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药石之言
“这里面装的，是后悔药。”白眉白发的老者摊开手，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躺在他的掌心，“送给你。”
赤练甩动手中的链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伤重在地的人，红唇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哦？——后悔药？你，该留着自己吃。”
老者嘴角流出鲜血，却仍抬着手，“纨绔害我女儿性命，老朽杀他不后悔。他权父会雇人来讨命，老朽也晓得。”
赤练眨了眨眼睛，眸中秋波尽碎。
“乱世难究对错。”老者依然直直地抬着手，“老朽不怪你们。这药是山上仙翁所赠，你拿着吧！”
“如果——这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吃？”赤练挑唇笑道。
“一生苍茫，妻女俱丧。悔事如海多，老朽已经麻木了。”老者见赤练戒心甚重，只得无奈垂下手，“罢了，送我去与妻儿相见吧！”
话音刚落，一道白羽如光闪过，直直地刺在老者胸口。
老者身形倾倒，赤练眼疾手快，挥动链剑勾住他手中的小瓶，腾空收回，扬手接在手中，细细摩挲着。
“后悔药？呵——”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头顶传来，白衣俊秀的男子踩着一片叶子，踮脚立于树的顶端，声带嘲讽，“你忘了他说过的话？——后悔，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偿还的代价。”
赤练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扭动着腰肢转身离去，留下婉转入骨的嗓音，
“我没有忘记，希望你也不要忘记——”
白凤并不答话，只立于树梢，向远方望去，仿佛在追忆着什么……

（二）如梦似幻
窗外月色如银，所以打开窗子后，屋内也无须照明了。
赤练坐在窗前，桌子上是白日拿到的小瓷瓶，孤零零地立着。
赤练借着月光，明眸盯了瓶子许久。终于，她伸手打开了瓶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里。
后悔药一共有五颗，不，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赤练犹豫了下，还是用手指捻起一颗，轻轻放进嘴里。
有时候，后悔本身是一种无法偿还的代价。但是有些人，有些事，不管要你付出多昂贵的代价，你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飞蛾扑火一般……
韩宫的紫楹花树很美，美的让人一见终生记。
赤练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这个几乎承载了自己全部少女时代的地方。
“准备好了吗？”对面的白发青年扬声道。
是……卫庄大人？赤练眨眨眼，看清了眼前人，是的，是他！
赤练的瞳眸颤了几颤，她真的看清了！
他的头发还没有那么长，那么白，他的脸庞还带着独属于年轻的英俊，他的眼神还没有那么冷漠与成熟，他的声线还带着刻意上挑的尾音，那样清朗与不屑一顾……
他不是他了，可是又还是他。那我……赤练，不，现在应该叫红莲了。红莲眼睛睁大了些，这就是后悔药吗……这药让她回到了这时候，这是她与这个人，最后一次比试……
【如果我知道，那个背影我将会用一生去眺望，那时我一定会，认真一万倍。】
“好了！开始吧！”红莲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眼神充满了喜悦与坚定。
“你可要认真一点儿——”
卫庄勾起嘴角，看着红衣明媚的少女向自己攻击而来，开口提醒道。
我会认真……一万倍。红莲一剑入扣，卫庄抬剑挡开。链剑却像有意识一样，绕上卫庄的剑。
卫庄微微吃惊，反身一挥，便将红莲和她的剑格出两步远。
红莲后退两步，紧握链剑，将内力灌注其中，挥手甩地，“啪”地一声，力道带着声响，震起无数花瓣粉尘，迷乱了自己的视线。
趁花雨漫天，红莲向卫庄闪刺而去，一剑当胸！她用了链剑那么多年，使用它就像使用自己的身体一样灵活。
卫庄眸中的赞赏一闪而过，他知道这位红莲公主耍剑一向花哨，重身法不重实用，不过今天这份气势，倒是很不错。
……
实力的差距，终究无法逆转。红莲还是输了，但是输得非常漂亮。
红莲收起链剑，整理了下有些蓬乱的头发和衣服，抬起下巴看着卫庄，如果忽略掉她颤抖的瞳眸，那真是一脸的张扬与得意。
“不错。”卫庄嘴角微微勾起，开口点评道。
“嗯……”红莲的声音和鼻息都有些颤，“你……我……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太多的事，不知该不该说。但是万幸，万幸一切还能从头来过……还能从头……
红莲突然感觉一阵晕眩，她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卫庄正在一片花雨中后退起来，逐渐远去。
一种无力感袭击了她的身体，终于令她倒下……

