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
一
我重新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阴阳家灭亡之后很久很久的事情了，确切来说，是不可一世的大秦灭亡，咸阳被攻破，在一片狼藉万分狼狈之中，我又见到了沉静如旧的她。
我很难理清楚该怎么称呼她。阴阳家还得势，她还没有失踪的时候，我必须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少司命大人”；她失踪之后，像我们这些地位卑微的下人就不敢再提起她的名字，往往以一个含糊不清的发音和暧昧的眼神来指代；而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被几个奴婢围着，被尊称为“夫人”。
我蓬头垢面，站在一群同样狼狈不堪的宫女之中，惶恐地等着自己的命运。据说沛公会把我们这些人都带走分配给手下，但是另一个谣传是沛公会杀死我们这些人，还有人说我们会被献给项将军——可是，沛公，项将军，这些人都是谁呢？
揣摩世事不是我们这些侍从的本分，我尤其不擅长这些。我不是爱碎嘴的人，被分配服侍的少司命更是寡言少语，我们几乎活得与世隔绝。少司命在的时候，她常常是静默地坐在角落里，可是谁也不敢无视她的存在；她走之后，我们被刻意无视，可既然是刻意，眼睛里要先看到我们才能再故意视而不见。
总之，我们，虽然此刻只有我，我们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都是因为少司命。这次也不是个例外。
我在一片嘈杂之中茫然地出神，回想着自己这平平淡淡的一生。而不同于哭泣哀号的噪音打断了我的出神，我回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正好看到几个仆役拦着一个戴着风帽的人，嘴里不停地喊着“夫人”。
那个人没有理睬这些劝阻，自顾自地往这边走着。仆从们也不敢真地抓着她，只好围成一团苦苦劝告着“这里不干净”之类的话。整个场地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而那个人毫不在意地向这边走来，步法轻盈。
我恍惚地看着这个人。我想，这个人我大概是认识的。可是是谁呢？我活到如今三十多年，见过的人不算多，总不至于记不得——
她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看了一眼。
我脑中一炸。
我总不至于记不得她。
我的旧主，少司命。
二
她也看到了我。我想，应该是认出了我。
我毕竟服侍她太久了……从她还不是少司命的时候开始，到她不留一言地离开阴阳家为止，期间是十多年的时光。她是个冷面冷心的姑娘，此刻的我也是蓬头垢面，可是我毕竟跟了她这么多年，她总不至于认不出我吧？
仆从们看到她终于停下，欣慰地围了过来。可这姑娘注定是不让人安心的，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我，直看到周围的仆从也察觉出来不对劲，就又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她大概是有很多想问我的，可是她沉默惯了，一时张不开嘴。我也有很多想问她的，可是她是主我是仆了这么多年，我自忖没有个奴婢问主君的道理。
等她张口是不现实的。我想了想，终于俯下身向她行了礼——我对阴阳家的礼节已经很生疏了，在阴阳家灭亡之后，我就被归入秦宫做宫女，很久没有行过阴阳家的礼节了。好在她也很生疏僵硬地向我回了礼，我于是可以勉强忽略周围看过来的目光和仆从们警惕的眼神，向她问好。
“您回来的真晚。”我低下头，“阴阳家都已经尸骨无存了，您是回来缅怀它的吗？”
她自风帽下看着我，沉默不语。
“是我错了……您不需要缅怀它，是您亲手铲上的第一抔土，不是么，少司……”
“阿司。”
斜下里忽然闪出一个青色的身影，伸手拉了一下她。她安静地来回看着我们两个，把脸藏进风帽的阴影里。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青衣人柔和地说，“我会安置好她的，你不要担心。”
我没法表达什么。事实上，我刚刚的话已经超越了奴仆的本分。我会说出来它，一半是仗着少司命其实是个宽和的人，就算是被得罪了也不会记上心——当然，她什么都不太上心，得罪她还是恭维她，她都不在意。而另一半，大约是……真的压抑了太久吧。
阴阳家不管怎么样，都给了少司命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庇护了她十几年。可她就那么消失了，在那位第一个皇帝在受刺之后查遍天下所有人的时候。阴阳家的少司命失踪，阴阳家又处于颓势。她是被秦廷抓住的第一把刀，从此，阴阳家一步步走向消散。
而我们原本受庇护于阴阳家的人也一朝失势，没收为宫女。冬天苦寒的天气，手指被冻得皲裂开，疼痛之中我会想起来从前的主君，如果她没有不辞而别，我今天会不会还会站在她的面前，以这么一副狼狈肮脏的模样？
我没法怨她什么，我心里也很清楚有没有她，阴阳家的结局都不会有太大变化。可是我也没法兴高采烈地迎接她，我只能用一种不远不近而微妙的态度对待她。
