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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淡彩》by十九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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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g Dang Dang!
  1.文案
  2.正文
  3.七篇小剧场
  4.五篇番外
  谨盼支持新作!鞠躬!高举炒铲退场!
  【文案】
  颂然是一个幼儿绘本插画师,他有淡彩的画纸,淡彩的性格,淡彩的生活。
  某一天,他遇到了四岁的小男孩布布。布布带着他事业有成、帅气多金、养孩子却零分的偏科爸爸贸然闯入了颂然的世界。
  当童话故事遇上寂寞的孩子,当暖色调的8012A遇上冷色调的8012B,这是一个关于家庭和爱情的故事。
  TAG: 1V1,都市童话,养孩子日常,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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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授权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8-06 15:20回复
    艾特一下作者大大@艾利斯顿董事长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8-06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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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8-06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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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Day 01 17:08
          颂然是一个幼儿绘本插画师。
          他初出茅庐就到S市打拼,跌打滚爬好些年,总算签了几家出版社的长约。因为勤奋、礼貌、交稿及时,编辑部的姑姑姐姐老阿姨们都挺喜欢他,拿他当儿子看,经常念叨着要给积极向上的好少年然然同学介绍女朋友,他总笑笑说不用,随缘吧。
          开玩笑,他可是个Gay啊,不能坑害无辜的姑娘家。
          颂然的性取向是天生的,无望逆转。这二十多年他虽然没时间谈恋爱,也没真正喜欢过谁,可春梦里压在他身上挥汗耕耘的模糊身影没胸没屁股的,绝对不是女人,这点他确信无疑。
          颂然单身,还没有伴侣。
          刚来S市那会儿,他在地铁里见到了一对牵手并肩的同性情侣,这给了他错误的讯号,以为S市的同志圈子就像这对情侣一样普通而公开。于是他拿出勇气去Gay Bar混迹了一夜,却被饱含肉欲的妖冶装束和放荡的发情氛围逼得落荒而逃,从此断绝了通过这种方式寻找伴侣的念头。
          直到今天,颂然还是一个人过的。
          暮春之后跟着初夏,秋霜之后跟着冬雪,他在密雨和花枝下构图,在暖阳和落叶中涂色,清清静静,每一笔都落得安宁。
          偶尔他也会隐隐有所期待,想象未来的另一半是什么样子。颂然很喜欢这种期待感,它让生活变得朝气蓬勃,鼓励他微笑面对所有人,因为也许就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命定的那个人会出其不意地露面。
          颂然希望自己送给他的第一个表情,是最干净的笑容。
          颂然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很漂亮,透出成年人难得的纯真和稚嫩,轻而易举就攻略了编辑部母爱泛滥的阿姨们。
          但是,从某一天开始,他变得缺乏自信了。
          比如现在,他站在公寓大厅门口,手握门禁卡,对着光可鉴人的落地玻璃一遍遍练习微笑,肢体和唇角都有一点难掩的紧张。
          明亮的大厅空无一人,又像随时会有人走出来。
          他用余光留意着,催促自己尽快调整笑容。几秒后,他利落地刷了卡,头顶随之响起“叮咚”的提示音。
          他推开玻璃门,穿过大厅,朝住宅电梯走去。
          第一步,没有人出现。
          第二步,没有人出现。
          第三步,第四步……每走一步,心情都更加忐忑。
          等走完十五步,颂然站在两座电梯前,看到它们的运行指示灯是暗的,数字停留在01层——这代表他不可能遇见任何从高层下来的人。
          颂然失望地叹了口气。
          今天,遇见那个男人的概率再一次无限趋近于零。
          颂然拍下开门按钮,走进电梯,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进来时的玻璃门,默默做着最后的祈祷。
          离电梯关门还有五秒。
          他还有五秒。
          如果有人出现的话,哪怕只露出一缕碎发、一片衣角,只要他看到,就会毫不犹豫地拍下开门键。
          可是没有。
          命运依然忘了眷顾他。
          电梯门像之前的每一天那样按部就班地合拢,锃亮的四面钢墙纹丝合缝,头顶是两排内嵌磨砂照明灯,随着楼层数字不断跳跃,电梯内的气氛变得逼仄压抑。颂然背靠墙面,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没关系。
          他告诉自己。
          今天遇不到又怎样呢?他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只要生活在这里,耐心等待,将来的某一天,他总有机会再次遇见那个男人。
          颂然是个相当乐观的人,作为一名儿童插画师,他的生活充满了纯真有趣的童话,时间久了,他也保持着一种大男孩的心态。孩子们相信圣诞老人和月兔桂树,而他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算徒劳无获的等待已经持续了四十多天,他依然相信:缘分是存在的。
          什么是缘分呢?