（三）从此天涯
赤练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然坐在窗前，桌子还是那张桌子，上面放着白色的小瓷瓶。
赤练抬起头看着窗外。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怎么会……”赤练喃喃道，那肯定不是梦，可是为什么又消失了？
她望着手中圆滚滚的可爱小药丸，轻咬银牙，后悔药，难道真的只是药而已？药效过了，一切就没了。
那这后悔药，有什么用？就为了做个梦吗？
不，一定可以改变什么的，一定有她过去能做到，却没有做的事，一定有的……
赤练又吞下一颗药丸，放任自己陷入另一个世界。
“好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韩非笑道，“大家还是赶紧回去吧！”
……哥哥的声音？好多年没听过了，但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赤练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新郑城外。
这个时候，是哥哥要去秦国那天，自己，子房，卫庄大人和紫女在送他。
韩非正跟子房交待事情。突然听见一声呼喊。
“哥哥——”
韩非转身，就被扑过来的人抱住。少女柔软的身躯令他一愣，随即无奈地回抱住对方，轻轻拍拍对方的背笑道，“红莲，好了，大姑娘了，不要让人笑话。”
“哥哥……哥哥……”红莲两条细瘦的胳膊死命地抱住他，像是抱着一件再也不会属于自己的宝物。
韩非怕伤了她，也不敢用力挣脱，只得向子房使眼色，子房忙后退一步——他爱莫能助。
韩非看向卫庄，卫庄双手环胸，一脸冷漠。
韩非干笑着，看向紫女求助。
紫女捂嘴笑了两声，走过来劝道，“公主殿下，还是放手吧，公子还要出发呢！”
韩非忙点头。
“不！我不让你去！”红莲抬起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美得像一株带着露水的莲花，“哥哥，你不能去秦国。”
韩非笑，“这七国之内，哥哥哪里都去得，红莲听话，快放手。”
“……你会死的。”红莲脱口而出，“哥哥不要去，嬴政会杀了你的。”
韩非一愣，紫女一愣，卫庄和子房都惊奇地看着红莲。
他们都不敢断言，秦王一定会杀人，这红莲公主怎么……
“哥哥，你听我的，千万不要去，嬴政他真的是要你死。”红莲又说道，声音已然带着哭腔。
“红莲啊！”韩非叹气，再开口已带上习惯的笑。他拉下红莲的胳膊，指着面前的虚空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也没有。”红莲迷茫道。
“这是新郑的土地。”韩非道，“是我们的韩国。”
红莲眼睛紧盯着他，然后摇摇头。
“可是现在，它太弱小了。”韩非眼中流露出一抹沉静，“这不是我想要的。”
韩国……想要的韩国……不再弱小的韩国……
红莲的心突然一抽一抽的痛，原来她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一件事，她一直以为，哥哥的死，是被陷害的。可是……原来……哥哥他早就猜到要面对的是什么了……他甘愿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韩国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家。可是对哥哥来说，却是一个国。
“哥哥，如果我说，你死了，也救不了我们的韩国呢？”红莲看着他，渴求着答案。
就是回到过去，她心里终究不是那个明媚的少女了，她已经多活了那么多年……
“我要去。”韩非笑答。
三个字，各个重若千金，掷地有声。
红莲被砸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

（四）凤之翱翔
赤练回过神来，果然还是在自己的房间。再一次，无济于事，无功而返。所以这药，究竟是做什么的？说不出话，救不了人……
赤练又吞下一颗，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事，有多少悔恨？
少年的白凤还不会很好的收敛情绪，他的脸上带着血，身旁躺着一个娟秀清雅的黄衣女子。
赤练看着他，想起那个挺拔俊秀的白衣青年，如风如影，骄傲冷漠。
只是现在他还很年轻，太年轻了。
白凤抬起头，伤痛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看着明媚娇俏的女子逐渐走近。
“弄玉。”红莲开口道，“她死了。”
“你……”白凤戒备地看着她，看着她露出与脸庞不协调的忧伤。
“她死了。”红莲走到他近前，看了看那女子，“可你还活着。”
白凤心中猛震。
刚刚他目睹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去，现在又目睹了这令他情丝微动的女子死去，这个女人却……该死！
白凤起身要动手，红莲微微闪身，绕过了他迅疾的身影，站到黄衣女子的身边。
她以前是怎么说的来着，她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白凤那时也是动了手的。
岁月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有些事，红莲不懂，但是赤练懂。因为不久之后，她也经历了和白凤一样的绝望。
红莲弯下腰，伸手轻拭去黄衣女子嘴角的血痕，缓声道，“她死了，你还活着。所以，你会继续活下去吗？”
白凤本要制止她触碰弄玉，可是又被她的话惊了心，墨鸦死了，弄玉死了，自己还能活下去吗？
【白凤，用你最后的力气，去飞翔吧！】
白凤将牙齿咬的生疼。
红莲不理会他，只继续道，“如果是我，我会的。我会换一种方式，用一个崭新的生命——活下去。”
流沙，是在这乱世杀伐中，堪堪遗落下的生命。聚散流沙，如果不能仅仅地凝固在一起，那么很快，他，她，他们，都会被风吹走……
红莲站起来，看着白凤。
她们认识近十年。流沙十年，经历了韩国的存与亡，经历了由高高在上，到夹缝求生。他们有着近十年的情谊，如果真的需要为白凤做什么的话，那么只有……
“你也能做到吗？”红莲问他。
这是现在自己唯一能为他做的。她会等着，那个俊秀青年的到来，等着那之后的每一个人到来。
然后，一起聚沙成塔。
红莲看不清白凤的表情，所以无从分辨自己的话有无用处。她只是突然觉得，曾经的她，是真的可以做很多事的……