可我一介奴婢，终究没什么作用，只能看着青衣人温和而坚决地把我从前的主君哄走。我低下头去，周围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又截然而止。我悄悄地抬眼看了一眼，青衣人就站在我的面前，他这次的神色变了，之前是云雾遮月的柔和温软，此刻却是秋霜一般的冷静。
他颔首，两个士兵跟了过来，我低头看着地面，忽然想起来我也是见过这个人的。
他的名字曾经出现在少司命极为少有的几句话里。我曾经的主君偶然提及过这个名字，神色沉静，眼眸柔和。
张良。
三
“你听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他在屋子里站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我。好在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自说自话的本事和少司命如出一辙。
“所有人都感慨于两个人的深情和最后的分离，可是有没有人想过，最开始是牛郎强行扣押了织女的羽衣，他囚禁了织女。”
他大约是在看我，我低下头，努力不去揣测他下面的话。
“是我拦住了阿司，不让她回去的。”
我愕然抬头，又谨记一个奴婢的礼仪，仓促低下头去。一抬一低之间，我已经瞥见了张良的面孔——确实是一张很清隽的脸，神色沉静，而和少司命的万事不挂心的漠然沉静不同，他的沉静是凡事都在意料中的从容。
“她找到我的时候，我刚从博浪沙艰难脱身……刺杀皇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我受了伤，如果没有她，我可能就没法安全逃到东海去了。”
“她那个时候简直不像是人间的姑娘，像是一个天上来的仙子。”他的声音里带了些笑，而后渐渐地沉了下去。“后来呀……我扣下了她的羽衣。”
“很容易的事情。她都救了我，很多事情的立场就不可能那么坚定了。我受了伤，找些事情拖一拖，她就没有再回阴阳家的可能了。”
张良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突然地想。对着我剖析自我？追溯历史？我只是一个奴婢，不幸的话，我可能是一个活不到明天的奴婢。或许……这样让他觉得安全，可以放心地吐露心声？
我看不出这些话有什么不可以外传的。
“是我强行束缚了她，不是她主动离开，要置阴阳家于不顾。”
我终于等到了他的结论——对我解释这些，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是主君，主君要命令奴婢去做的事情，难道奴婢还能奢望得到一个解释吗？我从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就是奴婢只听能听到的话，后面的原因，怎么是我们这些人能知道的呢？
张良等了一会，我也等着他开口。两厢沉默中，张良终于笑了一下：“当然了，你不理解也没什么……可我总是希望你能体谅阿司一些的，总好过我以后要日日防着你。”
“我会和他们说的，你不用再回去了。”
我惊愕地忘记了自幼被教导的礼仪，抬头看着他。在我这般无礼顶撞了少司命之后，他居然还要把我留在家中？
“阿司不高兴……她很少高兴。”张良轻声说，收敛起了沉静的神色。不是说他有什么情绪的波动，而是那一瞬间，古井的波纹不动变为春水的柔和波澜，夜色般的沉着变为了月色的温软。他神情温柔，“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哪有那么容易，织女被束缚之后会一点也不怀念天上的日子，就那么简单地接受了牛郎的陪伴……我束缚了她，得到了她，终究会有一些代价。”
“而我总是希望她能高兴点的。”
张良最后看了我一眼，那是很温和柔软的一眼，我知道他不是在看我。
四
“他和你谈过了。”
今天可能是一个所有人都想和我轮番谈心的日子。张良走了之后不久，我从前的主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里。我曾经很熟悉她这样悄无声息出现的作风，然而毕竟时隔太久了，这一次她竟然吓到了我。
我定一定神，向她行了一个奴仆对主君的大礼。少司命仍然静静地看着我，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张良一定是搞错了，我实在不觉得我的到来会给这么个冷面冷心的人带来什么欢乐。她把这一点表现得十分明显，在屋内飘一样地走了两圈后，她甚至转过身去背对了我。
——她把这一点表现得十分明显。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我简直要被再次惊吓到。时间过得可能真的有点久，这么个古井一样深沉内敛的人都会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明显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了。我盯着她的裙摆，想，张良果然是个人才。
“他说了什么？左右不过是觉得愧疚想弥补吧？”少司命低声说，我分不清这是自言自语还是问我。可是不解风情地回答总好过刻意无视主君问话，我只好说张良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这句话让她沉思了很久，她领会到了张良的意思。