          缘分大概就是,正好在某个枯燥的下午,从不拖欠房租的颂然接到了房东大爷的电话,说自家买卖出了点问题,房子得收回去挂牌出售了,不能再续租给他,麻烦他趁早找个地方落脚。
          又正好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前,颂然刚交完稿子,心情轻松,难得有了撒娇的冲动,就支着下巴、嘟着嘴,在编辑部小声抱怨了一句。
          又正好在他开口的同时,旁边搜索打折裙子的季阿姨读到了淘宝页面最后一行,按下了翻页。屏幕落入空白,给了耳朵一秒钟的空闲,恰好捕捉到了那句抱怨。
          也正好是在一小时前,季阿姨的拎包里多了一把新钥匙。
          这把钥匙,能打开碧水湾居五栋8012A的大门。
          季阿姨有一个几十年的老闺蜜,姓刘。大半年以前,这位老闺蜜和丈夫在碧水湾居购置了一套新居,刚打理完装修和家具,住了还没几天,远在澳大利亚的女儿打来一通急电,说是早产生了个外孙女。夫妇俩匆匆买了机票飞往墨尔本,走得急,没时间给家里的布偶猫找寄养,又得半年后才回来,于是委托季阿姨给找个干净又爱猫的年轻人租出去,就当雇人为他俩照看猫咪。
          重点是,租金只收两千一月。
          这对刘姓老夫妇是F大的退休教授,教了三十年书,对校园感情深厚,特意把房子买在了地铁10号线步行范围内。再加上临近使馆区,治安优良,环境高档,碧水湾居的正常租金大概是每月八千,超出颂然的承受能力四倍。
          对,整整四倍。
          在金钱横流的S市,以颂然那份微薄的收入,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8-06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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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只租得起八十年代建造的、被煤饼炉熏黑了的三十平米老房子。
            颂然之前租的一居室是上世纪产物,漏水漏风,采光极差。当年规划的时候没怎么走心,转角两户的大门紧挨着,防盗门经常卡成难进难出的僵持局面。隔壁吵架一摔门,“哐哐”直往颂然家门板上撞。
            颂然创作的时候全神贯注,很容易受惊,门一撞,手一抖,辛辛苦苦画的作品就给毁了。偶尔运气好,修修补补还能救回来,大部分时候只能重画。
            楼上的熊孩子也不安分,好几次颂然刚打完底色,熊孩子蹦哒两脚,天花板上白漆松脱,混着灰尘扑簌簌往下落,覆盖在浅淡未干的新鲜水彩上,吹也吹不掉。他看着建筑工地般的画布,想来想去,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好揉揉头发,郁闷地坐在床板上发呆。
            说实话,颂然挺想告别贫民窟的,但是,当天上真的掉下来一套两百平米、黄金地段、月租两千的好住处,他发现自己占不动这个便宜。
            季阿姨古道热肠,五点刚过就抓起拎包,赶牛一样押着颂然去看房。
            颂然背着画具,穿着一件随手涂鸦的萌猫套头衫站在小区门口,观望一辆辆顶着罕见车标的私家车经过身旁,然后惊奇地发现,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里,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人是走着进来的。
            这地方明显不适合凡人居住啊——他总不能把0排量的旧单车和这些动辄4、5排量的大家伙一起停在地下车库吧?
            而且,周围也没有菜市场。
            从地铁站过来的一路上,颂然看到了法国医生开的宠物诊所,门口挂着红纸提灯的居酒屋,堪比五星级酒店的话剧院,专门出售有机食品的进口超市……碧水湾居附近的建筑达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生生把闹市小菜场驱逐到了四五个街区之外,真不知道富人都吃些什么。
            同样支出两千块,比起增加一百平米多余的空间,颂然更希望换来适合自己的生活环境,最好是热闹的市井小区,出门就能看到穿背心的老头儿拎着菜篮子溜泰迪的那种。
            颂然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态度执着。
            至少在和季阿姨一起看完房子,乘电梯下来,散步经过浅水池上两米宽的木板桥,转头回望的那一刻,他还在想办法婉拒,还说着“租金实在太便宜了,房子又大,我也没什么养猫经验,您还是……”
            说话间,一辆银灰色的英菲尼迪从右侧驶入了视野,平稳地减速至零,挂倒挡,倒入了五栋的伞篷车位。
            四十多天过去了,颂然还记得当时的每一帧画面。
            车窗是摇下的,日光充足,所有的一切都像预先安排好了,要以最完美的方式向他展示驾驶座上的男人——坐姿端正,肌肉放松,左手搭在方向盘顶部,浅蓝的纯棉衬衫开了一颗领扣,袖口工整地卷到小臂处。
            他的侧脸线条近乎完美,尤其是鼻梁和眉骨。
            他稍稍仰起了脖子,后脑勺贴着座椅靠背,唇角上扬,正和后座被车窗挡住的人聊天。因为聊得开心,所以自然地笑着,那双含笑的眼眸里,仿佛浓缩了世间极致的温柔。
            车速在一个半车位处精准归零,停得那么稳妥,以至没有出现一厘米前冲。男人随手换了挡位,眼角余光扫一眼后视镜,开始娴熟地倒车。
            打满方向,车轮旋转,车身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不疾不徐地入库。
            随着角度变换,男人的侧脸渐渐转成了正脸,他俊朗的眉眼、惬意的笑容,都清晰地展现在了颂然面前。
            颂然站在木板桥上,紧紧攥着T恤衣角,感到全身发烫。
            他的眼睛曾经流连过万千旖旎的色彩,此刻却只容得下这个男人。
            以前颂然跟出版社的姐姐们一块儿读八卦杂志,读到过一个名为“男人做什么最帅”的排行榜,排名第一的就是“倒车”。姐姐们抱着杂志嗷嗷叫,纷纷表示简直不能更同意,颂然一脸茫然,头顶冒出一个跃动的问号,认真思考这动作到底帅在哪里。
            现在他盯着那辆车,呼吸紊乱,血液逆流,肾上腺素如同开水沸腾,切实体会到了当时姐姐们的感受。
            男人在流畅倒车的过程中果真性感得要命!
