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阳城外以东,便是路人皆知的“十里坡”。只因绵延十里皆是坟地,故而得此浑名。此时正值清明过后,目之所及皆是荒草丛生,空中乱舞着蜷曲而残破的纸钱,间或闻得几声寒鸦哀鸣之声。坟地旁则是一片柳树林,千万根柳条在冷风中似千万只狰狞的鬼爪,疯狂地相互撕扯着。置身此间,纵使身处烈日之下,也如同坠入冰窖之中。
沈浪一路追踪至此,心中的惊疑越发深重。他隐约觉察出灰衣人似是故意引他至此,对方轻功绝不在他之下,想来武功也绝不弱,那他为何要挟持朱七七?又为何到了此处就忽地不见了踪影?他略微思索过后,提剑疾行在坟茔之间,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尽快找到朱七七。
但他终究是失望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沈浪正要转身离开,原本静寂无声的柳树林中却响起兵戈相击之声,隐约还夹杂着男女呼喝声,沈浪轻轻叹了口气,握紧佩剑,身子起落之间便掠入树林中。
林中的空地上,此时正有十名瘦削的黑衣大汉与一名身形纤弱的白衣女子缠斗着。只见得这几名大汉皆是黑衣劲装打扮,手上的兵器俱是精钢所制的红缨长枪,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的空洞麻木。然而他们手中的长枪却有如灵蛇一般游走,丝毫不见笨拙之态。几人脚步腾挪轻盈如燕,进退之间配合得极为默契,出手也颇为狠厉毒辣。众人渐渐地形成合围之势,将白衣女子困在圈中,只待她精疲力竭之后,好将她一举拿下。那名女子武功似乎也不弱,被困其中也还能勉强支撑着与对方缠斗,可时间一长,终究是有些寡不敌众。此刻,她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她的脚步,已开始变得虚浮。
围攻她的那几人眼见着猎物将要束手就擒,脸上纷纷露出得意之色,手上的招式也越来越快,长枪,在临近午时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两杆长枪裹挟着凌厉的风声,一前一后,朝她的要害处袭来。她本可以轻轻跃起躲过危机,可脚下却似坠了千斤重物,最终她只能软软地瘫倒在地。
死神,已扼住她的咽喉!
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两声咣当声之后,耳边传来的是一声熟悉的轻唤。
“飞飞。”
白飞飞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她似是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睁开眼睛。
沈浪宛若天神般站立在她面前,他背光而立,气度雍容,依旧是眉目疏朗,依旧是笑意慵懒,依旧对她伸出了他的右手,将她轻轻牵起。
这一切,让白飞飞恍惚回到了当年。
这一切,却终究不是当年。
还未等白飞飞回过神来,沈浪早已放开了她的手。他转身面对已重新形成合围之势的几名黑衣人,他脸上的笑意冷淡了几分,再开口时依旧一派云淡风轻。
“诸位皆是堂堂七尺男儿,朗朗乾坤之下竟这般欺凌一名弱女子,不觉有失风度?”沈浪缓缓道。
“本教与幽灵宫的私怨,旁人休得插手,不想死就速速滚开,莫要做爷们几个的枪下冤魂!”其中一人冷冷叱道,语气颇为不善,声调偏如古井之水般毫无波澜。他与其他几人打扮并无不同,唯有手中的长枪是千年玄铁打造,镝头更被镀上金色。想来,他便是这几人的领头人。
沈浪听闻此言非但不恼,反而拱手笑道:“敢问壮士名讳?”
那人眼皮也不抬,依旧冷冷道:“钱无缺。”
沈浪又道:“贵教与幽灵宫又有何私怨?”
钱无缺脸上现出几分不悦之色,他抬眼迅速打量了沈浪一番,很是不屑地冷哼道:“干卿何事?”
沈浪轻瞥了身旁的白飞飞一眼,她只拿一双泪眼痴痴地瞧着他,纤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楚楚可怜之态一如当年。沈浪心下终是不忍,他身形一动,已将白飞飞护在身后,衣袖翻飞间真气已然凝聚于双掌之中,只待必要时给对手致命一击。沈浪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半晌方开口道:“她的事,沈某非管不可!”
语声未了,沈浪已欺身至钱无缺面前。那人只觉眼前一花,手中重逾百斤的长枪不知怎的就到了沈浪手中。他大惊之下迅速出掌,掌风如刀直向沈浪手腕间劈去。沈浪似是早已算准对方会有此一着,右手随意将长枪掷在地上,五指微曲做钩状,竟是直直地抓向钱无缺的手臂。对方的来势虽快,沈浪的去势却更快,钱无缺原想一击必中,却不料整条手臂似是落入铁箍之内,要撤身已是万万不能,沈浪左手用剑柄在对方中府穴上一拍,轻喝道:“去!”只此一字,钱无缺的身子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沈浪未再多瞧钱无缺一眼,拧步错身,将原本站在他身后意欲偷袭他的二人踢翻在地。再一个漂亮的回身将手微微一抬,原本掷在地上的长枪好似车轮一般飞向左面的三人,那三人还未及反应,各人身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被震得倒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剩下的四人见同伴皆不敌沈浪,脸上微微现出惊骇之色,他们迅速变换各自的方位,将全部的心神用在对付沈浪身上。白飞飞本欲同沈浪一处,继续与黑衣人拼杀一番,却只觉后背被人轻轻一推,待她回转身来,人已在厮杀圈外。
白飞飞的眼前只有无数人影在腾挪跳跃,她的耳内只有兵戈相击之声。她的脸上流露出的,是喜?是悲?是不甘?还是悔恨?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怕是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