“他觉得他束缚了我？”这一次应当是自言自语，她也没等我答话，就叹了口气，“阴阳家……”
“我从来都知道阴阳家的倾颓趋势。有些事情谁也不会明说出来，可是身在其中，我若看不清这一点，也枉担我少司命这个位置。”
我吃惊太多了，没法再一惊一乍下去，只好死死盯着地面。她幽幽地说下去：“我没想过出走，可是事情发展到了那个地步，也不是我能改变的了。”
她的声音愈发低柔：“我何尝不知道在那个时候走的后果。阴阳家不会再接受我，我只能去赌一个人的心思会不会变。他受了伤，可总不是致命的重伤，藏起来过段时间就会好。而我陪他等下去，就是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我什么都想过了，我知道最理性的做法是我把他安置好，自己回去。可是……知道和做到终究是两码事情。”
“我在想什么？我想过他接纳我的代价是什么。他完全可以要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我的背景太危险了。只要他有那么一天动了这些心思，我就无法可想了。”
“可我知道所有的可能，我设想过所有的理性抉择，而事到临头，我还是做了最不理性的决定。”
她大约是回头看了我一眼，仿佛是读到了我的想法：“花会被花梗束缚吗，鸟会被蓝天束缚吗……如果这是束缚的话，那他大约是束缚了我。”
这话说给我听，莫非又是要打消我的疑虑？我苦笑一声，我只是一个奴婢，就算对他们心怀怨恨，还能怎么做？
然而我茫然了很久，被秦宫的宫廷楼阁压抑了太久的心里忽然有一点软化松动，我大着胆子抬头，看见她悄无声息地开门走出去，被另一双手握住手腕。
我想，这个故事或许也不错。他们或许有一个类似于牛郎织女的开头，有了类似于牛郎织女的感情，而避免了隔河相望的结局。
如此，便也可使看客悄然微笑了。
五
当少司命藏身于树上，低头看着一个青衣男子策马而来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自己的命运会因为这么个人物而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在张良刺杀秦始皇之后，他没想过能够生还还能逃脱追捕，可是少司命出现了，将他从死地带回，使他得以蛰居东海。
他们来自不同立场的两方，他们最佳的选择都不是彼此，可是终究有些东西能超越理性，能让两个人握住彼此的手。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
我重新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阴阳家灭亡之后很久很久的事情了，确切来说，是不可一世的大秦灭亡，咸阳被攻破，在一片狼藉万分狼狈之中，我又见到了沉静如旧的她。
我很难理清楚该怎么称呼她。阴阳家还得势，她还没有失踪的时候，我必须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少司命大人”；她失踪之后，像我们这些地位卑微的下人就不敢再提起她的名字，往往以一个含糊不清的发音和暧昧的眼神来指代；而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被几个奴婢围着，被尊称为“夫人”。
我蓬头垢面，站在一群同样狼狈不堪的宫女之中，惶恐地等着自己的命运。据说沛公会把我们这些人都带走分配给手下，但是另一个谣传是沛公会杀死我们这些人，还有人说我们会被献给项将军——可是，沛公，项将军，这些人都是谁呢？
揣摩世事不是我们这些侍从的本分，我尤其不擅长这些。我不是爱碎嘴的人，被分配服侍的少司命更是寡言少语，我们几乎活得与世隔绝。少司命在的时候，她常常是静默地坐在角落里，可是谁也不敢无视她的存在；她走之后，我们被刻意无视，可既然是刻意，眼睛里要先看到我们才能再故意视而不见。
总之，我们，虽然此刻只有我，我们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都是因为少司命。这次也不是个例外。
我在一片嘈杂之中茫然地出神，回想着自己这平平淡淡的一生。而不同于哭泣哀号的噪音打断了我的出神，我回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正好看到几个仆役拦着一个戴着风帽的人，嘴里不停地喊着“夫人”。
那个人没有理睬这些劝阻，自顾自地往这边走着。仆从们也不敢真地抓着她，只好围成一团苦苦劝告着“这里不干净”之类的话。整个场地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而那个人毫不在意地向这边走来，步法轻盈。
我恍惚地看着这个人。我想，这个人我大概是认识的。可是是谁呢？我活到如今三十多年，见过的人不算多，总不至于记不得——
她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看了一眼。
我脑中一炸。
我总不至于记不得她。
我的旧主，少司命。
二
她也看到了我。我想，应该是认出了我。
我毕竟服侍她太久了……从她还不是少司命的时候开始，到她不留一言地离开阴阳家为止，期间是十多年的时光。她是个冷面冷心的姑娘，此刻的我也是蓬头垢面，可是我毕竟跟了她这么多年，她总不至于认不出我吧？