            远古时期,一个敏锐的狩猎者对于方向的掌控能力会让种族内所有雌性为之倾倒,这种倾慕强者的本能代代传递至今,已经超出理智范畴,成为了点燃荷尔蒙的诱因。
            英菲尼迪的发动机熄了火,而对面的木板桥上,颂然心中萌生的爱意正在胸腔里炽热燃烧。
            二十三年,他姗姗来迟的爱情才第一次苏醒。
            男人拔出钥匙,开门下了车。
            一米八六。
            或者一米八七。
            颂然是一个跪地的仰望者,跪在尘埃里,无法准确估计男人的身高,只看出他身材极好,一日行程过后仪容未乱,衬衣也平整如初,隐隐勾勒出结实的胸腹肌肉,下摆被皮带规整收束在裤腰里,一派典型的精英范。
            他有一双颀长的腿,在颂然眼中,那就是王者的权杖——直挺,神圣,散发出强悍的气势威压。
            男人伸手打开后座车门,弯腰探入上半身,再出来时,怀中已多了一个不大点儿的孩子。那孩子扭扭屁股,蹭坐在父亲臂弯上,小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往脸颊上笨拙地亲了一口。
            如果说刚才颂然只是陷入了爱情的巨大冲击,那么这一刻,当男人怀抱幼子的画面映入眼帘,颂然几乎懵住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8-06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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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属于家庭。
              颂然难以分辨究竟是丈夫和父亲的双重身份给这个男人增添了成熟的质感,使他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还是他背后那个幸福的家庭本身,填满了颂然内心深处对家的渴望。
              颂然没有家。
              他在很小的时候拥有过,也在很小的时候失去了。
              此刻他站在木板桥上,远远看着那个男人怀抱幼子,抛举、接住,嬉笑玩闹着走进五栋的会客厅,突然转身夺走了季阿姨手中的钥匙。
              他要住在这里。
              因为在这栋楼的某一层,生活着一个完满的家庭,离他将要居住的十二层或许很近很近。他们代表着颂然心中最倾慕的愿景,隔着墙壁和地板,那些听不到、看不见的欢声笑语,能在想象中庇护颂然的心。
              好男人值得一个与之匹配的好家庭,某些时候,世界的规则还不算太糟糕。
              颂然这样想。
              他不会打扰邻居的生活,只想靠近些,汲取别人幸福的余温,呼吸几分家庭的暖意——他们是他的童话。
              没有人可以进入童话世界,可只要相信它的存在,就能活得很幸福。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指示灯亮起来,柔和地闪烁着。颂然从淡淡的失望中调整好情绪,走出了电梯。
              碧水湾居每一层有两户人家,出电梯右转A室,左转B室。公共区域是一片光滑的米色大理石砖面,私人空间则从各自的门毯算起,延伸到窗边的鞋架与花台。
              颂然家的门毯硕大无比,是一块软绵绵的绒簇料子,画着一只淹没在松果堆里的花栗鼠。去年他给《花栗鼠的梦想》画了封面和插画,不当心有点小畅销,出了几样周边。颂然本想讨只公仔,可惜出版社的老阿姨们家里都有孙辈,战斗力彪悍无比,他挤破头也只抢来一张幼儿游戏毯,打不定主意放哪儿,干脆扔在外头当门毯。相比之下,B室的门毯就正经多了——标准尺寸的长方形,硬毛,深灰色,材料相当耐脏,表明主人具有果决干练的性格。
              颂然脱了帆布鞋,端端正正摆到鞋架上,把门禁卡插入卡槽,“滴”的一声,钥匙孔闪了出来。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前观察了一下花台植物。
              风铃草和向日葵长势良好,色泽饱满,在阳光下精神抖擞。泥土松软而湿润,暂时不需要补水,往花瓣和叶子上喷点儿水雾就成。
              然后他记起了什么,转过身,单脚一跳一跳地蹦到了对门的花台旁边,伸脖子一看——果然,两盆卡萨布兰卡已经死了个半透,昂贵的营养土全盘干裂。上个月刚搬来的时候这花有点萎蔫,他看不过去,悄悄帮忙浇了两周水,对门可能据此误会这花跟仙人掌同科,不浇水也能活,索性甩手不管了。
              颂然替花花草草不值,朝B室扮了个鬼脸,又一跳一跳地蹦了回去。
              十二斤的毛绒团子布兜兜在门内守候,见颂然回来,先是嗲声嗲气地叫了一声,接着啪嗒翻倒在地,露出白肚皮,喵呜喵呜地求抚摸。
              颂然安抚过它,往猫碗里添了清水和猫粮,开始给自己做晚餐。
              冰箱里还有新鲜的芦笋和虾仁,颂然系好围裙,给食材化冻,小碗里料酒姜丝腌虾仁,砧板上滚刀啪啪切芦笋,小砂锅里噗噜噗噜煮白粥。他特别喜欢厚粥冒泡泡的声音,觉得那是食物在唱歌,于是一边小声哼着调子,一边轻摇锅勺打节拍。
              食材用大火翻炒一遍,倒入粥锅,顺时针搅拌均匀。
              颂然嫌颜色不好看,又添了一小勺海鲜豉油。锅里蒸气直冒,豉油香气扑鼻,闻着都让人嘴馋。
              等煮好粥,清理完灶台,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颂然记起还要给花草喷雾,顺手抄起喷瓶,在水龙头底下接了点水,趿拉着拖鞋推门出去。才推开一道缝,他觉得手感有些异样,门板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再一用力,黑暗中响起了一声闷闷的哭喊,是小孩子的嗓音。
              孩子一哭,公共区域的声控灯立刻亮了。
              颂然从门缝中探出头,就见花栗鼠门毯上坐着一个小男孩,左手拽着小书包,右手撑着地面,满脸委屈地抬头看他。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里有亮闪闪的泪珠在打转,让人想到流动的水晶。
              颂然一紧张,喷瓶嗞出了一串水雾。
              “宝宝,你……是谁家的孩子?”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8-06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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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Day 01 19:11
                颂然对8012B的评价跌破了历史新低——这家养花随心所欲就算了,养孩子居然更随心所欲。
                大晚上七点钟,妈妈不见踪影,爸爸飞到一万公里之外出差,住家保姆玩忽职守,往门上贴了张请假条就溜了号,算上姓名才九个字(老家有事,已回——黄桂花)。
                这家的小男孩只有四岁大,幼儿园放学之后迟迟等不到保姆来接,一个人沿着林荫大道来回游荡了两个小时——走路一小时,蹲在宠物店门外和一只大金毛隔着玻璃拍手半小时,溜进电影院重复观看同一部迪士尼动画片的预告片半小时。
                他这样兜转着消磨时光,时不时往车来人往的大街上看一眼,想等谁来牵自己回家。可夕阳终究沉了下去,风声变得急促,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拉长了脚底伶仃的影子。
                他不情不愿地回到碧水湾居,又没有勇气走进黑漆漆的家,只好饿着肚子坐在8012A的门毯上,一边和不会动的花栗鼠说话,一边噼里啪啦掉眼泪。
                要是颂然没出来浇花,这孩子保不定真能在门口窝一整晚。
                好少年然然同学的爱心和愤怒同时爆了棚,一点没犹豫,直接把可怜宝宝捡回了家。
                没人要的宝宝姓贺,大名贺悦阳,小名布布,此刻正坐在颂然家的餐桌旁,胸前兜着一块雪白的画布,两个布角尖尖在后脖子处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努力探着头,眼巴巴地朝厨房张望。
                食物喷香的气味飘出来,锅子被颂然挡住了,连影子也看不见。他心里着急,圆墩墩的小屁股一撅一撅的,半秒也不肯安稳坐住,仿佛椅子上打满了蜡。不远处的沙发上,布偶猫正以一种乡土的农民揣姿势趴着打量他,浅灰的大尾巴时不时甩动两下。
                “哥哥,布布饿了嘛,要吃饭……”
                他软绵绵地向颂然撒娇,一边吸鼻子一边揉肚腩,表示自己真的很饿。
                颂然开火热油,敲破一枚鸡蛋“嗞啦”打进锅里,手握铲子后跳几步,从厨房探出头:“再等一等哟,很快就开饭了!”