（五）快意言仇
月色朦胧，隐隐从黑云后溢出。午夜似乎要来了，
赤练看着手心的两颗药丸，想了许久，还是拿起一颗吞了下去，等待着什么事的发生。
“你要杀我？！”一声粗壮雄浑的男子声传来，带着极致的怒气。
赤练抬起头，看到了此生最厌恶的面孔之一，姬无夜，韩国的大将军姬无夜。那这里是……
对，新婚之夜，她行刺姬无夜，反被重伤。
红莲跌坐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的血，原来是这时候。
“是谁让你做的？”姬无夜暴怒，“是你父王？还是韩非？”
红莲看着他，用赤练的心和经历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
父王？哥哥？不是，都不是。
【我为什么就不能为我自己杀你呢？】
红莲眼里流露出厌恶和冷笑，“我是为我自己，为我韩国王室，要杀了你！”
这次，不再是反问，而是堂堂正正地告诉你，我究竟为什么要杀你！
“为你自己？为王室？你……”
“姬无夜！”红莲用手撑地，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用手捂着受伤的胳膊，大声呵斥道，“你身为韩国大将军，受王室器重，手握军权。而你，不仅不思报恩，反而索宠无度，阴谋乱国！如今甚至肆意践踏王族，逼迫公主下嫁，其心可诛！！！”
姬无夜身经百战，本不会被个小丫头震慑，但是此刻他却觉得，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小公主，而是一个杀伐无数的冷酷女人。
“姬无夜！你所作所为，确是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你定会不得好死！！！”红莲咬牙凶狠地说道。
其实这些话，她想说很久了。
以前的她，只当公主是个身份，能保她衣食无忧，保她受人喜爱，保她事事顺遂。姬无夜是韩国大将军，手握重兵，连父王都怕他。那时自己虽然言语任性，心里却是从未想过，可以凌驾他之上。
直到韩国亡了，她竟然才意识到自己的地位。
韩国公主，王室遗孤。
卫庄大人带走的韩国军士，聚散流沙真正的力量，都在她的身后！他们，为韩国而战，为王室马首是瞻！
“姬无夜，现在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我是堂堂韩国公主！”红莲压住自己胸口呕血的欲望，厉声道，“你——给我记住了！”
姬无夜握着兵刃的手青筋暴起，抬手便向红莲挥过来，浑身裹挟着风暴，带着冲天的怒气。
红莲看着这样一向跋扈肆意的大将军，看着怒气冲天的样子，心里觉得十分痛快。
……

（六）家园故梦
这是最后一颗了，赤练看着手心里圆圆的东西，竟觉得十分空虚。
她想起了那被杀死的老者说的话。
【一生苍茫，悔事如海多……】
想要改变的东西太多，但是改得了过程，改不了结局，后悔药，终究只是药。
赤练吞下最后一颗，想看看这后悔药最后能给她带来什么。
韩国的王宫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美好，奢靡。
赤练的外表依旧是红莲，只是这次，她没发现周围有什么人。
紫楹树依然很美，绒绒的花在空中飘洒，漂亮的粉红似是凋落，似是飞舞，这曾是红莲最喜欢的景色。
树中间的空地可以用来练剑，捂脸的时候可以在旁边的凉亭画画，有时候风吹过，池里莲花的香气可以传出很远。
红莲再走几步，看到了许多假山，小时候，哥哥曾经在这里带自己捉迷藏，弄得一身狼狈后，再被四哥哥抓住一通训。
再往前走的宫殿是胡美人的，平日她总是与自己呕气，不过和哥哥关系倒是很好，现在想想，那曾经赌气一般的挑衅与争执，也成了回忆的一部分。
父王住在更中间的大殿，他最疼爱自己，小时候功课不好也不会被骂，比起对哥哥们的严格和猜忌，父王对自己是很好的了，除了让自己下嫁姬无夜之外。
天色已近黄昏，天边的云彩带着一层红纱，和远处的夕阳一同舞蹈，亮得有些惊人。
红莲抬起手，透过指缝看过去，甚至分不清那是跳动的火焰，还是落日的余晖。
这是韩国，曾经的韩国，红莲出生长大的地方。
是她的故土，她的国家，她血肉的一部分。
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是一片即使毁灭，也不曾让一切结束的土地。

（七）终归于无
夜深了，月色也已经全部消失，一切归于黑暗。
赤练的手里空空如也。
她站起身，轻轻关住了窗户，然后回身向床头走去。
她累了，想休息了。
身后的瓷瓶无声地化成了粉末，却不知道屋里从哪儿吹来了一阵风，连这粉末也吹散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END————

设定好带感，码了慢慢看

盛世美颜小红花，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先占个前排，一会儿回家慢慢看

好棒

顶顶

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