仆从们看到她终于停下，欣慰地围了过来。可这姑娘注定是不让人安心的，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我，直看到周围的仆从也察觉出来不对劲，就又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她大概是有很多想问我的，可是她沉默惯了，一时张不开嘴。我也有很多想问她的，可是她是主我是仆了这么多年，我自忖没有个奴婢问主君的道理。
等她张口是不现实的。我想了想，终于俯下身向她行了礼——我对阴阳家的礼节已经很生疏了，在阴阳家灭亡之后，我就被归入秦宫做宫女，很久没有行过阴阳家的礼节了。好在她也很生疏僵硬地向我回了礼，我于是可以勉强忽略周围看过来的目光和仆从们警惕的眼神，向她问好。
“您回来的真晚。”我低下头，“阴阳家都已经尸骨无存了，您是回来缅怀它的吗？”
她自风帽下看着我，沉默不语。
“是我错了……您不需要缅怀它，是您亲手铲上的第一抔土，不是么，少司……”
“阿司。”
斜下里忽然闪出一个青色的身影，伸手拉了一下她。她安静地来回看着我们两个，把脸藏进风帽的阴影里。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青衣人柔和地说，“我会安置好她的，你不要担心。”
我没法表达什么。事实上，我刚刚的话已经超越了奴仆的本分。我会说出来它，一半是仗着少司命其实是个宽和的人，就算是被得罪了也不会记上心——当然，她什么都不太上心，得罪她还是恭维她，她都不在意。而另一半，大约是……真的压抑了太久吧。
阴阳家不管怎么样，都给了少司命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庇护了她十几年。可她就那么消失了，在那位第一个皇帝在受刺之后查遍天下所有人的时候。阴阳家的少司命失踪，阴阳家又处于颓势。她是被秦廷抓住的第一把刀，从此，阴阳家一步步走向消散。
而我们原本受庇护于阴阳家的人也一朝失势，没收为宫女。冬天苦寒的天气，手指被冻得皲裂开，疼痛之中我会想起来从前的主君，如果她没有不辞而别，我今天会不会还会站在她的面前，以这么一副狼狈肮脏的模样？
我没法怨她什么，我心里也很清楚有没有她，阴阳家的结局都不会有太大变化。可是我也没法兴高采烈地迎接她，我只能用一种不远不近而微妙的态度对待她。
可我一介奴婢，终究没什么作用，只能看着青衣人温和而坚决地把我从前的主君哄走。我低下头去，周围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又截然而止。我悄悄地抬眼看了一眼，青衣人就站在我的面前，他这次的神色变了，之前是云雾遮月的柔和温软，此刻却是秋霜一般的冷静。
他颔首，两个士兵跟了过来，我低头看着地面，忽然想起来我也是见过这个人的。
他的名字曾经出现在少司命极为少有的几句话里。我曾经的主君偶然提及过这个名字，神色沉静，眼眸柔和。
张良。
三
“你听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他在屋子里站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我。好在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自说自话的本事和少司命如出一辙。
“所有人都感慨于两个人的深情和最后的分离，可是有没有人想过，最开始是牛郎强行扣押了织女的羽衣，他囚禁了织女。”
他大约是在看我，我低下头，努力不去揣测他下面的话。
“是我拦住了阿司，不让她回去的。”
我愕然抬头，又谨记一个奴婢的礼仪，仓促低下头去。一抬一低之间，我已经瞥见了张良的面孔——确实是一张很清隽的脸，神色沉静，而和少司命的万事不挂心的漠然沉静不同，他的沉静是凡事都在意料中的从容。
“她找到我的时候，我刚从博浪沙艰难脱身……刺杀皇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我受了伤，如果没有她，我可能就没法安全逃到东海去了。”
“她那个时候简直不像是人间的姑娘，像是一个天上来的仙子。”他的声音里带了些笑，而后渐渐地沉了下去。“后来呀……我扣下了她的羽衣。”
“很容易的事情。她都救了我，很多事情的立场就不可能那么坚定了。我受了伤，找些事情拖一拖，她就没有再回阴阳家的可能了。”
张良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突然地想。对着我剖析自我？追溯历史？我只是一个奴婢，不幸的话，我可能是一个活不到明天的奴婢。或许……这样让他觉得安全，可以放心地吐露心声？
我看不出这些话有什么不可以外传的。
“是我强行束缚了她，不是她主动离开，要置阴阳家于不顾。”
我终于等到了他的结论——对我解释这些，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是主君，主君要命令奴婢去做的事情，难道奴婢还能奢望得到一个解释吗？我从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就是奴婢只听能听到的话，后面的原因，怎么是我们这些人能知道的呢？