                顺带扬手一抛,把蛋壳送进了垃圾箱。
                “喔!”
                布布低下头,啊呜一口咬住画布,叼在嘴里,鼓着两边小腮帮,屁股扭得更欢腾了。
                流理台上,浅底的开口碗凉着芦笋虾仁粥。平底锅里,木头铲子把黄灿灿的荷包蛋翻了个面儿。
                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颂然担心喝粥不够营养,花两分钟煎了个荷包蛋,考虑到口感,还特意煎成了半熟的溏心蛋,洒上盐粒装好盘,和粥碗一起端出来。
                他舀起一勺粥,吹凉了递到布布嘴边,临时想起什么,又把勺子收回一点儿:“以前吃过虾吗?”
                布布点头:“吃过呀。”
                那就好,应该不会海鲜过敏。
                颂然放下了心,把勺子递过去。布布气吞山河,张大嘴巴连粥带勺一并咬住,恶作剧似地对他咯咯发笑,笑了一会儿才松口,津津有味地吃了粥。
                颂然用画布给孩子擦净嘴角,又舀起一只虾仁,这回布布摇了摇头,不肯张嘴了。
                他非常骄傲地说:“哥哥,我自己会吃饭!”
                小勺子碰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叮,叮。
                颂然给自己也盛了碗粥,坐在旁边,颇有兴致地观察布布吃饭。
                这孩子动作不快,但出奇的有条理,虾粥的高度几乎与荷包蛋的尺寸同比例缩小。十五分钟以后,他滋溜滋溜地吸完溏心蛋黄,吞下最后一点蛋白,打了个满足的小饱嗝,唇边沾着一圈滑稽的蛋汁。
                碗里的粥只剩一层浅底,颂然刚想起身收拾,布布忽然紧张起来,坐正身体,一把将小碗揽到怀里,忙不迭又舀了小半勺送入口中。
                他这次吃得仔细极了,每勺只舀两三粒,慢吞吞咀嚼,仿佛那几粒米有什么特别的滋味。
                颂然问他:“好吃吗?”
                布布点点头。
                颂然又问:“那吃饱了吗?”
                布布慌忙抱紧小碗,脑袋摇得像一只拨浪鼓。
                怎么能回答吃饱了呢?吃饱了,就没有理由再待在哥哥家,他要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回到自己漆黑的家里去睡觉。可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如这儿亮堂,也不如这儿温暖。
                再多吃两口吧。
                多吃两口,就能多留一会儿。
                孩子的眼睛是一面清透的玻璃,藏着一颗不会说谎的心。颂然看到他忐忑的样子,该明白的全明白了。他笑起来,柔声对布布说:“我们不急着吃饱,留一点胃口,等会儿还要吃水果呢。”
                布布一听不用走,眼神一下明亮起来,“咚”地扔掉了小勺子。
                吃过晚饭,颂然摘下布布脖子上的画布,领他去卫生间漱口、洗手,用白毛巾擦干每一处手指缝隙,再涂上一层大宝护手霜。
                全程布布都非常乖巧,摊开十指,纹丝不动地平放在颂然面前,擦完以后相当礼貌地说:“谢谢哥哥。”
                特别懂事的一个孩子。
                可颂然总觉得他的懂事里有一种明显的克制,尤其眼神,带着惴惴不安的、等待被评价的紧张感,仿佛一只训练有素的小狗,如果没能在合适的时间做出合适的动作,就会得不到主人的奖励。
                为什么呢?
                是因为在陌生人家里,所以才表现得比平时拘谨吗?还是他想太多了?
                颂然没法确定。
                不过,当他们来到客厅的时候,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8-06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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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布终于“哇”的一声叫了出来,睁大双眼,如颂然预料的那般流露出了属于幼童的雀跃表情。
                  “哥哥,你这里有好多好多童话书!”
