激灵警惕起来,出招制人,却发现是灵儿,一时软了下来,口中的话却刻意生硬了起来:“你怎么还敢回来。”没说出来的半截话,是这里真的很危险。可她却不听劝阻,生生闯了进去。
再后来……再后来便是她的大喜之日了。他的头疼了起来。今早……今早她央求他救下她的幸运鸟,他看着困在机关里的她,神情里一半怜惜,一半叹惋。怜惜的是她这般不顾惜自己,叹惋的是自己当真没有这个缘分。他从空中接住她的时候,他觉得她好轻,轻而如羽,漂泊世间,抓不着,握不住。虽则知道这场大婚亦不过是下一场战役的幌子,还是失态至此,一个人闷闷地喝着一坛子一坛子的酒。
可是再也没人温柔地按住他的手,对他说:“别喝了。”
他抬起头,恍恍然间又见着她玫瑰般盛开的笑颜,绽在漆黑漆黑的夜空里。
次日清晨他醒过来,头还有些疼,屋外一派红火喜庆,鼠族的阴霾被这欢庆之音一扫而空了。他还有任务在身,不容他继续伤神。心下仍是恍惚记着小时候和她穿着长长的红衣裳安静地对坐,那时候她说图个热闹并不当真,可他当了真啊。他以为往后哪一天,他还能这样和她对坐着呢。现在想来,未免太可笑了。
小时候他在鼠族的一片荒地播下了玫瑰花的种子,他一个人孤独地守着那片玫瑰园,悉心地照料着那些灼灼然的玫瑰花。那些酡红、明黄、天蓝与亮绿,伴着他的梦一天一天地拔地而起,惊艳于世。他想有一天,她见到这一园的玫瑰,该有多开心啊。
“圣女,虹猫少侠托我和你说,他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让我带你去看看。”白煞的话说得很平静,好像平常得不过像是在谈天气。灵儿闻言有些诧异,还是跟着他去了。他领着她到了他的玫瑰园处,她一声惊呼,按住自己的心口:“太美了!”她在花丛里像小时候那样翩然起舞,乱红相伴,那些玫瑰花瓣落在她的指尖,她轻轻抚过,眼底含泪。“虹猫……虹猫,你……太好了。”
白煞笑了笑,望着她,只是说:“喜欢就好。”是啊……喜欢就好。能让她开心一次,多好啊。
婚礼那天他说出那句恭喜圣女,却慢了众人半拍。再然后,为救王后,他被迫再一次与她为敌。她将虹猫死死护在身后,背着他一步不离。他咬牙,狠下心来,命令小兵进攻他们。“这是为了救疼爱你的母后啊!”“白煞……我不会求你放过虹猫……”他闭上眼,软弱地不想看这一切。可……自己真的别无选择了么?
“住手!”
不,不……还有最后一条路。还可以把自己的命搭上。比起让自己心痛至死,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白煞!”
他看不见她回眸看他的模样了。也不希望她看见他的模样。可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他又觉得安然。
再后来他为了救下虹猫,用了九转神功,在凄冷的月下代他而死。他说:“请代替我照顾好圣女。”再后来她身为第六元素,以身引地心之火,换得一片天下太平。
『伤情伤神』
“他们至死,都未曾将那一份感情点破。”
“这个故事,连开始都不曾,就匆匆收束。”
“可那份情确确实实存在过,就像这片玫瑰花园。”
小空自言自语着,撑起一把小伞,护住这片风中绚烂华美的玫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