张良等了一会，我也等着他开口。两厢沉默中，张良终于笑了一下：“当然了，你不理解也没什么……可我总是希望你能体谅阿司一些的，总好过我以后要日日防着你。”
“我会和他们说的，你不用再回去了。”
我惊愕地忘记了自幼被教导的礼仪，抬头看着他。在我这般无礼顶撞了少司命之后，他居然还要把我留在家中？
“阿司不高兴……她很少高兴。”张良轻声说，收敛起了沉静的神色。不是说他有什么情绪的波动，而是那一瞬间，古井的波纹不动变为春水的柔和波澜，夜色般的沉着变为了月色的温软。他神情温柔，“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哪有那么容易，织女被束缚之后会一点也不怀念天上的日子，就那么简单地接受了牛郎的陪伴……我束缚了她，得到了她，终究会有一些代价。”
“而我总是希望她能高兴点的。”
张良最后看了我一眼，那是很温和柔软的一眼，我知道他不是在看我。
四
“他和你谈过了。”
今天可能是一个所有人都想和我轮番谈心的日子。张良走了之后不久，我从前的主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里。我曾经很熟悉她这样悄无声息出现的作风，然而毕竟时隔太久了，这一次她竟然吓到了我。
我定一定神，向她行了一个奴仆对主君的大礼。少司命仍然静静地看着我，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张良一定是搞错了，我实在不觉得我的到来会给这么个冷面冷心的人带来什么欢乐。她把这一点表现得十分明显，在屋内飘一样地走了两圈后，她甚至转过身去背对了我。
——她把这一点表现得十分明显。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我简直要被再次惊吓到。时间过得可能真的有点久，这么个古井一样深沉内敛的人都会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明显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了。我盯着她的裙摆，想，张良果然是个人才。
“他说了什么？左右不过是觉得愧疚想弥补吧？”少司命低声说，我分不清这是自言自语还是问我。可是不解风情地回答总好过刻意无视主君问话，我只好说张良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这句话让她沉思了很久，她领会到了张良的意思。
“他觉得他束缚了我？”这一次应当是自言自语，她也没等我答话，就叹了口气，“阴阳家……”
“我从来都知道阴阳家的倾颓趋势。有些事情谁也不会明说出来，可是身在其中，我若看不清这一点，也枉担我少司命这个位置。”
我吃惊太多了，没法再一惊一乍下去，只好死死盯着地面。她幽幽地说下去：“我没想过出走，可是事情发展到了那个地步，也不是我能改变的了。”
她的声音愈发低柔：“我何尝不知道在那个时候走的后果。阴阳家不会再接受我，我只能去赌一个人的心思会不会变。他受了伤，可总不是致命的重伤，藏起来过段时间就会好。而我陪他等下去，就是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我什么都想过了，我知道最理性的做法是我把他安置好，自己回去。可是……知道和做到终究是两码事情。”
“我在想什么？我想过他接纳我的代价是什么。他完全可以要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我的背景太危险了。只要他有那么一天动了这些心思，我就无法可想了。”
“可我知道所有的可能，我设想过所有的理性抉择，而事到临头，我还是做了最不理性的决定。”
她大约是回头看了我一眼，仿佛是读到了我的想法：“花会被花梗束缚吗，鸟会被蓝天束缚吗……如果这是束缚的话，那他大约是束缚了我。”
这话说给我听，莫非又是要打消我的疑虑？我苦笑一声，我只是一个奴婢，就算对他们心怀怨恨，还能怎么做？
然而我茫然了很久，被秦宫的宫廷楼阁压抑了太久的心里忽然有一点软化松动，我大着胆子抬头，看见她悄无声息地开门走出去，被另一双手握住手腕。
我想，这个故事或许也不错。他们或许有一个类似于牛郎织女的开头，有了类似于牛郎织女的感情，而避免了隔河相望的结局。
如此，便也可使看客悄然微笑了。
五
当少司命藏身于树上，低头看着一个青衣男子策马而来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自己的命运会因为这么个人物而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在张良刺杀秦始皇之后，他没想过能够生还还能逃脱追捕，可是少司命出现了，将他从死地带回，使他得以蛰居东海。
他们来自不同立场的两方，他们最佳的选择都不是彼此，可是终究有些东西能超越理性，能让两个人握住彼此的手。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蕾姆
发图也会涨经验
不会是度娘骗我玩的吧
度娘你要是骗我就太没节操了吧
坑爹啊这是
还好事前试了下插图片真的好多经验啊
拿到经验的一刹那、简直就像狂欢一样
大家都来试试哦。
想看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