                  他伸手指着茶几,兴奋地抬头看向颂然。
                  客厅的沙发、茶几和地板上,零零散散遍布着近百本幼儿故事绘本,有单册的,也有系列的,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
                  自从搬来碧水湾居,有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客厅,颂然不必像从前那样蜗在逼仄的小房间里作画。他把工作台搬到了客厅的落地窗旁,平时研读本子的时候抽一本搁一本,随手乱放,反正没人造访,也就从没费心收拾过。
                  这些绘本加上纸笔颜料,就是颂然赖以生存的全部家当了。
                  布布看到一水的故事书,两眼放光,活像老鼠跌进米缸,看架势是打算一辈子混吃等死不出来了。在近百张令人眼花缭乱的封面里,他第一眼就发现了《花栗鼠的梦想》。
                  这个世界上存在许多相似的花栗鼠,可对布布来说,唯有这一只是独一无二的。
                  它是布布的老朋友。
                  一个月之前,这只花栗鼠神奇地降临在8012A门口,正巧和清早出门的布布打了个照面。它有淡栗色的背纹,细而尖的爪子,黑豆似的眼睛,鼓着两只夸张的颊囊,蹲在高高的松果堆里,背景是一大片金黄的梧桐海。
                  布布对它一见倾心,日思夜想。
                  早晨去幼儿园,他要先和花栗鼠打一声招呼(我走啦),晚上从幼儿园回来,也要和花栗鼠打一声招呼(我回来啦)。偶尔爸爸不在家,布布心里寂寞,就趁保姆不注意偷偷溜出来,坐在花栗鼠身旁抚摸它绒软的皮毛,拜托它安慰自己。
                  绒簇料子暖暖的,印在上面的花栗鼠也像真的。
                  布布甚至想:要是他有一只活的花栗鼠,摸起来……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手感吧。
                  它是一个有趣而忠诚的朋友,二十四小时守在原地,永远色彩斑斓,永远神采飞扬。它有一堆嘎嘣嘎嘣吃不完的脆松果,还有一个阳光普照过不完的金色秋天。
                  门毯上这张定格的画,是一页翻不开的封面。
                  布布读了它整整一个月。
                  今晚,这张封面终于被翻开,他惊喜地看到扉页之上,熟悉的老朋友换了一个动作——它站起来,手捧一只大松果,探头探脑地朝远处眺望。
                  在它目光投向的纸页上,印着一个简洁的手写体签名。
                  颂然。
                  这一天的布布还不识字,注意力又全在花栗鼠身上,所以自然而然的,他略过了这个亲切的、未来还要叫好多年的名字,直接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页,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金色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小花栗鼠躺在秋日的阳光下,懒散地打着盹儿——它会遇见什么好玩的稀奇事呢?
                  好想知道啊。
                  布布鼓起了勇气,抱着画册问颂然:“哥哥,这个故事,你可以讲给我听吗?”
                  颂然欣然答应:“好啊。”
                  碗筷可以迟点收,水果可以迟点洗。宝宝说要听故事,那么,这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
                  布艺沙发深深陷了下去,布布坐在颂然腿上,靠着他的臂弯,翻开了梦寐以求的画册。旁边的大毛团子布兜兜见状,嫉妒地喵了一声,翻着肚皮从扶手上滚下来,趴在他们身旁。
                  “从前呢,有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一只可爱的花栗鼠。”
                  颂然张口念第一行,布布聚精会神,盯着画面的每一个细节瞧。
                  这个故事颂然太熟悉了,只要闭上眼睛,每一幅画、每一行字都会变作夏夜的流萤,在他眼前扑闪着翅膀漂浮。
                  这一只花栗鼠呀,贪玩又懒惰。
                  秋天要来了,它的邻居灰松鼠忙着搜罗松果,准备屯粮食过冬,花栗鼠却蹲在树枝上逗毛毛虫玩。慢慢地,秋天过去了,冬天要来了,灰松鼠的松果堆满了半间屋子,花栗鼠还在树枝上吊着尾巴荡秋千。
                  灰松鼠问:“你什么时候开始采松果呀?”
                  花栗鼠回答:“不急,不急。我有一个梦想,我要找到世界上最大的松果,只要一颗,就够我整个冬天不挨饿。”
                  终于,冬天来了。
                  第一场大雪落下来的时候,灰松鼠的松果正好屯满了一屋子,可花栗鼠呢?
                  花栗鼠家里一个松果也没有了。
                  它肚子饿了,就出发去找传说中最大的那颗松果,但是外面大雪茫茫,哪里还看得到松果的影子呢?
                  花栗鼠听说兔子家有一颗大松果,就找上门去。可兔子家的松果被当成了一只漂亮的储物柜,挂满了胡萝卜。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吃掉别人的储物柜呢?”
                  花栗鼠摇摇头,饿着肚子离开了兔子家。
                  它又听说刺猬家有一颗大松果,就找上门去。可刺猬家的松果被当成了一棵漂亮的圣诞树,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礼物。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吃掉别人的圣诞树呢?”
                  花栗鼠摇摇头,又饿着肚子离开了刺猬家。
                  它又听说蚂蚁家有一颗大松果,就找上门去。可蚂蚁家的松果被当成了一座漂亮的游乐场,爬满了开心的蚂蚁宝宝。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吃掉别人的游乐场呢?”
                  花栗鼠摇摇头,又饿着肚子离开了蚂蚁家。
                  花栗鼠找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最后,它也没能找到世界上最大的那颗松果。它垂头丧气地回到家,肚子饿得咕咕叫。就在这时候,邻居灰松鼠过来敲门了,它问花栗鼠:“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8-06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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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栗鼠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明年,明年一定会实现的!”
                    它向灰松鼠保证,可是肚子叫得越来越响了。
                    灰松鼠从背后拿出一颗巨大的松果,捧到花栗鼠面前,对它说:“我把这颗松果送给你。这不是世界上最大的松果,也不是森林里最大的松果,只是我家里最大的松果。”
                    花栗鼠接过那颗松果抱在怀里,觉得自己好像得到了一只储物柜、一棵圣诞树、一座游乐场,还有一个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想,这一定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那颗松果了。
                    “后来呢?”
                    布布又翻过一页,绘本被合拢了,一段条形码戳在封底的松鼠尾巴上,宣告着故事的结束。
                    他心里还有疑问,就问:“哥哥,后来花栗鼠把松果吃掉了吗?”
                    颂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捏着下巴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诚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他应该把松果保存起来了吧——那是朋友送的礼物呀。”
                    “可是食物不快点吃的话,马上就会坏掉了,比方说……”布布绞尽脑汁,“比方说donut(甜甜圈)!”
                    随口冒出来一个英文词。
                    “那就吃掉吧。”颂然笑了笑,“其实吃不吃掉都没关系,只要朋友在,礼物还会一直有的。”
                    “对喔!”
                    布布觉得很有道理——只要和灰松鼠做邻居,花栗鼠将来一定还会收到更多的松果。
                    他的心情一下子放松起来,抱着《花栗鼠的梦想》躺进了颂然怀里,眯着眼睛笑道:“哥哥,你讲故事真好听,比婆婆讲的好听多啦。婆婆不喜欢给我讲故事,总是讲得很快,很不耐烦,还有一点口音,我都听不懂……哥哥,你经常讲故事吗?”
                    颂然挠了挠后脑勺:“呃,还好吧。”
                    大致算起来,距离他上一次给孩子讲故事已经过去七年多了,功力不见减退,倒是可喜可贺。
                    布布一个打滚爬起来,放下《花栗鼠的梦想》,抓起一册新绘本,很是期待地捧给颂然:“哥哥,你再给我讲一个,好吗?”
                    颂然抬头看向挂钟,指针接近九点,宝宝才四岁,是时候乖乖洗澡睡觉了。
                    他指着封面上的月亮、飞毯和烟囱说:“布布,这是睡前故事,只有睡前听,你才能做一个香香甜甜的好梦。我们先吃水果,等会儿去床上讲,好不好?”
                    布布明显愣住了。
                    他抱着怀里的绘本,目光呆呆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许久才反应过来颂然是在邀请他留宿,立刻狂喜点头:“好,好呀!”
                    颂然弯下腰,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一本卡片册,是Eric Carle的《好饿的毛毛虫》。老头子早期的作品他收藏了一整套精装原版,有空就翻出来膜拜一番。这篇尤其简单,也尤其经典,讲的是一条小毛毛虫每天吃各种食物,从周一吃到周日,终于长成了一只大蝴蝶的故事。
                    他问布布:“你会读英文的,对不对?”
                    布布点头说:“嗯。”
                    颂然就把小册子放在他膝上,摸了摸他的头顶,笑着说:“我去洗几颗草莓,小毛毛虫先在这儿啃一会儿书,要乖乖的。”
                    “嗯,肯定乖乖的。”
                    布布甜声答应。
                    晚上八点五十分,厨房里锅碗瓢盆叮铃当啷,薄荷味的洗碗剂打出了一团雪白的泡泡。
                    颂然刷着碗,嘴里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调儿,布布趴在沙发上一页一页翻书,嘴里叼着一颗小草莓。书里的毛毛虫胃口极好,从礼拜一顺利地吃到了礼拜六,就在它快要结蛹化蝶的时候,客厅里响起了一串萌炸天的铃声。
                    “皮卡皮卡——皮——卡——丘!皮卡皮卡——皮——卡——丘!”
                    布布眼睛一亮:“啊,是爸爸!”
                    他飞快跳下沙发,从书包里翻出了一部儿童手机,按下接听键,甜腻腻地对着话筒叫道:“拔拔早上好!”
                    拔拔?
                    颂然眉头微拧。
                    刚才还是第四声,一眨眼就成了第二声,这孩子是多会撒娇啊。
                    他回过头,看到布布拿着手机,一边聊天一边蹦跶,脚丫子踩出一串轻快的小碎步。大毛团子翘着尾巴跟在后面,一人一猫绕桌兜了两圈,最后七歪八扭倒回了沙发上。
                    颂然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认真刷碗,刷到一半,布布忽然探脑袋进来:“哥哥,刚才我们吃的那个绿绿的,一小段一小段的,叫什么?”
                    颂然说:“芦笋。”
                    “芦笋!”
                    布布赶紧向电话那边的爸爸转达,又问:“红的那个呢?”
                    颂然说:“虾仁。”
                    “虾仁!虾仁!”
                    布布高兴极了,对着电话重复了两遍,生怕爸爸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除了粥,还有一个荷包蛋,哥哥专门给我煎的,特别香,比婆婆煎的还香!”
                    紧接着对面抛出了一个问题,布布支吾了两声,答不上来,啪嗒啪嗒跑近两步,把手机捧给颂然:“爸爸问我,为什么今天做饭的是哥哥,不是婆婆?”
                    还好意思问。
                    颂然嘴角一撇,没好气地腹诽:你家保姆黄桂花溜号了,你一个做家长的到现在都不知道,缺心眼咯?
                    他的两只手沾满了泡沫,不能拿电话,于是弯下腰,示意布布把手机搁在他肩膀上,一歪头用耳朵夹住,站起来继续噌噌刷碗。
                    “喂,您好。”
                    颂然公式化地打招呼。
                    三秒钟之后,他的动作猛然僵硬,手里的瓷碗乓啷一声掉了下来。
                    布布惊呼: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8-06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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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
                      颂然触电一般甩开钢丝球,抓过旁边的毛巾胡乱擦了把手,急着想把手机拿离耳边。混乱中手机不慎掉落,跌到流理台上,慢悠悠旋转了半圈。
                      颂然盯着它,血管扩张,脸颊滚烫,脖子和耳根一齐红透了。
                      对方其实只说了一句话。
                      十个字。
                      “您好,我是贺悦阳的爸爸。”
                      这是颂然第一次听到贺致远的嗓音。
                      低沉而性感的音色,因为声音的主人刚从睡梦中苏醒而带了一抹慵懒的笑意,那么近,贴着耳朵咬字,唇齿间吹出一阵熏香的暖风,拂过耳膜,让颂然毫无防备的心脏怦然悸动。
                      “……”
                      心跳过速,大脑缺氧。
                      颂然的头皮一下子酥了,别说答话,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8-06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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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Day 01 21:00
                        清晨六点,晨昏线从广袤的太平洋水面徐徐移过。再过半个小时,属于今天的太阳才能照耀北美西海岸的土地。
                        Palo Alto小镇静悄悄,灰蒙蒙,红灯与绿灯在街口孤独地交替,鲜少有车辆路过。
                        东区一座独栋住宅的窗户亮起了灯光,透过纱帘,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穿着深灰法兰绒睡袍的男人靠在窗台边。
                        他的头发有点乱,下巴胡茬未刮,低着头,唇角微微勾起。
                        越过一万公里海域,他素未谋面的邻居磕磕巴巴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我,我走过去,看到你家门上贴了一张,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黄桂花回老家了……”
                        “嗯。”
                        流理台上的蒸汽咖啡机轻微作响,凝出深褐色的萃取液,一滴一滴落入了陶瓷杯。
                        杯壁上印有一行酷炫的logo。
                        SwordArc。
                        斜体,湛蓝,起头S和收尾C呈现两道锋利的剑弧。
                        “……正好我晚饭煮了虾,虾仁粥,有荤有素,就给布布吃了一碗,他觉得还……还蛮好吃的……”
                        贺致远笑道:“谢谢。”
                        “不谢不谢!邻居嘛,应,应该的。”电话那头的青年更紧张了,音量蹦上了一个台阶,“布布特别乖,吃饭都不用人喂,我只是添了一副碗筷而已,一点也不麻烦的!”
                        贺致远道:“还是要谢谢你。”
                        杯中的咖啡快满了,滤盘底部的萃取液凝聚得越来越慢,许久才落下新的一滴。
                        又一滴。
                        大约是闻到了咖啡的香味,贺致远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捏住杯柄,左右轻晃,拣起一块方糖丢了进去。
                        今天可以喝得甜一些。
                        对面依然在艰难地磕巴:“……接着就,就讲了一个故事,还……还吃了点草莓,但没吃很多,毕竟快九点了嘛……”
                        “嗯?”
                        贺致远发出一声疑问,拿起勺子,逆时针缓缓搅动:“九点怎么了?”
                        “啊?九点,九点不是……”对面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还停顿了一会儿,像在认真斟酌着什么。片刻之后,青年心虚又发慌地试探道,“……不是该睡觉了吗?”
                        贺致远罕见地没憋住,直接笑了出来,不过很快打住了,清一清嗓子,正色道:“是,该睡觉了,你考虑得很周到。”
                        “喔。”
                        对面呆愣应了声,突兀地安静下来。
                        他想,这真是一个可爱的邻居,分明帮了他一个大忙,却紧张得语无伦次,跟诱拐儿童被逮了现行似的,仿佛害怕自己顺着电磁波信号穿回S市,张开血盆大口吃了他。
                        叮。
                        客厅传来新邮件抵达的提示音。
                        贺致远端咖啡出去,将杯子搁在茶几上,翻开了笔记本电脑。邮件的标题很简明,是下周二洛杉矶一场数据安全会议的注册确认函。
                        他一目十行地浏览到底,然后点了红叉。
                        那边的青年等得有些久了,轻轻唤了声:“贺先生?”
                        贺致远盖上笔记本,身体后仰,闭眸靠进了沙发里:“抱歉,今天的事责任在我。是我找保姆太疏忽了,把关不够严格,才弄成了这种状况。要是没你救场,可能我家孩子今晚真的要饿肚子了。这样吧,等明天家政公司上班,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他们,让他们尽快派一个新阿姨过来。”
                        “呃……”
                        电话那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贺致远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您身边有没有信得过的熟人可以带布布?”青年的语气透出了十足的担心,“我是说,布布才四岁,这个年龄的孩子通常很敏感,阿姨是他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如果更换太频繁,容易产生不安全感……”
                        贺致远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听到这里,淡淡地笑了:“没关系,布布已经适应了。”
                        “是吗。”
                        青年依然犹豫着,尾音慢慢变轻,慢慢消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劝,但没有立场劝——贺致远当然听得出来。
                        真是难为他了。
                        说实话,一个没有利益纠葛的陌生人,愿意无私关照他的孩子,不可谓不善良。贺致远感动归感动,却也觉得有点好笑:别这样啊,热心的对门邻居,我养了布布四年,难道还不如你了解他的心性吗?
                        布布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
                        他独立又懂事,会自己吃饭,自己读书,自己搭积木,不吵不闹,就像心里辟出了一块与众不同的安宁之地。他是一个完美的、几乎找不出缺点的孩子,喜欢每一个阿姨,也招每一个阿姨的喜欢。
                        正因如此,当其他单亲家长为了兼顾家庭与事业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只有贺致远可以放心地把孩子留在S市,不必放慢他追求事业的脚步。
                        颂然握着手机,听筒里只剩一阵寂静的白噪声——贺先生没有再开口,对话就这样尴尬地走到了尽头。
                        或许是错觉,颂然从对方最后一句话中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不耐。他不免懊恼,在心里埋怨了自己几句多管闲事,把亮黄色的卡通手机还给布布,拣起钢丝球,继续刷碗。
                        “拔拔,又变回布布啦!”
                        布布用粉嫩的小脸蛋蹭了蹭手机,再一次兜起了欢快的小碎步。
                        颂然拧开花洒水龙头,让极细的水柱冲刷餐盘。碗盘叮当,雪白的泡沫消散,他盯着涌入下水道的旋涡发起了呆。
                        他刚才……冒犯到贺先生了吧?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8-06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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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失礼啊。
                          他一个外人,认识布布才不到两个钟头,既不了解孩子,也不了解家长,怎么就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那样近似于指责的话呢?将心比心,没有哪个家长心甘情愿与孩子分离,贺先生工作那么忙,但凡还有一项更好的选择,就不会只雇住家保姆照看孩子,布布也不会出现在8012A门外了。
                          他这个一没孩子二没事业的单身宅男,为什么不懂得设身处地为人家想一想?
                          颂然关掉水龙头,郁闷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等他擦干双手走出厨房,布布已经停下了快乐的小碎步,站在餐桌旁,两撇秀气的小眉毛耷拉下来,变回了之前拘谨而听话的模样。
                          “睡觉是一个人的事,布布明白的。”孩子对电话那头说,“拔拔,你放心,布布胆子很大,不怕黑,可以自己睡的!”
                          自己睡?
                          颂然登时惊住了。
                          什么意思?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怎么自己睡?
                          布布挂掉电话,难过地垂头站了一会儿,抿着唇,悄悄吸了吸鼻子。颂然心疼得不行,蹲在他面前,牵起他紧捏衣角的小手,拢进了掌心里。
                          他刚想安慰两句,布布却抬起头来,脸上努力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哥哥,你煮的粥很好吃,你讲的故事也很好听,谢谢你。布布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这就要回家睡觉了。”
                          “布布?”
                          颂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孩子是认真的?
                          刚才他主动邀请留宿时,布布从吃惊到怀疑、再到狂喜的表情变化还鲜活地浮现在眼前,颂然百分百确信,那才是孩子真正的诉求,所以……眼下这番违心的假话又是怎么回事?
                          颂然想了想,精准地抓住重点:“爸爸让你回家去睡?”
                          “嗯。”
                          布布点头。
                          颂然当场就无声地骂了个脏字,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刚才那点儿什么歉疚、冒犯的念头一瞬间全蒸发了——夜色这么黑,房子这么空,敢放一个四岁的孩子独自在家睡觉,这当爹的思路清奇,大脑沟回削得很平啊!
                          布布一个人睡觉,半夜做噩梦了谁来安慰,踢被子着凉了谁来盖上,家里进贼了谁来保护?
                          颂然随便一想,眼前简直像弹幕爆炸,刷刷刷飞过了一百多条危险事项。
                          他真想全部打印出来,凌空一巴掌摔在贺爸爸脸上。
                          有病吧?!
                          你家孩子流离失所,我一介路人不求名不求利,本着光辉闪耀的人道主义原则帮你哄乖、喂饱,还主动献身要当夜间托儿所,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非得丧心病狂地远程遥控,隔着太平洋跳出来横插一脚——专心出你的差能死吗?
                          抽奖送的孩子也不能乱养啊!
                          真是……真是白瞎了一副撩人心动的好嗓子。
                          颂然想起贺致远带了点儿倦懒的笑声,脸颊又红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
                          唉。
                          这爹当的,打零分都算给面子。
                          他蹲在那儿看着布布,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布布啊布布,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听话得像小绵羊一样,可你才四岁,就算爸爸要你回家睡觉,多少也应该闹一闹。
                          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你不闹,哥哥怎么帮你呢?
                          布布把手机塞进小书包,笨拙地背在肩上,去门边换好帆布鞋,认认真真花一分钟系紧了很快就要再次解开的鞋带,然后站起身,对颂然挥了挥手:“哥哥,晚安啦。”
                          他踮起脚,拧开了沉重的门把手。
                          咔哒。
                          走廊里一排顶灯应声点亮,照出了门外的景象:风铃草,向日葵,闭合的电梯,米色的大理石地砖……对面是一扇嵌在白墙里的冰冷防盗门,而脚底是一块柔软的花栗鼠地毯。
                          布布已经听过了花栗鼠的故事,不由对老朋友多了几分亲切感。
                          他朝它摆摆手,说:“再见啦。”
                          打完招呼,布布灵活地跃了出去,没踩到花栗鼠身上一根毛,然后一溜小跑穿过走廊,站在那块深色的、方方正正的硬毛地毯上,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8012B的门锁。
                          不怕,不怕,胆大的布布要回家了。
                          可是刚推开房门,屋里就涌出一大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雾气,裹住了幼小的孩子。
                          好黑啊,也好冷啊。
                          家里一丝光线都没有,爸爸不在家,婆婆也不在家,弥漫的黑夜里藏匿着无数只吃人的怪兽,它们蛰伏在门后、床底、柜子里,每一只都长着幽绿的眼睛和锋利的尖齿。
                          布布一阵瑟缩,头脑发懵,不敢进去了。
                          他只想逃走。
                          身后的屋子有明亮的灯光,有绒乎乎的大毛团子,有彩色的故事书,还有一个笑起来很温柔、很会讲故事的哥哥,只要逃回去,就不用面对眼前这一切了。
                          布布非常后悔。
                          可他已经答应了爸爸要一个人在家睡,如果言而无信,就不再是那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了。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8-06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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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必须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布布鼓足勇气,往前迈了一小步,黑暗的浓雾立刻将他裹得更紧了,虚张的胆子像一只薄皮鱼泡泡,针尖一戳,“噗”的就瘪了大半。
                            他的动作是僵硬的,身形也是僵硬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做一个招人喜欢的好孩子,心里会这么难过呢?那些属于好孩子的奖励,那些太阳下的糖果和花环,此刻都去哪里了呢?
                            布布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后退了。
                            他杵在家门口,愣愣地望着眼前可怕的黑暗,心中越来越委屈——为什么黑夜要那么漫长?如果一眨眼天亮了,他就可以直接跳过这一段,开开心心去幼儿园了。
                            他天真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期待地望向花台玻璃窗。
                            可天空还是黑的,比墨更黑,玻璃倒映出两株枯萎的百合花,反射的灯光刺痛了他稚嫩的眼睛。
                            他又认真地,非常缓慢而用力地眨了眨。
                            窗外依然没有任何变化,黑夜仿佛在这一刹停滞了。
                            “哥哥。”
                            布布束手无措,嗓子眼里轻轻哽咽道:“我该怎么办呀?”
                            也许是十二层的过道太静谧,这针尖落地一样细微的声响,颂然竟然捕捉到了。他心里一疼,什么也没多想,冲过去抱住了布布。
                            “布布,留下来吧,留在哥哥这里。”他说,“哥哥答应过要给你讲睡前故事的,你回家了,哥哥的故事讲给谁听呢?”
                            “可……可我答应了爸爸,要自己一个人睡的……”
                            布布一抽鼻子,嗓音有些湿润。
                            颂然使出了杀手锏:“哥哥和爸爸,布布先答应了谁呀?”
                            布布又一抽鼻子:“……哥哥。”
                            “对,是哥哥。”颂然说,“既然先答应了哥哥,后面再答应爸爸的话就不作数了。”
                            “真的吗?”布布倏地回头,眼底泪光盈盈,“不作数了吗?”
                            颂然肯定地点头:“不作数了。”
                            布布咬着嘴唇,歪着头,将信将疑地看他。
                            颂然笑起来,伸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尖:“你放心,如果爸爸问起来,我就对他说,咱们布布可听话了,一直闹着要乖乖回家睡觉,是哥哥不好。哥哥非要给布布讲故事,把布布半路绑了回去。爸爸如果要惩罚,就惩罚哥哥好了。”
                            布布破涕为笑,扑上去抱住颂然的脖子,吧咂吧咂一阵猛亲:“哥哥,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好呀!”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8-06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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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发三章————————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8-06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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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特大部队@荼凉安 @华生不是华生 @wq血夜 @九霄受 @薇琦染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8-06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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